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看着不忍,但还是压住了自己的冲动,脑海里一边边回想贾敏小产时那触目惊心的血迹,涌动的心绪,慢慢平复了下来。
贾代善见他还是没反应,眼神一闪,哀叹着放低了身段,给林如海赔不是道:“老二那个孽子,竟敢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还连累了敏儿肚子的孩子……一想到我那可怜的外孙,我这心里……都是我贾家,对不起你林家啊。”
贾代善把话敞开了说,林如海也就不客气了,黯淡了眸子道:“我和敏儿,母亲,都很期盼这个孩子……敏儿到现在还躺在床上,每天每天的哭,全都劝不住。小月本该是要好好将养的,可现在敏儿根本就不能平复情绪,为了孩子的死因,她天天吃不下睡不好……在这样下去,我担心,她的身子受不住……”
林如海说得很委婉了,可贾代善还是被他话里毫不掩饰的深意说得脸上火辣辣的,又羞又愧。敏儿也是他女儿,他最心疼的女儿啊,他知道害了自己女儿的凶手,却一直没有做出反应,甚至都忘了女儿还躺在床上,以泪洗面——甚至,还误认了凶手。
贾代善看着哀伤的林如海,想要给贾政说情的话停在了舌尖上,顿时沉默了下来。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林如海说不清此刻自己的心情,愤怒、痛心、哀伤,但更多的,却是对贾代善的失望。他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贾代善却还是不肯说怎么处置贾政。他一直尊重的这个老人啊,内里,并不是他曾经以为的光风霁月的人物。他,也就是个普通的父亲罢了。这一瞬,贾代善在林如海心中建起的高峻的山峰,轰然坍塌。
贾代善突然站起身,走至林如海面前,深深一揖:“如海,就当是我贾家对不起你林家,此事还请你、帮衬一二!”
林如海对着这样的贾代善,仓惶败走……
送走了林如海的贾代善,前所未有的感觉到了疲倦,不是身体累,而是心累了。那种丢尽了一辈子的老脸的羞耻感,足够叫贾代善这样傲气了一辈子的人无地自容。
可是贾政却不知道他的这种心情,硬是在他本就如火山熔浆一般的怒火上,又狠狠倒了一瓢油。
“父亲、母亲!”贾政跪在地上,不敢置信地大喊道,“你们怎么会认为,我是害了妹妹的凶手?!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对贾代善他还不敢表露什么,可看着贾母的眼神里,满是被误解的伤心,激动道,“母亲,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那是敏儿啊,我自小就疼爱的妹妹,我怎么会去害她?”
贾母小心觑眼贾代善难看的脸色,又急又气,啪啪在贾政身上打了好几下,哭道:“都这会儿了你还不说实话?!你父亲都查清楚了,证据确凿你还抵赖,你是想气死我和你父亲啊!”
贾政惊怒不已:“证据确凿?什么证据确凿?母亲你到底在说什么?”
贾代善还是没有说话,贾母却越发着急起来,今儿贾代善是把颜面都豁出去了才给贾政求来的机会,贾政这会儿要再在贾代善面前装傻充愣连承认错误都不敢……贾母一狠心,一个巴掌狠狠甩在了贾政的脸色,哭道:“到现在你还不承认!”把那砚台和纸笔扔到了贾政跟前,“这些是你的东西吧?”
贾政一头雾水,瞄了几眼,确实眼熟,点点头,承认了:“是,这是我的东西,怎么会在母亲你这里?”
贾母对着他又是啪啪几下,气怒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儿子,你是活活要气死我啊!你、你……”一只手打还不解气,两只手齐上,直往贾政背上敲。“就算是敏儿撞破你和那银红丫头的事,害了你媳妇小产,你也不能这样害你妹妹啊,那可是你妹妹的孩子,林家的头胎,你怎么狠得下心,你还有没有脑子了?”
