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 上——枯木黑鸦
枯木黑鸦  发于:2015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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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绛走进小屋,像每次一样轻轻抚摸着再熟悉不过的那几行字。

林琼走了,却又没走,他始终在这里,在记得他的人的心里。

“哥……”

林绛张开嘴,嘶哑的声音悄悄地飘出来,又淡淡消失在空气中。他把手从刻字那里拿开,手指颤颤地伸向琴弦,却在碰到的一瞬间仿佛被咬了一般飞快收回了手。

他慢慢跪下来,把脸贴在琴身上。

“该死的,是我才对……”

咔嚓——

林绛腾地站起来,飞快转身跑到门口,果然,那是落锁声。来不及多想,赶忙到窗前,却发现不知何时窗子也被人锁上了,其中一个还正响着钉钉子的声音,竟然有人将它钉死了!

是谁?怎么进来的?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有什么目的?

林绛咬唇,回头一眼那琴,那屋子,一狠心,一把抽出刀,摆出架势。无可奈何的话,就只能毁了这屋子了。他手一动,却又堪堪停下了,林绛回头抱起古琴,紧紧护在怀里,另一只手拎着刀,作势要砍。

“人啊,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几十年后都是那么一小撮土,连种根葱都不够,所以啊,何必呢?

你做不到更改过去,那过去的,就忘了吧;你做不到预知未来,那未来的,就别管了。

看不到其他的地方,就看看眼前吧。

你面前的,是一把琴,一把好琴,一把重要的人送给你的琴。

人家送你琴,就是用来弹的,而不是让你对着它哭的。

生人为什么活下来?为了想着死去的人?

生人,生存下来的人,就应该好好活着才是,我们拥有天上人们没有的东西,该偷笑才对,又怎么会想着去死?

摸摸它吧,你的琴,送你琴的那个人,希望带给你绝不会是对过去的执着。

弹一下吧,听听它的声音,一把琴,没人去弹,它就是一截木头。

不要辜负了它,也不要辜负了上面的字,更不要辜负了刻字的人。

翔如鹰隼,潜如蛟龙,天高海阔,任君驰骋。待有明日,与君携手游天览地,岂不快哉?

刻字的那个人不在了,我还在。

你是我的鹰,我的龙;我是你的天,你的海。

我还在这里,一直都在。

抬起头,看一眼吧。

我的……”

哐当——

54.意外之人

焰王府后院的竹林里有琴音隐隐约约传出来,却并非是什么天籁之音,很普通的技艺,甚至有些地方还弹错了音,不过龙吟虎啸的气势却是实实在在的。

“呵呵,真是的,果然你就是你啊,这种时候竟然不弄些感人的东西出来,弹什么潜龙赋啊。啧啧,这琴弹得,真是,真是,不怎么样啊。”

说话的人轻轻抱怨着,却微笑着闭上了眼睛,紧绷了许久的几首瞬间松弛下来,脸上全是安适恬淡。

一曲终了,林绛双手放在琴弦上,深深呼出一口气,难得地笑起来,笑得无声却无比温暖,他抚摸了几下古琴,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可爱的孩子。

他抱起古琴,走到门口,轻轻一推,本来被锁上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林绛走出来,静静站在那里,门旁边一个有一个人正坐在地上,一身青衣。

青衣人靠在竹屋上,右手按着自己的侧腹,左臂无力地垂着,袍子上遍布凝固发黑的血迹,他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似乎是睡着了。

林绛弯下腰,端详着对方还粘着血迹的脸颊,许久,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块有血迹的地方,把它一点点地蹭掉,动作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比抚摸琴弦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绛把对方搂到自己的怀里,轻轻抱起来,一步步走出竹林。阳光忽地一闪,林绛的眼睛被刺痛了一下,他低下头,萧问苍怀里有什么东西露出了一个边缘,在阳光下反射着流光溢彩,他摇摇头,轻轻把那东西推回了对方的衣襟。

近日天气甚好,日日的晴天,此刻天蓝依旧,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却不一样了。是什么呢?是风?是云?气息?光泽?还是,人心……

“你……”

一双手颤抖着伸过来,伸向萧问苍沉睡着的脸颊。

“你……你个混蛋!”

吴天佑一把捏住了对方的脸,狠狠往两边扯,恶狠狠地呲着牙,仿佛要吃人。萧问苍吃痛,瞬间恢复清明下意识地一拳挥去,正中吴天佑的鼻子。

“嗷——敢打我?!”

吴天佑忍着鼻子的酸痛,把萧问苍按在床上,狠狠蹂躏着他的脸蛋。

“让你给我跑,让你给我不知一声,让你给我带回来一身伤!”

“天天?好久不见!”萧问苍大大咧咧地笑起来,但是脸颊被揉的变了形,显得无比诡异。

“好久不见个头!我们都以为你走了,你个混蛋!”

萧问苍的眼神柔起来,伸手摸了摸吴天佑的小脑袋,“乱想什么呢?我说了会回来就是会回来啊,别忘了,萧大爷可是一言九鼎的伟人。”

“滚蛋!你哪是什么伟人?猥琐的人才对!”

