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泓引果断否认。
“那好吧,不过,泓引啊,”夏缈侧身面对着墙,小小声,“……我真的喜欢你。”
然后,咳咳,泓引门主快乐了。不过他的快乐是不容易看出来的,与平常唯一的不同就是,更加面瘫……而已。
夏缈睡了一天,饿了有泓引喂,渴了有泓引在,难受了有泓引医,上厕所……呵呵……泓引不管。终于在夜晚时分睡饱了,病也不再那么严重,勉强能躺着说会儿话了,泓引想睡觉了。
夏缈躺在里面,侧身望着泓引:“我们说会儿话呗。”
“……”
“我睡不着了。”
“……”
“泓引~”后面那串波浪被泓引粗暴的用手堵住。
“闭嘴!”
夏缈委屈:“虽然昨天我有点意识不清醒,可是也勉强知道我们俩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转脸就对我这么冷淡呢呜呜。”
“我只是想睡觉。”泓引闭着眼,不耐烦。
“不,你就是想翻脸不认账!”夏缈撒泼,刚想在床上滚动几下以示愤慨,牵动了某处,脸一青‘嗷’一嗓子惨叫。
泓引扭头看他,看他脸色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冷哼一声重新闭眼酝酿睡意。
“好痛的!”夏缈凄凄惨惨捂脸嚎。
“活该。”泓引落井下石。
昨晚他本是想做两次就够了,他用手也勉强能帮他解除药性,他在生病,受不了太激烈的动作,可是不知道真的是药性太猛烈,还是夏缈太激动,缠着他‘激烈’了一整晚,现在的痛楚就是他昨晚放荡时的报应。
“呜呜。”夏缈桑心把脸埋进枕头里。
见他安分了,泓引松了一口气准备入睡。被子底下突然伸过来一只手臂,默默地,抱着他的腰,然后夏缈的脸凑过来,挨着他的脖子,蹭了几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静了。
怎么说呢?这一刻,泓引是感觉自己这一生的夙愿的的确确是实现了。
时光静止,现世安稳。
如此便好。
番外:佛书阅万
陆尽封自小就爱哭,这对于一个男孩来说,是很不齿的,是以没有哪个男孩子喜欢和他玩,指不定碰了他一下就会把他弄哭了呢,况且陆家庄已是当时的富商,一般没有那个家庭能‘高攀’得上。
小孩子的心性很直接,有人和他玩,他就开心的笑;没有人和他玩,他就没有表情,也不说话。这时候,陆家家主,也就是陆尽封的父亲,带回来一个孩子,说是外面做生意捡回来的孤儿,可是谁信呢,他说是那就是吧,反正他是家主,没有人敢反驳。
而这对于陆尽封来说,这个孩子,是唯一愿意和他玩耍的人。
“呐呐,父亲说你从前是孤儿?那你以前是怎么生活的呢?”陆尽封蹲在地上,两只手中正在熟练地折一只逐渐成型的草蜻蜓,那是他唯一会的一样事情。
那个孩子不说话,漆黑的双眼望着他的背后,那里,站着陆尽封的父亲,陆家家主。
“你怎么不说话?”陆尽封奇怪的抬眼问他。
“还能怎么生活,吃饭喝水睡觉,怎么能活下去就怎么生活。”他没有感情的说。
草蜻蜓已经折好,陆尽封隔远了在阳光下仔细地看,折的还行,开心的笑了出来,将它转手送给了他,“呐,送给你。”
他被动的拿在手里,其实他不喜欢这种东西,开始是绿色的,很漂亮,可是时间久了,就会没有生命,开始枯萎,掉色,泛黄,风干,一捏就碎,脆弱得没有什么能保护好它。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你叫什么名字?”陆尽封问。
他低头看手里的绿色,“方书明。”
佛书阅万,吾心澄明。
我叫,方书明。他如是说。
“我叫陆尽封,尽是无尽的尽,封是封存的封。”他笑起来,刺眼的阳光下,刺眼的笑。
陆、尽、封,他不知道,这从来不是一个值得欢笑的名字。
