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要证明，就算嘴上说着各种各样可恶的话，就算有人告诉我无从反驳的事情，就算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但是，他的确是深爱着我的。就算我想要杀他，他也一样会原谅我。”凯文露出了癔症般的笑容，“是的，最重要的是他到我的身边，告诉我他原谅我。安瑞拉，他还是活着的吧。”

“……是的。”安瑞拉又看了他一眼，低下头说道。

她认识的凯文不会在别人面前如同炫耀一般剖白心迹，不会轻易露出阿克琉斯之踵。

“那么，我的愿望已经完成一半了。”凯文亲吻了一下她的手指，“谢谢你，姐姐。”

安瑞拉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在心中发出悠长永久的叹息。

母亲啊，这不是你描述中的弟弟，亦不是你希望中的帝国继承人。然而他完成并超越了你所有的理想，比你所有的想象都更加优秀。

“我明白了。”她已经调整好了自己，露出了完美的笑容，“请按照您的想法去做，殿下。”

只要您足够优秀，能够肩负起帝国的未来，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

109、终结之城（二）

吉尔好不容易从只有他才知道的密道来到了天空宫殿前，看着那对废墟一阵心疼。就算是注定要被毁掉的迷宫，那也是他们的心血啊。他开始有点佩服玛卡了，屡次看着自己制造的心爱的迷宫被冒险者和怪物们毁成渣渣还能不动声色。

“卡玛！”他大声叫着，寻找那只白色的大蛇。

“唔……是吉尔么？”白色大蛇从废墟当中抬起了头。

“对，是我。卡玛大人还记得我啊……”吉尔摸了摸头，“拜托了，卡玛，我们现在……”

“等等，刚才也有一个说他是吉尔的人。”白色大蛇绕着吉尔转了几圈，低下了头，“我不能确定你是不是吉尔。”

“……那要怎么确认呢？”

卡玛想都没想就问道：“你是冒险者么？”

“应该算是吧……”

话没说完，白色大蛇已经一尾巴拍了上来：“假货！”

吉尔：“……”

吉尔：“等等，为什么我是假货？”

“吉尔明明是一个伪冒险者！”大蛇继续用尾巴拍打他。

“我就是一个伪冒险者！”吉尔大声说道。

卡玛动作顿了一下，用并不灵活的脑袋思考了一下，然后继续攻击：“你在骗我。”

“……”怎么突然变聪明了！不对，把同伴认为是敌人算什么聪明啊！

吉尔一边躲避他的攻击，一边想着接下来的对策。话已经说不通了，也就是说，只剩下强行攻击这一条路了么？本来绕过卡玛去找到他们放置的控制器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现在……整个宫殿都已经塌下来了啊！

对任何人来说，在那片废墟中找到一个东西都不会很容易。

“真糟糕。”他按着头对自己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刚才有一个吉尔过来，把这里弄塌了。”卡玛大声说道，“你们吉尔都是这样的么？不是假的，就是疯的。”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没办法了，正面对抗卡玛大人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只有暂时先撤退了。

但是这条蛇如果再乱说什么是很麻烦的事情……吉尔调动元素，在这片区域制造了一个噤声的结界。一切声音在这片区域都会自动消失。

卡玛又说了几句，可只有震动，没有声音。他立即愣住了，朝着吉尔摇着尾巴询问。

吉尔已经跳下了高高低低的废墟，正打算躲到自己的密道里，抬头却愣住了。

面前一队三人正在朝他走来，为首的金发青年慵懒地抬起头，与他目光相交，露出了难言的神情。

凯文加快了速度，在两个女孩发觉之前离开了队伍，朝着吉尔的所在之处快步走去。

吉尔头脑一片空白，僵立在原地，如同最后一个坚守阵地的士兵一样，惶恐不安地看着敌人来到。

他不能前进，因为他手无寸铁。

他不能后退，因为他不想就这样离开这场战争。

凯文在他面前停住了脚步，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居然还没有死。”

“抱歉，让你失望了呢。”吉尔动了一下嘴角，“我还没有死。”

他忽然松了口气，因为对方没有谈到那个话题；然而心里另一边他却恨不得冲上去揪住对方的领子问他之前什么意思——不过不是为了算账，只是为了击破这种死寂的平静。

“……不，也并不是很失望。”凯文也动了一下嘴角，“过来，让我看看你。”

吉尔明白对方的意思，甚至因为对方理所当然到残酷的关心感到无比温暖。他想要踏出一步，又被欲望拽住；欲望对他说：“对方会为你前进一步。”而理智嗤笑了这种表述。

他站在理智这一边，但是欲望让他甘愿冒险。

小王子当然不会做这种自降身价的事情，只是脸色阴沉了下来：“我被拒绝了么？”

