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这样。”帝璟就这样迎着他压迫性的俯视，面色平静。
然而在他看似镇定的黑眸中，堆砌着数不清的、千百年积攒的愁云。此刻，那些厚重的愁云，复又开始缓缓流动起来。
“我知道是什么才能让你感到满意……并且，你若执意要塑造你心中的世界，盘古大帝，也会为了你而妥协。”
“可是这样的话，大帝他，就太苦了。”
第六十四章
空无一人的大殿之中，矗立着一块巨大的黑石。
它的形状并不规则，就像是经过烈火的灼烤，和刀剑的磨练，而形成的丑陋产物。
沈凉玖盯着它，木然的站在原地。
“凉玖哥哥……你这样乱跑，哥哥们会担心的呀。”
沈凉玖吞了吞口水，揉了揉沈阿九的头顶：“阿九乖，你先出去，凉玖哥哥在这里独自呆一会。”
沈阿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黑石，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呀，黑不溜秋的。”
“阿九，听话。”
沈阿九气哼哼的小跑着后退，做了个鬼脸：“哥哥们都是大坏蛋！”
待到沈阿九的身影从殿中完全消失，沈凉玖才轻吐了一口气，目光中承载着复杂难懂的颜色，再次看向大石。
纹路，质地，外表……几乎没有什么是不同的。
这会是，另一个雕仙吗？
不，不会的。帝珏如此完美，自然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
那么，这又会是什么？
“想要打开它吗？”
“潘老师？”沈凉玖惊讶的转头，看着这个无声无息出现的男人。
“并不是，吾乃另一个盘古。”
盘古面色冷淡，将一只手按上了黑石的表面。
“什么……意思？”
“你不需要知道。吾只问你，想不想要打开它。”
沈凉玖心知自己不能够这样随随便便的要看帝珏的东西，然而，心中的渴望啃噬着他的理智。他在动摇。
“也许……我们不该动它……毕竟……”
“这不是他的东西。”
盘古打断了他，面无表情的，右手微微用力。喀啦一下，就扳下来了一小块石头。
细碎的石屑纷扬开来，沈凉玖受不了的咳嗽了一声，伸手挥了挥。
“这是帝珏扔掉的东西。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又将它捡了回来。”
沈凉玖有些忐忑，又有些莫名的激动。
“是……什么？”
盘古盯着他希冀的双眸，面无表情的道：“是记忆。”
“记忆？”沈凉玖重复了一遍，“是他的记忆？”
“对。并且是非常古老的记忆。”
“可是潘老师，为什么你……”
“吾并非。”盘古皱了皱眉，“吾乃真正的天道之力。”
他冷笑一声，轻轻敲了敲手下的黑石。
细微的裂痕忽然突兀的出现在黑石粗糙却完整的表面上。接着那道裂缝迅速的扩大，最终，整个黑石完全如同粉石般剥落。
再出现在沈凉玖眼前的，是一团雪白的光球。
那光球朦朦胧胧的看不分明，其中似乎滚动着许许多多的东西，光怪陆离。
沈凉玖不由自主的被这东西吸引了。他看起来如同着了魔一般，轻轻的伸出手，便碰触了过去。
一种触电般的战栗立刻麻痹了他的全身。
他缓缓的闭上了双眼，安然的，向着身后直直倒下。
盘古任由他嘭的一声倒地，只是再伸手将昏睡的沈凉玖放置于一旁，开始隔空在他身上运动着双手，似乎在用某种力量吸引着什么。
渐渐的，一缕缕白色的絮状物从其身上被引出，渐渐的在半空中浮现出模糊的形状。
当先形成的，便是一个笔画虽为凌乱，整体字形倒极和谐优美的古体的大字：
‘天’
接着，令一种截然不同的字体——刻板却又优雅的小篆，缓慢的，一笔一画的凝结而成：
‘珏’
让盘古略微吃惊的是，竟还有一道印记显现了出来。这个印记并没有署名，看得出只是随手种下。
“啧，这几个印记，真是被种的不明不白。”
举手投足之间，盘古便将沈凉玖身上的所有印记消除的一干二净。
他看着睡脸恬静的沈凉玖，不知是感慨还是感叹。
“……可悲而贪心的人类。”
与此同时，另两处的盘古和帝珏，忽然心神一震，意识到他们的印记被抹除了。
世上有能力抹除盘古印记的，怕是也只有盘古自身了。
盘古面色一变，大袖一晃，飞身如同展翅鸿鹄，迅速朝着‘九重天’的方向扑去。
而帝珏，只是淡淡的朝着‘九重天’望去了一眼。
那人践踏自己最为珍贵重要的事物，如何还值得他上心？
然而一旁还未离开的帝璟，同样眼色中闪过一阵不自然之色。然而下一刻，他便急促的回身：他瞒着盘古，却经过了另一个盘古的同意而保存在九重天阙的被帝珏所丢弃的记忆，竟然被人解封了！
这怎么可以！！不可以被人看到！！
帝璟轻身在碎石堆上踏了一脚，一袭华裳滑出飘逸的弧度——
