搓花成骨——诗念
诗念  发于:2015年10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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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辞见了红红的礼担,皱了皱眉,对谢安深深一揖,见谢安对她颔了颔首,转身而去,看都不看司马岳一眼。

司马岳面子挂不住,要笑不笑地拉住她,“姑娘不做声,我便当是肯了,来日择了良辰,便来迎……”尚未说完便被她折扇一拂,连退数步。

谁也未料到她一女子有这样的力气,愣怔之后抬礼的士兵纷纷抽出武器挡住她。而她眉峰都未皱一下,折扇连挥那些刀剑便被格开,而她衣袖轻拂,摇着折扇,闲庭信步般,长身而去。

陆雨间看着她清萧地背影没入乌衣巷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谢安下了门庭,连声抱歉,“皇子勿怪,这孩子幼时师从紫衍真人,功夫好脾气也高,轻易无人敢掠其锋,皇子见谅则个。”

紫衍真人的大名,震得司马岳神色一肃。

谢辞走了,婚事情便不了了之。

陆雨间每每想到她当众拂开司马岳,扬长而去,便觉无限快意。至少她肯向自己解释,说明在她心中,自己是不一样的。那么,他们约定,她还记得吗?

到八十岁太远,便等冬天吧,可冬天也如此远啊。

真到冬天了,他既期待着她的到来,却又担心她会来。被拒婚后司马岳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挂恨着,暗地里想要教训她,他怕她会落入他的陷井里。

那晚他回府时,天下起了雪,赶到后院,就见今年移栽的几株白梅悄然开放。雪覆在梅枝上,晶莹剔透。

有人从梅树后走出来,头簪白梅,衣衫胜雪,正是久候之人。

那晚他们在白雪梅影里,品笛清饮,吹彻梅花。

谢辞的酒量依旧不好,几杯下肚便醉倚在梅树下,醺醺欲睡。

陆雨间第一次离她那么近,细细的观摹着她的容颜,要将她深深的刻入脑海中,此生都不容忘却。这一张脸,远算不上绝色,却如此令人心醉。

都说爱而不得,掻首踌躇,他却没有那种焦燥,只是从心底很深很深之处,泛起浓烈的悲哀。

他俯在她的身前,牵起她的手,近乎虔诚的亲吻着她的指尖,一遍又一遍……

次日清晨,他醒来的时候,谢辞已经不在了,石桌上放着幅画,他打开,画卷上画的是他,白雪之下吹梅横笛,青衣洒洒,清影隽隽,清颜如琢。

原来,在她心中,自己也曾如此美好,总算不负此生。

白梅堆雪恰月新,竹映薄霜水墨浓。

庐下煮茶待好友,浅吟诗句抚古琴。

此后很多年,陆雨间都没有再见到过谢辞,就像他那时的感觉一样,她永远只是刻在他脑海中的一个影像。来赴白梅之约,是她给他的,最好的落幕。

后来某天,他无意路个那个花魁娘子的小居,见到那个洗尽铅华女子在院落里种满了梨花树,花开时节,独自赏着梨花,清影寂寂。

她邀他进门,请他喝一杯梨花茶。

再后来,他听说花魁娘子出嫁了,嫁给卖货郎,相夫教子,清贫度日,他欣慰一笑,这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而他一直没有成婚,其实对于那个八十岁之约,他已经看淡了,淡得都不再期待了,而那些情感,也在某个瞬间,忽然就明白,就像谢辞说的,那也许并不是爱,只是仰慕。

爱是对等的,而仰慕是不对等的。爱可以放在手心里把玩,仰慕,却只能放在头顶上贡奉着。

所以,他一直都不曾奢想过谢辞会嫁给他。

然而,有些时候,却非她不可。

仰慕与爱不同之处在于,仰慕之人的思想,会侵蚀你的思想。所以,再没谁能入他的眼,他便再不能与谁相守一生。

就那样,无意等她到八十岁,一眨眼,他却已经等到了八十岁。

而只到他八十岁,也再未得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或许她留恋某处风景,再不愿归来;也或许她已经找到能为之停留的人,开开心心的嫁作人妇了;又或者,她已挣脱皮囊的束缚,一缕香魂早就与万化冥合了。

他不得而知,只是恬静的守着岁月。

那年,东山的梨花又开了,大片大片,如行云凝聚,如白雪堆砌。

他站在当年她站的地方,赏着一江缓流,漫山流翠。人老了,不中用了,站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便躺在石头上休息会儿。

