甚至于，无论和夏玖回家的是谁，无论被他牵着手的是谁，夏家大姐都不会反对。哪怕是找一个灰姑娘一样的女孩子，夏家大姐都不会反对，哪怕夏玖以后会被骗，夏家大姐也是期盼着他能长大。哪怕找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孩子，夏家大姐也乐于当个开明的家长。

但是……这并不包括纪云秋。

灯光下纪云秋宝石般的大眼睛弯成了一个温柔的弧度，他被夏玖拉在身后，隔着夏玖，对夏家大姐扬起了一个充满恶意的、胜利的微笑，甚至还轻微地晃了晃夏玖紧紧握着他手腕的手。

他长得很可爱，哪怕笑容充满恶意，但配着那张脸，也只会让人觉得是一个恶作剧的小孩子。但在夏家大姐眼中却是一个带着小尖尖角的恶魔，她不掩饰地皱了皱眉，松开眉头又笑得温柔大方。

“小玖，这个孩子成年了吗？看起来还真是小孩子啊，可别是拐带未成年啊。”夏家大姐今天是来庆祝弟弟高考结束的，甚至还在客厅里放了一箱啤酒，买了一些外带，打算和夏玖好好谈谈，本来想好是给他一个惊喜，特地关了灯在客厅里等着。

没想到等到的却是开门后暧昧的呻吟，她听了很久才出生，甚至是一把弄翻茶几上的啤酒，开口让他们知道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成年了，他比我大一岁。”夏玖淡淡回道，就像夏家大姐了解他一样，他同样了解自己姐姐，并不为她片刻的温柔而放松警惕。

“让你朋友先回去吧，我有事想和你谈。”

夏玖握紧纪云秋的手腕，过大的力道让纪云秋有些吃痛，但心里却很高兴，心想夏玖果然很在乎自己。于是看着夏玖的眼神都带着激动，荡漾着几分得意。“他今晚住在这里。”

夏家大姐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我要和你谈。”

夏玖犹豫了一下，他一向尊敬这个对自己很好的姐姐，虽然两人不亲密，但她毕竟是自己的姐姐。夏玖只好把纪云秋拉到自己身边，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声让他先回自己房间。

纪云秋哪怕再讨厌夏家大姐，也不敢不听夏玖的话，只好点点头答应了，走之前还不忘用阴冷的眼神扫了眼夏家大姐。

纪云秋走后，偌大的客厅一片寂静，空气中弥漫着外带食物冷却后的油腻味，和啤酒的味道，夏家的两个孩子互相对峙着，两张完全不同的脸上此刻是一样的表情。

夏家大姐和夏玖不一样，小时候长得就很好，长大后更是追求者无数，再加上性格温柔气质出众，偶尔的神秘更是让人欲罢不能。她的眼睛像母亲，是一双勾人的狐狸眼，笑起来的时候有三分温柔三分开朗四分魅惑，柳叶眉、光滑的皮肤、充满古典意味的鹅蛋脸和红润的唇更是为她添了几分风情。从小就有人说，她继承了父母最美的五官。

相比之下，夏玖就实在平凡，长时间看着电脑屏幕以至于眼睛近视，不戴眼镜的时候喜欢眯着眼睛看人，头发稍微长点就显得阴郁不爱干净，小麦色的皮肤看起来也就是普普通通，大众化的长相既不想父亲也不像母亲。

他们冷下脸的时候，却是极为相似的。

或许出柜这种事，最先伤害到的都是亲人。夏家大姐看着那个极少抬头看自己的弟弟这样的表现，心里有些酸楚却也有些感慨。小玖长大了啊，也会这样看着姐姐啦……

“你不是很讨厌这种事情吗？”再冷的脸，终究是敌不过对弟弟的疼惜，话一出口，她才发现声音如此柔弱。

夏玖也是一愣，道：“他，不一样。”

