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说的字字在理。”温体仁听到这里已经把皇上的倾向也摸清楚了,他马上接了上去,在朝会不能让皇上把话都说了,不然他这个首辅也就显得太没有体察圣意的本事了。“眼下驿站的问题与几十年前相似,都是坏在吏治上面。兵部应当认真行动,严格审核官员入住的勘合,并且及时地回收。根据法令中规定的,对于不同品级的官员,严格按照标准来,不能有铺张浪费超过相应标准的待遇。决不允许有额外的接待仪式,驿站只是为了官员传递公文,偶作停歇存在的,不是犒劳官员的地方,对于不和法例者,要严加处置。”
朱由检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同意了温体仁的话,“温卿家的话不错,但是还漏了一点。京城这头就算颁布了法令,但下面的人会不会阳奉阴违呢?朕记得去年赈灾的事情,也反复叮嘱了他们那些粮食是救命的东西,不能出错,但是他们也不是照样置百姓的生死于不顾。”
钱谦益皱了皱眉头,其实从劣根性上来说,大家都以及习惯了驿站的服务,要适应简单的服务很难。说实在的,这件事情不管是谁去办,如果没有张居正的决心与本事,根本就很难以成功,绝对比直接裁撤驿站还要难。因为驿站若是没有了,那么损失最大的不是官府,而是那些当值的小吏们,官府还能就从其他地方捞银子。但是现在时直接要定一个法令,命令官员绝对不能公器私用,这还不让那些人浑身难受。
王在晋却在这个片刻的沉默后,说了一句让大家都大吃一惊的话,“兵部对于驿站的监管不利,才造成了今日之祸,臣请皇上恩准,许户部批复驿站开支之权。”
等等王大人,你的思维太跳跃,我们要冷静一下。什么叫做许户部批复驿站开支之权?
“哦!王卿家是说要让驿站的费用直接归于朝廷的财政预算中,让户部来审核那些官员在驿站的费用应当为几何,再下拨银钱,而不是再让地方衙门自己出钱了?”别看朱由检说的时问句,但是此刻他心中给了王在晋一个极大的笑脸,这人说到根上了。
明朝的财政体制存在很大的问题,不说大的方向上税收的种类如何的死板,就说这个官员出行的车马费,也是直接给地方政府负责,然后并都没有一个统一标准,怎么可能不出事情。
现在把给钱的权利直接收回了,不用你们地方上再费心费力问百姓要钱了,朝廷拨钱给驿站,让官员们应该按照哪个标准吃喝就按照哪个标准吃喝。每年兵部发出的勘合都是有档案在册的,户部只要按照这个记录发钱就行了,只要驿站与官员都按照法令标准行事,就不会再有筹不到钱的问题,更不会存在户部多发了银子的问题。
什么,要是那些官员不满意,只有这样低的待遇?那就想办法升官,高了一级,待遇就好一点了。朱由检状似思考了一下,比下头还蒙住的人们快了一步先说到,“王卿家的想法不错,这样朝廷也有了控制权。不过在相关标准的制定上,我们也不能太不近人情了。毕竟这些年大家都习惯了让家属也能享受一下驿站的招待,朕要是一下子都否了,那些人对于朕也一定是心怀不满吧。”
“臣等万万不敢。”钱谦益忙着抛开了刚才脑中的想法,现在好了,直接要从经济源头上下手了,比刚才只是定一个标准而言,又更加狠了。
“你们是不会的,朕当然相信。”朱由检笑呵呵地说,“不过除了你们还有许多其他小官嘛,他们也许没有那样高的觉悟呢。”
别说,有时候在地方上,反而是小官会胡来,都以为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驿站的问题上,三品以上的官员住宿的几率远没有下面这些官员们的大,他们顾及自己若是行为不当,就会被言官弹劾,转而会爱惜羽毛,但是下头那些人在乎的反而没有那样多。
“朕明白眼下的情形与开国的时候已经不同了。海瑞曾经提议的要恢复国初五马三驴之法,每个驿站就配备五匹马与三头驴。让途径路过的官员和信使,长途的人骑马,短途的人骑驴,这样的措施是不行了。当下的官员多了起来,五马三驴是不够了。而且有些官员到其他的地方上任,也是举家同去,可能上有老母,下有幼儿,妻子体弱也是说不准。朕也不能一点也不照看。所以,若是遇到了官员的亲眷与官员一同出行,与朝廷公事相关的情况下,给他们加一双筷子的钱,诸位也是愿意出的吧?”