并不需要介绍的,他早就知道他的名字,很早很早,在心脏里,反反复复用最锋利的刻刀刻了千百遍,所以,每喊一遍他的名字,鼻息之间,都充斥着令人欲呕的血腥臭味。
那时的陆家庄,人员众多,老祖宗也尚还在世。
那是一个长相慈祥的老人,独居在陆家庄最偏远的院子,不允许家主的探望,只准许了两个孩子偶尔去陪陪她。
一个,自然是陆家唯一的子孙,陆尽封;另一个,却是在外捡来的孤儿,方书明。
老人很爱笑,会缝样式简单漂亮的鞋子,她只做给两个孩子穿,认认真真的,一针一线,掌着昏黄的烛光,那双鞋,全是那个老人最赤诚的爱。
陆尽封会穿在脚上,出去走一圈,就被弄脏,他的娘亲蓝夫人就会把它丢掉,重新给他买,陆尽封大哭一场,跑到老人身边,老人会笑着安慰他,再给他做一双。可是,直到老人去世,陆尽封也没有完整干净的保存好一双老人做给他的鞋子。
而方书明不同,他从来不穿老人做给他的鞋子,崭新的放在箱子的最底层,好像连见都不想多见一眼,眼中浓浓的阴沉,自他少时,就已经深深刻进了骨子里,剐都刮不掉。
老人很多事都明白,只是不说,层层皱纹的脸上永恒的维持着笑,在她还有力气的老年,她只做了这么几件事。
一件,软声安慰哭泣不止的陆尽封,给他唱她会的那些好听的童谣,哄他欢笑,哄他展颜。
一件,让方书明进自己的佛堂诵读佛经,她每每伴在他身边,看他状若虔诚的小声喃语,然后方书明诵读完毕之后,她都会对他说一句:放下,放下。放下?方书明自胸膛里浅声地笑:刻进骨头里的东西,你倒是教教我,该怎么放下?
一件:无论春夏秋冬,不停,不停的,给那两个孩子做鞋子,即使她知道,她做的东西,从来没有人珍惜,从来从来。
陆尽封十六岁那年,家主给他安排了婚事,是这条街的尽头,一个小商户的女儿。他从来没有见过她,更莫谈感情。得到消息之后,他跑去找方书明,眼眶里的水雾消散不掉,方书明看着他,说:“我打听过了,那是个温柔娴淑的女子,为人极好,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是同意了。眼泪瞬时就落下来,陆尽封大声骂他,骂了什么他也不清楚,只知道那时他难受得不能呼吸,胸腔里苦涩不能释放,他紧拽着胸前的布料,好似痛苦不能自已。
“方书明你明明知道……”他挣扎着要说什么,可他又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你要他知道什么?
他知道的,你不知道;你知道的,他全都装作不知道。
方书明站在门里,眼中情绪千年如一,他说:“你已是个男人,将要有妻子儿女,还这样爱哭,怎么成事?”
听出他语中嫌恶,他一时怔楞,被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硬生生忍住夺眶而出的湿意:“你这是……嫌恶?”
方书明关了门,声音自门后传来,冷漠的感情:“何止。”
远远不止,陆尽封,那怎么能是嫌恶,连一分一秒,都早已不能忍受你。
便是因此,费尽千幸万苦,陆尽封也要上得离忧山,见到离忧门,拿到‘无泪’。
他再也再也,不要流泪,再也再也,不要被那个人用那样的目光注视。
那时候,他孤身一个人,双腿被路途的荆棘割伤,中了山中瘴气,血流不止,不能忍受的疼痛,他跪在离忧门前,哭得抽噎,双手捂着脸。
他想,陆尽封,这是此生你唯一的哭泣,没有人稀罕你的眼泪,没关系,可是你不能被厌恶,不能被那个人厌恶,陆尽封,此次之后,你要永远永远的笑。
无论真心还是假意,都要笑啊。
拿到‘无泪’之后,果然没有再哭过。即使是听到父亲将婚礼提前的消息,他也分毫没有落泪的样子。方书明惊异的看着他,陆尽封笑着,再也不能更真心的笑:“好啊,我也是这样想的呢。”
最后一次去老人的院子,她已经很老很老,再也看不清针线,再也不能给他做鞋子。陆尽封趴在她怀里,告诉她:“我就要娶妻了奶奶。”
她听不分明,却说:“书明来了?”
