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城市，无人的乡村，他们沿着公路一路远去，向着所有人追寻的希望。

53、咫尺

2X16年1月20日，C国B市人类基地。

B市原本同C市类似，是在市内设置多个训练点，方便市民就近寻求救助，然而就像宁以安他们所经历的，异兽迅速将训练点一个个攻破，最后，竟然仅剩B市的几个军区还能苦苦坚持。

在这种情况下，C国领导者当机立断，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将所有幸存者都一一聚集到B市最大的军区之中，虽然异兽的攻击依然如同海水涨潮似的，坚持不懈地一波波来袭，但好在这里的异能者总量、军火储备都相当充分，基地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左予平半躺在沙发上，眼睛微微眯起，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脖子上的黑曜石项链。他此刻身处基地中单独的一栋小楼里，楼外布满了监控和守卫的士兵。

他是主动来到这里的，因为一个月前他终于达到了A级巅峰，试图去挑战铃木真理子，却发现已经彻彻底底成为异兽的自己，早已受到了作为“祖母”的她的暗示——不允许主动伤害同类。这是铃木真理子在诞下异兽之初便烙印在基因中的法则，即使他此前一直在异兽的精神力交流网络中掩藏自己的存在，没有被铃木真理子发觉过，也无济于事。

于是，他找到这处基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想法。他提出，自己作为异兽的一员，能够随时感应到“祖母”的位置，希望能够帮助人类一方杀掉铃木真理子。

基地的作战指挥官虽然惊诧，却没有拒绝，只是提出，必须要给他装置遥控炸弹。

左予平很平静地同意了。

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杀掉铃木真理子，如果办不到，他也不打算活多久了。比起意外变成异兽的程建辉，左予平是看着左藤丽将异兽因子注入自己体内的，左藤丽临死前也曾对他反复强调：要是你真的杀了我，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可能帮你调配出抵御因子的药剂了，等20岁左右异兽因子发作时，你就会逐渐丧失人类的五感、人类的记忆，直到彻底变成脑中只有进阶和服从的异兽……

左予平用力扣紧手指，他一定要尽快杀掉她，他一定要赶在以安的脸庞彻底变得模糊之前，死去。

“队长，大概再开半个小时我们就进入B市地界了。”李修杰一手扶住方向盘，一手推了推眼镜，看向身旁闭着眼睛的宁以安。

相处了半年之久，李修杰却始终没法对宁以安很熟络。这个相貌极为年轻英俊的青年，总是保持着淡淡地表情，虽然林嘉告诉自己对方可能只是在发呆？但他却觉得应该不是这样，或许，是在思索对付异兽的好招数吧？李修杰如此揣测着。

宁以安倒没有想招数什么的，他挥刀全靠直觉……他在想该怎么才能完成他想做的事。

找到予平，保护林嘉他们还有孤儿院的孩子们，这两个打算从未变过。可这几天，在他照例尝试着感应予平的存在时，却发现两人的链接似乎削弱了——是的，那条精神力的绳索模糊了几分，以至于他不确定是因为他正往B市走，而予平正处于相反的方向，还是由于、予平对自己的情感变淡了。

只要稍微想想这个可能性，他就觉得仿佛灵魂都出现了裂口。他完全无法接受，也绝不允许这种可能性出现。他现在只想立刻赶到B市，杀掉铃木真理子后赶紧返程，检验到底是距离的原因还是……

微不可查地吸了口气，宁以安压下起伏不定的心绪，沉静地回答李修杰，“好的，一路上辛苦你了，达到前面的收费站后向左拐，那个方向的异能波动很大，还混杂着普通人的气息，应该就是我们寻找的基地所在。”

李修杰点点头，宁以安的指挥从未出过错，作为一步步看着他将基地从一片颓败整治到如今的生气勃勃的队友，他早已决定无条件相信对方。

宁以安强制自己转移了思绪，开始考虑铃木真理子身上是否还有其他的转机。诚然，如程建辉所说，对于整个人类社会而言，杀掉铃木真理子便意味着人类重新崛起的一天终于有了到来的可能，然而，谁知道那是多久之后呢？在大量人类都进阶到A级、拥有“免死金牌”之前，他们始终是待宰的羔羊，尤其是林嘉的父母、孤儿院没有异能的孩子和老师，更始终处于食物链的最低端，一旦有什么危险，很容易就会牺牲——因此，仅仅是杀掉她，对于宁以安来说是不够的。

他希望找到其他的办法，是否会存在更好的解决方案呢？他已经思考、尝试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找到问题的答案。

“啊！前面那个，就是B市的基地吧？！好壮观！”林嘉扭着脑袋挤到前边，发出惊呼。

陆静柔嫌弃地推了他一把，“脑袋放下来，我和小柳也要看。”

后排的座次是陆静柔、李小柳坐窗户旁，中间的位置坐着不那么舒服，就由林嘉主动承担了，此刻他大半个身子都快挤到前排的宁以安身上了，将两个女孩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林嘉脸一红，委委屈屈地坐了回去，“静柔！你就对我凶！”