皇上你够了!抠门的人不是我们!您这样是既要让大家吞下了苦果,还必须要对您歌功颂德,还能更刁钻一些嘛?!
雨化田在一边听着,也是好像若无其事得瞄了上面的朱由检一眼,却与他的目光上好对上,这可不是暗中的眉目传情,朱由检状若拈花一笑的表情,他看地很清楚。无不是在对下面的人说,朕是得道悟了,你们也应该早就要悟了才对。
“皇上所言在里。”文震孟率先开口了,偏偏他说的话还无比义正言辞,“皇上心怀天下,对官员也是万分体恤,为其家人思量。官员更应该以身作则,为万民典范,不能让驿站成为百姓的负担。而这样一来,也不用大规模的裁撤驿站,而是整顿纲纪,肃清贪腐之风,还一个清明的吏治。”
毕自严这时候却有些头大,户部又有事情做了,发银子是他们的本职,但是皇上您要为我们想想,与其他地方比如驿站有冗官这样的现象不同,户部是早就人手不够用了,我们需要专业会管账与算钱的好手。能给我们先来一打不?
“皇上,臣有事启奏。户部分管各个账目的人手本就不多,驿站一项若是归于户部,还请皇上加派人手。”
“专人行专事,毕卿家先拟一份章程,看看哪些地方缺人吧。”朱由检总算是等到了毕自严开口,别看户部管钱,好像权力很大,但是这时候也有那句欠账的是大爷。户部到了收税的时候,都得既会装孙子,又会扮老子才行。这个地方总的来说就是个吃力又不讨好的地方。因为在明朝款项的批复权多半不在户部手中,内阁牵制了大头,还有例如兵部具有军费的决定权,所以户部的日字不好过,国库没钱是他们的错,但是国库的钱能给谁用,他们插嘴的权力并不大。
“对了,既然说到了户部的事情,有一件事情,也应该要提上章程了。”在大家以为今天应该要散了的时候,朱由检趁着大家肚子都饿了,脑子开始不够用的时候,抛出了下一个火雷,“驿站这样的事情发生,固然兵部要负责。但是诸位一定要多用心,看到背后的漏洞。这都是因为朝廷缺少一个独立的财政审核系统,户部要对各地官府收取税粮,但是各地官府报上的账目真的正确嘛?谁也不能保证他们是不是会蒙蔽户部,或者其中有人放他们一马。所以眼下应该组织一批人手,对于各处财政及时审核。杜绝任何有机可趁的可能。”
审核?也就是要好好查账,还要专门有一个机构对各地进行查账,独立于原来户部收税体系外的机构,这动静也大了一些吧。让那些贪银子的人怎么活?
第八十二章
朝廷要查账的事情,就像是瘟疫传播一样,这次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大明各地。虽然户部以前也查过帐,但是各地的官员还是头一次听说要成立一个监察组,配以锦衣卫作为辅助人员,主要以会算账的人组成,下到县衙基层,一层层的开始往上查账。这次的大普查预计至少要花费一年的时间,采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把大明整个的账面都给撸一遍。不管能理清楚多少,但要是放着不理,那么就永远也不可能清楚。
所以伴随着驿站的整顿,暂时名义上归属于户部,但由朱由检直接领导的监察组,也开始了他们的活动。为了组建这个专业的组织,面向以前凡是考取了进士但没有实差的官员,进行一次招考活动。朱由检给了他们一个机会,如果在数学方面有特别的造诣,就可以破格进入其中。
有官员要反对建立这样一个组织?说是这样对于官员的隐私太不尊重,或者太过于苛责士大夫?