“他不会来了啊,奶奶,他不喜欢我。”若是以前,说到这里,早该是泣不成声,可他手指停在眼角,干涩的眼睛,一滴泪也没有。
“书明那孩子啊,就是不愿意放下。”老人喃喃着,喃喃着很多年前对方书明说过最多的话。
“放下什么啊奶奶?”
“书明啊,你怎么忘记了你的名字呢?”
“你在说什么?奶奶。”
半个多月后,老祖宗去世。陆尽封跪在灵堂,满堂的低声抽泣声,只有他,自小而大的,笑了起来,灵堂里的人转头看他,怪异的神色,他停不下来,一声一声,仿若遇见世上最好笑的事情。
“尽封,你怎么了?”方书明走过来,拽着他的袖子。
“哈哈哈哈没事啊,奶奶死了啊,哈哈哈哈我怎么这么伤心?你说我怎么这么伤心呢哈哈哈哈哈!”
可是他明明在笑。
至此,苏城便传言,陆家庄公子得了怪病,从前是哭,现在却是笑。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后来的事就是退婚之类的了,不尽详述。
而方书明,在这个时候告诉陆尽封,他喜欢他。
陆尽封笑着笑着弯下腰,在方书明看不见的角度,眼中生生落出一滴泪来,陆尽封你听见了吗?他说他喜欢你,他终于说喜欢你。
他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他是真的喜欢自己,装作没有看见他眼中的情绪。
陆尽封你好可怜,他惨笑着对自己说。可怜到,连爱情都要用假装来成全。
之后的事情,无非就是把陆家的印玺给了方书明,一点一点帮助他掌控了陆家的经济命脉,父亲老了,很多事情已经能够瞒过他。
方书明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常常谨慎的看着陆尽封,他在防着他临时改变主意,不过陆尽封总是浅浅的笑,窝在他怀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种笑,可能,是叫做幸福吧。
夜晚,陆尽封不能停止笑意,就吃药,强制性令自己安眠,熟睡。这些事方书明都不知道。
他笑,是因为他伤心。
可是方书明一直分不清楚,他以为他真的在开心,他那样精明,却从不费丝毫心思在陆尽封身上。不过是不在意罢了,对于不在意的人,哪怕多看一眼都嫌多余。
泓引把解药送来就走了,他看出他在心心念念着一个人,全心全意的思念着,一片赤诚,多么,难得的心意啊。
只是,他陆尽封这辈子啊,怕是得不到了吧。
方书明进门,搂着他的腰,视线停驻在他手里的药瓶子上:“这是……”他拿了过去,陆尽封一点不抵抗的松手,“解药。”
“这么快,他就做出来了?”方书明将它拿在手里打量。
“事情怎么样了?”陆尽封不答反问。
“已经做完了。”
也就是说,陆家,已经不再姓陆。
陆尽封模糊的微笑,感觉胸腔里闷闷的疼痛,他说:“诶,你知道吧?我吃了‘无泪’半个月之后,离忧门来了一批人又送了一次药。”
“是么。”
“呵呵,是啊。”他这样说,感觉力气渐渐遗失,他无力的将全身靠在方书明胸膛,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温度,他捂着脸,惨笑。
他最近,是真的,真的,活得越来越艰辛了啊。泓引那个人也看出来了,给他的药想来是能救他一命的,不过都被方书明拿去了。
他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他想说,离忧门里送他药的那个人的手指和他真像啊,一样的凉度,一样的用力,好像能瞬间夺去他残存的生命一样。
