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后悔,也不容许自己后悔,他对自己太狠了。这反而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弱点。
安简的心底生出了一丝怜惜,他很卖力地讨好他,仔细观察着他最细微的表情和眼神的变化,很体贴地照顾他。这是他的第一次,他不希望给他留下任何不好的记忆。
射经之后,方云深失神了几秒钟,安简安慰一般的轻轻吻去从他眼角滑落的泪水。
真正进入他的身体时,这种脆弱反倒不见了。方云深揪着枕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奇怪的声音。
安简并不急于强攻猛占巧取豪夺,他并不满足于视觉上的占领,完全进入之后他强行压下所有冲动,停了下来,让此刻臣服在身下的人静静地感受,与他耳鬓厮磨的这个男人,亲吻他的男人,抚慰他的男人。他要让他全身心沦陷。这是胜利者、强势者所固有的姿态。
方云深又想哭了,他极力地扬起下巴,让眼泪倒流。生涩的身体抵不过纯熟技巧的引导,他很快就沉沦在绵绵不断的奇异快感之中。
并不特别难受,也不觉得特别恶心,他想:哦,男人和男人做爱原来就是这样的。
第二天分方云深睡到将近十二点才醒,这是他过去的十八年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可怕记录,好在他现在家里、宿舍两头住,很容易蒙混过关。
床头柜上有安简留下的纸条,小沙发上放着全套的新衣服,空气中甚至还残留着那个男人惯用的须后水的味道,但是,他已经走了。方云深才他今天大概也继续保持模范老板从不迟到的完美记录。
舒舒服服地洗完澡,方云深坐在床边擦头发,擦着擦着突然笑出了声。
——看,干脆把他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给他,让他觉得不再新奇,所有的麻烦就都没有了。
认为事情会这样简单的结束?
真是天真!幼稚!愚蠢!可笑!
后悔也没有用,当时确实是方云深自己把自己打包送到安简嘴边的,他还能说什么?
“你到底想干嘛?!”
“云深,你很聪明,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的。”安简此人外表看上去相当斯文和善,但只有真正跟他有过利益冲突的人才会知道他有多么的可恨、可怕、可恶。仅仅是“斯文败类”四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他那丰富深刻的内涵了。
“我不知道!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方云深真的快被这个男人给逼疯了,只差没磕头求饶。
有没有搞错,这里是学校,现在是午饭时间,他们站在人流量最大的主干道上!他是方老的孙子,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将来还要读研、读博、留校,这是他一辈子的港湾!退一万步讲,他不要脸面,可他的爷爷、人人敬重的方老还要脸面!九泉之下他的父亲和母亲还要脸面!
“云深,是你不放过我。”
这句话真是让方云深恶心得都快吐了。
他算是明白了,跟这人完全没有道理可讲,于是转身就走,脚步飞快。安简根本来不及伸手抓住他,只能跟在他身后。方云深几乎是跑到教工合作社后面的空地上,这里是校园最偏僻的角落,平时几乎没有人来。
“云深。”安简刚叫了他一声,方云深猛地转身,拳头跟着就挥出来了,一气呵成,势如猛虎啸山。
安简来不及招架,当胸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方云深接着又是一脚,同样踹在心窝上。安简单手撑地稳住身形,抬头对上那双发红的眼睛,暗道不妙,这根本就是要杀人的架势啊!
他知道他是练家子,第一次吻他的时候挨得那一拳就不是花拳绣腿,后来一不小心还被他过肩摔了一把,但他并不怕他,那么多年不是白混的。但是此时此刻就好比纹枰之上落了后手,安简纵使有压倒性的实力也一时发挥不出来,处处受制。
方云深逮着空隙反拧了安简的双手,没找着可以捆束的东西,就近把他推压到附近的树上,让他老实点儿,恶语威胁:“警告你,不许再来纠缠我,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今天就是个教训,明白了吗?”
他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清甜,毕竟是纯良之家规规矩矩教育出来的孩子,从小又扮惯了乖宝宝,手上倒是有点力气,可说起话来一点狠劲都没有——请问你见过棉花糖威胁人么?
安简已经暗暗调匀了气息,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挣脱方云深的桎梏,甚至还能顺便拉伤他的虎口卸了他的腕子,可他暂时不想这么做。
他只觉得好玩,太好玩了。与生俱来的恶劣基因让他说:“明白了。但我有个问题想麻烦你回答一下。”
如果暴力有用的话,方云深决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他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太压抑了!
冲动只是一时的,由此带来的后果却是长期的。自那天之后,足足一周多的时间方云深都沉浸在灭顶一般的自我厌弃之中,情绪持续低落。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心理健康教育中心求助,那里有最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他反复劝说自己要相信他们的专业素养和职业道德,但是,这所学校里几乎所有的教职员工都知道他爷爷,还有不少人是他父母生前的挚交好友,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身处的环境是这么的恶劣过!