朱由检冷笑着,先把那些反对者给查清楚了,没有一个底子是干净的,不干净的人这样说,表明他们心中有鬼,所以才经不起检查。再说了,这个监察组,不是去查官员本身的,而是去查清每个州府县城里面的经济状况,你们到底在担心什么?要是做生意赚钱,而不是挪用公款,皇上也没有打算一一追究。
朱由检为帝强势的一面,已经渐渐体现了出来,他不在乎别人说他重用锦衣卫,在雨化田的管辖下,锦衣卫也没有乱用乱占。他更不在乎别人说他有违祖制,朱家祖宗的本意,你们这群大臣,怎么可能比他更了解。许多的事情是他与朱家皇亲自己人的事情,与官员这些外臣,根本没有关系。不要与朕提礼制应该如何,朕只要看到真实能够改善情况的数据。
然而,虽然一切看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天灾总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去年整年干旱的恶果已经开始彰显出来。
“眼看今年又是一个饥荒年。”在陕西的某地,张献忠已经拉起了一帮人马,他们还没有打出起义的旗帜,但也只是差一个时机了。“三个月前,驿站进行了整改,这么一来总有一些役卒没有了饭碗,听闻这些失去了生活来源的旧吏中已经有人揭竿而起了。”
“正是如此,王自成在陕西的北部起义。他打出了抢夺官粮的口号。”廖青比张献忠年纪小两岁,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加入了张献忠的队伍。他原来也当过兵,但是被上司克扣了粮饷不说,差点也送了命,这之后再也不相信朝廷,一心加入了要起义的队伍,而张献忠是他看好的人物,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这人的智谋。“不过,我们不用操之过急。按照今年的粮食收成,还有这个天气,越是往后百姓的日子就越难熬,到时候振臂一呼,怕是一呼百应。”
张献忠想起了京城的皇帝,心中没有那么乐观,但他绝不会再做回任人宰割的良民,“青子说的有道理,我们要暂时蛰伏起来,也能随着一支队伍先练练手,但不用打头阵。也要观望一下,朝廷对于起义军的用武与兵力如何。王自成就是一个不错的试剑石。更加重要的是,我们要出师有名,这样才是做大事的人!”
所谓的出师有名,就有天降异象一项。上苍示警,斥责帝王荒氵壬无道,民间有能之士应揭竿而起,救万民于水火。咸元二年,也就是1629年,张献忠最终没有使用这个借口,但是王自成却打出了旗帜,‘天狗食日,国之不详,君王无道’,在陕西北部彻底地反了。
五月初一这天,当朝会结束没有多久,空中忽然开始变得昏暗起来,高悬头顶的太阳被快速地吃掉了一块,它亮的部分越来越少。
“天狗吃太阳啦!”京城的街上,有人尖叫了起来。随即顺天府尹让准备好的衙役队伍,拿出了铜锣开始沿街敲打起来,满街都是咚咚的声音,想要凭借这样的声音驱逐那只食日的天狗。
皇宫里面却是一片肃静,皇家对于这些天象都没有好感,地动也好、日食也好,都是表明着统治者治理不当的天罚。所以到了这个时候,整个紫禁城中人人都是提心吊胆地装作冷静。后宫的几位紧闭了窗户,点亮了房中所有的蜡烛。周淑娴抱住了土豆,一边低声念叨着,‘佛祖保佑,太平安康。’
而在乾清宫外,这幅景象着实让王承恩深深疑惑,皇上难道是要亲眼见证一下天狗是怎么把太阳吃掉的,难道有办法收复了天狗?
