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 下——枯木黑鸦
枯木黑鸦  发于:2015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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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给自己弟弟处理伤口,哄他睡觉。

然后,二十天后,深夜,有人听到火焰燃烧的劈啪声。他们去看,是一个硕大的四合院被烧成了一簇绚丽无比的烟花,一个幼小的孩子,从火力钻出来,满脸是烟熏出的黑印子,黑印下是暗红的,结痂的什么东西。

整条街的小乞丐们,一夜之间,消失了。

大年三十。

一个醉汉拿着瓶北地最常见的烈酒,乘着醉意,脱了外袍,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走着,唱着。

忽然一个矮小的人冲出来,一把抓过他的酒瓶便跑,一溜烟便没了踪影。第二天,人们在街角发现了一个冻死的醉汉。

暖风城的风不叫风,它们是无数的刀片,密集地割在人们的脸上。

破墙下,一个孩子用满是冻疮的手捧着一瓶烈酒,颤巍巍地往自己喉咙里倒,烈酒切割着他的五脏,北方切割着他的皮肉。

不知何时,一个影子覆盖在他的脸上。孩子抬头,看见一张沧桑的脸,那脸上的嘴挑着,眼睛眯着,似乎是叫做笑的表情。

他说:小孩子喝什么酒!

他说:你是一个人吗?真巧,我也是。

他说:来吧,我们一起走。

所有人都知道,煌城有一个无法无天的魔头,这个魔头曾经以九岁高龄烧毁了城中最为繁华的一条街。

随着魔头的长大,他的罪行也在长大。

城中最令人唾弃的混混帮派,唯我独尊帮,就是他一手组建的,里面囊括了丧心病狂的杀人犯,寡廉鲜耻的采花贼,妙手空空的小偷,和绝大多数无所事事的痞子们,无论是哪一种奇葩,都奇迹般地听从一个少年的话。而这个少年总是带着一个更小一点的少年,那人怯怯的,魔头很是照顾他,因为他是把他养大的那老头后来收的小徒弟,是他的小弟,他的徐阳。

魔头赌技极差,从没赢过,却挚爱赌钱,但不爱输钱,于是每次他走进赌场,总是有人遭殃。

这天魔头输了钱出来,正看见今天的大赢家伙同几个人抢劫一个富家小公子,于是冲过去暴打了他们一顿。那小公子瞪大了圆圆的眼睛,里面写满了仰慕和崇拜。

“我姓傅,你叫我阿说罢。”小公子说道、

“好啊,那我就叫你小说。”魔头大大咧咧地说道。

“我会报答你的。”小公子说。

“好啊,先来二斤女儿红,越老越好。”魔头说。

一个十几岁的监军,力挽狂澜,救了北襄几万大军的性命。有人说。

一个十几岁的人,丧心病狂,活活烧死了上万俘虏。有人说。

一个人,死了陪自己活了好久好久的兄弟,那人的头被割下来挂在了城头上。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什么阳来着。有人说。

北襄威灵将军,萧问苍,卖国求荣,有人说。

63.挥别焰王府

钟声悠悠,佛语呢喃,大雄宝殿上林琊身着朝服,恭敬无比地在装满了整个大殿的佛像前跪拜。如来佛祖拈花,笑看世人痴。

祭天并没有因刺客的偷袭而受到影响,反而更加盛大。一行人在转生寺呆了整整三天才终于把一系列流程走了一遍,临行那晚,林绛回到房间,看见桌子旁正坐着一个笑眯眯的人,一瞬间照亮了所有的阴影,那人看着他说,小红。

“什么事?”如此说着,但他其实并没有期望萧问苍说出什么正经东西,毕竟这个人前科太过恶劣。

对方表情忽的动了一下,接着恢复到没心没肺的笑容。“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

林绛没看他,一抖衣袍,自顾自坐下来,“那你看过了,可以请回了。”