无论多么后悔,多么难过,多么惊惶,多么恐惧,他都不能对任何人说。
他只能忍忍忍,告诉自己没有白白牺牲,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回报的,看,那个男人果然没有再出现在他眼前。这几乎是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所以安简永远也想象不到自己去欧洲出了趟公差下飞机后的第一个行程安排就是赶来见方云深这件事会给他造成多么大的冲击,他根本就是折断了苦苦撑着那片天空的唯一支柱。
方云深的天,塌了;世界,覆灭了。
有那么一瞬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他,了不起就是赔命,反正老子也不想活了!一了百了!
这种自暴自弃的消极情绪并没有控制他多久,他很快清醒过来,再度明确自己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安简放手。
而这个目的背后蕴含的更深刻意义是——我要好好的生活下去。
所以千万不能本末倒置。杀了他对自己有什么好处?还要赔命,太不划算。
安简无法体会到方云深的心路历程。他所能感受的只有方云深从情绪的暴风之中渐渐平复。他们靠得实在是太近了,在方云深自己毫无意识的情况下,他们几乎紧紧贴在一起,体温和气息上最细微的一点变化都瞒不过向来敏锐的安简。
他还太嫩,再超脱也超脱不出生理年龄的限制。他还没有学会如何完美的掩藏自己。他的笑容是一张太过明显的面具,让人忍不住想去揭下来看看。
安简认为自己已经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方云深的威胁对他来说毫无意义——老实说,他还就是被吓大的。
安家据说从祖上三代算起基本就没出过什么善茬儿,方云深今天这些举动都是安简多少年前玩儿剩下的,出师够了,可班门弄斧就是他的不对。
安简忍着舒活舒活筋骨的冲动,保持被方云深“压制”的姿势,跟他嬉皮笑脸:“你觉得一个直男可能主动提出和男人做爱,还高朝吗?”他斜眼觑着他,舔了一下嘴角,似乎是在回味什么。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
无耻!流氓!
方云深脑子里的一根弦崩的一声断掉了。
深呼吸,冷静冷静,他反复告诫自己,再生气也不可能真把这厮给弄死。本来已经掐上安简脖子的手颤抖着挪了回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安简在想如果自己再来一句“云深,你很聪明,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的。”这人会不会当场脑溢血?
“你先放开我。”
方云深闻言怔了一下,仿佛刚意识到自己才是处在“优势”地位的一方。讷讷地松了手,看安简好整以暇地整理自身形象,他又忍不住了,想抽他。他绝少这样,简直有点控制不住了,一直以来引以自傲的老成持重变成了笑话,好像这个人的一个表情一个眼神一个最不经意的动作都能让他失去理智。
安简对此相当有成就感,这小子终于不再对自己视若无睹置若罔闻。
“我不想怎么样。”逼得太紧了也不好,安简决定先退一步。
一瞬间方云深以为自己幻听了,不会吧,这男人死缠烂打快一年了,几乎把他逼上梁山,现在跟他说他不想怎么样?他还真是说得出口!丝毫不觉得庆幸,方云深反而怒火中烧:“你不想怎么样你缠着我不放!”
螃蟹爪子又挥舞起来了,安简轻轻巧巧避过锋芒。
“方云深,我喜欢你,”安简说,“我觉得你也不讨厌我。我觉得我们可以试着在一起。”
“笑话!我最讨厌的就是你!”
“哦哟,看来我在心中的分量还是挺重的嘛。”安简眼中笑意深深。
“你尽管得意好了,我告诉你,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方云深攥紧了拳头,坚决横眉冷对。
“为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难回答,但安简那无辜的表情,让方云深一瞬间困惑了。
他像一只脚踏进陷阱的小动物一样猛地清醒过来,逃到安全距离:“这还有为什么?因为我不乐意!”
“别这么着急回答嘛。”安简上下打量着方云深,眉梢眼角都是笑,别有深意,“你现在太激动了,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是不可能做出正确的决定的。”
方云深被噎得差点翻白眼。
“真的,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你想想,那天你确实是清醒的吧,是自愿的吧?你也确实享受到了吧?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安简做出一个受伤的表情,好像他才是无辜的受害者一样。
这天下午方云深还有公选课,早过了上课时间,名应该也点过了,实在没心情,索性逃掉。
安简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方云深回头,他立即举手做无辜状说我顺路。鬼才相信,方云深故意在苗圃那儿停下买了一大束百合,磨蹭了一刻钟出来他还在门口站着呢。这次终于没有狡辩了,不过方云深也无所谓了。
出了校门步行三站路,进地铁,安简没公交卡得去售票窗口买票,这一下耽误就把人给跟丢了。
地铁站里永远那么多人,安简下了电梯,站在电子指示牌下四处张望,竟然觉得仓惶,直到目光重新锁定目标。
方云深有很多件款式差不多的T恤衫,成本不到十块钱的白T恤前胸后背印上各种图案Logo,就变成了校衫、院衫、班衫、版衫、爱心衫、志愿者衫……他好像异常热衷于把自己投入到某一个集体中,但他隐藏不了自身的光芒。他那么得天独厚,又那么好表现,安简只要顺着舞台上最明亮的那束光的指引望过去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他。这一出戏中,他是绝对的、永远的主角。
安简正要走过去,手机响了,秘书提醒他下午两点有个董事会要开晚上还有饭局。
电话这头的短暂沉默让秘书提高了警觉,问您该不会是忘了开会这茬吧?您现在在哪儿?您自己开车了吗?要不要我叫司机过去接您?