帝珏拉住了他的衣袖：“你干什么去？”
帝璟被迫又落了下来，略显焦急的回头看了看：“我有很重要的东西被人动了，我要把它拿回来。”
“嗯？”
帝珏挑了挑眉。
“天帝又有什么东西，是摆放于我九重天阙的呢。再者，大帝不可能动你的东西，便无他人了。”
“不是。”帝璟心下微微苦涩。
“你以为为什么大帝同样给我取了名字，还是与你同姓？虽我地位比你低了太多，却也是有资格进入九重天阙的。这里，也是我的另一个家啊。”
帝珏盯着他，淡漠的眸中不起一丝波澜。
“我不知道我的东西怎么会被动了，但是真的很重要，让我去吧。”
他近乎哀求的看着帝珏了。
帝珏触到他的眼神，面无表情的松开了手。
“那么我与你一同去。我也很好奇天帝从前是何身份，我倒是未曾见过一般。”
“你不能去。”帝璟忽的又停下身挡住了帝珏，拦下了他的脚步。
帝珏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似乎还有些不易见的不耐。
“我不想让你知道是什么东西。”
帝璟咬咬牙，就这样说了出来。
我不想让你知道那是什么。因为你曾经亲口对我说的，你不可能想再回忆起来。若是不幸回忆起来了，大概还要再封印一次，并且不给我任何留存的机会，直接将之销毁。
所以我，不给你机会想起那段记忆。
对你来说，那是一段令你厌恶的往事。可是对我来说，那也许比我千百年的记忆还要重要也说不定。
因为它，记录了所有我和你的往事呢。事无巨细，点点滴滴，宛若最为精心保存的美好回忆。
帝珏沉默着看着帝璟，抿唇不语。
帝璟的身体微不可见的微颤着，眸中的哀求之色显露无疑。
帝珏退后一步，面无表情的道：“那么随你。”
第六十五章
沈凉玖感觉自己成了帝珏，然而沈凉玖只是透过帝珏的身体看着这个世界，而并没有支配他的身体的权力。
沈凉玖看着眼前的景象，置身事外着，心却为之牵动着。
假若现在递给他一把刀，他把刀子用力的插进自己的心脏中，那种痛苦，大概还比现在要好受些。
至少那种刀扎之疼是尖锐的，有若实质的疼痛。而现在，却是无形的、闷闷的钝痛。
就好像整颗心都被一只大手攫住了，那大手整个包住他缓慢跳动的心，慢慢的揉捏，轻轻的挤压。
实在是太疼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男人，他正轻缓的伸手抚摸着自己的，不，是帝珏的脸颊。
帝珏似乎正在沉睡着。因为沈凉玖感觉到自己所处的帝珏的身体，沉重的要命，以一种站立的姿态，却陷入了沉睡。且眼前的事物，也是朦朦胧胧的，看不分明。
大概是玉化了。
而眼前正细细抚摸着他，不，是抚摸着帝珏眉眼的男人，却是美到了一种极致。
即使眼前如同隔着一层纱幕，这人如画的眉目中隐隐含着的哀愁，也明显的让沈凉玖也要暗暗心惊。
那双翦水秋瞳中，似翻滚着万千愁绪。就像那巫山云雨，沉沉的凝在天边。
淡粉色的唇紧紧的咬着，他只是静默的，一下一下的轻抚帝珏的脸面。
雕仙，你总是无缘无故的就夺走了别人的心。
沈凉玖忽然感觉全身一轻，眼前的光线蓦然充裕了起来——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受——是帝珏毫无预兆的醒来了。
沈凉玖感觉到自己的唇张开了，吐出的是帝珏一贯清冷的声音：“作甚？”
他看到对面的男人瞬间惊慌的收回了手，咚的一声的膝盖着地，弯下了腰，讷讷不能言语。
“璟无意冒犯您，请您降罪……”他的声音也是如此好听，温柔中带着点儿颤抖的小心翼翼。
“无需。来此帝阙，可是有何要事？”
沈凉玖忽然起了一种和眼前这个美丽的男人同病相怜的感觉。
原本他以为这是帝珏多么不堪的记忆，才会让他自己将自己的记忆取出封印，可是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
刚才看到这个男人和玉化的帝珏如此亲昵举动的时候，沈凉玖承认自己心痛的想要自己拿把刀戳自己的心口。如今看来，也不是这样。
自己尚且还知道要去争取，而眼前这位，怕是要沉溺于伤心之中了。
“我……”名为‘璟’的男人眼神飘忽了一下，轻轻道：“其实，没什么要事。只是看看有什么可以服侍您的。”
“无需。”
又是这两个字的回答。沈凉玖看到璟本就不甚明亮的眼光，又黯淡了些许。
“……听说，大帝想要您成为天帝？”
璟犹豫了许久，才再次开口道。
沈凉玖感觉到帝珏的手握了握拳，声音趋近于冷淡：“是。”
“可是，您似乎是不愿意的？”璟的眼中似乎又掠起了什么光芒，星星点点的，像是燃起了什么希望。
“并非不愿。只是，璟也是知道的。”沈凉玖听见帝珏淡淡的叹了口气。“假使吾为天帝，以吾陈旧固守的性格，怕是天界都要苦不堪言了。”
