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掠影——聆音阁主
聆音阁主  发于:2015年1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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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扶风负手走出地牢,瞧见应长乐远远的站在院中。他故意加重了脚步声,应长乐转过身来,迎上他的目光。

“他醒了。”燕扶风道。

应长乐一怔。

“要去看他吗”燕扶风又问。

应长乐苦笑:“这次不怕我又将他救走”

燕扶风笃定的摇头:“你不会。”

应长乐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不去看他了,我怕看了他又会对他生出同情来,他那样残忍的人……实在不值得同情。”

燕扶风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真想不到有一天你也会将残忍这两个字用在他身上。”

应长乐似有所感,喃喃自语道:“是啊,谁会想到他会做出那样残忍的事。”

燕扶风站了片刻,展开宽大的长袖,转身离开。应长乐在身后叫住他,燕扶风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无论他做过什么也要保住他的性命。”应长乐道。

燕扶风没有回应,身形顿了一顿,面部表情的再次抬步离开。

19、对峙

秋风拂过,几片残缺的黄叶打着旋儿自窗前飘过,燕扶风忽然伸手抓住其中一片,凝视了片刻,忽然无奈的苦笑。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始终是那日推开大门后所见到的场景,凌乱的尸体,鲜艳的血海,以及站在这尸山血海中面如修罗的赵清嘉。

该杀了他的!脑海中一个声音叫道。

从手中射出的羽箭却微微的颤了一下,只从他的手腕穿过。

血雨喷溅,几乎将他的视线染红,赵清嘉单薄的身体被那道强劲的力道冲的狠狠的摔在了尘土中,抬头看他的目光中划过悲凉的神色。

终究还是下不了杀了他。燕扶风无奈的想,即便赵清嘉犯下滔天大错,他总是第一时间找到留下他性命的理由。

而这一次,他又留下了赵清嘉的性命。理由……却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燕扶风想,若一切重来一次,他宁愿从来没有去过大漠,没有认识过赵清嘉,若是如此,两人在战场上相遇,也许他真的能做到毫不留情的一剑斩杀他。

“庄主,盟主求见。”屋外忽然响起的一道声音猛地打断了他的沉思。

燕扶风一愣,连忙道:“快请。”

黎靖初负手立于大厅中,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看着燕扶风。

燕扶风拱手道:“盟主。”

黎靖初微微颔首,沉声道:“扶风,关于赵清嘉的事,你可考虑清楚了”

燕扶风点头:“我已考虑清楚,当日之事燕某才是罪魁祸首,清嘉只是被药物控制才导致狂性大发,是燕某没有看好他,各大门派若要报仇,燕某愿一力承担。”

黎靖初愣了一下,沉默了片刻,忽然重重的叹了口气:“你执意保下他,却不知他可愿领你的情。”

燕扶风眼神忽的飘远,低声喃喃:“这情他不愿领也得领,根本不容得他选择。不知盟主的伤势可大好了”

“那些小伤自然无碍,只是各大门派折损了门中精英弟子,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我明白,等清嘉伤好,我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的武功废去作为处罚,至于各大门派的其他损失,聚贤庄来担。”

黎靖初步出议事的大厅,往府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转身道:“扶风,你回去吧。”

燕扶风颔首:“盟主慢走。”

府外停着盟主府的马车,黎靖初掀开车帘,看了安坐在里面的黎靖琪一眼,眼中露出复杂的光芒来。

“他还是不肯答应处死赵清嘉”黎靖琪问道。

黎靖初放下帘子,沉声对外面车夫道:“回府。”说罢转头看黎靖琪,低声道:“燕扶风十分迷恋那魔头,自然不会轻易杀他。”

“哼,男男相恋,真是恶心。”黎靖琪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来,又问,“没有其他办法吗当真要眼睁睁的看着那魔头逍遥法外我不甘心……”

“靖琪,说过多少次了,做事要沉住气。”

“我如何能沉得住气!”黎靖琪满脸愤怒之色,“那魔头行事如此狠辣,真恨,真恨当时没能一剑杀了他。大哥,凭我武林盟的实力,真的没办法对付聚贤庄吗”

