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安则回身一转,衣袂蹁跹,杀意就扑面而来。我险些就被他的气势所骇到,输了阵势也就可以说是必输无疑。
若安一下就掌握了主动权,频频的招式向我冲来,密不透风的攻势让我连抵挡都觉得吃力,千万道剑光中最尖锐的一道直冲我的胸口。我连退好几步,却还是被剑气震到,胸口一疼,口中充满的腥甜的味道。
我知道他并没有用全力,否则我那还有站着的本事?但我嘴上不服:“大名鼎鼎的玉宫主就这些本事吗?”
他看向了我,忽地笑了起来,侧身挺拔却又消瘦,但是就好像……就好像那年永源寺林外的樱花树下,那样温柔。
我胸中心脏又躁动了起来,但危机感随即也袭上来——这是为了迷惑我?
我迅速静下心来,挽了几道剑花,将全身的内力注入这一剑。
将要刺中之时,心中一阵钝痛,却并未停手,但是若安却突然从原地消失了!我感到后脊一凉,马上收剑朝着身后的那个方向刺去——
他冲着我笑 ,长而浓密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眼眸。
我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动了动:“若安……”
他睁开眼,映着浅浅的光芒,眸中无神。
可那一剑,我并未刺中他。
——怎么会这样?
我想到《天威》在修炼过程中必不能损灵力,否则轻则内力错乱、重则当死。
我想并没有什么事能让玉宫主在这种关键时候损耗灵力吧?更何况灵器之最的玄冰玉还在他手中……莫不是他修炼《天威》不得法,早已暗疾深存?
而此时若安回退了几步,肩膀无力地塌了下来,只能勉强支剑而立,绝璃插进了土石。
“离掌门快快杀了他!”有人高喊。
我盯着手中的剑,手在发抖,关节甚至都泛白——可不论如何,这次我绝对不会再心软。
手指一紧,以疾速向前冲去,他抬眼看我,脊背直了起来——一双无悲喜的眸子,清澈如花逐流水,我咬紧牙关,将剑刺向他的心脏。
在这时若安手中的绝璃忽地挥起,以迅雷疾风之势劈向我的剑——完全没有招数套路,甚至连用剑的方法都不对。
但不容忽视的是,我手中的剑竟硬生生的断作了两截,而绝璃的寒光似乎更加冰冷起来。
此时若安又一口血吐出来,染红了前襟,脚步似乎都有些踉跄起来。
“大家莫失机会,快一起上灭了他,然后踏平白夜宫!”
第三十章:雪恨
众人雪亮的兵刃已经摆好了架势,气势汹汹地逼近,而原先叱咤风云的白夜宫现在已是寡不敌众、摧枯拉朽了。
若安脸上血色消退,面色苍白,看上去不堪一击。
围攻之势已成时,却有不速之客来到。
仿佛从远处一瞬出现在这里的大辇遮着几层白纱,被风轻轻掀起波纹,它的前面站着两个年轻男子,其中的一个对着江湖众人朗声道:“我们宫主想亲手处理魔头若安,不知各位前辈可否行个方便?”