只见,朱由检带着雨化田,还有吴无玥抱着雨佑仁,站在空地上面。朱由检手中拿着两张白纸,他自己拿着有个小孔的那张对准了太阳,让雨化田拿着另一张白纸放在了下方,准备观看倒影成像。朱由检的神情还有少许的激动,根本不像是担心天狗食日,国之不祥的模样。
“小孔成像,这个时候也只有这个办法才是安全的观察方式了。”朱由检有些惋惜地说,他对于这个缺乏专业器材,不可以直接看太阳的年代也是受够了,就连要看看日食,都要用如此间接的方式。
吴无玥抱着雨佑仁,一边摇头又点头,“前朝郭守敬发明的仰仪也是通过这个原理。形状像口锅的中空半球面,边缘上刻有方位,锅内部刻有与观测地纬度相当的坐标。在观测之前,在半锅口上按上中心有小孔的木板一块,把小孔对准球形锅面的中心。日光穿过小孔后,就会有一个倒映在锅中的像,测出太阳的运行方位了。”
雨化田看着两人跃跃欲试要观察天狗食日的样子,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今日要发生日食,钦天监绝对是早就预测好了。他们把这个事情上报,让皇上与大臣们早日做准备,不要让民众恐慌,能够及时地敲锣打鼓,以而来赶走天狗,避免天狗把太阳吃掉的危机。
可是,当遇上了天狗食日的人是朱由检之后,他听到了这个消息,脸上反而有了一丝兴奋,好像小孩遇到了好玩的事情。
雨化田记得朱由检看到钦天监的报告时,完全没有可能要迎接一连串动乱而烦恼的神情。他倒是露出了期待已久的笑容,‘希声,我带你去看好玩的东西。在小时候上学的时候,我就见过水中的日食,好像要往水盆中倒些墨汁。可惜小时候的事情,我记不清了。后来长大了,想看却再也没有了时间。’
雨化田没有问,看过天狗食日的人是不是那个信王,因为一个长于深宫,不受宠爱的小孩是绝不会有心情去像玩乐一样,享受观看日食的过程。而今,雨化田站在朱由检的身边,另一手被他紧紧抓牢,一起迎接日食的到来,他忽然感到心中一片安宁。原来真的有种可能,在一个人的身边,你以为要面对的是不安与苦厄,可是却能换来一片祥和与快乐。
“来了!”“来了!”朱由检与吴无玥同时叫了出来,然后他们全神贯注地盯住了纸上光影的变化,看到纸上的光影从圆到缺、从缺到圆的过程。太阳完全被遮蔽的时间并不长,也就是一盏茶也不到的时间,刚才黑夜一般的白昼就恢复了它最普通的样子。
朱由检意犹未尽地抬头,看了看小脸有些疑惑神情的雨佑仁后,微微叹了口气,他想到在周淑娴宫中的土豆。本来他也想把土豆带来参加实践活动,但是周淑娴十分激烈地反对了。居然说孩子才两岁多,怎么能受得住不详之气,这句话差点没有把朱由检气着。而他怎么解释?难道与周淑娴说,你看看世界,伽利略已经开始要实验证明日心说了。
“佑仁啊,你可比土豆幸运多了,这么小就看过日食,以后可以好好向他显摆一下。”朱由检把两张白纸折好,放到了吴无玥手中,“这个留给佑仁做纪念,等他长大了都是满满的回忆啊,小孩子怎么能没有一点这样的趣事。”
吴无玥望着朱由检与雨化田并肩而去的背影,半响后,低头看到雨佑仁好奇地盯着白纸,眼中有了一些复杂,看来皇上是再也不会入后宫了。
吴无玥知道,他自己可以不顾世俗礼法,也从来不想要迁就任何人,等到朱由检成功的那天,就是他再次离开俗世的时候。但是朱由检不同,他是身在俗世最中心的皇上,偏偏心中却装着一个世外桃源,还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除了一个不合常理的雨化田,还能有人明白嘛?
也许皇上与后宫妃嫔之间,从来就隔着一道千丈沟壑,他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愿,皇上与太子之间没有这样的沟壑。而这样的话,皇上与皇后就绝不可能真正的和平相处,有些矛盾不是不会爆发,只是还没有到时候。
在周边的一片寂静中,吴无玥隐约听到了朱由检明显带着笑意的声音,他向雨化田说着要与太上皇讲讲日食的观察方法,雨化田也难得带上温度地回应了,这一同回荡在乾清宫的红墙中,仿佛久久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