黎靖初轻叹一声,道:“明面上聚贤庄的创立是为辅佐盟主,实际上是为了约束武林盟,况且燕扶风背后还有小寒山派的势力,如今江湖动乱,人心离散,八大门派虽信誓旦旦以武林盟马首是瞻,然而若真的出了事,谁不会选择明哲保身。若非如此,三年前燕扶风又怎么会轻易从武林盟内带走赵清嘉。”

“大哥,如此说来,非但赵清嘉,便是燕扶风此人随时也能威胁你的盟主之位。”

黎靖初沉默。

黎靖琪见他不说话,眼中划过一抹异色,忽然开口道:“大哥,靖琪有个法子可以除了赵清嘉,赵清嘉一死,燕扶风必然颓废,此可谓一石二鸟。”

黎靖初一愣,似有感悟道:“靖琪,经此一事,你仿佛一夜间长大了不少。”

黎靖初眼底浮起嗜血的光芒,低声喃喃:“任谁亲眼见过那样残忍的屠杀心中不会有所动摇,以前是靖琪单纯,经此一事,方知江湖险恶,人心难测。”

刚过午时,燕扶风处理完一些文书,找人过来询问赵清嘉的事,知他一直乖乖吃药和睡觉,略略放下心来,挥手让那人离开。之后应长乐推门进来,面上表情有些复杂,劈头就问:“我听人说你打算等清嘉的伤好了之后当着所有江湖人的面废了他的武功”

燕扶风面无表情的道:“他铸下大错,这是他应有的惩罚。”

“可是……”应长乐心中还是有些不忍。赵清嘉那样骄傲,当着众人的面废去他的武功,无异于将他的尊严放在脚下任意践踏。

他不会接受这样的安排。

想起那次的割腕自杀事件,应长乐心中一突,想要劝燕扶风放弃这个打算,然而细细一想,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劝他。

赵清嘉做下的事情太过残忍,残忍到让人无法原谅。

应长乐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件事,清嘉他将自尊看得太重,你看着点,不要再让上次割腕的事重演。”

燕扶风一愣,显然记起了上次的事。那次割腕本是赵清嘉为逃跑而设下的局,然而事后想来,总觉得有那么几分是出自真心自绝,燕扶风想,如果不是下人发现的早,他也许就死了。

此刻躺在地牢中的赵清嘉听见外面开锁的声音,猛地睁开眼睛,撑着手肘自床上坐起来,冷冰冰的看着来人。

来人拎着食盒,如往常一般,未曾说一句话,只沉默的自食盒中取出药和饭菜,一一在他面前摆好,然后俯身将他换下的衣服捡起来放在旁边,拿起扫帚慢吞吞的打扫着房间。

赵清嘉双脚被扣着锁链,一只手也被铁链锁住连在床头,只余另一只手可自由活动。他慢吞吞的挪到床边,执起筷子挑出不喜欢的菜,捡着自己最爱的肉丝放入口中。虽然他讨厌青菜,燕扶风还是不厌其烦的吩咐厨房每顿都必须准备青菜。

来人打扫完房间后,抱起脏衣服朝外面走去。赵清嘉吃了几口菜,端起药碗喝药,却意外的没有听到外面上锁的声音。

他不由得自药碗中抬起头来,静静的听了一会儿,确定外面没有了人,从床上挪了下来,拽了拽绑在手上的链子不由得有些苦恼。

忽然,他眼尖的发现床脚边不知何时躺了一枚小小的钥匙。

赵清嘉瞳孔微缩,宛如中了魔咒似的,一步步朝床脚挪过去,俯身将钥匙拾起,捏在掌心中。

过了许久,依旧没有人回来。

赵清嘉微微松了一口气,试着将钥匙插入锁孔中,不出预料,咔的一声轻响,锁开了。

他心中十分狂喜,蹲下身又用钥匙将脚腕上的铁链打开。果然,脚腕上的铁链也开了。

他扔掉繁重的锁链,小心翼翼的踱到门边,确定外面没有人,轻轻的推开门。

长长的甬道中点着昏黄的油灯,灯的火焰微微闪烁着,并不是特别明亮。

赵清嘉小心翼翼的沿着甬道往外走,转了个弯,见前方又有一扇大门,大门并未上锁,他索性用未受伤的手一掌震开了门。

门边的两名守卫被惊动,厉声喝道:“什么人!”

