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斐见相里九华没有动静,有些疑惑的问道,“陛下,如今的天下边疆都在您的手里,六大世家只剩下夏家和叶家了,你……不可收手,我的大哥已经为你战死,你绝对不能后退。我们等这一天已经等的……太久了。”
大哥?巫婴吗?那个修道者?
可惜了,他不是为我战死的,他是为了这具身体的原有主人战死的,从一开始,他便将相里九华当成了别人,那个他有愧却无悔的人。
那一年的梅花开的争艳,满路飘雪,一眼苍凉。身负重伤的巫婴踉踉跄跄的孤身来到他的身边,对他凄然一笑,双手紧紧握着他的肩膀,眼里满是期待与无助,一点都不像是当初初遇的淡然道者了。“齐云,你还恨我,对不对?”
齐云?那是谁?然而巫婴没有给他回想的机会,他说完这句话就没有了力气,仰靠在相里九华的怀里,素来冰冷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笑容,“齐云,你若是恨着我,那也好。至少,我还留存在你的心里。我不要你的爱,因为……你的恨足以让我永远存活在你的生命里在,这样,我去的也安心了。”
相里九华没有说话,只是很安静的将呼吸渐弱的巫婴搂入怀中,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说着他和齐云的过往。
“齐云,我……想你了。”巫婴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话,便是如此。
可惜的是,直到最后相里九华也没有想起来,巫婴口中的齐云到底是谁?
雪花缓缓降落,覆盖住了巫婴这一世荒凉,大雪沧桑,谁人能读懂他人生平?
相里九华俯身触摸着冰冷的湖水,笑看倒映出湖水中的自己,“孤,不会忘记的。巫婴为国为家为孤而死,孤,铭感五内。”
“在下,巫婴。”飘泊淡然,清冷孤傲,一如当年客栈初见般的傲雪无双。“齐云,这一生,你我共白首。”
原来,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久的……连他都快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陛下……”巫斐还想说什么,但是被相里九华打断。“斐,相识一场,今日你也留下心愿吧。若孤能办到,孤会尽心。”
巫斐看着消失的相里九华,又回头看了眼湖面的画舫和纸船,俊美的容颜上笑的微微苦涩。
我的心愿吗?
巫斐望着画舫里的魇王,笑的是连他都不知道的温柔。
我的心愿,早在那年的大雨里,如风过无痕般逝去了。
那一年他卖完风筝回家,却不巧碰上了大暴雨,雨水打得他回家的路都看不清了。而就在他在一处人家的屋檐下躲雨时,他看到了永远不会忘记的场景。
喝的烂醉的相里昂宿抱着挣扎着的梅瑜,又亲又要做那种事。最后还真让相里昂宿碰到了,看着梅瑜和相里昂宿的身影,那时候的巫斐忽然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可是那一刻他早已经不知道留下来的是泪水还是雨水了。他只知道,他无比渴望的想要雨下的更大更大,大的让他连那两个人的身影都看不清看不到,让他连那两人的声音而已听不到。
这样的话,整个世界就都是他的了。
那一场大雨里,巫斐遇见了一见钟情的相里昂宿,却也见证了相里昂宿与梅瑜的欢 愉 情 爱,更是在那一场大雨里,巫斐那还没有开始的爱情树苗就这么莫名的结束了。
这样的大雨,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因为……他心里的雨一直都未停止过。
心愿?他没有心愿了。
巫斐收回视线,消失原地。现在在他心里,只有等待命令一途。
“呦呵!聊得这么开心,怎么不带我一个?”消失的巫斐忽然出现在画坊上,使得画坊里一片寂静。
叶浮骊笑着喝茶,看着云烟后的巫斐轻声说道,“敢问公子可是有事?”