“尔等何人?”我停下脚步,有几分警惕地望向那里。
“我们乃玉炙宫人士。”说话那人眉目间有几分倨傲。
我打量了几番他们,才想到这玉炙宫是个势力像是平地而起的门派,以破竹之势杀进众人视线,去年冬季的武林夺标,前十名内的排行有两个就是玉炙宫的弟子——这对于一个江湖上的新门派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竟能把几个大门派纷纷踢落马下。
看刚才说话的人有几分面熟,想来就是武林夺标上拔得头筹的江林。
至于玉炙宫宫主的身份也是众说纷纭,从未有人见过那人的相貌,亦未闻过其声音,甚至连其姓字都鲜有人知。
玉炙宫那边从未表明过自己的立场,如今却也来参加讨伐行动,难免引人侧目,但他们既然来此,目的应该也与我们一道。
“在这种场合,江湖新秀说话似乎还需注意些吧?”有前辈估计不满江林那傲慢的态度,于是出面说了一句。
“江湖武林向来尊奉实力为上,前辈若得空大可前来切磋,但在这个场合,还是不要跳出来搞内讧,否则倒是像个跳梁小丑般惹人耻笑。”另一人说话的样子倒是彬彬有礼,却把刚才的前辈说得哑口无言。
他也是武林夺标上入围的一人,名字叫高榕。
我看到此时又是一批白夜宫的弟子从樱林中鱼贯而出,并且迅速摆出了阵势,而卿歌则迅速闪身到了若安身侧,点了他的几个穴为其止血,似乎还在他耳边说了声么,双眉颦蹙,面露忧愁。
在此前的满地的尸体中,不只有正派人士,也有若干白夜宫的弟子,来时倒没注意,如今看来,双方都是损失不小。
柳虔生满面凝重,还想说些什么,但在突然之间猛地一闪身——不过站在他身前的高榕却闪躲不及,脖颈处瞬间被斩开了一道大口子,血液喷涌而出,马上就满面痛苦地抽搐了起来。
“想处理我们白夜宫,先掂掂自己的分量。”身后传来的冰冷声音中隐藏着无限杀意。
我回头看到站在柳虔生身后的,正是满身杀气的顾言思——想来这才是真正白夜宫左护法。他刚刚的攻击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后背瞬间被无数人的刀刃刺破砍伤,回击了几下,却寡不敌众,只能踉跄着跌倒在地上。鲜血浸透了他的蓝衣,渐渐变成了沉重的暗黑色。
“承宇——!”人群中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我有几分惊愕,打量了她几眼,似乎有几分印象:这是是碧桐谷的女弟子,名字依稀记得叫夏静。
她冲上去抱住了不知生死的顾言思,竟悲恸地大哭起来。那些想要继续补刀的人有犹豫着停手的,也有粗暴地想要拖走夏静的,更有甚者想要将他们一并砍杀。
而我在那一瞬间思考着顾承宇这个名字:那不是江南那边一个没落大氏族的长公子吗?
卿歌周旋得有几分困难,但她还是急匆匆地腾身到那边去,朝着夏静那边喊道:“夏姑娘,快离开!”
有几个女弟子看到夏静竟然会与白夜宫左护法私交甚好,迅速冲上前去抓住了她的头发,狠狠甩了几个耳光,目光是想象不出的恶毒。还有人去不停地踩她的肚子,扯她的头发,但夏静一直紧紧地抱着顾言思,无论怎样都没有放手。
卿歌旋身踢开打得最狠的几个,从地上拖起顾言思,看了夏静一眼,而夏静也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有几分勉强地背着顾言思跟上卿歌。
而我则朝着玉炙宫的人哼笑一声:“畏首畏尾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大言不惭?”
说罢我接过安子霄递来的长剑,心已渐渐冰冷了起来——若安,新仇旧恨,今日我与你一并算算清楚。
眼睛的余光看到卿歌将顾言思放下,夏静就站在顾言思的身侧,眼神忧伤又温婉——她现在看上去很狼狈,嘴角挂着血丝,头发被揪得凌乱着,可一双眼睛是那么明亮,温如春风,而我反观自己,竟然变成了这般样子。
之后不久就有白夜宫弟子把夏静他们带到了樱林深处。
视野中的若安慢慢站直,长身玉立的样子,身后承着残阳如血。有人曾说,斜晖最美,神秘又有一丝舍不得。
可若安曾经那些如同假象的温柔,我必须割舍。
风吹起了重重白纱,大辇中传来的声音像是被刻意扭曲过,带着很重的鼻音: “在下,可不是什么畏首畏尾的人啊。”