他们父母当初就是因为倔强走到一起，但是现在也是因为倔强才没有离婚，却一直在彼此折磨。夏家大姐第一次发现自己弟弟身上也有着不输给父母的倔强。简单的四个字让夏家大姐心口一疼，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弟弟会站在她的对立面，而她会想多年前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样，去劝导自己的弟弟。

“小玖，你听姐姐说，你们不行的，你们……不适合的。”她放柔了声音，眼神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带了些哀求。

“姐……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夏玖的眼神坚定带着恳求，让姐姐不由地一愣。

在一起……什么在一起……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像是抓住了什么，又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小玖，这种事情其实没什么的，这种事情……第一次的话，也没有谁对谁负责一说，难道你有处男情节吗？”

夏玖额头上冒出几道黑线，实在对姐姐的脑回路无语，微微别过头去：“姐，他……离不开我的。”

方才戏谑的情绪一扫而过，夏家大姐眼神一冷，扯出一个假惺惺的笑容，声音听起来也是甜美虚伪：“这么说，你知道他脑子有病了。”

夏玖猛地抬起头看向姐姐，他姐姐那张漂亮的脸上带着冷漠和一点点虚伪的怜悯，“他是个精神病，你没发现吗？”

“我不知道你想起来了没有，很小的时候，我曾经带你去夏家大宅去过，那时候你就孤僻，从来不和别人玩，你还记得吗？那时候，纪云秋也在里面……”

她温柔的声音循循善诱道。

“那个时候很多小孩子嘲笑你，纪云秋，也就是其中之一……”

“……不”夏玖坚定地说道，“我记得他，刚开始的时候他会嘲笑我欺负我，但是只要我跟他说话，他就什么听我的。”

“他对我不好，但我说什么，他就会做什么。我曾经把你的发卡掉到小池里，他为了不让我挨骂就跳下去捡，他不会游泳，被呛了一肚子水还拿着发卡对我笑。我写作业的时候叫他安静，他就会不说话，一直蹲在我身边，蹲到脚都麻了也不动……”

“他会一直对我笑，他……”夏玖的声音有些虚弱，像是要说出一个一直埋在心中的秘密，“他会一直看着我。”

“我知道他有病，我感觉得到他精神很不稳定，但是……我，我很高兴他有病，他的精神让他离不开我，我不用担心我和我的恋人会不会像我的爸妈一样热恋期轰轰烈烈冷淡期互相折腾，我不用担心我的恋人会不会喜新厌旧，因为只要我稍微对他好一点，他就会觉得自己拥有了一切。”

“但如果有一天你们分手了呢，你不用担心他会不会喜新厌旧，可我却要担心如果你心里有了别人他会不会把你杀了，你是个直男，而他呢，他只有你，他会因为你多看了路上的女人一眼就把对方拉到巷子里恐吓，他会把和你走得近一点的女人……”

夏家大姐自知多言，又不好多说，看到弟弟瞪大的饱含质疑的眼睛，才疲惫的说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知道他，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记得他是谁，如果他是一个，普通的人，哪怕是人妖，我都不会做这种棒打鸳鸯的事情。”

夏家大姐慢慢地做回沙发上，很疲惫地说道：“小玖，他真的不行。”

结局一

他第一次看到她姐姐用这种口吻说话，可即使这样，他也没想过改变自己的决定。对他来说，这世上可能会有第二个楼萧萧，第三个楼萧萧，但纪云秋，就只有一个。

“你高一那年，我曾经带着一个女孩子回来过，我当时刚刚大二，只是带她回来玩而已，毕竟你们的年龄，我当时根本就没有撮合的心思，那个女孩子在我们家过了一夜，你那天晚上除了吃饭就没出过房间，我估计你现在都忘了那件事了。第二个星期的周末，她叫我去某个地方接她，那个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差点就……”

她顿了顿，“是纪云秋的人把我拉出来的。我跑去问我朋友她为什么这么做，她才告诉我，在她离开我们家的第二天就被不认识的人给糟蹋了，那个人还放下话让她离我们家远点。她以为是我们家的仇人，她虽然玩得很开，但是还从来没有被不认识的人这么，那个时候她就一直计划着要对付我。”