赵清嘉出手如电,捏断其中一人脖子,将铁剑抢到了手中,见令一人要跑,猛地将铁剑掷出,正中那人的后心,那人砰一声朝地上栽倒。

赵清嘉将铁剑从他身上拔起,握在手中,紧绷着精神,一步步朝外面走去。

无论如何,他今日一定要离开这聚贤庄。

燕扶风午睡中忽然做了个噩梦,梦见赵清嘉满身是血的回来找他索命,不由得猛然惊醒。

他抬手抹去冷汗,静静的躺在睡椅上,心想,清嘉活得好好的,怎么会回来找他索命。不由得苦笑,定然是近日自己思虑过多。

这次赵清嘉闯下的祸确实有些棘手,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只要清嘉受一些委屈,聚贤庄再损失一些实力,完全可以保下清嘉。

燕扶风心想,等这次所有事情都了了,一定要好好看着清嘉,不能让他再犯下错误。

这样想着,外面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发生何事了”燕扶风眉头微皱,有些不悦的问道。

“禀告庄主,八大门派的掌门人堵在了聚贤庄的门口,纷纷要求庄主处死赵公子。”外面的人如是道。

燕扶风苦恼的扶住额头,沉声道:“我知道了,你将他们都请进来,我过会就去。”

“是。”外面的人应了一声就走了。

燕扶风站起身来,拿了一件外袍穿在身上,开了门匆匆朝议事大厅中走去。

看来今日又要打一场口水仗。

20、了断

燕扶风刚走出院子,正好看见八大门派的掌门人纷纷朝这边走来,远远瞧见他,不约而同的唤了一声:“燕庄主。”

燕扶风头痛。

正要说话,远远的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庄主,不好了,不好了,赵公子他……”

声音戛然而止,一缕喷溅的血浆染红了庭中盛开的白菊,那人的身体渐渐软倒下去,露出身后手持铁剑满身煞气的赵清嘉来。

铁剑的剑端犹自滴着血,一滴,一滴,落入尘土中,没了踪影。

乍一见到这样的赵清嘉,燕扶风脑海中像是被谁狠狠的敲了一记,昏昏沉沉,不知所措,又仿佛一脚踏空,堕入无际的冰原中,浑身被这股寒气冰封。

他呆呆的望着赵清嘉,竟然不知下一刻要做什么。

然而赵清嘉只是冷冰冰的看他一眼,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挥出一道剑气,剑气将所有围攻上来的侍卫击得飞了出去。

燕扶风没有对他下诛杀令,所有侍卫都不敢轻易伤他。

赵清嘉一路踏着血色,在八位掌门错愕的目光中朝大门的方向冲出去。

不只是谁先清醒了过来,厉声道:“抓住他!抓住他!”

燕扶风猛地打了个激灵,抬眸朝赵清嘉望去,只见他举剑朝一名侍卫的脑袋砍去,那名侍卫的脑袋就一路咕噜噜的滚到了自己的面前,脸上的鲜血混合着尘土,瞪大的双眼无声的向燕扶风诉说着自己的冤屈。

燕扶风忽然觉得浑身像是被谁抽干了力气,他抬起头来,浑浑噩噩的朝赵清嘉望过去。

赵清嘉已被八大掌门人团团围住。

他像是发了疯似的,全身灌满真气,将一身凛冽的红衣涨得鼓鼓的。白皙的面庞上滑下一缕蜿蜒的血痕,不知是谁的血。原本漆黑的眼珠此刻已泛上了一层淡淡的血红,所谓杀红了眼,便是如此。