贾政这才明白贾母话里的意思,吓得脸都白了,“我害了敏妹?”根本顾不上贾母那轻飘飘的打,跪在贾代善面前苦苦辩解道:“父亲,我没做过这样的事,我没做过这样的事啊!”惊惶地捡起那砚台纸笔用力砸了出去,贾政拉着贾母,直急道:“这些东西我都放在书房,谁都能接触,母亲,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害妹妹,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一定是有人陷害我的!”想起张氏和贾赦,贾政眼前一亮,根本没注意贾代善贾母脸上的失望,急忙道:“是大哥,是大嫂,父亲母亲,你们忘了安雅死前说的那些话了?分明是大嫂做得,怎么会跟我有关系呢?父亲母亲,你们要明察啊!”
贾代善再忍不住,几步上去狠狠一脚踹在了贾政的肩头,那力道,直接把贾政踹翻在了地上,气道:“到现在了,你还死不悔改,想要诬陷你大哥大嫂!我怎么就养出了你这么个没人性的东西!”
贾母也劝他赶紧认了:“动机你有,从安雅弟弟那里找回来的证据也是你的,安雅去你那里的次数又多……老二,我知道你是一时糊涂想岔了才做出的错事,没关系的,你老实说出来,我们是你父母,难道还真把你怎么了?你只要认个错,认个错,啊!”
贾政哪里肯认,看了贾母气急道:“母亲,怎么连你也这样想我,我真没对妹妹下过手啊!”是,他是记恨贾敏撞破了他跟银红的事,让他一次没了两个孩子不说,还在全府上下人面前丢尽了脸。可那不代表他就回去害贾敏啊。害出嫁的妹妹小产?这事暴露开了,他还要不要做人了?他还没这么蠢!
可现在,已经没人相信他了。
贾代善见他还是不肯承认,重重呼出了口气,突然就没了再教训贾政的力气,定定看了这个曾经寄予厚望疼爱至极的小儿子,贾代善心灰意懒地坐回了椅子上,对着忐忑不安的贾母和犹自喊冤的贾政说道:“我们荣国府这一支,自父亲发迹后,便长居京城,金陵老家的祖宅却是都荒废了……老二,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便会老宅去准备下届的科举吧!”
贾母贾政大惊失色:“老爷!”
“父亲?!”贾政失声惊叫,“我真的没做过这种事啊!”
可是贾代善已经不想听了。他对这个儿子,已经失望透顶了,如此毫无担当,连做过的事都不敢承认,怎么他以前,就从来都没发现?
毕竟是亲生儿子,贾代善对贾政还是留了一份情面,对外只说想让贾政安心准备下届科举,并去祖宅修葺祖坟、祖宅,这才送贾政会金陵的。
林如海听到这消息时,叹了口气,把这结果回复给了林老夫人。林老夫人当时就拉下了脸,看着无奈憔悴了许多的林如海,没说什么。可回头等林如海走了,立刻就叫了心腹去把这事的前因后果全说给了躺在床上的贾敏听。当场贾敏就昏了过去。
林如海心力交瘁,急道:“母亲,敏儿身体还不好,不能受刺激的,您这样……”子不言母过,林如海真不知从何说起。
林老夫人却不觉得自己做错,她这会儿还憋着火呢:“贾家做事如斯不厚道,难道还不许人说了?对外面,看在荣公的面上,我忍了,可要不是你媳妇她自己当初做事不够,能有今天?想到我那可怜的孙子,我这气儿,怎么就咽不下去!”
贾敏到底小月没有修养好,恶露不断,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她还没全好,林老夫人就又给林如海塞了个丫头,这次,她直接就强硬的把那丫头开脸提了姨娘,而这次,林如海没有拒绝。
而事情却并没有因为贾家林家的低调而慢慢淡去,凌家村的一个孩子在玩水的时候发现了池塘底部的不对劲,请了人去看,开始还没有人联想到安雅家的事,可不久,又有孩子在门外玩,点燃了家里的茅草,但火着得很慢,被人发现后,很快就被扑灭了。见多识广的老人开始怀疑安雅家一连串事件发生的背后,是不是有什么。
衙役很快来了,被暴露出来重新安排了的疑点一一呈现在众人面前,安雅家一系列的祸事背后的真相都被揭露开,凌家村里还有人记得当初那个瘦弱的小女孩护着弟弟的可怜场景,对着哭天抢地的凌母和沉默寡言的凌父,也只能叹息一声,报应!