“我当时不知道纪云秋的存在，对那个女孩很愧疚。我们本来是好朋友的，但是……纪云秋这才找到我，你不明白，明明是个那么小的孩子，但是你完全想不到他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这样子去……糟蹋另外一个女孩。他告诉我，如果还有别的女人进出我们家，我那个朋友就不会是第一个。”

“……我只要一想到有个人无时无刻都在盯着你，我就觉得……”姐姐厌恶地皱起了眉头，“我从来都没想过你会喜欢男人，甚至每次跟你说耽美文也是给你下暗示，因为我一直觉得，他既然找得到你，却从来不在你的面前出现，肯定是因为你厌恶同性恋、”

她的声音有些茫然无措，眼神带着失望，“为什么你们还是在一起了。”

她是夏玖最尊敬的人，看到她这样子夏玖差一点就脱口而出说分手了，然而他还是说：“对不起。”

小玖还是长大了。夏家大姐苦笑了一下，深呼了一口气站起来，面色冷硬，这一刻的她和夏玖记忆中强势倔强的母亲重合：“那我也要说对不起了，我永远，永远不能接受他。”

灯光下她妆容精致，明明是温柔的裸妆，看起来却无比冷漠，勾人的狐狸眼冷冷地扫了眼夏玖，拿起自己的提包，一步步走到门口，换好高跟鞋，打开门，走出了这个家。

小玖……

有情人的低喃在耳边浅浅呼唤。

小玖。

最尊敬的人冷漠地斥责。

夏玖不由得开始想如果没有纪云秋会是怎么样的。大概什么都不会变吧？有没有考上重点大学对他来说无所谓，因为没有人会为他开心，高考结束也只是几瓶啤酒和外带的快餐搞定，没有人会在耳边喋喋不休问他哪门课没考好，没有人会像一条小尾巴一样一直一直跟在他身后。

为什么姐姐不喜欢？是因为纪云秋有病吗，可是如果不是他有病，我怎么会喜欢他呢。夏玖迷糊地顺着纪云秋的力道坐到沙发上，只听那个声音说：“小玖，别烦恼了，好不好？”

“你不懂……”他模模糊糊地回了一句。

“我不喜欢小玖不开心。”纪云秋跪在沙发上，吻了吻夏玖的额头，“小玖不开心的话，我就帮小玖解决好了。”

夏玖的神智稍稍被拉回来了，他转头看着纪云秋，嗤笑了一下：“你能解决我的问题？”

纪云秋弯了弯宝石般的大眼睛，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反射出细腻的光泽，脸上的表情是另类的温柔：“当然啦，让小玖不开心的东西，我都会帮小玖一一解决掉。”

夏玖翻了个白眼，刚想嘲笑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他还来不及质问，一声巨响夹杂着尖叫声从楼下发出，他一把推开纪云秋，连纪云秋被摔下沙发也没注意，跑到了窗户边上。

黑暗的帷幕也没法遮住楼下马路上冒出的浓浓黑烟，马路边上停着两辆残破的汽车，其中一辆是夏玖熟悉的黄色甲克虫，小车褪去了鲜艳的外壳，露出了斑驳的铁架子，夏玖愣了几秒，只觉得眼前的全世界都在旋转，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才找回了神智。

他飞快地跑出门外，连拖鞋都没有换，脑海中闪过的都是曾经和姐姐相处过的画面。

夜晚的车辆不多，有些凑热闹的女人探出窗户，看清下面发生的事情，又是惊讶又是担心，知道看清不是自家的车，才松了口气。

夏玖站在姐姐的车边，车子的前面还冒着火光，透过暗黑的车窗，模糊地看出姐姐并没有坐在驾驶座上，她似乎是一直坐在后座上，因此并没有受到什么太大的冲击，只是歪着身子靠在车门上，显然晕了过去。

