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寒灵犀
寒灵犀  发于:2015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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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箫瞪了徐拓朗一眼,气也不是,安慰也不是。如果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徐拓朗这头发 情 兽显然不公平,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管箫自己不愿意,两个人又怎么会剥得只剩下遮羞三角布抱在一起磨来磨去?伸手捡了秋裤甩到徐拓朗脸上,管箫无奈道:“先把衣服穿好!如果你真想跟我有将来,这事早晚会让我妈知道,只不过今天……时机跟场合不对。”

徐拓朗把秋裤拿在手里先不穿,而是搂住管箫,问:“我当然要跟你在一起啊!我们……索性去跟阿姨好好说一说,也许……”

“也许个屁!”管箫难得说一次脏话,再一次推开徐拓朗,“如果这不是在你家,没准我妈已经去厨房拿菜刀了!”

管箫太了解自己的母亲,那是一位执拗而伟大的女性。一个可以承受丈夫背叛的女人,不一定是软弱,而是一种极致的自尊和坚强。这样的女人,她可以放弃从丈夫以及别人那里得到任何好处,但她绝对不能容忍她的儿子出现偏差。因为,管箫,就是邓娥坚强活下来唯一的精神寄托。邓娥不止一次向管箫描述过她期望的简单的未来:管箫结婚生子,事业有成,一家人健康幸福。

每个人都有梦,远大的、渺小的、唯一的、多样的……当人们心中有了唯一秉持,梦就成了绝对不能被污染和破坏的圣地。梦碎,对于那些唯一秉持的人来说,是比下地狱还可怕的残忍。所以,管箫说的邓娥也许会拿菜刀一点也不夸张。对邓娥来说,徐拓朗无疑是让她梦碎的最大外因,是不可饶恕的最大外因。

徐拓朗的反应也是可爱,缩着脖子说:“你是说,阿姨要砍我么!?”他已经下意识把邓娥当成自己家人,邓娥砍他,他完全不会考虑邓娥是不是真正打得过他;这种反应,当然基于他对管箫一片真心。

爱情的好与坏,未必要等到分了才能回头去评鉴。爱情的好与坏一直体现在细枝末节,只不过,两个人在一起,大多数双方都太粗心,没空理会细枝末节。不注意细枝末节,又哪能积少成多、细水长流?还好管箫是个善于抓住细节的人,徐拓朗的反应让他觉得暖心,懊恼直接被冲淡大半:“算了,这个时候你我都不方便过去,我妈现在……肯定不想看到我们。也许,我们只能寄希望于鲁阿姨能够给力一点。”

徐拓朗不是不看好自己亲妈的口才,而是今天这档子事,实在有点儿……悬。

管箫借口去卫生间,锁上门就哭了。他压住声音,脑子里全是自责。他爱上徐拓朗,这是他的本性,无可厚非;但对母亲来说,这是戳心的伤害。男人爱上男人,必须自私,却又不能自私,这就是现实。

——

邓娥直接回到厨房,不是拿菜刀,而是打开水龙头拼命刷碗——所有动作都是没有经过考虑的,水流声却恰好掩去了她细碎哽咽的声音。

鲁丽轻轻停在门口,静静看着邓娥的行为。邓娥听不到有人到来的声音,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全是之前看到的画面。

“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变成那个样子,是不是觉得天都塌下来了?”鲁丽终于说话了,她有跟邓娥相同的感受,因而开口之前就红了眼眶、哑了嗓子。

邓娥明显被吓了一跳,赶紧抹了眼泪、关了水龙头:“您怎么……”她专于某种感受而忽视其它,这在主顾家里是很不礼貌的。

“我知道你是管箫的母亲。”鲁丽苦笑,“而且,你跟我一样不幸,丈夫有了外遇。只不过,你的丈夫比我的丈夫更加可恨,你的儿子却远比我的儿子优秀。”