“啊？呵呵。”璟竟然被这样一句话所逗笑了。
“您竟然也知道自己刻板……啊不，固守。”璟掩口矜持的笑，眼睛微弯。
沈凉玖诧异这人刚刚还害怕的跪下了，现在又若无其事的类似于开帝珏的玩笑，这是什么状况。
“那不是固守，您只是注重最基本的道德礼仪罢了。”
帝珏转头瞧了璟一眼，略略点头。
看得出来，帝珏非常赞同璟的看法。
沈凉玖心中一凉，终于明白过来帝珏对于自己亲口许下的承诺，到底有多么重视。
见帝珏并没有开口的意思，璟眼中剩余的光芒，到底还是一点一点的熄了下去。
“那么……璟也不打扰您了。若是有何吩咐，璟随时恭候。”
璟垂下眼睑，缓缓转身，背对着帝珏，慢慢的走出。
一瞬间，沈凉玖的灵魂似乎又脱离了帝珏的身体。他晃晃荡荡的飘到了璟的面前，面对面的凝视着他。
璟，竟是闭着双眼走路。无怪乎走的如此之慢。
他为什么闭着眼睛？
沈凉玖跟在璟身边凑近了他，仔细的探究的看他。
他看到他妩媚的眼角，泛着潮红。
“帝璟。”
帝珏低声叫住了璟。
帝璟忽然睁开了双眸，猛然转过头，却在接触到帝珏的目光时又移了开去。
“为什么这样委屈自己？”
帝璟闻言，嘴角渐渐扯出了一个浅淡的幅度。在他如同用毛笔一笔一画勾勒出的美丽脸庞上，显得如此美丽，又是如此悲哀。他不用去看，也知道帝珏是在用一种冰冷而悲天悯人的眼神看待自己。
“委屈？您觉得委屈？”
眼角红潮更甚，帝璟又闭上双眼，拿他瘦弱，却从不佝偻的后背，不恭敬的背对着帝珏。
“这么多年了，是很委屈。然……璟亦甘如以贻。”
好像非要等到帝珏的回话一般，帝璟站在原地，不曾挪动脚步。
“你知道，我没有心的。”
帝珏从不曾声色俱厉的拒绝过眼前这个锲而不舍的，只能称为他的后辈的小孩子。而他平淡的拒绝他的理由，永远就是这一句。
“没关系！”帝璟紧紧的回身盯住帝珏波澜不惊的双眼，手心浮现出了一枚小小的白玉如意。
“这个，我说过很多次了，给您作心。”他捧起这枚如意，堪堪递了过去。
“无甚意义。”帝珏无奈的说出这句他同样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有些烦闷。
“我想，我多问几遍，你总归有可能想要试试用它作心的感觉。”
看着帝璟执着的眼眸，帝珏叹了口气。
“倘若我真的用他作心，他也不会像常人的心一般跳动起来。何况它，又是凝聚了你所有力量的东西。”
“不！如果是您，我希望能给您的是我最好的，也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帝璟深深吸了口气，郑重的看着手里的雪白而毫无杂质的如意。
这是承接了他所有力量的载物，甚至可以说是另一个他。
假若真的有那么一点可能被帝珏所用来作为他的心，那么，也就相当于他们融为一体了不是吗。
不过这个令人感到羞耻的理由，他是不会说出口的。
沈凉玖静静的看着，等待着帝珏的回答。
“帝璟，那你想我如何做。”
“啊？”帝璟愣了一下，眼睑低垂，注视着自己手中的玉如意。
“我想……您能接受这枚如意。它跳动不起来，您便下界去寻找能使它跳动起来的契机吧。天帝之位，璟会替您暂居。”
帝珏沉默着，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摇头拒绝。
帝璟抬头看了看帝珏的脸色。玉色的面孔毫无表情，雪白而无情。
他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帝璟捧着如意，缓步靠近了帝珏。
“您……答应了。是吗？”
“……嗯。”
帝璟听闻那短促的回答，顿时欢喜的搂住了帝珏宽阔的肩膀，将脸贴上他冰冷的胸膛。
“不过，想要如意易主，只有通过……交合的方式。”帝璟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令人羞赧的晕红。
帝珏猛然抓起帝璟的一丝长发，不动声色的，缓缓收紧五指。
“现在反悔已经没用了哦！”帝璟笑了，带着胸有成竹，志得意满的味道。
“别忘了，刚刚您已经答应璟了。”
“……”
沈凉玖睁着茫然无神的眼睛，心中暗恨帝珏这个死板的男人，答应了也不知反悔，现在竟就这么任这个可恶的男人为所欲为，真是恨啊！
他捂着眼睛，不去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即使明知道那人不是自愿的，他心中依然痛与恨交织。就是那该死的刻板，造就了多少人的快乐和心痛。如今他要看着帝珏和另一个男人交合，也许还不如直接杀了他的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