萧问苍仍是笑笑,仿佛早知道对方会是这个反应,他坐在原地一动都没动,张着一双大眼睛看对方的眉角,许久后收回视线,看着窗子上的月影。

“我原来,是有一个弟弟的,”萧问苍自顾自说道,声音不大,却异常认真。林绛仿佛不经意的,停止了一切动作,静静听着。

“亲弟弟,比我小三岁,只是,呵呵,我那时候就是只弱鸡,一个没注意,他就死掉了,”萧问苍笑着,却笑得异常难看。

“后来,我又有了一个弟弟,不是亲的,是我家老头子的小徒弟,不过那小子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其实也就算是个小跟班。后来,在战场上,那小子一不小心跟错了老大,他们家老大领着他们去投降,被人给砍了。”

林绛听着,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一抬头,却看到萧问苍眼睛直直盯着自己,那眼神不知是哭是笑,深藏了什么,纠结了什么。

“再后来,有个孩子跑过来,笑得很好看,就像我的两个弟弟一样,那时候啊,我就想,老子的三弟就是你了,我还想,老子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弱鸡了,我想,我会保护好你,不会,绝不会让你像前面的两个一样,不为别的,就为了让我自己不再尝那种滋味,那种无力的滋味。”

萧问苍

“只是,我还是食言了,我抛弃了他,去了离他最远的地方,但是,无论我的选择是什么,无论我在哪,他在哪,他永远是我的弟弟,我永远是他的哥哥,如果弟弟受了欺负,我自然还是要去揍他们的,但是,如果那个欺负他的人是个特别的人,呵,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绛皱起了眉头,略微有些发怔,半晌才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问苍没有说话,走到林绛身边,亲吻了自己的食指,接着在林绛疑惑的眼神里把那根手指贴在了林绛的唇上,轻轻摩挲,然后没等林绛反应过来便收回了手,深深凝望着对方。

“小红,我爱你所爱的,恨你所恨的,你呢?”

萧问苍转身走开,衣袍翻飞。林绛看着他的背影,咬住了嘴唇。

他轻轻地开口,“你信我吗?”

萧问苍身子一滞,背对着对方,苦笑两声,“小红啊,我信你,可是,我不信同国辅王。”

林绛心里升腾出一股无名火,他眯起眼睛,看着那根背影,忽然很想从怀里摸出几个毒镖扔过去,他仰起脖子,朗声道,

“同国辅王行事光明磊落,便是用些诡计,也向来是不屑于隐瞒于人的。”

萧问苍忽然回身,笑得灿烂无比“好,同国辅王,只要你说出口了,我就安心了。”

接着不等对方说话,便一跑一颠地出了房子,留下一个无奈的扶额的同国辅王。

西京皇城,皇帝寝宫,青宇殿。

林琊坐在书桌后,萧问苍站在书桌前。

林琊挥挥手,让对方落座,接着把桌上一盘金黄色的糕点推向对方。

“来,尝尝,这叫河蟹酥,可是难得一见的佳品。”

萧问苍听这个名字不知为何全身一震,汗毛倒竖,嘴角微抽,淡笑道,“谢陛下,只是这河蟹……实在不是臣能享受得了的,口味,呃,有点重。”

对方也不介意,只是随手拿过,咬了一口,点头道,“那真是遗憾,味道实在是不错的。”

萧问苍心里诽谤,这么远把自己叫道这里来,难得就是为了看你吃零食?

林琊咽下了河蟹酥,对萧问苍微笑,长长的额发照旧挡着半张脸,显得有些诡异。

“萧卿啊,此次遇袭,你功不可没啊。”

“不敢不敢,皇上已经封赏过了,臣真是惶恐啊,惶恐。”萧问苍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话,脸不红心不跳。

林琊摇摇头。“还不够,寡人总觉得你在旁边才感觉安心,这般……萧问苍,接旨。”说着他一招手,七公公捧着一张黄绢过来,虽然上次被林琊打了一顿,但他的身子骨似乎完全没受影响,依旧硬朗得不像这个岁数的人。

萧问苍跪下接旨,林琊在旁边说道,“听说你很少住在府邸,这般正好,我令你兼任大内禁卫军统领,你就按例住在宫里吧。”说完他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萧问苍,不只是笑了还是怎样,一转身挥了内室。

萧问苍拎着这张黄布苦笑,这个林琊到底想干什么?抽了么?