两天后,陆尽封居住的院子燃起了熊熊大火,那样大的火,若没有突然袭来的一场大雨,怕是不烧尽整座院子是不会停下的。可是,无论是真实的天气还是他们两个人的心里,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雨了。
干涸的,将身体内里的每一寸每一分都撕裂开来,汹涌的血啊,汩汩流出,化作那个人的泪,一点一滴落在他的心上人的衣襟上,只是,他的心上人从来不会低头看看,从来不会在意这一点的湿意。
方书明得到消息,马不停蹄的赶回来,看到染红半边天的火焰灼灼不息,大声喊着陆尽封的名字就要往里冲,仆人拦住他,说如果贸然冲进去他会死的。
那又算什么,又算什么?!他怒红了眼,这样说,推开仆人,奔入火场中。
火苗迅速的吞噬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他感到自己的肌肤和头发被烧得滚烫,灼痛,还听见四周噼啪的木头被烧的声音。他不管不顾,徒手搬开掉下来的梁木,终于跑进陆尽封的房间,看到滚滚烟雾中央,枯坐在地的陆尽封。
“尽封!”他跑过去,惶恐的将他抱在怀中,双手满是黏腻的血,他也不在意。
“尽封,我们出去,我带你出去。”
陆尽封早已是奄奄一息,此刻双目中光彩夺人,如往常的柔软恬静,分毫不差,这种样子,莫名更让人心中惶惶。
“书明?是书明啊。”他叹息着,环着他的背,满足道。
方书明已经抱起他,想要带他离开这里。可是闯进火场已经是不可思议,如今入眼之处皆是火苗,还要带个垂危之人出去,谈何容易。房梁又落下一块,砸在方书明背上,猝不及防,他被压得跪倒在地,血色隐唇。
陆尽封缓缓地笑起来,推他:“你走吧,放下我。”
他不听,低头看着怀里的他,觉得他的笑容这样刺眼,“尽封,哭出来。”
他不停的笑,他那样开心,他这样伤心。
他一直在哭啊,你为什么总是不明白呢?
他渐渐松了环抱他的手,唇边绽放的笑容也变得无力:“我多想像书上写的那样,与你白头偕老。”
这就是,最后了。
苏城三月,竹柳抽芽,拂面微风,醉人的好天气。
陆家庄一场突如其来的烈火,公子陆尽封葬身于此,十日后,举行葬礼。
并且宣布,路家庄易主,那人,姓方名书明。
葬礼上,前任家主不顾形象的声嘶力竭:“你就这样恨我们陆家,你明知道封儿把你看得有多重要!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们家,我把陆家庄和我这条命都赔给你,你为什么还要害死我儿子!方书明,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新任家主方书明无甚情绪静静听着,并不答言,那场大火,他受了伤,本该卧床休养,却站在陆尽封的葬礼上妥善安排一切事宜。
有人猜测这位家主或许并不是那么无情,只是从他一双墨染漆瞳中看不出任何悲伤,哪怕丁点也无,于是作罢。这个人,只是想做全礼数也说不定呢,毕竟,他可是陆尽封生前唯一的玩伴。
他的背上,攀附着累世深仇,迫使他踩踏着那个人的眼泪,一步步登上森森白骨堆砌的高位,终日,不得安宁。那是方书明的偏执,无关对错,无关值得,因是偏执,于是偏执,只是这过程中,有谁会死会伤心,他都看不见。他早已,遗忘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心上,半是荒原,半是坟场,容不下一个叫陆尽封的男子给予他的青色和澄澈。
佛书阅万,吾心澄明。
忘了个彻底。
“尽封……”
后来的许多个白日黑夜,恍惚之时,他会莫名念起这个名字,神情迷茫,片刻后又清醒。是啊,他这辈子,总是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