吉尔无言以对。

“好吧，看来我们结束了。”凯文抽出了剑，“和我堂堂正正来打一场吧。这次，我可不会让你了。”

他气急败坏的神情在吉尔眼里有点可爱，不过那句话让吉尔笑不出来。

他摇了摇头：“我不会和你打的。”

“那，过来！”

听听，多么趾高气昂，多么颐指气使，足够让仇富心理的贫民在心里诅咒他一百遍。

然而吉尔却不忍苛责他，甚至发自内心地认为对方就应该是这样。

凯文王子有资格永远这样傲慢下去，不必妥协，不必改变，但是吉尔却做不到这一点。这与身份地位能力一切皆无关，源于他们本质的区别。

吉尔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他和凯文是完全不同的人。而且，就像巴尼曾经说过的那样，他并不是凯文喜爱的那一类人。

他只不过成功地模仿了那一类人。

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永远模仿下去，另一个是让一切在此终结。

他选择了正确的那个。

“我做不到。”他坦然说道。

“……”凯文怔怔地注视着他，握紧了拳头，“你已经拒绝了我的两个提议。那么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站在那里，凯文，不要靠近我。”吉尔用冰冷的声音说道，“我们一起解决这只怪物，然后回到镇上。从此以后，我们就不必再见面了。”

凯文的拳头握紧了，他咬着牙，嘴角却无法自抑地上扬了：“你在说什么鬼话？我怎么可能接受这么荒谬，这么可笑的事情？！”

吉尔苦笑了一下，还没说话，背后发出了一声巨响。

卡玛从废墟中窜了出来，冲出了结界的范围，发出了一声怒吼。

两人的注意力都被这条巨蛇吸引，暂时忘记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巨蛇扭曲着身体，张开嘴咆哮着，头颅如同铁锤一样朝着他们砸了下来。

两人同时离开了原地，分别向左右起跳，落在了大蛇的两侧。吉尔举起了弓箭，对准了卡玛：“真糟糕……”

只是一个噤声结界，这只蛇就失去了理智么……果然自己之前就应该反对玛卡把他当做迷宫守卫怪物的。这种难以控制的巨大怪物，一个不小心，就会造成事故啊！

凯文躲避着大蛇的攻击，大声说道：“吉尔，我接受你的建议了。”

“……嗯。”明明这是自己预想中的事情，但是真正听到对方答应下来，吉尔却并不觉得很高兴。

“在那之前，我们一起杀掉他吧。”凯文拔出剑，跳上了大蛇的背部，沿着他的身体向上冲去，然后在大蛇的七寸部位猛地斩下！

卡玛仰天痛呼，四片薄如蝉翼的翅膀带着他往天上飞去。凯文的剑只刺入了半分，便无力为继，脚下一滑，从大蛇的身上落了下来。

“凯文！”在意识到之前，吉尔已经冲过去接住了他，然后手一松，让他落在了地上。

凯文双脚落地，神色古怪地看着他：“刚才完全不接受，但是现在，就算不说你也会自己过来嘛。”

“……”吉尔对此依然保持沉默。倒不是不想说话，他只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凯文愉快的神情也因此变淡了。他一甩袖子，转身说道：“算了。安琪，黛奇！”

两个女孩答应了一声，抱怨道：“现在才想起来我们么？”

“废话不多说了，现在我们可是处于劣势。”凯文望着天上飞舞的巨蛇，皱起了眉头。它巨大的身体还没有完全飞上天空，但是那不会很远了。谁也不知道那四片轻薄的翅膀是怎么支撑它的整个身体，但是一只会飞的猛兽显然比一只被困在地上的更具有威力。

“真是难得，殿下刚刚竟然没能杀掉它。”黛奇虽然在笑着，但是心里的焦急并不比其他人少。

凯文摇了摇头：“不是我的力量不够，是它的皮肤太光滑坚硬了，我的力量没有办法侵入。”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吉尔望着天上的卡玛，发出了叹息。

即使在怪物养殖场，卡玛也是能够霸占一方的猛兽。不管是龙还是魔鬼，对它都有几分敬畏之心，归根究底是因为它很“大”。卡玛的“大”并不是空有外表，而是能够完完全全掌握自己的每一部分身体，也因此无比强大。

凯文难得没有说话。

安瑞拉问道：“你有什么办法么？”

“嗯，我们把它从这座岛上扔下去吧。”吉尔耸了耸肩，“除了这个，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吧。殿下也没办法把它斩断。”

“切。”

“的确是这样。”安瑞拉眯起眼睛，“但是它不是会飞么？”

“是啊，所以在那之前，我们得破坏掉他的翅膀。”吉尔注视着头顶的大蛇，“我们的战斗是有时间限制的，这点大家都知道吧。”

凯文明显愣了一下，而安瑞拉和黛奇都一副知情的模样：“是。”

