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海不敢隐瞒:“凝芳阁偏近冷宫,没有主子入住,四皇子身份尊贵,底下人不敢很劝,这才来前面禀报皇后娘娘……这会儿,四皇子怕还在凝芳阁里。”
皇帝冷笑:“好个出息的东西,跟人打架还打上瘾了。去,把他们都带过来,朕倒要瞧瞧,朕的四皇子,到底有多英勇!”脸色铁青地一甩袖子,抬脚就往正阳宫走。
周如海不敢怠慢,忙招了两个太监过来低声吩咐了一通,让那还跪着的凝芳阁小太监带着过去找徒宥昊:“不管你们看见什么,都别管,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无需收拾,只记着一条,赶紧把人带来,别让圣上就等了!”
这意思,就是不管到时徒宥昊几人多狼狈也别休整,叫皇帝看个仔细。也是半点脸面也没给徒宥昊。也不能说周如海狠心,在宫里生活,总要有个取舍,如今皇帝都气成了这样,总要让他有个出气的地儿,否则,最后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伺候的奴才?等皇帝出完气了,他在好好劝劝,也是他自己的脸面。四皇子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周如海身为皇帝的贴身大总管,自然不会把他很往心里去。
等着交代完了,周如海小步跑上前,看皇帝脸色还是不好,眼珠子转了转,悄声道:“四皇子毕竟年幼,一时贪玩也是有的。”
皇帝依旧是面无表情,全身带着冷意,周如海便不敢再说,一路沉默着跟着进了正阳宫。
李皇后正拉着下学回来的徒宥昭王明通容铭说话,听见宫人传话皇帝来了,忙起身相迎。她与徒宥昭都是见惯了皇帝的还无妨,王明通容铭两个激动地心都要跳出来了。先头家里就千般嘱咐,在皇帝面前,一定要好好表现,拜师时皇帝不曾出现,王明通容铭只当自己今儿是见不到皇帝了,不曾想,下课了反而见着了,一时都是兴奋激动,绞尽脑汁回想长辈嘱咐的礼仪,一边忐忑不安地跟在李皇后徒宥昭身后,一起迎接圣驾。
皇帝进来时脸色还是不好,不过对着李皇后,还是竭力缓和了声音道:“皇后快起来吧,不必拘束。”看着徒宥昭,免不得想起了徒宥昊来,不由得皱眉,“昭儿也在?”再看王明通容铭,俱是不认识的,便投了疑惑的眼神看着李皇后。
李皇后狐疑,怎么皇帝看着心情不好。眼神往周如海身上睃了一圈,周如海为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李皇后心里有了数,笑道:“上书房下了学,昭儿想着来给我请安,正好带着两个伴读来给我辞别。”让王明通容铭两个过来,“皇上,这边是我先前跟你说过的两个孩子了,这是王尚书家的王明通,这个,是容家的容铭。”
“小子王明通(容铭)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两个孩子忙跪倒在地,大礼参拜。
皇帝也看过几个伴读的身家背景,本没怎么放心上,这会儿刚听说了徒宥昊跟伴读打起来的是,倒是多了几分重视,上下打量了几眼,随口问了几个问题,王明通容铭不敢怠慢,竭尽全力地回答,也是大家子的教育,没出什么岔子,答得颇为得体。皇帝心中满意了几分,道:“倒是眉清目秀的孩子。两位爱卿可是有个好儿子。”王明通容铭羞赧地连道“不敢”。
徒宥昭笑着上前给皇帝道:“父皇,您看,您的威仪都把他们吓到了。还是快让他们起来吧,万一吓坏了他们,儿子明儿可就没有伴读了。”
皇帝很是受用儿子对自己的亲昵,慈爱地看着徒宥昭,道:“怎么昭儿很喜欢他们?”
徒宥昭半点没有迟疑:“这是自然。他们年纪比我大,懂的比我多,今儿我们一起读书,儿子觉得,比以前学的都快。母后也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要我多多向他们学习优点呢。”
“知道取长补短,相互促进,皇后,你把昭儿教的很好。”天下再没有比儿子懂事更叫父母高兴的了,面对着徒宥昭这么一个年幼完全没有什么利益纠葛的孩子,皇帝还是很疼爱的,更是为孩子的懂事知礼而高兴,对教导他的皇后也是赞誉有加,“老大你就教的很好,老三也很好。皇后有心了。”
李皇后抿嘴轻笑:“瞧皇上说的,他们不仅是我的孩子,也是一国皇子,所代表的是皇室尊严,我自是要尽心教导,纵不能与皇上一般英武,也不能堕了皇上的威名不是?!”
