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能够成功攻击到近在咫尺的敌人，卡玛越发焦躁了起来。它用自己的头部不停地撞击着障壁，尾巴也在连续不断地拍打着。在连续不断的攻击当中，它翅膀的动作缓慢了起来，最后终于完全停止，随即身体的中段也落在了地上。

而这一刹那，正是在场的四个人所等待的时刻：“就是现在！”

凯文的剑拔了出来，如同一道流星落在了大蛇的脊背上，捣碎了它脆弱的四片翅膀，用强大的力量将它向外面扔去！

在金色的光芒之中，大蛇的身体渐渐挪移，头离开了两个女孩，尾巴也远离了吉尔。它甚至没怎么挣扎，像是一条尸体一样被凯文以无上之力推向了空岛的边缘。

黛奇双手的拳头都握紧了，注视着凯文的动作，眼睛兴奋地睁大了：“加油！”

仿佛是应和着她的这句话，凯文在这一剑的尾声迸发出最强的力量，要把这几栋楼一般大的怪物扔出去！

然而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一下，然后并不流畅地接了下去。

这不流畅的一点没有逃过另外三个人的眼睛。吉尔第一时间就朝着那里赶了过去，安瑞拉则奔向了大蛇所在之处。

她预测的没有错，正因为这一丝不流畅，凯文的力量发挥得大失水准。大蛇怪物被扔在地上，在地上滑动了几十米，一大段尾巴掉下了天空之城的边缘，却终究没有掉下去。

安瑞拉眯起眼睛，伸出手，手前出现了光之障壁。她推了一下这个障壁，障壁便自动向前，推动着大蛇剩下一大半身体向下移动。

当大蛇开始因为重力自动落下的时候，她吁了口气，算是这件事情的尾声。

她刚刚转过身，头脑里忽然一声脆响。她捂住自己的头，跪了下来，眼睛惊恐地注视着淹没她的一大片阴影。

在她的身后，大蛇蜿蜒的每一段身体后面都展开了一双翅膀，在空中直立着。

吉尔走到了凯文的身边，清楚地看见他衣服上氤氲出的血色，皱起了眉头问道：“你还好么？”

凯文刚苦笑了一下，下一瞬间却瞪大了眼睛，话语脱口而出：“小心！”

吉尔头也不回，左手从箭筒里拿出了一根箭，反手挡住了攻击的匕首。紧接着，他流畅地转过身，箭矢在手上转动了半圈，被他正手紧握着，刺入了杀手的肩膀。当杀手试图再次反击的时候，吉尔一脚踹倒了他，缴械后用从他手上收来的匕首对准了他。

巴尼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然后疯狂大笑：“哈哈哈哈哈……真没想到，我最后竟然是栽在你的手上！”

吉尔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平均地分给巴尼每一个能够反击的部位，完全没有破绽。

凯文踩了他一脚：“闭嘴！”

“没必要做这种事情。我们已经失败了。”吉尔平静地说道，“在现在的大蛇面前，我们已经没有战胜它的方法了。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背叛我们，巴尼，你已经成功了——除了你会和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我们不会死在这里！”

“会的。这次可不是我添油加醋地说怪物的能力然后你们也配合地艰难战斗的游戏了。我很肯定你们没有办法战胜它。”吉尔目光冷淡地略过面前两个人看见身后大蛇时惊讶的表情，“你们打不过它。”

“有希望的——”

“你可以试试。”

凯文按着巴尼，抬头看面前的弓箭手，与他对视了片刻，不可思议地说道：“你放弃了？”

“放弃对我来说是比较好的选择。”

“……对我们呢？我们需要你……”对凯文来说，说出这样的句子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第一次承认，这个世界上有人是不可取代的。

“凯文。”然而吉尔打断了他，“难道你捅我的时候，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情么？”

凯文呆愣在原地，吉尔自顾自地跳到了远处的房子屋顶上，在那里冷眼看着剩下的几个同伴在这里挣扎。

对他来说，这算是很陌生的体验。一直以来，他都在尽力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很强、很有力量。他此时第一次成为了艾菲所谓的“搭建舞台的人”。的确，他们不求回报，他们隐身幕后，他们为胜利者鼓掌——但是他们也用冷漠对待了每一个失败者。

失败者之所以是失败者，不是因为他们失败，而是因为他们在舞台上失败。

从这点上来说，自己还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呢。

现在的自己在同伴们的舞台上默默无闻，而过去的自己被父母从他们的舞台上扔了下去。

就在不久之前，凯文还亲手拆毁了舞台。

但是大概也只有他，吉尔没有办法讨厌。明明行为是一样的恶劣，理由一样的荒谬，但是吉尔就是不愿意去讨厌他。

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不是已经承认了一切么？现在再否认这件事情简直就像是否认自己一样无稽。