回到王府,说了这情况,没等他冲过去抱着林绛依依不舍,秋阳便在吴天佑幸灾乐祸的女干笑中把萧问苍随身的衣物打成包裹,扔出了王府。

萧问苍抱着铺盖卷,嘴角抽动,接着嘴一撇,

“啊啊啊啊,没天理了啊!当年把人家抓回来的时候还不许人家离开你们视线一会,到现在,玩腻了就把人家扫地出门,真是,真是挨千刀的!”

看着萧问苍孤孤单单的背影,吴天佑大声笑了一阵子,只感觉浑身舒爽,但马上又觉得怪怪的。他问林绛,“王爷,皇上让他进宫,没按什么好心吧。”

林绛眼睛眯,淡淡笑了:“那又如何?恐怕到时候不知是谁倒霉。”

林琊正在庭中赏景,忽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揉揉鼻子,忽然看到一片赤红从眼前飞过,飘扬游弋。

“真美,红得这么美,这么不顾一切,这么惨烈,真是……”

林琊伸出手,接住了那片红叶,放在手心,细细看着。

“真是碍眼。”他狠狠攥拳,一把便把手中红叶捏了个细碎。

“去把这院子里的枫树,全砍了去,别再让寡人看见一片枫叶。”

林琊走出庭院,边走边松开手,手中枫叶的碎片细细落下来,染了一条蜿蜒小路出来,弯的不知来处,不知归处。

64.兽瞳

“喂,小子,今天是什么日子,知道吗?”

一个十几岁的小太监听了脖子一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砰的一声撞在了墙上。他咽了口唾沫,怯生生抬头,“是,是李娘娘的生辰?”

对方冷哼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小刀,刷的一声在小太监耳边划过,吓得他一缩脖子,嘴里尖叫了一声。

“装什么糊涂!告诉你,今天是给老子交保护费的日子!不想死的,就把东西叫出来。”

“可是,可是宫里,向来没有这个规矩啊。”

“你说什么?”对方淡淡说道,刀剑在他脸上轻轻滑过,虽然没有划破皮肉,却仍是一片冰凉。

小太监一惊,险些吓尿了裤子,连忙告饶。他含着眼泪,从怀里掏出东西,颤巍巍地递给对方,“要是,要是被发现了……”

对方一把把东西抢过来,“切,被发现了关我屁事,滚吧。”

小太监被人一推,踉踉跄跄地跑掉了。那人把小太监给他的瓶子打开,深深嗅了一口气。

“啊——着御膳房的美酒果然不一般。”

萧问苍揣着强迫御膳房小太监偷来的美酒,心情舒爽地离开了作案地点。

大内禁卫统领,统领大内禁卫,说白了就是给林绛看门的。听起来威风,但其实有几个人有胆子到禁宫行刺?禁卫们每天的工作也就是站在各种地方,挺直脊梁作为一道美丽风景线来站岗,上朝时站在后面用看肥肉的眼神对大臣们虎视眈眈,剩下的便是偶尔从大殿或是书房拎出几个触动了林琊逆鳞的大臣,然后在广场中央打他几廷杖。

所以萧问苍一天到晚也没什么特别忙的事情,偶尔还可以以查岗为名游览硕大皇城,赏赏景,看看后宫美女,顺便给小宫女们抛抛媚眼,让小太监和手下侍卫们帮着弄些吃食,小日子滋润非常。

这日下朝后,萧问苍照例借机到林绛身边凑了一会,便拿着小太监进供的美酒在后花园里闲逛。

不经意间路过传说中林琼曾经住过的竹屋,萧问苍看着那与周围富丽堂皇的各式亭台楼阁好不搭调的残破建筑,心里一片不明的滋味。这里被上了锁,林琊,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却还是留着这个小小的屋子,而且还就在自己常来的摘星亭附近,也不知是如何想的,也许和林绛一样,这里也是他怀念的曾经的小小世界吧。

随手拉过一个路过的宫女,挑唇一笑,摆出一张无往不利的桃花脸,“宫女姐姐,你知道冷宫在哪吗?”同国皇城巨大,他实在是对这些复杂无比的路线无可奈何。

宫女瞬间变了表情,警惕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萧问苍撅嘴撒娇道,“我初来乍到,总要摸清了皇城各个地方好守卫完全嘛,告诉我嘛,姐姐——”

对方终是没有敌得过对方的肉麻攻势,告诉了冷宫所在。萧问苍道谢便走,却听见背后那宫女喊道,“小心点,那地方闹鬼!”