这话皇帝听着入耳:“朕的儿子,自然是要……”正想说与朕一般的,猛然又想了打架的徒宥昊,这半句话就停在了舌尖上,脸色也微妙起来。
李皇后见状,关心的问道:“皇上脸色看着不怎么好,莫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皇帝冷哼一声,笑容瞬间褪去,阴冷如水……
太监到时,贾瑚和徒宥昭还扭打在了一块。
贾瑚胜在武学经验丰富,有武学功底,可惜,缺点在年纪太小,身子板太过纤细。徒宥昭呢,练过粗浅的武艺,打架经验少,却有着贾瑚难以匹敌的大块头,劲儿也大,最最重要的是,这是个顶顶倔强不服输的性子,都被贾瑚打得一身青紫了,愣就是不肯服输,哪怕是顶着被贾瑚揍一拳,也要狠狠踹贾瑚一脚的性子,一双大圆眼睛鼓鼓地瞪着,看得贾瑚一阵火起。
一手肘打上他的肚子,贾瑚另一手卡主徒宥昭的脖子,低声喝骂道:“你服不服?!”
徒宥昭对此痛的眉眼都皱起来了,却是梗着脖子冷笑:“让我服气?你做梦!”全身不断扭动挣扎,被贾瑚压在了身下的两双手不能动,脚就死命往贾瑚腿上踹,只可惜他穿着的是软底的鹿皮浅口鞋,便是踹上了也不很疼。徒宥昭一时着了急,看贾瑚压在他上面冷笑,干脆不管他横在脖子上的手臂,头往上一顶,正正好撞到贾瑚的鼻梁处,先头本就受过伤的鼻子哪受的这一撞,贾瑚痛的直抽冷气,徒宥昭乘着这机会很快翻过身来,一把甩开了贾瑚,手忙脚乱的半爬起来,还没稳住身形呢,拳头就往贾瑚的下巴那里揍……
所以韩昹吓得直哭,那真不是疼的,实在是被这两个凶狠得孩子给吓到了。
两太监本来没把这差事怎么放心上,两个孩子打架,再惨烈又能怎么样,拿出皇上的名号,不就没事了?到现场一看,才真真吓了一跳,那个穿着一身淡蓝色衣服的孩子,脸都看不出原形了,鼻子嘴巴上一圈的血,他们四皇子的脸也肿了,衣服也破了,偏两人都跟没感觉疼似的,扭打在一起,从这边打到那边,从那边打到这边,根本没注意到他们。
再这么打下去,可怎么得了。
两太监想起周如海的吩咐,忙上前过去,一个拉着一个,把他们两个分了开去,口中直道:“四皇子,贾少爷,你们快些住手吧,这事可闹大了,皇上召见呢!”
在太监手里还要挣扎着冲对方扑过去的徒宥昊贾瑚都是一愣:“皇上?”被愤怒冲昏了头的脑子这才慢慢清醒开来。
这事闹大了,连皇帝都惊动了!
贾瑚瞧眼徒宥昊,稍稍放了心,亏得自己刚才还多留了个心眼,尽往肉多的地方打了,他看着虽然也有些不好,不过总该比自己流血了来得强些。自己这年纪,又是第一天进宫,皇帝总该从轻处置才是。贾瑚心思思忖着到时见了皇帝,自己该怎么说。斜眼看着徒宥昊,郁结的心情登时又好了些,纵然自己不好过,不过瞧徒宥昊这样冷汗直冒眼珠子乱转的模样,怕也在想着怎么在皇帝面前分辨自己吧。该!
