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泰便又转过来朝了他们方向半跪着,也不解释,只道一声:“拿酒来。”他的一个兄弟站起从车上取下一小坛酒拿给他就又跪了,阿泰捧了酒,道:“请穆小姐、拓跋小姐饮此酒。”虽然说了个请字,恐怕也只是客气。难道是什么毒酒,也没有必要呀?慕容冲偏了头满脸好奇,仍是坐在小段身边地上摊手表示问怎么回事。韩凌没好气地翻译道:“问你们要干什么?”阿泰估计也并不是当真一味求死,因此也说得仔细,道:“这酒名唤闻香七里倒,是咱们族里巫师特制,饮过后无论什么人都会即时醉倒,无知无觉沉睡两日,两日后便会苏醒,此外再无其他害处。”拓跋寰虽然听不明白,但只看了慕容冲并不发问。韩凌、小段倒是明白过来,他们夜探太子府时看到府里守卫异常森严自然知道有些不寻常,想来必定是太子府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被他们几个人误进,虽然他们并没有触到这秘密,恐怕也会让阿泰等人放心不下,便要让他们沉醉两日以免生虞。慕容冲却一脸茫然,眼也不眨地不解瞧了阿泰,歪着头比划,这应该是在装糊涂了,韩凌、小段心里都有些好笑,但他们是多年配合,自然不会流露出来,韩凌道:“你为什么要让我们喝这酒?”阿泰也坦然承认道:“实在是事关重大,不得不请几位到一处安静所在安睡两日,属下行此逆反之事。事成之后自愿以死谢罪。”慕容冲又打手势,韩凌道:“你这么做不怕太子知道吗?”这事应是阿泰背了太子自作主张无疑了,因为若是拓跋寔的主意,既然有这种神奇的酒,只需准备酒水宴请,将他们醉倒便神不知鬼不觉,睡一觉醒来恐怕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根本无须点明,亲自把捉到手的他们送回来,又叫阿泰演这一出这么大费周章。只是慕容冲问这话,倒好像是在对阿泰这无礼举动生怨赌气,拿太子来吓唬他们一般。阿泰脸上便也现出凄然之色,道:“阿泰自幼便跟了太子,别的不懂,一切只知以太子安危为重,虽然太子对穆小姐一片赤诚,不肯有丝毫怀疑,但这事关系到太子一族的生死存亡,不能有丝毫疏忽,只要能保太子周全,阿泰自身生死毫不足惜。”言辞慷慨,果然是背了太子下了赴死的决心。慕容冲便露出十分赞赏又感动的神情,手势叫他们起来,又比划,韩凌瞧了道:“你对太子这么忠心,无罪而且有功。我也不怪你,不但不怪,事后还会据理向太子求情,还要大大的赏你们。”说着想了一想,往袋里一掏,将袋里一共十多颗珠玉宝石一股脑全都拿出来要给他。阿泰倒是意外愣住,半天讷讷不能言语,不敢接赏,只跪着感恩道:“如此欺君犯上,若得穆小姐大量不予怪罪,属下能免死已是万幸,却何德何能?不敢受赏。”慕容冲听他说到欺君,心下稍奇,一定要把珠宝给他们,手势道:“今天身上带得不多,你们先分了,等我醒来回去后再叫人送去给你,你这一番忠心我也会向太子说明的。”只道是嫌少,其实他身边的珠玉都是价值不菲的宝贝,阿泰等人常年跟着拓跋寔也不见得凭空有这么丰厚的赏赐,只是慕容冲大手大脚惯了,珠玉常用玉斛盛装,金银等物也是从来论斤按两。因此便觉不够。阿泰顿时心悦诚服,过来接过珠宝,又把酒坛捧上。慕容冲接过抱在怀里。这一下倒使韩凌、小段意外了,他们见慕容冲装模作样,只道他另有主意,小段不由问:“你真要喝这酒?”慕容冲朝他眨眨眼睛点头,先放下酒坛,向他打手势道:“他也是一片忠心嘛,而且眼下需要他们帮咱们一个大忙,若是帮了这忙,咱们该大大谢他。”然后继续向阿泰手势,韩凌道:“不过在喝这酒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未了,希望各位能帮我一个忙。”阿泰等人此时对慕容冲心服,况且此次得罪虽然是自忖必死,但能够不死自然最好,以后还要仗她在太子面前美言,因此皆道:“属下但凭穆小姐驱使。”慕容冲只笑嘻嘻叫他们起来。接下来的事情便有些复杂,怕手势说不清楚误事,叫人都围过来,捡了石块在地上连比带划,如此这般吩咐,韩凌、小段、阿泰等人皆点头应了。