玉炙宫宫主的手挥开如同迷雾般的屏障,竟走了出来,一身青白锦袍,衣角蔓延着火纹。在他渐渐走近时,我居然觉得那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下想与玉宫主一较高下,容与可否给我几分薄面?”他忽而变得低沉魅惑的嗓音中带着笑意,走出阴影来,终于看得清晰的容颜让我几乎当场窒息——嘴角依然有几分轻佻的笑容,眼眸细长深邃,只是他的眼角燃烧着火焰般的刺青。
绝对不会是仅为长相相似的人。
我一瞬间失了言语,舌头像是僵硬了般,只是心脏不可抑制地疯狂跳动了起来。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激动还是悲伤,眼泪就先流了下来:“……白颜泽。”
但是其他人哪管那么多,冲上去就与白夜宫的人们厮杀在了一起,我忽然之间却彷徨了起来——他竟然……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我眼前。
若安似乎注意到了这边,我看不清楚他的眉目,但能看见他微微抬起了手,旋地而起,光芒万千,如同白虹贯日,身姿能令天地失色。
他的身影如同疾雷,速度瞬间快得超出我的想象,身体好像崩山一样,气均万千,在层层人海中屠戮着,冰冷锋利的长剑在无形间不知了断了多少人的性命。
我提剑就要冲出去,白颜泽却伸手拦住了我,自己手握三尺长锋,迎向了若安。
两人在半空中短兵相接,兵器之间发出铿锵的撞击之声,倏尔就已过了百十招。
我看到若安的耳后出现了像是灼烧般的伤痕,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着,他的双眸犹如无底深渊,嘴角挂着入魔一般的笑容。
“离容与,你这个贱人——!”这时一个红衣女子手中持剑,满面愤怒地向我劈来。
我将她挡回去,才认出这姑娘是很久之前还自称是若安未婚妻子的红凝。
她的身手虽还不错,但还不至于达到让我认真对待的地步,我一边像玩猫鼠游戏一样地应付着,一边注意着这修罗场的光芒焦点。
若安和白颜泽的打斗愈演愈烈,双方僵持不下,攻击闪避都犹如追风掣电,让越来越多从缠斗中抽身而出的人目瞪口呆。
渐渐地,两人的动作都慢了下来,我看清若安双眼中的神采好像正在一丝丝消弥,被如同暴风雪般的空蒙所占据。
他浑身浴血,神情可怖,手中绝璃寒气爆射,凶猛的攻击如同泰山压顶般让人无从躲避,而那剑尖直对白颜泽胸口!
我心下慌急,也顾不得许多,甩开被击倒在地还死死抱着我小腿的红凝,用惊雷般的速度冲过去横在他们二人之间,电光火石之间,手中的长剑已然贯穿了若安的胸口。
猩红的血顺着剑刃滴下,化成了一朵朵烈艳梅花,若安的眼中渐渐有了微弱的温柔光芒,伸出手来,似要抚摸我的脸颊。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我的心中竟然感觉疼痛无比,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不知该如何活动,那种想象中大仇得报的快感半分都没有体会到,只剩下满腔欲泣的苦闷感。
白颜泽揽住我的腰想要把我拖开,而若安沾染着温热鲜血的指尖最终触碰到了我的嘴唇,却那么冰凉。
红凝吓得失了颜色,眼睛直直的,后来便不顾一切地哭喊着若安的名字,有人拽起她的长发,用刀抵着她瓷白的脖颈,一丝血痕便浮现了出来,那人阴笑道:“……白夜宫的妖女倒还有几分姿色。”
白夜宫,已是强弩之末。
可是此时,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女子带着笑意的轻柔声音,但是那一句话中就蕴含着能让所有人不适的精纯内力,直冲进耳朵,让人头腔都为之共鸣。
她笑着说,没用的东西。
我在头晕目眩中看到了那个说话的女子,她侧倚在樱树上,一身绯衣,长发飞舞,年轻的面容是可以倾倒天下的绝世惊艳。
我注意到柳虔生的表情,他脸色煞白,仿佛见到了地狱重生的恶鬼:“……你是重璎?”
“人世间躯壳的代称罢了。”她的嗓音都与常人不同,带着遗世独立的清冷。
我自幼就听说重璎的传奇故事,没想到今日得以一见,还是在我出手伤她儿子的时候。
重璎长发披散,站立时目测可以及地,深幽的眼眸简直可以摄人心魄。
忽然,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我愣神之际就听到安子霄急促的声音:“掌门小心!”