两个太监宣读了皇帝的口谕,贾瑚和徒宥昊本还想争取些时间好收拾一下自己,那太监却道:“四皇子、贾公子,你们就别耽误时间了,皇上盛怒正等着呢,万一让皇上等久了,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你们?”另一个过去扶起跌坐在坑里哭得眼睛都肿了韩昹,不过帮他拍了两下身上的灰,几乎是半搀着韩昹就要走。
贾瑚和徒宥昊对视一眼,拉下了脸,他们哪个都不是傻子,这两个太监分明只是一般伺候的太监,上不得台面,还没有这么大胆子不给四皇子和勋贵臣子家的公子面子,那么,他们说的这番话,就是有人特意交代的。联想到皇帝正是盛怒……两人视线交汇一瞬,马上便又分开了来,心底都有各自的思量。
最可怜的反倒是韩昹,他也是勋贵家门里出来的,家里耳提面命了多次,可知道蓬头垢面觐见陛下,一个不好,可是会落下个‘大不敬’的罪名的,歪缠着那太监直喊着要换衣服,那两太监哪里肯,只说不能叫皇帝就等,韩昹个孩子,吓得眼泪又掉出来了。
一行人到正阳宫时,韩昹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贾瑚和徒宥昊却反而冷静了下来,徒宥昊看了贾瑚脸上的青紫,撇过了脸。
贾瑚也打量了一下徒宥昊身上的伤处,有些后悔,自己今儿太冲动了些,觉得失了面子,被这四皇子的纠缠不休给刺激的动了火,结果手下忘了分寸,竟留下了这么多的‘铁证’,却给辩解增添了不少难度。
有宫人出来传话:“四皇子,韩公子,贾公子,皇上召见。”
三人俱是一凛,不敢怠慢,低头检查了自己的衣着,破损落灰的已经是没有办法,好歹不能再凌乱不整齐不是?悄步走进正殿,三人用眼角扫了眼殿内,早上才见过的大殿,上首坐着的人已经由皇后变成了皇帝,李皇后坐在左侧第一位,徒宥昭王明通容铭等都站在右边下首。三人不敢怠慢,忙跪下请罪。
“儿子(小子贾瑚、小子韩昹)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皇帝并不叫起,眼睛在三个孩子那沾满灰尘甚至还破损了衣服上打了个圈,又重点看了一遍孩子头顶上那明显的灰尘,四皇子和那个明显小些的孩子的发髻甚至都是凌乱的,虽然勉强扎好,但是显然梳的人并不擅长做这事,头发堆积成一团,凹凸不平的,怕是先头下人梳好的散掉了,他们怕失仪,自己收拾的。
皇帝心底的怒火已经烧成了一团,幽幽看着四皇子,道:“老四,你来跟我说说,下课了,你不回去给你母妃请安,温习功课,跑出去干什么了?”
贾瑚微不可见地哆嗦了一下,跪在他旁边的贾瑚低着头的脸上很快露出了抹幸灾乐祸的笑容,下一刻,就听徒宥昊结巴了一会,道:“回、回父皇,儿子方才,方才和伴读打架了。”
殿中众人俱皆惊讶,徒宥昊居然就这么直白地认了?
皇帝眼中快速划过一抹情绪,很快又隐匿不见,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个姿势,似笑非笑道:“你倒是老实,怎么,当这是什么好事不成?还是说,你认定朕不会罚你?”
徒宥昊磕了个头:“儿子并不敢这么想。正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儿子今日初进学,却与伴读打架生事,着实是犯了大错。儿子不敢期满父皇,更不敢逃避责罚。儿子知错,不论父皇如何责罚,儿子甘心认罚。”
这般的干脆利落,倒叫皇帝心情好了些。朝堂上那些官员,遇到事就互相推诿找借口,却少有人敢这样出来直接承担责任。老四虽是荒唐了些,到底知道认错,还不算是无药可救。
正这时,贾瑚叩首请罪道:“小子斗胆,今日之事,不独四皇子有错,小子忘记尊卑有别,与四皇子扭打,将小小口角变成争斗,破坏宫中规仪,以下犯上,犯下大错,求陛下降罪。”
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明显最小的孩子,先头他就注意到,他鼻子都已经淤紫了,衣领上还沾着血滴,怕是前头被打出鼻血来了才是,再加上三人中,韩昹除了沾满灰尘狼狈些,并没有其伤处,反而是贾瑚和徒宥昊,满脸青紫,那么打架的,应该就是这两个人了。这会儿贾瑚还出来这样认错,就很值得皇帝玩味了。
“贾瑚,你就是荣国府的那个拜入徐卿门下的孩子吧?”皇帝也不等贾瑚回答,接着问道,“你就这样出来跟我认罪,就不怕我真的下旨重责你?”
