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宥昊又骂了一句:“没出息的脓包,窝囊废,爱哭鬼,一辈子没用!”又撒了把土在韩昹身上,带着笑道,“就凭你,也配做我的伴读!”
贾瑚看得有些头疼,还没想好怎么办呢,这个四皇子,已经扭过头来看着他了……
第六十二章
贾瑚曾经在脑海里无数次设想四皇子徒宥昊的为人,这个名声不显,被所有人忽视的皇子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皇宫不是什么平静单纯的地儿,这是个杀人不见血的战场,刀光剑影,阴谋诡计,明面上是天下间最富丽堂皇美丽的地方,积聚了天下间最美好的景致珍品,暗地里,却凝聚着世间最肮脏血腥的污秽。这里的人,从不会当面撕破脸,只会背地里下刀子。你来我往间,便有如深仇大恨。这里,无兄弟姐妹,无父子亲情,有的,只是冰凉的利益关系。
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孩子,绝对不缺心计。
正阳宫的时候,贾瑚就在好奇,徒宥昊心里到底是存的什么想法,竟然毫无顾忌地当着众人嗤笑他们这些功勋之后?哪怕他们只是臣子,是伴读,可他们背后的势力,却远不是如今还是个孩子甚至毫无圣宠的区区皇子可以对抗的。可他似乎毫无避忌,心里不痛快,直接就带出在了脸上,也不像三皇子那样刻意放低身段拉拢他们与他们交好,冷冷淡淡的,好像对他和韩昹半点也没往心里去。
到底他根本是个白痴还是他根本不知道他们这些伴读身后代表的意义,亦或者是、他另有打算?
贾瑚仔细观察了徒宥昊一天,还是没弄明白这一点,相反的,他却注意到,徒宥昊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极好面子。李太傅提问三皇子时,贾瑚注意到,徒宥昊一直都在仔细听李太傅和徒宥昭之间的问答,李太傅问时,他低头沉思,徒宥昭回答时,他或欣喜或懊恼难受,显然,他心里也在思考着要怎么回答,而且,很显而易见的,应该有大半他都是回答不上来的,所以自尊心很强的他心里不舒服了。
偏他还极要面子,明知道自己水品不佳,李太傅提问时,他硬是挺起了小身板,一副勇往直前毫无畏惧仿佛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他根本不放在心上。要有问题回答不上来,脸上涨的通红了,还要装出副无所谓的样子。却不知,他背在身后的小手,都激动地捏成拳头了。
而且,他似乎与三皇子的关系不怎么好,准确点来说,三皇子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而他本身,对三皇子是嫉妒夹杂着愤怒,旁的不敢说,对于两者伴读之间的差距,李太傅问韩昹问题韩昹答不出来的时候,这位四皇子,眼睛里可都喷出火了。
相信那个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憋了一股子火气了。
可他硬生生是忍到了一天课程结束,在课堂上,没有落下李太傅的一处讲解,写得字,没有一处偷懒。就冲着这韧劲,贾瑚就很喜欢——堂堂男子汉,要连这么点忍耐力都没有,那干脆去做女人算了,还当什么男人!
所以,当下课后徒宥昊主动提出要带他们去逛御花园时,贾瑚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他是真的很好奇,徒宥昊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也想进一步看看,这个四皇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然后,他就后悔了。
任是贾瑚两世为人,也怎么都闹不明白,这么个看着颇有心计的,怎么就能这么冲动的把韩昹给踹进了坑里,还把人打哭了呢?
小孩子的心思,跳跃的未免也太快了吧?表面六岁没满、内里前后活了二十几年的老男人迷糊了。他以前的侄子,也没见这样啊!