我的反应比脑子还快一步,迅速后撤一大步,不过还是被突然出现在我身边的重璎击飞了出去,看着她的身形紧追上来,我心下突然有几分惊恐:自己的身法与她相比简直不堪提拿。
她看似绵软的一踢落在身上时却好像雷神铁锤重重击下,疼痛感让我那瞬间的视线都变得模糊,喉咙腥甜,吐出一口鲜血来,看得到染血的胸口已然可怖地凹陷了下去。
重璎的双指白皙修长,却就要插向我的眼眶——
“……母亲,请住手。”
我在极度惊恐之中睁开了刚才紧闭的双眼,依稀看到若安虚弱地被卿歌搀扶着,就连说出这句话都好像拼尽了全身的力气。
重璎一双眼睛毫无波澜,眉头却皱了皱,最终揪着领子把我扔到了一边去,白颜泽迅速闪身过来,稳稳地接住了我,视线中模糊的影像是安子霄紧皱的剑眉:“小心些!掌门最少断了三条肋骨。”
然后安子霄朗声道:“天寒掌门负重伤,自此退出此次讨伐。”
鸦雀无声,半分指责的声音都没有。
“江湖朋辈的挑战,我白夜宫随时恭候。”重璎声音冷冷淡淡,身影在夕阳下染上浓烈的血色,绯色的长衣片污不沾,上面绣的是团团锦簇的繁盛樱花。
第三十一章:繁花
千钧一发的时刻,情势发生了惊天逆转。
谁也料想不到十数年不见的重璎竟然重出江湖,相貌还一如当年。
孤雁凄哀的叫声渺渺回荡,不详的寒鸦在头顶盘旋。
“容与,我们走吧。”是白颜泽如梦似幻的声音,仿佛来自渺渺天际。
我无力地躺在他的臂弯中,最后看了一眼倾倒下去的若安,胸口像压了一块千斤重石,只低声念了一句:“……再见。”
在那之后,我修养了三个月才稍恢复了些元气,而在这一段时间里,江湖局势显出了令人非常不安的压抑沉闷,仿佛山雨欲来风满楼,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
至于白夜宫那边也完全没有了动静,估计也是在休养生息,重璎的惊天一现仿佛只是我们的一场噩梦。
只是当时若安为何要让重璎停手呢?重璎半边身子已然入了仙境,若她再给我第二击,我必定当场丧命。
还有白颜泽……
此时他正伏在我的床榻边小憩,凝脂般的肌肤本如白玉般无瑕,可我俯下身去看,那眼角边火焰的刺青原是为了遮盖一道扭曲的疤痕。小心翼翼地想要去触碰它,他却在此时悠然睁开了双眼,抓住了我颤抖的手,嘴角一抹笑容仍如当年一般邪肆不羁。
“还是这样最好,我只是你一人的白颜泽。”阳光透进窗框照耀在白颜泽的脸颊上,他的目光是令人不觉沉沦的温柔。
我满腔的疑问还没有问出口,这一句话就让我心口的堤坝全线崩溃,甩开他的手转过身去,用被子把头蒙了起来。
“容与是在哭吗?”我听到他笑吟吟地问。
“……没有。”抽着鼻涕,努力把声音放得平稳。
“要哭的话还有我的肩膀啊,随便用不收你银子。”他的声音还是那样玩世不恭。
我沉默了一会儿,心中万千愁丝竟然好像一瞬间被化解,但嘴上还是说:“……烦死了。”
……
此时白夜宫外,一片萧条之色,那些人虽被重璎吓退,但他们若得知重璎不过是惊鸿一现,现在又已归去,难保不会卷土重来。
“好多人、好多人是承宇杀的吧……”空蒙中,夏静喃喃道。
按理说,顾言思出手并不多,残忍的事几乎都是魅扬借他的面貌做的。卿歌闻言蛾眉微蹙,怕是刺激到她,小心翼翼地问:“死伤的不少是你的同门,如果都是左护法所为,你会找他报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