九十六、搓和之计
慕容冲因为段玉娘要杀他,又知道她还会返回来,因此让小高把小叔叔请来与她见面,情知小叔叔虽然与段玉娘近邻,恐怕这十多年来也难以相见,何况这次段玉娘盛怒之下,要杀自己时说不定还会连带永叔叔也骂上几句,那永叔叔岂不是又要大大开心?本来是如此想定,如今见到阿泰等人却另有了主意,当下如此这般安排已定。阿泰依言先派人去路边哨探,若是见到段玉娘来先设法阻她一阻。又将闻香七里倒揭去坛盖,顿时浓香弥漫,显然这是一种很醇厚的烈酒,只将酒坛放在洞口,把依旧五花大绑的小段、韩凌拎上车,小白是早抬了上车,慕容冲、拓跋寰也都上车,其他人上马,驱了车马到山坡背后暂避一时。只阿泰不大放心,亲自带了两个手下躲在洞口石后哨探,等得片刻,便见小高和一条胡须大汉大步走来,想来这大汉就是穆小姐的叔叔了。他们走来瞧见洞口空荡荡的无人显然吃惊,小高忙喊着:“韩大哥,小段,小白,你们在哪里?”便直冲进山洞找去了,大汉却站住,鼻子嗅了一嗅,发现洞边酒坛,径直走过去抱起,环顾四周,大声问一句:“这酒是谁的?”自然无人应声,大汉喃喃自语道:“既然是无主的,莫糟蹋了,我喝了罢。”早忍不住喝一大口,便赞一声‘好酒’。小高满脸焦急又从洞里冲出来,慌道:“糟,他们都不见了,也没有留下记号。”大汉便也问一句:“你不是叫我来救命的么?凤凰儿人呢?”问话时头也不抬却仍是只顾继续喝酒,这一小坛酒转眼被他喝净。阿泰眼见他如此畅饮倒是纳闷起来,只想:这闻香七里倒不是说饮后立倒的吗,怎么他喝了像无事一般?正想到此处,大汉抱了空坛直挺挺往后便倒,终于倒在地上再不动分毫。小高不知怎么回事,又是吃了一惊,忙上前瞧看摇晃,直喊:“无名师父,你快醒醒。”阿泰见计已成,使一人从山背绕过去通知慕容冲他们,他却和另一人悄悄靠近小高背后,出掌便向他拿去,小高听到动静,不及回头瞧看,向前一个翻滚匆忙避开,因此这次偷袭竟没有拿住。小高在地上抬头瞧见是他,早已糊涂起来,奇道:“是你?到底怎么回事?我家主人呢?”说着手便按上剑柄,阿泰不等他从容起身,又飞身扑向他抓下。道:“你家主人在我手里,你也最好乖乖束手就缚。”小高躺在地上匆忙间仍是只能继续向后滚去避开,阿泰总差了毫厘,小高却也没有余暇起身反击。如此几抓几滚,原本小高身后就有阿泰派了两人一直跟踪,此时瞧见他们动手,早飞身赶来相助,小高只顾前面攻势,未见后面追兵,再一滚时便正好落入他们手里,阿泰也带人赶到,四人八手便牢牢把小高摁住。这时,慕容冲的车马也赶了过来,慕容冲瞧见这情形,情知阿泰还是有些放心不过,要把小高也抓在手里才能安心。只跳下车去抚慰小高,让他不要挣扎。小高本来着急,瞧见他安然无恙,倒先放下心来。阿泰要过长绳,把小高也绑严实了扔上车,此时他们四人倒是一个晕迷,三个绑牢在车上会齐,韩凌、小段自对小高如此这般说明。其他人却都只围车而立,阿泰又另取一件缎袍撕开,撕成丝绸缎带这样不至于勒伤,道:“穆小姐、拓跋小姐,得罪了。”慕容冲、拓跋寰老实把手背到身后给他绑住,又到一边石上并排坐了,阿泰跪着分别将他们两个的脚也用缎带绑住,将他们两个绑了手脚。正一切就绪,哨探来报,道是段女侠已向这边来了。阿泰等人又将慕容永抬到一边,因知道这是慕容冲的叔叔,倒甚是客气,几人一起上前抬起轻轻放到一旁。眼见段玉娘身影已到,阿泰抽出佩刀一挥而下便向慕容永脖颈斩去。段玉娘看清眼前情况不由大惊失色,便是再恨,又如何能眼睁睁看他丧身刀下?