看着跌坐在坑里哭得稀里哗啦,头上脸上身子上洒满了被徒宥昊扔下来的灰,眼泪流下来,冲刷出几道可笑的痕迹,哪还有半点先头白嫩可爱的金童模样?贾瑚打个寒战,难道,孩子的真实面目,都是这样的?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他还迷糊着呢,那头徒宥昊已经失去了对韩昹的兴趣,痛打落水狗,忒没意思。徒宥昊便又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伴读。转过头,恶狠狠的瞪着贾瑚。
比起韩昹,徒宥昊更讨厌贾瑚。
定好伴读人选到正式进学还是有些时间的,这段时间,在陈妃喋喋不休说着要感恩的情况下,徒宥昊早就弄明白了贾瑚这个伴读的事。他本来是皇后有意挑给三皇子的伴读,最后却叫淑妃抢了来派给了自己。一个可有可无的伴读,甚至比他还小两个月,一点用都没有的伴读,就叫他被淑妃利用着得罪了皇后。想起今儿早上去正阳宫请安时皇后那冷淡的模样,徒宥昊就想狠狠揍贾瑚一顿。(徒宥昊很自然地忘记了不止今天,以前皇后对他,也都是这样不冷不热的冷淡态度。)
一天看下来,除了沉默不说话,什么优点也没看出来。不像王明通读书好,也不像容铭规矩礼仪好被李太傅称赞,自己这两个伴读,是一个比一个没用。徒宥昊不满地想着,又羡慕嫉妒地想了想三皇子的两个伴读,看贾瑚便越发不顺眼起来,鼓着气道:“哎,你就是荣国府的嫡长孙贾瑚吧?我听说你是徐渭的关门弟子啊?瞧着也不怎么样啊,软趴趴的,还这么矮。”手比划了一下自己与贾瑚的高度,差了整整一个拳头的高度,徒宥昊嘴一撇,“矮矬子,看着就不顺眼。”
贾瑚哪受得了这个气!矮矬子?他竟敢说他是矮矬子?他眼睛瞎了吗?以为谁家孩子都跟他一样六岁便高的跟个小牛犊子似的?!他这是清秀精致,这样以后才能成为一个儒雅偏偏风姿秀质的少年郎!不像他,三岁看老,就冲现在他这模样,以后长大了,一定也是个五大三粗的粗人莽汉模样!贾瑚运了运气,告诉自己,不要跟个孩子计较,不要跟个孩子计较……“四皇子,我比你还小两个月。”比你矮些,也是正常的。
徒宥昊嗤笑一声:“我去年就比你高了!”这倒是真的,徒家先祖本就是北方猎户出身,身形高大,孔武有力,武将的模样,今上少年时,也是在军营里历练过的,徒宥昊这点上颇肖其父。贾瑚就不行了,老荣国公是不知道,贾代善的模样就比较儒雅,到了贾赦,大抵是于武学不精,贾赦看着就是副白净青年的感觉,再有温雅的张氏,贾瑚的长相,尽往精致漂亮方向去了,比起徒宥昊,老实说,倒不像是北方的男孩,反而如南边的孩子了。
贾瑚自己对自己的这幅长相还是挺满意的,要真跟徒宥昊一样,他才要担心以后长成后的模样呢,潘安之貌才是他追求的目标,因此虽然很不痛快徒宥昊拿着他的身高打趣,贾瑚也极力告诉自己冷静,没得跟个孩子认真,忒幼稚!
可惜,他不知道,孩子是没道理可讲的。不管是多有心计的孩子,本质上,他还是个孩子!
看贾瑚长久不说话,徒宥昊登时就不高兴了,虎着脸叫道:“喂,贾瑚,我叫你呢,你你没听见吗?为什么都不回我话?”
这嚣张的模样,看得贾瑚越发不高兴,更加懒得理他。瞄了他一眼,贾瑚面无表情的沉默着。
徒宥昊的怒火直接就冲到了脑门,食指直直戳了贾瑚的面门上,大喝道。“贾瑚,你敢这幅态度对皇子,你这是大不敬,我要治你罪!”
还有这种蛮不讲理的。贾瑚气的笑了:“四皇子,我只是没说话,难道这也是错了?”
徒宥昊冷笑:“我问你话你不答,这就是不敬。贾瑚,对皇子不敬,你可知该当何罪!”
贾瑚现在只觉得这四皇子怎么看怎么讨厌,忒个烦人的孩子,哈的一声笑,嘲讽道:“该当何罪?我还真不知道该当何罪。四皇子若见怪,我回头去向皇后娘娘请罪,问一声如何?”心底对徒宥昊的评价是直往下掉,一个、冲动易怒的讨人嫌的孩子!