贾瑚并不很显得惊慌,只苦笑着说道:“家父常说,身为男子,要担起责任。师傅也常教导小子,有错便要面对,不能做推诿之人。小子今日确实是犯下大错,不敢推卸责任,更不敢为自己找借口。”
皇帝‘哦’了一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道:“你父亲你师傅教导的不错。”转头又问徒宥昊,“今儿个,你们是谁先动手的?”
徒宥昊身子颤了颤,抬起了头看着皇帝,道:“回父皇,是儿子。”
皇帝被他这样理直气壮的模样气笑了,直接问道:“为什么?”
徒宥昊瞄了一眼韩昹和贾瑚,很干脆道:“我不喜欢这两个伴读。一个个的,没意思透了。本来只是想整一整他们,出口气。”
李皇后面色一僵,皇帝已经问到:“你不喜欢你得伴读?为什么?”李皇后的视线也落在了徒宥昊身上。
徒宥昊仿佛没有注意到殿内众人炯炯的眼神,兀自梗着脖子道:“父皇以前不常说,男子汉当顶天立地,当个英雄?儿子虽然不成才,却也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英雄,与英雄为伍,父皇您看这两个伴读,一个比一个女气,穿上女人衣服,就跟个女娃似的,儿子不想和他们一处!”
李皇后面色一松,皇帝瞧眼韩昹,果然是眉眼精致动人的孩子,倒是贾瑚,被打脸都变了形,是看不出什么来了。再细瞧王明通容铭两个,别说,都是那唇红齿白的可爱模样,对比自己家的两个浓眉大眼的皇子,确实,这些伴读,忒是女气了些。
可就因为这样,就动手整治人,四皇子这脾性,也叫皇帝心里不满:“就因为这个,你就这般动手?你母妃这些年便是这样教你的?”
徒宥昊鼓着脸不服气:“这与母妃无关,母妃叮嘱我,要好好与人相处,可儿子就是不喜欢他们,读书也没比儿子好哪里去,这个韩昹,在课堂上,李太傅问他的问题,我都能答上他却答不上,让做什么也木愣愣的不会,儿子要这样的伴读做什么?!”
皇帝李皇后都看向了韩昹,韩昹腿都软了,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回皇上、回、回娘娘,小子、小子……”声音里都带着丝哭腔。
徒宥昊一个大白眼扔过去:“没用!”看着皇帝,叫道,“父皇,儿子要英武的伴读,就像是侍卫的那种,不要这样的。”
皇帝与徒宥昊相处的时间并不很多,他不喜欢陈妃,不常往陈妃那里去,皇子六岁前又是养在生母处,是以除了请安逢年过节宴会,这个孩子出现在他面前的机会并不多。皇帝只粗浅地了解到,这个孩子小时候就是个调皮捣蛋不安分的,不知道毁了御花园多少花花草草。皇后跟他说过几次,都被淑妃以孩子还小的话抹过去了。平日请安也看不出什么,今儿真正感受了一遍,这个老四何止是调皮捣蛋,分明是胆大包天了!
这会儿,还敢跟他提出这样的要求!皇帝正要处置,那头贾瑚却不服道:“皇上,请恕小子冒犯,实在四皇子的话,小子不能苟同!”鼓着气道,“身体发肤,乃父母给予,非小子所能决定,可要说小子像个女娃,小子千百个不服气。小子出自荣国府,祖上那也是跨马提刀上过战场立下过军功的,小子虽年幼,也学了些基本功,不敢说自己是男子汉,却也绝对不是什么那女气的娘娘腔!小子将来,必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小脸蛋,执拗而又坚定,分明是个孩子拗上了。
徒宥昊在旁边嗤笑了一声,没说话,可看那神情,就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了。贾瑚的脸一下子又难看了起来,衬着他肿起来了的小脸,越发圆润地像个包子。
皇帝的怒气莫名就消了下去,两个稚气的孩子而已,表现得再出众冷静,本质上,还是个孩子!再一想徒宥昊的年纪,六岁还不满呢,到底年纪小了些。细细再一打量韩昹和贾瑚,果然一派天真可爱,贾瑚也便罢了,还算礼仪得体,有些果敢之气,这个韩昹,可当真是瓷娃娃一般的人物了。几个孩子!想到了这点,皇帝再看徒宥昊和贾瑚满身的狼狈,倒也觉得有几分可怜,瞧那肤色,本该是多可爱伶俐的孩子,这会儿,连面目都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