只‘啊’的一声,也来不及多话,飞身拔剑而至,正赶在刀落至慕容永脖颈一寸处将这刀架开。这时才有余暇道:“刀下留人。”阿泰只作这才看到她,便是怒冲冲责问:“段女侠,你这是做什么?”段玉娘瞧一眼沉睡不醒的慕容永,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问:“阿泰,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杀他?他这是怎么了?”只想无论发生什么事,以他的本事还不至于被太子的人拿住。阿泰道:“这个平民醉鬼冲撞了太子的驾,太子令我砍了他头治罪。他已被咱们毒翻在地,只不知段玉娘何故出手相拦?”段玉娘方知如此,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车里一人问:“怎么回事?”阿泰便向车行礼,道:“太子,我正要杀这醉鬼,却不知为何被段女侠阻挠。”这时拓跋寰在旁喊了一声:“师父。”段玉娘这才瞧见他们两个也被并排绑了坐在一旁,倒是一副金童玉女乖巧可爱模样,更加糊涂,问:“小寰,是谁绑了你?”阿泰答道:“是太子吩咐。”车里人又道:“听说小寰彻夜不归,失却管教,我带她回府让女倌用心教导两天再送回王府,还有劳段女侠跟婶娘说一声。”既然是太子管教妹妹,段玉娘自然也无话可说,况且让小寰跟着太子她还放心些。只道:“小寰向来规矩听话,又天性纯厚,只是被那油嘴滑舌的小氵壬贼哄骗了去。”车里说话的人其实是小段,小段声音带着贵气,与拓跋寔比较相近,如今故意压低嗓音模仿说来倒也相差无几,段玉娘与拓跋寔往日又并无多少交情,对他的声音本不是那么熟悉。况且她是明知太子在这的,又何况阿泰等这些太子亲随都立在车旁直称太子?自然毫不生疑,先不管小寰,道:“太子,不知这醉鬼怎么冲撞了太子,我替他向太子求一情,请太子另行处罚,且饶他一命罢。”只瞧了地上一动不动那人,也不知中了什么毒会这般模样,倒有些心忧。小段‘哼’了一声不答,好像不大高兴的模样。阿泰便道:“段女侠于太子面前动武,扰乱太子之令,太子敬段女侠几分也就算了,怎么太子想杀谁难道还要征得段女侠同意不成?”段玉娘自然不敢答这话,看一眼也被绑的慕容冲,显然有些不大明白状况,迟疑道:“太子知不知道,这人就是慕容……”小段忙轻咳一声打断,道:“我知道是他叔叔,”说着又道:“段女侠,你且附耳过来。”段玉娘满腹疑狐走近到车窗下靠近,小段悄声道:“段女侠,不怕告诉你,和小寰在一起的那个小童我怀疑他便是燕国小王子慕容冲……”他小声说话,车里只他们四个自己人,车外除玉娘外其他人都离得远些听不到,其实阿泰他们明知慕容冲此次设计是帮叔叔求回生怨的心上人段玉娘,搓合他们两个,便算是听到,只怕也全当是他们在哄骗段玉娘,是计谋的一部分,因此并不会在意。至于这小童当真会是慕容冲,当真燕国小王爷会这么大胆跑来云中还和代国太子这么不清不楚地搅在一起这么离奇的事,估计已经超出了他们想象的范围,没人会想得到。段玉娘听了却是吃惊,只稍一想便知也是,也觉得代国太子根本不可能和慕容冲搅合在一起,难怪眼下连同慕容冲也绑了起来,方悟道:“原来太子不认得他?”小段‘嗯’了一声又道:“我与他假意接近以探他的身份,如今十之八九错不了,那醉汉是他的叔叔,我更怀疑他就是出走燕国十多年的慕容永。”段玉娘‘啊’了一声不知该如何反应了,下意识问:“太子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小段道:“段女侠这还听不明白?燕国自慕容恪死后,走了慕容垂,如今有能为的只剩慕容永一人,我正是要趁眼下这大好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即不得罪燕国,又为咱们除去一大害,岂不便宜?