他浑身散发着冰寒的杀意和剑意,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各位掌门人此时也被他的煞气慑住,一时无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而赵清嘉凭着这股不要命的狠厉,猛地拔地而起,身形宛如一只轻盈的燕子,一剑砍下其中一人胳膊。

那人惨叫着捂住流血的伤口。

赵清嘉则一脚踢飞断臂,追上前再要下杀手。

千钧一发之时,燕扶风瞳孔紧缩,长袖灌满强风,威力十足的一掌朝赵清嘉推去。

战圈中的赵清嘉不防,被这道掌力击中,凌空飞起,狠狠撞上了身后的墙,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跌落到一旁的花圃中,沾了满身的花泥。

花刺刺入血肉中,他却毫无所觉,全身被一种源自心脏的绵绵痛意包裹住,渐渐的痛到麻木。

他再次呕出一口鲜血,自尘土中抬起眸子,与燕扶风的目光对视。

燕扶风静静的看着他,眼中毫无情绪,心中却忽然觉得疲惫无比,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即便自己做的再多,都是没用的,没用的……他们之间早已无可挽回。

身体忽然一冷,内心深处仿佛什么有东西砰地一声碎裂开来。

罢了。

罢了。

他没有再看赵清嘉一眼,冷冷的转过身去,负手立于天光下,沉声下令道:“绑起来。”

平日用来演武的广场此时已站满了围观的弟子和下人,八位掌门人各自端坐在座椅上,甚至连方才断臂的也只是草草的包扎了伤口,一脸阴沉的表情看着广场中央的赵清嘉。

赵清嘉全身缠着铁链,被紧紧缚在广场中央的木架上。他垂着脑袋,散落下来的额发遮住了表情。微风将他红衣的下摆吹得轻轻晃动,已经凝固的血珠勾勒出极其好看的图案,鬼魅,而又惊心动魄。

燕扶风自始至终都未曾看他一眼。

人群忽然分开,缓缓走来两人,各位掌门人纷纷起身,拱手道:“盟主,靖琪公子。”

黎靖初微微颔首,沉声道:“这里发生的事我都已知晓。”

诸位掌门人纷纷道:“赵清嘉穷凶极恶,此等祸害不除,我中原武林定难以安定,还望盟主此次莫要再心软。”

黎靖初走到燕扶风身边,忽然低声道:“扶风,你跟我过来。”

燕扶风转身随他离开。

直到无人之处,黎靖初才停下来,转头看他,沉声道:“扶风,你老实告诉我,你还要保下那魔头的命,是么”

燕扶风一怔,眼底忽然浮起一层犹豫之色。

黎靖初没有错过这抹犹豫之色,又道:“他今日行凶时你也看见了,三年前你说他的双手从未沾染过鲜血,所以大家都宽恕了他,可是如今他已完完全全堕入魔道,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身为名门正派的传人,你还要保他吗”

燕扶风没有说话。

“即便你今日再保下他,你能保证他放下心中恶念,不再屠戮无辜之人”黎靖初忽然沉沉的叹了一口气,“扶风,我知道你对他的心思,让你杀他确实为难了你,不若将此事交给我处理,你什么都不要管,等时间慢慢的过去,一切都会渐渐的淡去……”

“不。”燕扶风忽然开口,“盟主,扶风自知此事给武林盟带来了很多麻烦,既然是扶风种下的因,这果自然也由扶风亲手了结。”

一阵风拂来,吹得花海上下起伏,他的目光停留在面前的一丛白菊上,轻声叹道:“从前我一意孤行保下他的性命,只因相信他心中存有善念,又从未作恶,若加以引导,以他的武功和手段,将来必能为武林造福。且因我对他心存绮念,确实不忍杀他,即便将他囚于浮光楼中,我也日夜寝食难安,恐他受了委屈。

逼他喝下断尘,我心中又岂是好过的,只是这一切皆是作为保他的条件,不得已为之。他总是想着逃跑,我便用严厉的手段管教他,只当他是一个顽劣的孩子,总想着有一天他会体谅我的苦心,不成想,他心中早已恨极我,才走上这样极端的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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