夏玖这才松了口气，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回归原地，一时间百感交集，急急忙忙地拉开后座车门，小心地把姐姐抱了出来。

身后不知何时那人也跟了出来，探了探他怀中人的鼻息，略带遗憾的说：“居然没解决掉啊。”

熟悉的声音让他浑身一冷，明明是六月天却仿佛掉在了冰窟里一样，他咬了咬牙，低声问道：“是……你做的？”

纪云秋歪了歪头，笑得天真无邪：“才不是我呢，我才不会这么笨呢。”

不是纪云秋，但是绝对和纪云秋撇不清关系。夏玖定定地看着纪云秋，目光冷漠到让纪云秋有些害怕，又有些茫然，低声问夏玖：“小玖，真的不是我。”

“纪云秋，我姐姐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他搂紧了怀中柔弱的身躯，“如果她有什么事情，我会让你这辈子都找不到我。”

纪云秋脸上的笑容慢慢地僵住。

“我会在你找不到的地方娶一个温柔的女孩子，和她组成幸福的家庭，然后把你忘记，哪怕到死，谈起你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同学。”

纪云秋的脸开始扭曲，宝石般的大眼睛恶狠狠地等着他怀中的女子。

然而夏玖没有理会他，早已有旁观者打了120，救护车也来得很及时，他抱着姐姐上了救护车，没有再看纪云秋一眼。

夏家大姐并没有什么事，醒来的时候她的笑容还带着点隐秘的得意，夏玖不小心瞥到了，也只当自己没看见。肇事司机确实不是纪云秋的人，但他却是冲着纪云秋来得。

纪云秋其实不是笨蛋，但他的独占欲侵占了他的内心，以至于一心想要让夏玖只属于他一个人，走了极端。

但夏家大姐怎么会这么凑巧地坐在后座，她坐在小车里本是觉得无处可去，又觉得长大的弟弟果然不听话了，忽然新任男友来的电话让她马上离开这里，她当时很惊讶，但男友的话却凌乱无章，又是让她马上离开，又是不要开车，又说快走。

她想起来什么，于是干干脆脆地坐在后座，冷笑地等待着即将而来的危机。

她的新男友是纪云秋的兄长，两个人在病房见面的时候都是瞪大了眼睛，然后扭头。

好在姐姐没怎么受伤，充其量就是精神不好，不过无论怎么样都不愿意让夏玖回去，夏玖也依她，入夜了实在困了，只好眯着眼睛在椅子上打瞌睡。

等姐姐身体状况好点了，夏玖回到家的时候，房间里的男孩子瘦削地让他惊讶，纪云秋怯生生地抬起头，说道：“小玖，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苦肉计？夏玖心中暗暗算了算这究竟是对方的第几次苦肉计了，等把房间的灯打开，他才发现这并不仅仅是一个苦肉计。纪云秋的脚上带着脚铐，铁链连着床头，其用意几乎不用纪云秋说了。

纪云秋握住夏玖的手，摊开他的手心，把一把钥匙放在了他的手上，抬起头看着夏玖的眼神充满了虔诚和温柔。

番外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这个问题在纪云秋脑海里一闪而过，又立刻找到了回答。怎么会不喜欢呢，小玖这么的完美，喜欢上他才是必然吧。

从小就被父母夸着优秀的纪云秋有时候觉得很无聊，他很聪明，无论什么东西总是一学就会，一开始还对父母给他的那些作业题目感兴趣，过了些日子，就觉得那些没有一点难度。然而他从兄长微妙的表情和父母抑制不住的喜悦中，明白了在他们眼中自己的独特性。这种独特性并不因为自己是他们的家人，而是因为自己会做那些题目。

他对那些题目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厌恶。父母并不知道这种厌恶的来源，只当他是小孩子，每日都劝慰着他多做些题目。父母越是劝慰，纪云秋就越是厌恶。他急切地寻找一个宣泄口，他父母感情深厚，父亲为人强势，家里人对他也有习惯性的听从，纪云秋一度不知道该怎么发出自己的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