萧问苍笑笑不再说话,任吴天佑蹂躏,四处一看,竟然不见了自己房里的重要标志与伙伴——食人花,四处的摆设也毫不一样,最重要的是窗前的桌子上竟然摆上了一把古琴,原来竹屋里的拿一把。

“这里……”

“是王爷的卧房。”吴天佑磨牙道,“你是不是给我的王爷下蛊了?说!可恶。”

萧问苍笑了,灿烂的像一株向日葵,“小红呢?”

吴天佑愣了一下,道“出去了啊,你以为王爷有时间天天围着你转?”

“恩恩,知道了。”萧问苍还是笑得灿烂无比,闪瞎了吴天佑的眼睛,

“你先去忙自己的吧,我出去晒晒太阳,顺便等小红回家。”萧问苍略显艰难地坐起来,穿上衣服。

“你还伤着呢!”吴天佑阻止道。

“没事啦,”萧问苍摇摇手掌,“看。”说着他一把抓住吴天佑的手腕,轻轻一拧,吴天佑就被牢牢制住,动弹不得。“看啊,本大爷强得很呢。”

“放开!”吴天佑跳到一旁“我不管你了!去死吧!!!”

萧问苍看着吴天佑的背影笑了笑,披起外袍向外面慢慢悠悠地踱步,看着初春风景无限。

这个时辰后门处是阳光最好而且还不刺眼的地方,萧问苍拎着酒瓶坐在门槛上,如同抱孩子的家庭妇女一样懒洋洋地晒太阳。

“将,将军?威灵将军!”

一个巨大的影子压下来,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一把抱住了萧问苍,正好碰到了他的伤口,引得他轻呼一声。

“谁啊你?躲开!”

萧问苍推开他,却看到了一张令人不可置信的脸。

“你?”萧问苍指着对方,不敢相信。

“我,我……”对方激动得老泪纵横。

萧问苍跳起来,和对方激动地拥抱了一下。

“老郭!你没事?太好了,你怎么在这里?”

“我,将军你受苦了!”郭副将嘴唇连带着胡子抖动个不停,“你这身伤,一定受了好多苦,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萧问苍拍拍他的肩膀,“你误会了,这并不是……”

“将军!”郭副将忽然大声道,吓了对方一跳,“将军你别怕,我既然找到你了,太子殿下就一定并不会让你继续受苦的!”

“小说?怎么又扯上他了?”萧问苍疑惑道,想起了被自己当掉的那把鹰羽剑。

郭副将老泪纵横,“是殿下救了我们,这次我也是受了他的命令来找你的,再忍忍,太子殿下一定能找到方法救你回去的!”

忽然几个侍卫走过,萧问苍连忙把郭副将藏到了门后,自己嘻嘻哈哈地和他们打招呼,应付了过去。

“老郭!”他把对方扯过来,正色道,“你能不能听我说一句?告诉你,我并没有受什么虐待,这身伤也不是拷打出来的。还有,你从哪里知道我在这?”

郭副将吸吸鼻涕,“有人告诉太子殿下,说在同国的军队里看到了你,太子一开始还不信,但实在是找不到你,才叫我来寻你的。”

“有人?”萧问苍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野兽,瞬间警惕起来,“是什么人?”

“不清楚,殿下没和我说过。”

萧问苍摸着自己的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萧,你和谁说话呢?”

吴天佑走过来,疑惑地看着郭副将,对方经这一看,瞬间起来一层鸡皮疙瘩。

“没什么,坐着无聊了,随手拉了个人聊聊,好了,我家老妈子来叫我回家吃饭了,你也走吧。”萧问苍指着吴天佑说道,引得对方给了他一下。

郭副将点点头,连忙走了。萧问苍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无声地说了声再见。

“那人怪怪的。”吴天佑说道。

“你来找我,什么事?”萧问苍不着痕迹地改换了话题,对方果然上当,蹲下来,大眼睛睁得溜圆。

“到底为什么呢?”

“你在说什么?”萧问苍笑道。

“没什么,”对方摇摇头,“明天早点起,有事。”

“所以我才问你到底是什么事啊。”

“自己想去,”吴天佑不知为何带了些不忿,留下一句话便扔下萧问苍走掉了,让人哭笑不得。

第二天,当林绛拿着香烛纸钱出现在了他房间时萧问苍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这是……”萧问苍问道,这是谁死了?

林绛摇摇头,只是走在前面,下意识放慢了速度,照顾萧问苍这个病号。萧问苍心里暖暖的,却又略微带了些许不安,抬头看向前方的小山丘。

那里,是谁?

55.我们飞吧

萧问苍拖着一身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这座并不高大的山峰。

这个不知名的小山,虽然完全谈不上什么清奇秀丽,但却生长着许多樟树和各式花花草草,再加上时时传来的鸟鸣,交相映衬,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山头上有一个普通至极的坟包,一块同样普通的石碑,但林绛这样一个不普通的人却来为这么一个普通的坟地扫墓。萧问苍凑近看那碑上的字。

吾妻秦隐痴之墓。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甚至连落款都没有,比一般的墓碑都要寒酸,但萧问苍却知道这里对于林绛并不平凡。

吾妻。

多么深情的称呼。

萧问苍心里有些发酸,“这是,你夫人?”