第 65 章

类似的不幸际遇,最容易造成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共鸣。邓娥既惊讶于鲁丽清楚知道她的底细,又自哀且同情对方。事实上,就算两人的儿子同时“误入歧途”,如果仅仅站在“被害者”的立场,邓娥和鲁丽更应该互相仇恨,而不是互相同情。但,鲁丽是一位非常聪明的女性,她在话语间带出了丈夫的事情,这就大大缓冲了儿子的问题。而邓娥有着极尽克制的性格,这就使得两人不可能像彪悍大妈一样爆发直接冲突。

再坚强的女人也是柔性的,太多唏嘘世事可以让她们慨叹在一起。邓娥作为徐家的保姆,又是过来人,她当然能从生活片段中知悉和体会鲁丽的不容易。可是,她没有料到自己的儿子会和鲁丽的儿子……她更没料到,鲁丽会把这些摊到台面上来说。

“你说,一个结了婚的女人整天累死累活、费心费力,为的是什么?”鲁丽问。

气氛如黑咖啡,苦,却提神。邓娥一向话少,此时难得敞开心扉:“女人成了家,总是想尽力守住这个家的。”

“是啊,守住……”鲁丽一声感叹似乎可以穿越时空,仿佛在感叹之间,她的思绪已经回顾了从年轻到现在,“男人总是以为这是他们的承诺和责任,可是男人往往比女人更容易背弃承诺和责任。你说,如果一个女人这一辈子只要做守住家这一件事,是不是很悲哀?”

“也许,守住了,就不悲哀。”

“是啊,可惜你我都没能守住……守得住眼睛看到的,却守不住眼睛看不到的;守得住自己一颗心,却守不住别人一颗心。”

生活的道理,有许多浅显,也有许多高深,无论怎样都不妨碍两位过来人沟通。所以说,“人艰不折”这种词汇,未必不值得玩味。

就算心乱如麻,邓娥毕竟理智清醒,她知道鲁丽跟她说了这一番现实却又虚幻的道理,一定不止陈述感受这么简单。对于管箫的事情,邓娥不想拐弯抹角处理:“徐太太,谢谢您今天跟我说了这么多。我……要辞职!”她不能接受管箫和徐拓朗在一起,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管箫和徐拓朗隔离。

鲁丽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她擅于商场谈判,早就料到邓娥会有此决定:“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如果你真是为了管箫好,也许你应该更仔细地权衡一下你的想法和决定。”顿了一下,“决定只是一时,影响却是一生。你是不是也曾经想过,如果当初没有选择嫁给谁,现在的生活也许就不一样——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只是因为你看到一些表面的东西就匆匆决定管箫的未来,也许,会毁了管箫的一生?你自己是吃过亏的,所以做决定要小心啊!”

邓娥大吃一惊,她把儿子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珍贵,她怎么可能想要毁了儿子的一生?如果换成别人说理,或许说服力了了,但鲁丽这种人,天生就是——我站在这里,我就是真理。

“我想,你也许有耐心听一听我的想法,因为我也是一位母亲。”鲁丽语速缓慢,却营造出一种旁人难以拒绝的情境,“当初我发现他们有这个苗头的时候,我也很震惊、也觉得不可接受……”

说服,不需要引经据典,现身说法其实更有力道。当然,这与口才能力成正比。鲁丽以这种带着淡淡悲伤又有一点点释怀的语气,娓娓道来,她说了两个观点:第一,男人爱上男人其实很正常,如果他们有能力有成就,谁也不能歧视他们;第二,两个人能够互相守护才是爱情的合理归宿,自己经历了背叛,为什么没有勇气祝福真爱?

如果说鲁丽的第一观点仍然让邓娥震惊、让邓娥觉得打开了新世界大门而无所适从,那么鲁丽的第二个观点才是真真正正戳中邓娥内心深处最最酸痛之处。邓娥这些年的坚持,不就是为了管箫幸福吗?管箫的幸福,如果来源于另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强扭着他去喜欢一个女人呢?让管箫喜欢女人,管箫会幸福吗?