可那官府官员,却在这事件里,看到了贾家的影子,那官员把这事悄悄说给了同僚,同僚再说开,正好此时传来了贾政被送去金陵的消息,谁还有不明白的?
私下里,关于荣国府贾政贾二爷的事,慢慢地在官员之间,悄无声息地流传开来……
第七十四章
贾代善突然宣布要让贾政会金陵祖宅,荣国府上下俱都震惊了。下人们窃窃私语,怎么会这么突然?
贾政更是难以接受,让他离开京城回金陵老家去?这怎么可以?!离开了荣国府,他这个贾二爷还有什么好?就因为一个误会吗?贾政快要疯了,他根本就没做过这种事,为什么父亲就是不相信?甚至连母亲都在怀疑他?
金陵祖宅?贾政自来生长在全国最繁华的权利集中地京城,便是金陵再好,之于他,也不过是乡下地方!
“母亲,你帮帮儿子,帮帮儿子吧,我真的不想去金陵,我真的不想去金陵啊!”离开荣国府意味着什么?他被赶了出去,从此后,荣国府里就只有贾赦这么一个‘爷’,天长日久,贾代善还不把心都偏到了贾赦身上去?贾政是体会过贾代善偏心的结果的,不管做什么,身后都有贾代善支持。自己在名分上已经输给了大哥,再没了父亲的疼爱,这偌大的荣国府,真就要与他无缘了。贾政不想走,不能走!跪在贾母面前,贾政哀恸道:“母亲,那可是金陵啊,你就忍心,让儿子去那里?”
贾母怎么可能忍心?看到贾政这般激动难过,贾母这心里,跟刀割似的疼得厉害。可她,也没有办法啊。
“老二,这是老爷决定了的,我也没办法啊!”贾母无奈道,她才听说贾代善要把贾政发配到金陵去,当时就和贾代善闹了一场,本还要以死相逼,可贾代善却怎么也不肯再退了,一听她表露出了要寻死的意味,当即就变了脸色,直说自己已经退到了最后一步,她要寻死也成,这决定,却是再不能改了。贾母也是无奈,贾政犯得错,实在太过,贾代善能把这事隐匿下来,已经是网开一年,对贾政从宽处置了,她便是再不乐意,却也不好再胡搅蛮缠惹怒贾代善了。“老二,你父亲这次是真的气坏了,他现在能这样,已经很宽大处理了。”贾母生怕儿子对贾代善起了怨尤之心,苦口婆心劝说道。
贾政恨得一拳狠狠砸向了地面,脖子都粗红了,激动道:“母亲,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真没害过妹妹!”
贾母心疼儿子是一回事,可不代表她就赞同贾政做出的事了,贾敏再怎么样,也是贾母真心疼爱了十几年的唯一的女儿,现在贾政害的贾敏小产,证据确凿了还要狡辩,贾母登时也拉下了脸,怒道:“都这会儿了你还在这里跟我犟嘴?难道下面办事的人全都冤枉你了不成?证据都摆在你面前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是真把我和你父亲当了傻子?我为了你,跟老爷把口水都说干了,拿着命威胁的老爷才让老爷答应,不把这事公开,而是找个借口让你去金陵祖宅算是惩罚,你现在还不满意,是非要老爷拿着家法、当着全府人上下告知先祖你犯下的错事你才满意不成!”
可他真的没有做过啊!贾政还想要分辨,可是贾母的怒气已经溢于言表了,仿佛贾政再敢多说一句,她就再克制不住脾气了模样,贾政想到昨晚在贾代善书房看到的那些证据,听到的那些不利于他的话,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颓然地跌坐在地,贾政整个人都瞬间萎靡了下来。他真的,要去金陵祖宅了?