何况慕容与你家也是世仇,你还要替他求情吗?”其实算起来,慕容永应是代国太子的表兄,但是在国家政治之间,连兄弟父子也论不上交情,何况表亲了。小段说着,不再管她,只提高音量令道:“动手。”阿泰道‘是’,依令扬刀便要砍下,段玉娘忙又道一声‘且慢’阻止,一时急无所措,想了一想,勉强向车里道:“太子,你认准了么?你也只是猜测,或许弄错了人罢。”小段道:“宁可错杀,莫教放过,除非段女侠认得他。”那边阿泰也不耐烦起来,怨道:“段女侠三番两次阻止太子杀一个毫不相干的平民,难道孤王府的人便这么不把太子放在眼里?”段玉娘忙是陪罪,被逼无奈道:“不敢,正是因为我认得他,也有些交情,所以才斗胆替他向太子求情。”小段恍然大悟道:“即是这样,段女侠怎么不早说?那倒是要斟酌处理了。不知你与他是什么交情?”段玉娘想了一想,道:“他是我在昆仑学艺时的师兄。”小段道:“若是段女侠的夫君也还罢了,师兄?那还是平民一个,杀了也罢。”阿泰举刀不耐道:“段女侠休要在这里罗嗦,待我一刀砍了,莫要耽误了太子的事。”小段又道:“且慢,段女侠还云英未嫁吧?这般求情,莫非他当真是你……?”说着顿了一顿,又道:“若真是这样,我倒可以确信他不是那人,便放了他去。哈哈,看来这人杀与不杀便在段女侠一语之间了,段女侠,你说呢?”其实小段阿泰这么几次作势要杀慕容永又未杀,只逼着段玉娘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段玉娘又是知道慕容冲鬼心眼多的,此时若是慕容冲不在这里,恐怕段玉娘也会疑心是慕容冲暗中弄鬼,可是眼下偏偏慕容冲也被可怜兮兮绑在跟前,正和拓跋寰老老实实,垂头丧气头抵了头坐在一处,看也没朝这边多看一眼,连一句话也没说,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她又只当车里真是太子,太子是言出无虚的人,因此深信不疑,便是心有百般凄楚地转眼望了地上一动不动那人,又瞧了他头上悬着阿泰明晃晃的宝刀,一时犹豫挣扎,便一狠心咬牙道:“不错,他正是我待嫁的夫君。”小段道:“如此段女侠怎么不早说,难道是在跟我戏耍不成?即是这样,我且问你何时嫁娶?”段玉娘即已打定主意要救他,倒定下心来,道:“就在近日,因尚未定下日子,所以我羞于提起,并非是戏弄太子。”小段道:“这样罢,到了我这里是没有戏言的,你便将他带走,我令你们三日之内成亲。阿泰,且把刀收起来,莫要伤了段女侠的新夫婿。”阿泰眼见事成,知道在慕容冲面前立了一功,答道:“是”将刀收了,笑嘻嘻道:“原来是自家人,段女侠怎么不早说?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我瞧他眼下只怕要毒发攻心,段女侠快来将他抱去救治,莫要误了洞房之期就不好了。”段玉娘却也早已担忧,不等他说完早过去探一探他鼻息心跳,好像都还沉稳,只像是睡着,并无大碍。稍有放心,便将他抱起,阿泰等人,车里小段等人,包括绑了坐在一处的慕容冲、拓跋寰俱各窃喜不尽,欢天喜地正也要走,便是大功告成之际,忽地听到没走两步路的段玉娘怀里沉睡的慕容永轻轻咳了两声,一时所有的人都呆住,不是要睡足两天才醒吗?这是怎么回事?不由自主便一齐把显得惊诧的目光投向慕容永,段玉娘也站住了。慕容永果然动了一动醒来,满意笑赞一声:“这酒好生厉害。”然后便睁开了眼睛,一眼看到眼前抱着自己的段玉娘,估计以为是醉酒幻觉,又苦笑一声,凄凉道:“这酒当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