标准的事儿妈,不然也伺候不好安简这位大爷。
安简说怎么可能,我记着呢。一抬腕,发现已经一点四十了,也顾不上过去跟方云深交代,拔腿就往电梯冲,估摸着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准点,嘱咐秘书先顶着,自己最多迟到十分钟。
秘书的语气里竟然带了点兴奋,说不着急不着急您慢慢过来我从小就仰慕邱少云啊今儿我终于可以cos一把偶像了啊您就放心吧别说十分钟一个小时我也能顶住!
开玩笑,模范老板开天辟地头一遭因私误公诶,历史性的一幕!头版头条!作为见证者秘书觉得很光荣。
说话间安简已经来到大街上,运气不错,一伸手就拦到一辆的士,坐上车报了公司名称,松了口气的安简说你这么能干要不我把位置腾出来让你坐?
秘书忙抹着眼泪说不要啊boss啊您快回来吧没有您我一人承受不来!
安简笑骂一句贫嘴,挂了电话,望着车窗外,不过稍一晃神方云深那张小脸又闯进了脑海,真是个冤家!现在可不是想他的时候,赶紧摇摇头把他赶走。
方云深在外面晃到天黑了才回家,听着天气预报那几十年不变的《渔舟唱晚》的音乐摸钥匙开门进屋,站在玄关处换拖鞋,保姆姐姐听见响动从厨房探出身来问:“云深你吃了没?”
方云深这才觉得饿了,这个点儿家里应该已经吃过了,怕麻烦,撒谎说:“吃过了。”
客厅里爷爷正和曾钊下棋,曾钊猜先赢了执黑,方云深走过去打招呼。上楼换完衣服下来一看盘面,速度挺快,星小目对二连星,角上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曾钊挂角,常见的应手是二间高夹,没想到白棋直接碰了上来。
曾钊被吓了一跳,把棋子抓得哗啦哗啦响,笑说:“这么早就脱光了?天气冷,您老人家悠着点儿!”果断落子,硬碰硬地夹了一个。
方老没应声,从他头顶上扳过,序盘就摆出肉搏战的架势。
曾钊转头看方云深,像是在教他:“对付这种无理手就得严加惩治,不然他总以为你好欺负。”点三三进角掏实地。
方老立下来,阻渡。
接下来便是一片混战,最终的结果是那一片曾钊被吃得很惨。
方云深没看他们复盘,他刚学到一个经验——对付无理手谁都知道应该镇压,但是如果双方实力太过悬殊,说不定暂且回避更好,局部损失一点利益也无妨,大局观最重要。
三
再次见面是在三天以后,周六,方云深没课也不用参加社团活动,难得清闲,在家睡到八点半起,爷爷出门了,边听新闻边看报纸边吃完了早饭。
九点多钟离家,刚走到学校东门口安简就打来了电话,毫不犹豫地摁掉不接,再打,再摁,第三次便没再响起,他已经走过他停车的地方。
一不小心在地铁上盹着了,醒来以后发现坐过了站,好在是环行线,懒得下车于是在地下绕B市跑了一周,浪费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不过没关系,他现在什么都不多就时间多。
安简在公墓门口等得不耐烦了,打电话那人肯定是不会接的,那就发短信,问到哪儿了,刚提示信息发送已成功就看见人了,手里还是拿着一大捧白百合,在学校里就买好的。安简勾起嘴角笑,果然没猜错。
方云深本来就没跟安简约好,此刻只当他是路人甲,目不斜视径直往墓园里走。
安简出声叫住他:“连个招呼都不打?”
流氓土匪原来也是要讲礼貌的,方云深做出一个相当逼真的惊讶表情:“这么巧?”
“巧什么巧?在这儿等你半天了。”
“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
“没事的话最好不要找我,因为我有事。”
每个人都有限制进入的半径,安简还没有拿到方云深的准入证。在这种凝重肃穆的地方安简也不敢造次,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靠在车子引擎盖上边抽烟边等他回来。
天气不错,阳光充沛,和风习习,山上的枫叶都红透了,这附近却依然一片苍翠,明明离市区并不远,却幽静得不可思议,仿佛连时间都放缓了脚步,是个适合冥思缅怀的地方。
方云深捱到傍晚才出来,他是故意的,所以看到安简还在原地等他相当惊讶,反射性地皱眉,脚步也慢了下来。
安简却迎上去,伸手想揽他的肩膀,被躲开了,耸耸肩,规规矩矩地并肩慢慢走。
“饿了吧,一起吃晚饭?”
很单纯的邀约,他看上去不太好,没往常那么精神,安简想也许需要一点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