徒宥昊便是不知道贾瑚心底的想法,但只看他那讥诮的口吻,嘲笑的表情,哪还不知道他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呢。大喝道:“这种小事,还用得着皇后娘娘来过问。你既然得罪的是我,便由我来好好教训你。”说完,也不等贾瑚反应,刷的就扑了过来。
那动作,在贾瑚这练家子的眼里,可真真是堪比慢动作。不屑的撇撇嘴,贾瑚身子却不敢怠慢,脚下一个错步,赶紧闪了开去。徒宥昊一个没扑到人,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贾瑚,动作还能这么灵敏。
等一回头看见贾瑚脸上微微的笑意,还当贾瑚是嘲笑他,气又上来,大叫一声,扑上去就要打贾瑚。
贾瑚历来便是以正统的杨家子弟来要求自己,要知道,弘农杨氏可不只单单被人称作了‘关西孔子’,世代文臣辈出,家族中武将也是赫赫有名。旁的不说,当年的杨素、杨玄感,虽然为家族带来灾祸,在当年,却也是名扬天下的武将。甚至是当今戏文里常演的杨家将,也是弘农杨氏的后人。杨家的家传武艺,当年不知羡慕了多少世家子。
贾瑚在府里时,日日有人盯着不能肆意锻炼,所幸他年纪还小,正是扎基本功的时候,他便回了张氏说锻炼,让陈妈妈守着,每日在房中扎马步一个时辰,炼最基础的入门身法。坚持了一段时间,如今的贾瑚面色红色,身强体健,身体情况比以前好了不知几倍。身形比起一般孩子,也灵活的多。因此,看到徒宥昊想动手,贾瑚开始,还真没往心里去。
很显然的,他忘记了,今朝皇帝以武功起家,如今开过不过百年,旧风未去,便是宫里皇子,耳濡目染,虽没正式开蒙习武,私底下,也在各自的母妃的提醒下,开始了锻炼自己。
贾瑚以为自己练过不怕,殊不知,徒宥昊也是锻炼过的。虽然功法不及他,可架不住人家骨骼粗壮,身形比他高大啊。
两者追逐了一会儿,徒宥昊见还是没能抓着他看不起的贾瑚,发了狠,不要命地往贾瑚处撞,贾瑚被他这狠劲吓了一跳,身形一缓,就被徒宥昊抓了个正着。
“哈,抓到你了吧?!”徒宥昊得意的笑了一声,瞬间又变了颜色,“矮矬子,当我稀罕你,强赛给我的货色,平白还让我得罪人!”抡起了小拳头,就往贾瑚身上砸。
贾瑚哪能真让他打到,被个孩子打了,他还要不要脸了?腿使劲往上一蹬,把徒宥昊踹了个翻,忙挣扎着小身子起来,翻个白眼:“伴读的事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你来怪罪我,未免太没道理了。”
徒宥昊瞬间瞠大了眼睛:“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不怪徒宥昊惊讶,往常他说这些话,分析这明面下的勾当,陈妃老说他孩子家家想太多,身边的太监宫女可不可信不说,能信任的根本就没那眼力劲儿看出这些,白长了那么些年岁。甚至有时候,连人人夸赞的聪明懂事的二皇子三皇子,在徒宥昊眼里,都不见得有自己机灵应变。只是他母妃不争气,把谁都当好人,最后吃亏的,都是他!
贾瑚撇撇嘴:“我还当你很感激淑妃的安排呢,虎口夺食,多有面子!”把三皇子都压过去了,四皇子这个不受宠的,难道不是该高兴?
徒宥昊呸了一声,斜眼看着贾瑚:“方才母后对你,可不怎么热情。”
贾瑚阴了脸:“看来四皇子很高兴有我给你当垫背的!”
“哼!”徒宥昊对此,直接撇开了脸。平白被皇后记恨上,现在多了个一起倒霉的,徒宥昊绝对不承认,正阳宫看见李皇后对贾瑚哪不冷不热的样子,他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贾瑚现在已经很肯定,这个四皇子,绝对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顽劣的孩子,最少,这孩子,够聪明!日后便是继承大统无望,平安长大做个亲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自己跟他处好关系,日后出仕了,也是个助益……
忽然,沉思中的贾瑚觉得有些不对,一股劲风带起,眼一抬,就见一个小拳头直直砸了过来,“砰!”正中鼻梁!