然而，承认这件事情对自己来说……就像是吞下毒药一样痛苦。

或许他死去的话，就不用继续这样痛苦了。

出现这个念头的时候，吉尔感到好笑又荒谬——凯文用刀捅他的时候，说不定也是一样的想法。

最后，他只能像是个胆小鬼一样窝在墙角，闪现着阴暗的念头，旁观一切。

雨似乎又下大了呢。

111、终结之城（四）

安瑞拉被大蛇狠狠摔在了地上，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撞得头破血流。

她按着地面，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大蛇发出一声咆哮，又朝着她冲了过来。她转过头注视着疯狂逼近的大蛇，下意识竖起了障壁，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不可以放出光之障壁，它会——

安瑞拉想要收回障壁，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光之障壁被大蛇一口咬住，在重压之下破碎了。安瑞拉身体猛地震动了一下，头脑中的疼痛让她已经无法保持冷静。她捂着头放声尖叫，彻底崩溃。

大蛇似乎因为这尖叫声停顿了一下，黛奇终于找到了一丝缝隙，冲到了安瑞拉面前，紧紧抱住了她：“安琪！”

安瑞拉抓着她的胳膊，满脸痛苦地看着她，然后头一歪，陷入了昏迷。

黛奇没来得及担忧，大蛇的阴影已经降临在她的头上。

黛奇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回想自己的优势。大蛇很大，也正好挡住了雨水，多多少少给她营造了有利的环境。

她伸出手，火焰在上面聚集着，化成了利锥的形状。她咬着牙，手握成拳头，外面套着火焰的利锥朝大蛇的肚子刺去！

大蛇低着头，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它背后数不清的翅膀一起拍动，却并不是为了起飞。它们发出了听不见的声音，黛奇手上的火焰一瞬间烟消云灭，而她的脑海中也出现了之前安瑞拉听见的破碎的声音，嗡鸣声如同无数把小刀刺入了她的脑海当中。

她也抑制不住地尖叫了起来：“啊啊啊啊啊——！！！！”

倒下的前一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殿下在哪里？

凯文此时还在跪在巴尼面前。意识到的时候，杀手已经浑身是血，完全失去了意识。他木然地转过头，看见黛奇和安瑞拉已经重伤昏迷。

“……原来是真的。”凯文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望着远处的情况。

大蛇对昏迷的安瑞拉和黛奇完全不感兴趣，摇晃着身体寻找其他的幸存者。

心中有一种怒火在促使他往相反的方向移动。他几乎是逃离了战场，来到了吉尔的面前。

屋顶上的男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垂下了眼睑：“你来了？跟我一起在这里等死么？”

“吉尔，你到底怎么了？”凯文注视着他问道，“从刚才开始就很不对。”

吉尔看着他，叹了口气：“我的小王子啊，你真是天真又残酷。”

“……”怒火平息了，剩下的只是茫然和空虚。凯文低头注视着他，雨水顺着他的脸孔流了下来，落在吉尔的额头上。

“或许你是对的。”凯文抓着他的肩膀，抿着嘴唇说道，“但是不管我做了什么……这个天真又残酷的人，的确只喜欢你。”

他低下头，冰冷的嘴唇按在对方同样冰冷的嘴唇上面，然后缓缓离开。

“我想要活下来。”凯文低声说，“我想要你活下来。”

吉尔怔怔地注视着他，依旧一言不发。

“所以……不管你想怎样，我一定会去战斗！”凯文拔出了剑，剑上的光辉有些暗淡，但是另一位“辉耀之剑”的光芒却从来没有如此强烈。

他飞快地跳到了大蛇的面前，正对着大蛇砍出了凌厉的一击。

大蛇似是怜悯的看着他，低低地吼叫了一声。声音化成了他的武器，去往敌人的身体，利用震动从内部破坏对方。

凯文右手的手骨如同遭到重击，发出咯吱的声响，他的脸色立即变得苍白了。他立即加上左手，继续攻击。

充满光芒的一击刺入了大蛇的肚子，而大蛇完全没有移动的意思。

小王子的脸色一喜，辉耀之剑发出了光芒，将强大的力量灌注到巨蛇的身体当中。

巨蛇大声吼叫着，凯文感到头晕目眩，却继续着他的行动。

一定要坚持住——

他这样告诉自己。

一定要坚持住！

或许在下一个瞬间，对方就已经倒下了！

吉尔在房顶上注视着远方发生的事情，仿佛在看一场戏剧。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他们在表演一场随兴的戏剧，一切被精心策划好，只要向前走，故事自然而然就会出现。然而不管故事出现得多么自然，这都是一个虚假的故事。

一切都是虚假的。

战斗是虚假的，友谊是虚假的，爱情大概……也是虚假的。

但是这场虚假的戏剧，因为某个契机，突然变得真实了。

倒在那里的三个人是真实的。

现在在为了所有人而战的小王子是真实的。

而待在这里试图逃避一切的他……也是真实的。

在这里让人濒临死亡的战斗是真实的。

那么大家微笑着一起经历的战斗就不是真实的么？

在这里保护着彼此的人是真实的。

那么在之前的迷宫里一起玩闹的人就不是真实的么？

向他刺出一刀的凯文是真实的。

但是亲吻他的凯文难道就不是真实的么？

在这里用冰冷的嘴唇亲吻他的凯文是真实的。

那么在树林中开心地笑着与他拥吻的凯文，难道就不是真实的么？

此刻的景象与以往的景象叠合在一起，头脑中蓝色的薄膜与他的脑海也叠合在了一起。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放了出来，又有更多东西被放了出来。