萧问苍回头安抚一笑,摇了摇手掌。

虽说是冷宫,但并不是一个宫殿,而是皇城西北角的一小片地区,这里宫女太监的数目少之又少,便是有也大都是七老八十的。偶尔还能从哪间房子里面听到女人的尖叫声,或是曲调诡异的琴曲箫声,房子大都是废弃的,便是有人居住的那些也处处散发着一股破败的气息,到处充斥着一种死气。已进入这里,便是好好的一个人,怕是早晚也会被吸走生气,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吧。

这里,便是林绛长大的地方。

萧问苍忽然很想把林绛的那个名义上的老爹从坟里拉出来,狠狠用脚踩他的脸。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林绛如此珍惜那间竹屋和那把琴,如果有一个人把自己从这种冰冷的湖底救出来,让自己沐浴在暖洋洋的阳光下,而自己却又不知道为了什么亲手杀死了这个人,这该多疼啊。

萧问苍从怀里掏出那瓶酒和从另一个小太监那里勒索了来的一只用油纸包上了的烧鸡,打算找个地方,感春伤秋一会,显示一下自己也是有文学素养的。忽然脚上一阵剧痛,接着手上一轻。

诶,烧鸡呢?靠,本大爷的鸡呢!?

萧问苍揉着脚趾,看着一个狂奔的矮小背影,一股火窜上来。

本以为自己是这规矩大过天皇城里第一个发扬‘我的就是我的,你的还是我的’的抢劫勒索伟大精神的人,却没想到这有来了个到太岁头上动土的家伙,不假思索便追了过去。

那人虽然矮,却灵活得要命,加上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要追他,萧问苍真是拼了老命。

忽然那人身影一闪,不见了踪迹。萧问苍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有人在自己这个作女干犯科专家手里占了便宜。他来回在四周张望,可还是没有看见那人,正要自认倒霉的时候,忽然听见不远处一座院子里传出人声,他连忙冲了进去。

一踏进这间屋子,瞬间一阵霉味铺面而来,萧问苍差点没吐了出来。冷宫冷宫,顾名思义,便是冷的要死的宫殿。这里算是完全对得起这个名字了。屋子里阴冷阴冷的,仿佛有鬼怪出没一般令人汗毛倒竖的冷。

他抬头一看,一个大约六七岁的男孩正挡在他面前,大张着双手,小兽般向他呲着牙,仿佛在保护着什么。

他身后是一个火炕,看起来却并没有烧火,上面一个脸色苍白得不像话却五官精致的女人,正略显恐惧地看着自己。

怕是失宠的妃子吧,只是这孩子是怎么回事?皇子?可若是皇子就不应该住在冷宫,还要靠偷盗食物为生才对。他定睛一看,心里咯噔一下。这孩子的一只眼睛整个都是白色的,没有黑眼球,而另一只眼睛是淡淡的琥珀色,瞳孔仔细看去竟然是细细的一条,仿佛一只真正的野兽。

男孩仿佛发现的对方的目光,往后退了一步,用一只眼睛警惕地看着对方,表情狰狞,一眼看去让人汗毛倒竖。

“侍,侍卫大哥?”

侍卫?萧问苍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对方叫的是自己,他抬头看见孩子身后的女人正打量着自己。

“您这是,有什么事?”

萧问苍瞬间摆出一副痞兮兮的表情,“你这这小子的娘?”

见对方点头,他嘻嘻一笑。“那就好办了,这小子偷了爷的烧鸡,你说怎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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