陆静柔哼了一声，耳根却也红了起来，小声道，“对啊，不收拾你收拾谁！”

倚靠着窗户的李小柳将头转了过去，面无表情地吐槽了一句，“少在我旁边打情骂俏。”

李修杰被侄女的话逗得哈哈大笑，林嘉和陆静柔还处于暧昧阶段，此刻都只顾着红脸，接不上话来了，宁以安听着，也轻轻的勾起了唇角。

越野车在欢乐的气氛中驶向有着高达7层楼的树篱围墙的B市基地，很快停在了大约200米外。

坚壁清野，四周都是开阔的田地，无人耕作的土地上没有杂草的生长，显然是经过了人为的清理，以确保没有高等异兽狡猾地藏在里面乘机偷袭。

“你们是人类吗？”声音突如其来地从地上响起，原来广播直接埋在了土里。

几人下车，宁以安站在前方道，“我们确实是人类，之所以没有受到异兽的追踪，是因为这个小女孩的异能是屏蔽异兽对我们气息的感应。”

“转过身，露出你们的后背。”

在路上时宁以安就已经告诉过大家，由于A级异兽外表与人类一摸一样，只能通过背后的触手来确认身份，所以大家里面都穿的是背心，此时撩起来还算方便。

“好了，你们可以上车了，但到达门口后还要进行一次检查才能进入基地。”

一行人没有异议，很配合的到达门口、接受身体检查以及异能检测——要是这个基地简简单单地就放他们进来了，他们反而要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呢。

当宁以安检测完异能后，测试员一看数据结果，立刻激动地拉住了他，语无伦次地道，“你、你！S、S级？！！！”

几个原本待在旁边无所事事看热闹的工作人员先是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而后立刻围了上来，“什、什么？！我们听错了吧……让让、让让，我看看数据！”

林嘉他们也诧异地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一脸平静的宁以安。

“以、以安？你都S级了？！”林嘉猛地跳了过去，搂住宁以安的脖子，“好啊，你都没跟我们说过！”

李修杰望着自家队长的眼神已经快从尊敬变成崇拜了，“S级……那不是和铃木真理子一个等级了吗？到时候我们再一起上，一定没问题！”

“赶快联系总指挥官！”工作人员从激动中缓过劲来，抖着手拿出通讯器，“总指挥！这里是围墙入口外来人员等级检测处……刚刚……检测到一个S级的异能者！对、没错！好的，我马上带他来找您！”

宁以安看着激动得快飞起来的工作人员，礼貌地问，“请问，你们在和异兽战斗时，有没有发现由人类后天转变成的异兽？”

工作人员示意一行人跟上他，一边向基地中最高的那栋建筑物走，一边回答，“有啊，铃木真理子不就是由人类后天转变而成的吗？”

林嘉等人之前并不知道这一点，此刻不由苦笑道，“所以说，这场灾难，说到底真的是咎由自取啊。”

工作人员叹了口气，“是啊，谁说不是呢，异兽这事儿不是我们国家惹出来的，可最后还是得由所有人类来买单——可谁又知道，这场异兽战争之后，人类会不会就此进入精神力的新纪元？”

林嘉他们又是一愣，只有宁以安依然保持着淡淡的表情，“除了铃木真理子，还有其他的案例吗？”

工作人员回过神来，仔细回想了一下，“嗯，大概还有13、4个左右吧，都是在我们还呆在训练点时就背叛了的，现在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或者早就死了？……啊，对了！我们基地里现在还有一个！前段时间刚来的。”

宁以安心中一紧，“主动来的吗？他为什么要过来？”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指挥所门口，那位工作人员微笑着摊了摊手，“指挥官没有公布具体消息，但我觉得要是您去问，他一定会告诉您答案的。”

抬头望了一眼这栋十几层高的建筑，宁以安握了握胸口的护身符，带着自己的队伍走了进去。

刚刚进入最顶层，便有一位站在窗口旁的老人转过头，笑着对宁以安伸出了手，“我是莫云，B市基地的总指挥，宁以安，欢迎并感谢你的到来。”

宁以安伸手回握，顺着他之前的视线望出去，“应该的。对了，您刚才在看什么？”

“就是那里，”这位精神矍铄的老人眼神仿佛能洞悉人心，微笑着指着那栋独立出来的小楼房，“那位主动前来的人类异兽现在住的地方。他，自称宁予平。”

54、告白

宁以安深吸了一口气，“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待会儿我可以单独去见见他吗？”

“当然可以，”莫云笑着回答，“不过现在必须占用你一点时间，我们来说说针对铃木真理子的行动。”

莫云带着几人一同走进他的办公室，里面的布局和当初吴岷杰的总指挥室差不多，正对面就是一整面墙壁的监控画面，显示着基地内的各个地点。

“先来了解一下吧，你们来自哪里？目前状况如何？”