之前一场场相互依靠的战斗，一次次开怀的大笑，一件件或平凡或奇异的事情——一切，重新进入了吉尔的心中。他望着天空，肩膀一耸一耸，嘴角上扬着，脸上却满脸雨水。

并不是虚假的啊……

就算记忆被篡改，就算冒险村的伙伴们的脸都变成面具，就算18年的生活变成一场虚假的戏剧，也总还有一些东西，是真实存在于他的生命之中的。

为了这一点点真实，就算拼上性命，也会无怨无悔吧！

凯文的力量在一点一滴地流逝着。大蛇冷血动物的眼睛却让他感到了一种嘲讽，对方在用嘲笑和怜悯并存的眼神注视着他。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并不是用力量刺杀对方，而是对方在吸收他的力量。

这种想象让他浑身毛骨悚然，寒意侵入了骨髓，怎么都驱赶不掉。

大蛇仿佛在逗弄他一样，声音震动着，一寸一寸粉碎了他的右臂，又开始以同样的方式对付他的左腿。

他用右腿和左臂支撑着，身上因为力量流失和恐惧变得冰冷。

是的，恐惧。

他确认自己终将失败，却不知道那一刻何时到来。或许正是当自己彻底失去信心的时候，一切将离他而去。

他的手渐渐失去了力气，辉耀之剑上面布满了裂纹，伴随着咔擦声损毁。

每当剑上多出一条裂痕，他的脑海里都有一瞬间一片漆黑，他知道那代表着痛觉，却已经再也感觉不到痛了。嘴巴里满是血腥味，倒是可以当做是铁锈的味道麻痹自己。在吉尔眼里，自己一定很凄惨吧——这样的想法让他有点想要微笑了。

在大蛇的再一声吼声之后，辉耀之剑应声而断，而他也终于支持不住，跪倒了下来。

那一刻他的心情很放松，大蛇的面容在他的眼睛里也柔和了。

结束了么……

也算得上是漫长了吧，我的一生。

在他闭上眼睛之前，眼前多了一个人影。

他的眼睛睁大了：“吉……”

伪装成弓箭手的魔法师一只手抓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则放在辉耀之剑刚刚刺入的地方：“你的策略是对的，殿下。卡玛大人外面是无敌的，唯一的弱点是身体里面。”

凯文看着他大叫：“你一个弓箭手——”

吉尔把手从他的胳膊下抽出，抬起来放在咬过来的大蛇面前，蓝色的障壁将大蛇的头弹到了一边。

凯文卡壳了：“你——”

“抱歉，忘了告诉你，殿下。”吉尔的手握成拳头又猛地张开，“我是一个魔法师啊。”

大蛇的肚子里忽然刺出了一圈尖锥，绿色的血液从身体里冲了出来，沾在两人的身上和脸上。

大蛇疯狂地扭动着，眼睛赤红一片，依旧没有恢复过来。然而它的肚子却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重新闭合起来，甚至没有一点伤疤。

吉尔皱起眉头，血液结成的利刃在对方的肚子里到处穿刺着，几圈利锥不断刺出，却不能给对方造成半点伤害。大蛇恢复的速度太快，利锥收回去的一刹那就已经完全恢复。

大蛇低头看着他，眼光终于不是嘲讽怜悯，而变成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愤怒。

吉尔注视着它，嘴边眼角满是苦笑：“到这种程度还不会死么？”

凯文已经被接连不断的劲爆消息震得麻木了，他在吉尔身后问道：“为什么不能直接攻击头部？”

“没用的，它少得可怜的魔法防护全都用在了那里。”之前还以为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杀掉它，现在看来，完全是自己太过自大了。

不，力量的确存在于自己的身体里，但是还不能精细控制它们……否则的话，想要杀掉这条大蛇应该是轻而易举的吧！

等等！力量……

吉尔眼睛一亮，停止了无畏的攻击。他上前一步，手直接按住了大蛇的伤口，深吸一口气，将自己身体里的力量一股脑灌入大蛇的身体里面。

凯文半跪在后面问道：“吉尔？”

“别过来，殿下！”吉尔按住他的肩膀，转身警告道，随即声音缓和了下来，“我会解决的。”

“……”凯文注视着他，停下了动作。

大蛇在拼命闪动着翅膀，向后退去，过多的力量让它变得臃肿了。而吉尔紧贴着它的身体不放，身体里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

大蛇已经退到了天空之城的外侧，吉尔踏出一步，在空中依旧紧贴着它的身体。

大蛇扭动得越来越剧烈，身体被力量撑开，鳞甲无法遮盖住身体，露出了几乎透明的嫩肉。

吉尔上前一步，大蛇发出了惨烈的叫声，身体像是气球一样在空中炸裂开来，绿色的血液溅了半个宫殿，飞舞的力量将废墟吹了起来，露出了下面几人一直寻找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