没有请他坐下,但是巫斐很随意的坐在了一旁。他打量着众人,笑的开心,“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来告诉公主和魇王爷一声,陛下在树林里等你们有事相商。”
话音落,倾若的脸忽然变了,随后拍着巫斐的肩膀,边笑边离开画舫,“哈哈哈,巫斐啊,你可真听话。魇王啊,走,大哥找我们呢。”
魇王在路过巫斐的时候停顿了一下,随后跟随倾若去找相里九华了。
“然后呢?巫斐公子不走,留在此处是另有要事?”叶浮骊注视着笑嘻嘻的巫斐,忽然面色凛然道,“他真要赶尽杀绝。”
一语出,齐然镜等人一惊,随后船外的四周水花四溅,显然是有东西从水里出来了。而船里最先出状况的是齐然镜。他猛地吐出一口血,血却是黑色的,显然已经中毒了。
“噗咳咳……药师你……”齐然镜脸色苍白,满身鲜血,他看着坐在一旁同样毒发的南尘师,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南尘师笑着擦拭嘴角的血迹,眼中却是渐渐含泪,“大哥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能帮到他,消灭你们,是我求之不得的。”说完猛地咳出一大口血,看样子他给自己下的毒药分量很重啊。
叶浮骊用内力压制,却反被剧毒快速游走进入五脏六腑,加快了毒素的扩散。“他,果然叫人失望。篱囚他们本不该如此殒命。噗……咳咳咳,斐公子,你叫他给我滚过来。”
叶浮骊如今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竟然大呼小叫让相里九华滚过来。
巫斐闻言,摇头冷笑,“要过来,也得等陛下处理完魇王和倾若才可以啊。”相里九华竟然连他们俩都不放过。
中毒最轻的篱囚拿起一旁的长剑,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挡在了叶浮骊、齐然镜和南尘师面前。“南尘师,这药……我相信你可以,到时候拿出解药救公子。”说完,长剑直冲巫斐。
巫斐看着脸色发青的篱囚,笑的一步一步后退,“现在你们都在我的手里,外面叶浮骊的手下又不敢进来救人,你……当真有勇气。那便不要怪我,第一个送你去黄泉了。”
别看篱囚年纪小,但是武功还是不弱的,只是……毒发加上体力不支,渐渐落于下风。就在篱囚即将命丧一刻,相里九华的声音忽然在外面响起。
“只要你们效忠于孤,孤可以放你们一命。”相里九华缓步迈入,看着中毒的四人,脸上面无表情。
叶浮骊嘴角冷笑,“相里九华,你果然做不成大事。比齐钰差远了。”
相里九华点头,“所以,多谢候当初的帮忙,让做不了大事的孤,登上殿堂。”随后看向篱囚,篱囚已经撑不住了,脸上都泛青了。“苏黎,你还想给苏家留下一点血脉吗?”
篱囚看着相里九华,眼里满是冷漠,可惜他不能张口了,因为一张口嘴里吐出的全是黑血。
相里九华却像是看到了一样,微微摇头,“如此,便上路吧。黄泉之上,相信苏家等人不会怪罪于你。”话音落,巫斐手中的长鞭猛然一动。
“噗……”相里九华看着替篱囚挡住杀招的南尘师,低头道,“师儿,你也要背叛孤?”声音冷漠无情,语气中的杀伐却是叫人听得清清楚楚。
南尘师替篱囚挡住了杀招,但是他却是命中杀招,现在不过强撑着一口气罢了。“咳咳咳,大哥,你告诉我……倾若和魇王他们呢?你不会真的……动手了吧。”
看着吐血不止的南尘师,那张白皙的脸上不复当初的风流俊雅,“他们背叛于孤,已经先你们一步,去转世轮回了。”
对于自己的弟弟妹妹的死亡,相里九华说的如此漠然,丝毫不在意当初魇王和倾若为他做了多少事情。
南尘师听闻,呆愣了许久,随后凄凉一笑,“哥……若有来世,能不能让我完成心愿?”
“什么心愿?”