贾母眼见得贾政整个人都跟丢了魂似的无精打采,恨恨道:“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那是你妹妹,便是做错了事,你要骂要打都可以,何必使出这样的手段!闹得祸也太大了!”恨铁不成钢地长长一声叹,到底还是牵挂儿子,不忍心他伤心失神,又说道,“你便安心在金陵待上一段时间,记得常写信回来,给你父亲认错,我会帮着你说好话的。你父亲现在正在气头上,你走了也好,也省得你父亲见着你日日想到这事。等他气消了,总会记得你的好来。到时候,你再认错,读书上进,都是父子血亲,你父亲还真能舍了你?”
贾政麻木地听着,没有半点表示。
贾母气得弯下身,啪啪拍了他好几下,眼眶都红了:“你个不孝子,干出的这些混账事,你是要气死我呢。我好好地女儿儿子,现在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要离开我去那么远的地方。你开始,怎么不干脆药死我算了,也省的我现在难过伤心,为你操的这么多心!”
贾政听到贾母的哽咽,这才猛然回神,如今贾代善已经对他失望了,要是贾母再忘了他,他可就再翻不了身了,再看贾母,伤心流泪,仿佛被剜了心肝肉一般的苦痛,眼睛也是涨涨地发酸发痛,再不敢喊冤枉,给贾母磕了个头,哭道:“儿子不孝,叫母亲操心了。儿子以后、再不敢了!”
贾母再忍不住,抱着贾政大哭起来:“我的儿啊!”
贾政知道,这次的金陵之行,他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从贾母出回来的路上,他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看着荣国府华丽的院子亭台楼阁,对那模糊了记忆的金陵祖宅猛然间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那里,会是个什么样子?
贾政已经对自己的此行认命了,可是王氏却不肯认。
一听到消息就急忙赶来,得知贾政已经先行去找贾母了便一直在大厅里焦急等待的王氏看到贾政回来,忙迎了上去,焦急问道:“二爷,我怎么听说老爷太太要让你去金陵?这怎么可能呢?怎么会这样呢?是不是谁在老爷太太面前说了什么?你去找太太,太太怎么说的?”
贾政心情正坏,偏王氏还往他的伤口上撞,当即扭曲了脸,只碍着下人在,王氏娘家的背景不好跟王氏翻脸,沉声和道:“你这一连串的,叫我先回答你什么?你就没见我累了?”
贾政这般差的口气,王氏哪不知道他心情不好,心微微一沉,也不辩驳,忙让贾政先坐了,自己亲自动手给他上了杯茶,这才温和委婉道:“二爷莫生气,我知道我是着急了些,可我不也是关心二爷?您可是我和珠儿的主心骨儿,现在老爷太太要让你去金陵,那我和珠儿可怎么办?我也是太心急了,这才失了分寸,二爷你可千万别忘心里去。”
王氏自己给了梯子,贾政也不好再紧紧抓着不放,顺着梯子也就下了,抿了口茶,叹息道:“太太那边的意思是,老爷已经决定了,这事,怕再不能改了。”
“那这金陵、是去定了?”王氏失声惊叫一声,心瞬间就慌了,焦急道,“这是在怎么说的,怎么好好地,让二爷去那么远的地方?金陵祖宅,咱们这一支自打老国公起,便一直立在京城,说是祖宅,可却少有回去,老爷怎么会突然想到让你回去呢?”颜色一变,恨声道,“一定是有人在老爷面前说了什么,挑拨离间,老爷被蛊惑了,才有的这样的决定的!”
王氏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个,贾政就想起让自己百口莫辩的这场冤案来。说他害了贾敏的孩子,还栽赃大嫂张氏?可不就是在老爷面前抹黑他蛊惑了贾代善了?砰一声重重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贾政咬着牙道:“别叫我查出是谁在背后搞的鬼……”
王氏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说准了,忙问道:“真的有人在背后搞鬼?二爷,到底是什么事,叫老爷下了这样的决定?是谁在害你?大哥还是大嫂?我早就说大哥大嫂平日看我们的眼神都不对,就是在嫉妒老爷太太平日看重你,这不现在就使尽了手段要害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