“嗯。”林绛点点头,用衣袖拂去墓碑上的灰尘,“我此生,最爱的女子,就躺在这里。”

萧问苍也不是没想到林绛夫人可能已经去世了,毕竟哪有主母不住在住宅的呢?再加上府里的人对此讳莫如深,仿佛她是一道不可重揭的伤口,连着心,连着回忆,轻轻一碰就会鲜血淋漓。

他狠狠盯着那块碑,仿佛想用自己的目光点着了它。看着林绛给那个臭坟包仔细地除草,点香,心里烦躁得不行,一屁股坐在旁边一块方正的石头上,手指不停滴敲着膝盖。

林绛掏出一壶酒,拔下塞子,一瞬间酒香四溢,引得萧问苍直了眼睛。他在萧问苍痛惜的视线里把半壶酒都倒在了墓碑前。然后自己喝了一口,将剩下的扔给了如同乞食小狗一样眼泪汪汪的萧问苍。

“嘿,好嘞!”他手拿酒壶瞬间喜笑颜开,林绛看看他,又微低着头看向墓碑。

“我第一次见到痴儿实在封王三年后,那年我二十岁,已经行了冠礼,也到了成家的年纪,先帝命令挑选一个女子成亲。”

林绛轻轻说着,仿佛在自言自语。萧问苍听到命令一词眉头下意识地一皱。

“当时适龄的女子不少,我单单选了痴儿,当时岳丈还是一朝丞相,而她却从小身染痼疾,十日九病,用汤药拖着才活到这么大,所有人的认为我是为了岳丈的地位才委屈自己娶了个病秧子,但你可能不信,我正是因为她病弱才娶她的,”林绛苦笑,看着自己的手掌。

“我这样一个人,弑亲杀友,唯一生存的意义就是先帝,和这个先帝的同国,注定了不会为自己,或是妻子而活,既然如此,又何必耽误他人呢?还不如娶一个濒死的人,也算是让自己心安一点。”

萧问苍万万没想到林绛是这么想的,瞪大了眼睛,难道林绛并不爱那女人?

“但是……”

萧问苍心里一震,一有但是这个词出现,绝对没什么好事。

“我没想到她是那样的一个人,”林绛微笑,眼睛不知看着哪里,似乎沉浸在了回忆里。

“不管我是冷落她还是怎么样,她永远不温不火,微笑着看周围的人,周围的事,就像明月清风,温润人心。我没想到,我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还会动心,还会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如此恋慕一个人,那几年,不管我在外面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不管我是伤天害理还是被人暗算,只要回到王府,只要看到她的笑容,我就如同被救赎了一样。后来,痴儿怀孕了,我高兴得不行。当时我还以为,我此生的悲哀全都在生命的前几年经历过了,以后等待我的就只有幸福。”

萧问苍听着林绛的故事,看着他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暖,就想有一把刀在自己的五脏六腑慢慢搅动一般。他苦笑起来,“你的儿子该是能满街打酱油了吧,在哪?我怎么从没见过?你的孩子,该是跟你很像吧。”

林绛看他,视线从他的脸慢慢移到他坐着的石头上。

林绛伸出手,指着那块石头,“在这,这就是我儿子。”

萧问苍吓了一跳,腾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块比一般石碑矮了不少的石头,之所以说是石头,是因为上面根本没有任何碑文,一个字都没有,仍任何人看,都不会以为这是一个人的墓碑。

林绛抬起头,看着天空云起云涌,翻动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那年,我远征北疆,痴儿那是刚刚怀孕,我还记得她站在王府门口送我,微笑着,像一阵清风。

战局不稳,我耽搁了许多时间,过了七八个月才回朝。还记得那天,我骑着马走进城,两侧是夹道欢迎的百姓,前方是恢弘的皇城和恭敬的百官,我却心心念念着家里的那个人,想着痴儿大着肚子,站在王府门口微笑。

但是,你知道我看到的是什么吗?我看到的是一副喘着气的骷髅和一个发紫的死婴!”

林绛眼睛发红,控制不住地攥紧手,指节发白,指甲深深没在肉里,看得萧问苍心疼,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你知道,我最擅长的就是制毒,我一眼就看出痴儿根本就不是生病,她就是中了毒,但是,我试遍了所有办法,还是没法救她,那是一种慢性毒药,那时候毒性已入肺腑,我根本就没有办法。

有人下毒,就在这里。我当时头脑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我让士兵包围了王府,全府上下一百六十五口人,全都集中在一起,我给他们吃了最狠毒的融心噬脑丹,拿着刀,告诉他们,要么就给我解药,要么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天晚上,整个王府只有一种声音——哀嚎。

我搂着没有人形,除了颤抖和流涎水什么都做不了的痴儿,看着我慢慢腐烂的儿子,听着窗外的惨叫,大脑空白一片。

第二天早上,所有的人,一百五十六口,整个王府所有的下人,全部咬舌自尽,尸体横横竖竖地铺满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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