南尘师望着熟悉却陌生的相里九华,自己的救命大哥,渐渐的低下头,“若有来世……能不能让我……不再遇见……你……”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再也听不到。
相里九华注视着逝去的南尘师,亲眼看着正值大好年华的孩子们一一逝去……“大哥,答应你。来世,我们不会再遇见了。”
随后转头看向叶浮骊等人,“候,孤很庆幸,你们如此相信师儿,不然,孤不知会等多久。”一步一步走到篱囚面前,看着双眼无神的他,相里九华挥袖一甩,篱囚忽然大口吐血,随后……猛地站起,抓住相里九华的手臂狠狠的咬了上去,哪怕咬出血都没有放开。而相里九华也没有动,任由篱囚将最后一口气用尽,惨笑着落泪倒地。
感受着鲜血一滴一滴的飘落,相里九华来到自己的弟弟齐然镜身边。抬手想要抚摸一下,却被齐然镜狠狠拍落,“……用不着假惺惺。你当初既然可以害死我哥,现在……咳咳咳,又何必施舍伤心。”说着抬头看着相里九华,眼里无情,“江山如画,这天下都在你的手里,如今的我们,唯有祝福了。呵呵,那便祝福陛下万里山河,一世畸零,风过无痕,寿与天齐。”
话音落,齐然镜安静闭眸。
这一世,他到底不承认相里九华是他的哥哥,到死,他都不成让相里九华触碰他一丝一毫。到死,齐然镜心里所思所念的,唯有当年的古太子,守卫家国战功斐然的齐钰。
感受到齐然镜的呼吸断绝,相里九华停在半空中的手收了回来。“最后,只有你一人了。”他轻声开口,看着眼前似友似敌的叶浮骊。忽然浅笑出声,“你们放的心愿小船,孤看到了。”
叶浮骊面容一动,忽然变得温和了起来,他靠在窗边,看着越来越远的纸船,无奈一笑,“那里,是他们的心愿,将随波逐流,去往他们向往的地方。”
此刻的叶浮骊虽然没有吐血,但是他体内已经全是剧毒了,现在,也不过在强撑着罢了。
相里九华将南尘师、篱囚和齐然镜的尸体全部放到床榻上,稍微靠近窗边,也轻声道,“独来独往的,有什么事情是可以值得纪念的。若是注定此生孤零,那也没有什么好思念的。人生苍茫,万千美景不敌人心餍足。就像倾若,生前如此在乎天下美景,死后却是什么都可以抛弃般,去的潇洒。这美景,如何抵得过虚实难辨的人心呢?”
叶浮骊浅笑道,“人心不足,你呢?你的心……你还有心吗?”
相里九华很淡然的摇头,“此心,早已死去。”说完,他直起身,看了一眼四周,最后向叶浮骊等人俯身一拜,“走好,孤,恭送。”
话音落,画舫的四周忽然渗透进水,显然相里九华是想让叶浮骊等人葬身湖底。
叶浮骊没有理相里九华,只是安静的闭眸,任由自己置身湖水里。
浮生倥偬,满目沧桑,人间留客,万语千言。
岸边的相里九华一直看着画舫全部沉入湖底后,才缓慢开口,“叶家不存,夏家也该走了。”
巫斐笑着错开折扇,“将谋杀斐蕴候、王爷公主的罪名推在夏家的身上,真是省心又省力啊。”
相里九华轻点头,“如今,你打算去何处。”巫斐一愣,望着一切如常的山清仙境,他忽然笑的开心,“属下当然是和楚离歌一样,为陛下效力啊。”
相里九华摇头无奈道,“瑕国……会从今天起,有一个新的开始。”迈步离开,无人知晓身后发生的一切。
相识相遇二十载,却从未有过一天舒心,互相针对,徒留满地苍凉。如今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却仍是悲戚空无。无人知心,无人相伴,无人懂他。纵使天地苍茫,却依旧独有相里九华一人,面对着人生如画,山河盛世。
相里九华记起多年前,叶浮骊曾无心和自己说的一句话。也是那时的一句话,让他们之间变成了如今这般无解的死局。
京城烟华中,虽是人声鼎沸,但是相里九华却是第一时间听到了来自身边的叶浮骊说的话。当时的叶浮骊虽年纪不大,但是双眼中的神色却是深沉内敛,仿佛看尽了千帆过尽,游离尘世许久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神秘气息的人。而在京城里,那是他们第一次说话,却早已注定了日后他们的结局。
初见的叶浮骊笑的风华绝代,眉眼流转中别有韵味。“我,想死。而今,我在找一个可以让我安心死去的有缘人。”
如今,他相里九华可算是叶浮骊的有缘人了吗?算是与叶浮骊有一次默契的机会了吗?哪怕是唯一的一次,只要能让叶浮骊满意,那么无聊是亲手葬送叶浮骊的有缘人,还是满足叶浮骊心愿的一次机会,他相里九华都不会放手。
因为,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而机会的最后,将由他相里九华亲手埋葬所有。
然而……
相里九华十分满意,因为,此一生,他一无所有。
可是,至少如今的以后,他相里九华不会再失去任何的人事物了。
清风过,流水无情,平静的湖面上微波荡漾,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除却那些纸船安静的飘荡外,再无任何异常。只不过,如今的那些纸船都变成无主的飘荡物了。
此一生,若说相里九华的心愿,那便是将天下掌握在手。
而叶浮骊的此一生的心愿,大约无人猜得到,就拿叶浮骊自己说的话来决定叶浮骊的一生吧。此一生,我存活的意义,只是为了完成他的心愿。
至于是谁的心愿,无人知晓。或许,叶浮骊知道,但如今的一切,都成为了历史云烟,散入天地浮云。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