“那么我就直说了。”吉尔手指指着天空，“如果我们不能在天黑之前找到引爆器，我们所有人都要跟着这座城市一起掉下去了。”

安瑞拉问道：“引爆器在那片废墟之中？”

“正是如此，这还要感谢我们伟大的殿下。如果不是他把宫殿毁掉，或许我们会太过轻而易举就能结束这一切。”

凯文头上露出两道青筋：“是我的错？”

“我可没那么说。”吉尔侧过头去，“是我的错好了。”

“……”

“好了，别争论这种无聊的话题了！”安瑞拉大声喝止两人，“我们现在有更紧急的问题。”

现在已经不是偷偷绕到大蛇后面就能解决的事情了。这只大蛇此时正在用它冷血动物细长的瞳孔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四个人，然后张大了嘴巴，向他们扑过来。四个人立即散开，躲避对方的攻击。

“……该死！”凯文抓着自己的剑，使劲砍入了大蛇的身体。这次比上一次还要糟糕，他甚至没能够刺入对方的身体。

他一个借力，退了回来，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停手吧，它的皮肤是我所见过的最坚硬的东西。如果不是下雨，黛奇或许可以尝试一下。但是现在，它唯一的弱点，只有它的翅膀。”

如果是平时，早就兴奋得不行了吧。

但是现在吉尔只是在做一件必须被做的事情而已，无论是战斗还是友谊，都不能激发他的半点热情。

就连回到冒险村或者回到家，对他来说也毫无魅力。

快点结束这一切吧——这是他唯一的想法。

110、终结之城（三）

“明白了。”凯文下定了决心，望着大蛇，皱起眉头，“必须有谁把它引诱下来……”

“我来吧。”吉尔收起弓，“弓箭已经伤不到它了，除了诱饵之外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做了吧。”

凯文一愣：“吉尔？”

有什么事情，很不对劲。

“我过去了。”吉尔没有看他，已经从原地消失了。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操纵起元素比之前更加得心应手。不仅仅是利用风加速，面前的一切都会为他分出道路，眨眼之间就可以到达想到的地方。而做这件事情就像是呼吸一样，轻而易举。

他甚至有种感觉：就算不被任何人发现，他也可以用魔法杀死这条大蛇。

力量从每一个细胞中迸发出来，力量从身边的空气中涌动出来，力量从脚下的大地传递出来。

和以前一样地笑着，也并不会和以前一样快乐。脑海深处覆盖上了蓝色的薄膜，将一切多余的情绪过滤出去，只剩下镇静——绝对的镇静。

他轻而易举地掌握着平衡，在大蛇光滑的脊背上面奔跑着，对方不断变化的动作和微弱的摩擦力都不能阻碍他。他爬上了大蛇的头顶，从上面看着下面的景象，而卡玛此时也盯住了他。

大蛇终于意识到，有人类爬到了它的脸上！

大蛇仰起头怒吼起来，尾巴如同波浪一样抬高，想要把自己脸上的东西扫下来。吉尔冷静地计算着时间和位置，在对方拍打到自己的前一秒顺着大蛇的身体滑了下来。大蛇的头部追着他冲了过来，吉尔抓着大蛇的身体很快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待在上面了。

但是这也无所谓。

他从半空中落下，黛奇的火焰已经从另一边落在了大蛇的身上。尽管被滴滴答答的小雨降低了力量，但是这种灼热的感觉仍然转移了大蛇的注意力。

它再次发出了野兽的嚎叫声，然后张开嘴，尖牙刺向了屋顶上脸色苍白的女孩。

吉尔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落在地上之后重新拿起了背上的弓，向大蛇的尾巴射击。

大蛇的尾巴比它身上其它的地方要更脆弱。因此，这支箭成功地让它感受到了痛感。大蛇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嘴下的女孩身上，尾巴狠狠拍了下去，算是反击。

吉尔侧身躲开了这一击，仍然感到肩膀一阵疼痛。倒不是没有躲开拍击，而是地上弹起的碎片刺伤了皮肤。不用检查，他也知道自己的肩膀现在肯定在流血。

如果是平时一定，虽然不会真的大呼小叫，肯定也要在心里自哀自怜一下。但是现在他完全没有这种心情。

受伤是为了达成目的“必要”而且“可以接受”的代价，而相比之下，仅仅是为了避免受伤而损害行动，是太过不理智的决定。

吉尔一边冷静地继续吸引大蛇的尾巴，一边嘀咕了一声：“奇怪……”

他以前是以这种方式做事的人么？

另一边，当大蛇的嘴巴即将咬下去的时候，安瑞拉的光之障壁也同时竖了起来，将大蛇挡在了外面。

“好险。”她微笑着对黛奇说道。

黛奇腿一软，坐到了地上：“还不都是你的计划。”

安瑞拉微笑着默认了：“现在就看殿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