最简单的问题,却带来最深沉的思考。

邓娥执拗,但并不代表她不懂得变通。她可以好几年不与前夫往来,不索求亦不低头,却能够为了管箫到教育资源好的城里高中就读而登门拜访前夫。身为母亲,她是可以为了儿子的将来做出一切妥协和牺牲。所以,当鲁丽说“一个简单的决定,决定了管箫的一生”,邓娥就算心里仍有排斥,却也不得不慎重考虑。

“我要和管箫谈一谈……”邓娥终于松了口。

鲁丽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也好!你应该知道孩子的真实想法。”

管箫和徐拓朗早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客厅,其实两位妈妈在厨房的对话大半被他们听了去。邓娥走出厨房就看到管箫:“你跟我来。”刻意回避了与徐拓朗对视。

邓娥是全职保姆,大宅子的一楼有她的专属房间,母子二人先后走进房间,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

徐拓朗明明是个大高个,这时却在廊上踮脚张望,鲁丽没好气地说儿子:“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老娘我帮你们说尽了好话,你居然一点儿也不关心老娘,给老娘倒杯水去!”徐拓朗这才应了一声“是”,低着头蹬蹬蹬跑开了。鲁丽自己朝保姆房间望了望,没来由心里一阵泛酸——自家儿子对姓管的那小子也太上心了吧!

徐拓朗双手端水给鲁丽,然后又是捶背又是捏肩,一点也不掩饰讨好献媚之心。

鲁丽心里那股子酸劲还没过呢,喝了一口水,忽然问:“你和管箫……你应该是上面那个吧?”

如果别人问起这事,徐拓朗百分之百要炫耀一番,可是被亲妈问及,徐拓朗竟羞涩起来:“嗯……是哒。”

这个答案让鲁丽心气顺了许多,又喝一口水:“这我就放心了!你是上面那个,按属性来说,也是咱们家娶他们家嫁,不错!”

徐拓朗从亲妈话里抓出了重要信息,喜而克制问:“妈,您这么有把握成功么?邓阿姨已经被您说服了么?”

“反正我觉得有戏。”鲁丽放下水杯,扭头瞥了徐拓朗一眼,眼神古怪,“穿内 裤挺大包的嘛,以后对管箫温柔一点,大了容易伤人!”

徐拓朗:“……”

第 66 章

母子的相处模式,看似具有统一性,其实都不一样。客厅里的是这样,保姆休息室里的是那样。

邓娥让管箫锁上门,她偷偷扬起了手臂,只待管箫转身过来就一巴掌呼上去。

声音也大,力道也强,目标也正中——管箫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没吭一声。

邓娥看到管箫左脸颊立刻红肿起来,不禁有些后悔,扬手之后的第二下就没有甩过去,冷声问:“你和徐拓朗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管箫低着头,回答却很干脆:“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邓娥心里咯噔一下,腿有点软。被鲁丽开导是一种心情,被管箫当面承认又是另外一种心情。

“我不能允许你跟他在一起!”邓娥咬紧牙关,这个时候可不能轻易放弃。

“我知道。”管箫远比邓娥冷静,至少他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我愿意终生孝敬您,然后孤独终老。”

邓娥听后心里一抽,右手再一次高高扬起。

管箫听到风声,闭上眼睛,并不打算躲闪。

然而那只手,又沿着它起跃的弧度慢慢落下,然后就是邓娥的一声叹息:“你和拓朗都是男的,你们之间不可能有结果的。”

管箫不敢抬头看母亲的表情,更不敢揣摩母亲的用意。此时,他和邓娥有着相同的认识,那就是绝不能放弃,所以,他大胆说:“男人和女人一在起,也未必就有好结果。”

邓娥憋着的愤怒瞬间全部转化成心痛:“也是……我为你做了最坏的示范……”

“妈,对不起……”