痛感从鼻梁处传到脑中,再反应到全身四肢百骸,贾瑚神智神智都还没有完全清醒,身体就正常的反应了一个孩子受到剧痛后产生的反应——眉头紧皱,两眼眯起,两滴眼泪、流出了眼眶。
贾瑚手一抹,温热的猩红的血,流鼻血了,眼尖处的湿润……
他、被个孩子打出了鼻血,还掉了眼泪?!!
怒火烧毁了理智,那破孩子还在那里洋洋得意,贾瑚从胸腔里粗喘了口气你,咬着牙:“臭小鬼!”纵身直扑了过去!
不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识好歹的臭小子,他贾瑚的面子还往哪里搁!
皇帝忙过了朝政,揉着手腕转动转动了脖子,周如海忙过来给他捏肩膀。皇帝拿起茶杯啜了口茶,里面正是温热的冻顶乌龙,入口香醇,一入腹中,劳累了一天的身体,瞬间清醒了过来。
“今儿,昭儿和四皇子入学,表现得可还好?”今儿实在忙得紧,抽不开身,对于儿子入学的事,皇帝还是很上心的,没能亲自去上书房,皇帝有了时间,少不得还得问一问。
周如海是自小贴身伺候今上的,见问,手下动作不停,回答道:“奴才上午去上书房的时候,李太傅正考校两位皇子和伴读以前学过的,看样子,两位皇子都挺精神的,上课也认真,对李太傅很是敬重。”
“尊师重道,本就应该。”身子的酸乏好了些,皇帝摆摆手,让周如海停了,想了想,道,“摆驾正阳宫。”
周如海忙要下去吩咐,皇帝拦住了,“今儿也坐了一天,就停了轿撵,咱们走着散散步。”
“那奴才让他们后面跟着?”这皇帝倒是没反对。周如海便安排了侍卫宫女太监随侍,皇帝一路走过,身后长长的一串人,远远看去,便是看不分明,也知道,定是有贵人在。
一般这情况,宫里人也都知道,要赶紧避开了,便是避不开,也要小心谨慎行事,不能出了差错。偏今儿还真有那不开眼的过来。一个转角,一个小太监本来急匆匆跑着,看见他们一行,远远地就转过身慌慌张张要跑,动作也不轻点,一副紧张做贼心虚的样子,皇帝当时就眯起了眼睛,指着问:“那是在干什么?”
周如海忙过去大喝道:“那个奴才,圣驾在此,还不赶紧跪下。”
那小太监腿都软了,趴在地上簌簌发抖。周如海过去问了一通,回来时,脸色微妙。“皇上,这是凝芳阁、冷宫旁边那座空弃院落的小太监,并不曾见过圣驾,不懂事,被皇上的威仪吓到了,这才慌张失仪了。“
皇帝点点头,看了那太监一眼,问:“凝芳阁的小太监,不在凝芳阁带着,跑这边来做什么?”这里已是靠近正阳宫和正殿,俱是宫中上了名位的住所,他这么个卑微的小太监,没事,跑这里来做什么?
周如海脸色很奇怪,小心回复:“这小太监,原是要去找皇后娘娘回话的。”
皇帝看眼他:“周如海,你还跟朕玩起心眼了?到底是什么事?”
主仆两亲厚,皇帝也是半带着玩笑,不想,周如海刷的便跪了下来,皇帝沉下了脸,“到底怎么回事?!”
周如海不敢隐瞒:“回皇上,四皇子和荣国府的伴读贾瑚在凝芳阁打、打起来了,韩家的那个小伴读,趴在那里,哭得声音都嘶了!”
瞬间,皇帝的脸色雷电交加,阴云密布!
第六十三章
没有哪个父亲会高兴自己的孩子不学无术惹是生非,尤其这个父亲还不止一个儿子,甚至还是帝王的时候,这种事,就变得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周如海跪在地上,感受着皇帝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整个人都微微有些发抖了,侍立的宫女太监噤若寒蝉,低着头,只恨自己少生了两个耳朵,听见这样不该听见的事,运气不好,偏就赶上了这趟差事。
皇帝默默运了运气,硬是拿出了在朝堂上的威严才生生压住了喷薄的怒气,压着火沉声道:“那个孽子,现在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