宁以安回答，“我们来自S省C市，目前我市只剩下一个地下基地，人员累计2300人，整体状况还算不错，之所以会来B市，是因为在一位意外变成异兽的前指挥官那里得知B市正在狙杀铃木真理子，并且急需高阶异能者，就过来了。”

莫云没有多问，“好，我知道了，宁以安，这个基地里你是指挥官对吗？”

宁以安点点头，“对。”

“我们这边，对于铃木真理子采取的战术很简单，就是在你的朋友宁予平的帮助下获得她的位置，然后调集人手包围她，利用大火力的武器和异能攻击她，希望将她杀死，”莫云顿了顿，“但是，由于她的移动速度非常快，远距离的攻击往往难以给她带来致命的伤害，可一旦靠近，又会被纳入她的精神力控制范围，受到‘不能攻击’的精神暗示，根据异能者等级的高低，越低级的异能者受到的影响越大，有的甚至直接放下武器，我们最高级的A级初阶，勉强抵抗之下也无法继续瞄准她。所以，这连续三次的狙击虽然都给她造成了一定的伤害，却也陷入了僵局。”

知道了战斗方式，宁以安还没什么表情，林嘉他们却已轻轻地松了口气，“看来获胜的希望的确挺大的，怪不得那些工作人员那么开心了。”

宁以安思索几秒，问道，“除了‘不能攻击’的暗示之外，是否还会有‘攻击你的同伴’这样的内容？当我们缩紧包围之后，我肯定是要处于战斗位置的前端的，周围的人员布局，现在有预备的方案吗？”

莫云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有些欣慰得笑了起来，“小伙子，不错嘛，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点。确实，这两点我们目前都还没有处理完善，如果愿意的话，可以由你来承担这部分的工作。”

“好，”宁以安没有推辞，“你们下一次的狙击时间是定在多久？”

“因为不能给铃木真理子太久休养的时间，所以就定在一周后，”莫云给了一个时间，“为了给人员安排、后勤准备留出余裕，你要在三天之内给出我方案。”

“没问题。林嘉你们还有没有什么疑问？”宁以安转过头，询问坐在自己身后的队友。

林嘉抬头望了望天，“没有，全部听你的。”

陆静柔和李修杰也齐齐摇头，只有李小柳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的隐蔽能力目前可以覆盖十人。”

几人的异能等级和特性在入口处都已经测了出来，林嘉、陆静柔都是A级初阶，李修杰B级巅峰，李小柳B级巅峰，但由于隐蔽能力的特殊性，所以大家还不知道她现在的上限如何。

宁以安伸手拍了拍李小柳的头，“小柳，多亏有你。”

小姑娘拽拽的脸上浮现浅浅的红晕，“嗯，知道就好。”

莫云笑看着他们，“那行，待会儿下楼过后有勤务员安排你们的住宿，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众人同他告别，下楼过后果然有一位干练的女性等在门口，带着他们来到一栋单独的小楼前，“里面的房间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可以直接入住，这是五部通讯器，常用通讯号码已经存在里面了，如果有什么事可以通过它来找我。”

“基地里的其他地方我们可以去吗？”宁以安问。

“那边，”勤务员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那栋孤零零的小楼，“您可以去，但您的队友不行。至于其他地方，看外面有没有人员限定的指示牌就好了。”

那栋小楼正是刚刚莫云指给宁以安的地方，林嘉他们会意，纷纷露出“快去吧快去吧”的眼神。

宁以安露出浅淡的微笑，对勤务员道，“好的，谢谢你。”

对方点点头，径自离去了。

“叩叩叩——”

左予平愣了愣，“谁？”

他来到这里快一个多月了，一直被隔离在这里，有什么事都是靠通讯器通知，几乎没什么人会来找自己。

宁以安站在门外，听着朝思暮想的声音，却皱起了眉头。他们两人明明已经距离如此之近了，为什么精神力链接还是没有反应，难道，果真予平对自己的感情出了什么问题吗？

他的脸色不禁难看起来。

左予平没听到回话，便起身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

“以、以安？！”他揉了揉眼睛，怀疑是不是自己陷入了什么精神力幻境。

“是我，予平。”宁以安淡淡地道。

左予平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门锁打开了。就算是幻境，也好。

房门打开，又关上。

半年多的时间过去，左予平的变化很小，白皙的脸庞依旧精致美丽，但仔细观察，却会发现他的眼神中隐隐带着一丝空茫。

而宁以安，这个曾经青涩单纯的大男孩，却在孤独的磨砺中褪去了所有的迷惘与软弱，并填补进了更多、更深沉的东西。感悟也好、信念也罢，都令他跨过了从少年到青年的旅程，就像如今越发锋利英挺的轮廓，与深潭般冷静的眼神。

“以安……”左予平半眯着眼睛，仿佛不愿清醒，轻声地呢喃，“你怎么突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