一声道歉似乎成了一场谈话的休止符,邓娥不再说话,管箫也不出声。母子二人都是站着的,母亲仰头试图止住将要出眶的眼泪,儿子低头一面咬牙一面忏悔。

双方都知道,对方不会做出让步,其实这场谈话注定就是徒劳。管箫没有怨恨母亲,邓娥也明白拿儿子没办法。渺小的人类常常觉得无奈,无奈之时只能感叹天意弄人,然而所谓天意,其实只是潜移默化的人为的积累、由量变到质变的转化。

“你还小,将来许多事情都不能确定……再说,咱们也配不上徐家……”邓娥做着最后的尝试,事实上,她已经觉得乏力。

“就是因为不想将来后悔,我才决定坚持。”管箫回应,“妈,就算没有遇到徐拓朗,我也不可能像您想象的那样生活。我自己清楚,我对女人没有兴趣……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跟您解释,但,这是事实。其实我和徐拓朗并不打算这么早让您知道,可惜……”

吸一口气,邓娥觉得胸中的某些郁闷被稀释;呼一口气,她又觉得精力被抽去:“算了……我都明白了……”如此呼吸之间,邓娥忽然头重脚轻向后仰栽而去。

等到低头的管箫发觉事态不对,想要伸手去扶,已经晚了。还好保姆房不大,邓娥身后就是床铺,她这一倒正好倒在床上。南方的初春湿冷,床上垫得很厚,邓娥没有摔伤。

管箫其实已经红了眼眶,他急急忙忙探看邓娥,一双眼睛就显露出来。

邓娥喘了几口气又缓了过来,看到管箫的样子,情不自禁叹道:“你也真是倔脾气,你妈我刚才都差点儿一闭眼过去,你还是不松口。”被她这样一说,管箫反而咬住嘴嘴唇,仍然不说话。

要说邓娥此时不难过,那是不可能的。她始终觉得两个男人谈恋爱太荒唐,可是她也明白,她并不能改变什么,正如鲁丽所说,强行改变只怕会毁了两个孩子。邓娥比谁都了解自己的儿子,就管箫这倔脾气,万一真的闹起来……邓娥想到自己和前夫管林情断,早熟的管箫就从此再没在她面前提起过管林的名字;再想想如果自己执意斩断管箫和徐拓朗这段感情,管箫会不会也恨她一辈子呢?别人家的孩子打从出生起就享受父母疼爱,自家孩子不满十岁就恨父亲,如果不满二十岁再恨母亲……邓娥彻底放弃了,她下不去手。

邓娥不得不说出这句话:“算了,由你们去吧……”就纵容孩子一次吧!再说,管箫毕竟还小,没准将来就会归于“正途”。

管箫没有惊喜欢雀,而是愣在原地,好半天才缓缓开口:“您……为什么……”终于,还是哭了。

好多年了,邓娥没有像现在这样把管箫揽过来抱住:“徐太太说得对,妈妈自己这辈子已经不幸了,不能再糊涂用事让你不幸。你喜欢徐拓朗,让你们试一试也好……男孩子和男孩子,应该谁都不会太吃亏吧?”

管箫心里原本装着满满的感动,此时听到母亲的话,实在憋不住笑了起来。

邓娥倒意外了:“笑什么?我是说真的!男人不会像女人一样怀 孕,即使将来分手,你也不过蹉跎几年时光,一切还来得及。”

画风剧变,管箫捂着笑痛的肚子问:“您这意思……为什么把我跟女人做对比,为什么不拿徐拓朗跟女人做对比?”

“你们在那个房间里,不是徐拓朗压着你么?”

管箫:“……”

——

结果,是不得不经过妥协得出的。不过,一旦有了结果和共识,乌云盖顶就立刻变得云淡风轻。虽然事情肯定不会像表面上这么轻松,虽然邓娥和鲁丽作为母亲心里肯定还有几分对现实的排斥,但无论如何,她们也都承认了这个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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