这一躺就睡着了,梦中见她踏着满地梨花而来,白衣如素,容颜如旧。

她笑着向他伸出手,说,雨间,我来赴你连理之约……

15.吹笛过蔷薇

那年初夏,一场朝雨浥去轻尘,四野浓绿得如像是被画匠用青墨涂染,却有一架篱芭上开着大片大片绯红的蔷薇花,风拂过,花枝摇曵,红浪如簇。

顾浅笛倚着柴扉,见脚下青山白雾,幻起幻落,如同水墨画卷般渲染开来,一眼景色一杯酒,陶然忘怀。

有笛声漫入耳间,空灵清越,带着少年人的自负之气,顺着笛声忘去,便见陌上谁家少年,一袭白衣如雪,头戴竹笠,身骑青鬃马,吹着笛子缓缓走过蔷薇丛。

这少年好雅致的情怀。待一人一马隐入绿野后,他收了酒盏入竹庐,见案上白卷,兴起作画题诗:

烟雨入柴扉,红炉酒正煨。

水墨青白处,吹笛过蔷薇。

搁笔不久,就听有人轻叩柴扉的声音,门外雨脚细密,想必是有人来避雨。他撑着竹伞出门,便见柴站外立着的人,正是适才那少年。

少年抱拳一揖,清稚的声音说着老成的话,“趁兴游春,不想被雨所阻,山客可否借一方檐头,容我暂避?”

顾浅笛莞尔,推开柴门道:“请便。”

要进入竹庐时,有风拂过,桌上的纸被风吹飞起来,少年人抬手一接,正是刚才所作诗画,浅青墨汁涂染的山水,朱砂绘就的蔷薇,以留白作云雾萦绕,以及那一抹清隽的白色身影。

少年人稍稍愣怔之后,唇角轻轻一勾。

顾浅笛也不尴尬,引他入座后问,“清茶一盏,可否酬笛?”

少年解下竹笠,脸上犹有湿意,长长的羽睫上挂着细小的雾粒,眼瞳清隽如水,老实不客气地说:“红炉有酒,何须煮茶?”

顾浅笛摇摇头,“你今年才多大?不宜喝酒。我这有村茶,虽不见多好,却也清鲜。”说着到屋里找茶,只听杂乱地一阵翻动后,他拿着个竹筒过来,“茶没找到,倒找到这罐蜂蜜,少年人喝蜂蜜才好。”

说着拿起茶勺舀了半勺放进水里,轻轻搅拌着,他动作举止优雅从容,行云流水般悠然,分明煮着蜂蜜水,却有种煮雨前龙井的贵重感。

雨未歇的时节,少年人俯观山上,恰可见那丛蔷薇,被雨一洗,浓稠的艳色消了几分,倒有少许清丽之色。

“这花还能开多久?”

顾浅笛边洗着茶杯边道:“大抵半个月,到时花瓣凋零,风一吹漫天飞舞,好似绯色的蝴蝶蹁跹,也好看得紧。”

少年坐在他对面,摆出成年人的老成,“到时我再来,讨你一杯茶,可好?”

他这样子真是讨喜的很,顾浅笛莞尔应道:“好啊。”他的手很清秀,指间似乎还带着墨香。少年接过蜂蜜,清甜带着淡淡的花香,想来应该是槐花蜜。

两人相对清饮,茅檐下水如泻,沾衣未觉。

直到暮色回合时雨还未停歇,山间雾气甚重,路面湿滑,再不回去路就难走了,少年向顾浅笛辞别,顾浅笛说我找件蓑衣给你,又跑到那屋里一阵翻找,却空了个手出来,“没找着,要不这把伞给你,骑马时当心着点。”拿开雨伞就见放在其下的蓑衣,“咦,怎么在这儿?哦,今早说出去走走找出来的,竟又忘了。”

少年窘然地看着他,这人什么记性?他也没有推辞,披上蓑衣,出了柴门忽然问,“你喜欢什么花?”

顾浅笛一时还真想不出自己喜欢什么花,随手指着那丛蔷薇说:“那就很好。”

少年郑重地点点头,说:“我叫慕遮,仰慕的慕,遮避的遮,我还会再来,下次你得提前准备好茶,别又找不到了。”说完骑马下山去。

顾浅笛摇摇头,莞尔道:“今天是意外。”慕遮,苏幕遮啊,倒像是词牌名,很好记。目送他消失在小径上,掩上柴扉。

数日之后,天气放晴,朝雾打湿院中草木,顾浅笛想到那丛蔷薇,何不去接些露水来,煮茶或是调墨都是极好的,便翻箱倒柜地找齐瓦瓮杯盏,七零八落地提着来到山下。

昨夜的一场雨使得蔷薇低垂,沉甸甸的几乎压倒篱笆,他架起竹管承接露水,然后引入瓦瓮里,接了半坛便觉有些困倦,索兴合衣卧在蔷薇架下青石上。

方睡下不久,慕遮就来了,遥遥地见青石上一角衣袂,男子面向花架支颐侧卧,浓墨般的青丝垂曳着,肩骨挺削,双腿修长,好一段清冶风骨。

他轻步走近,见蔷薇映着他清逸温雅的面容,显得眉目一派青好,果然是江南风骨君子眉。也不打扰他,取下竹盏承接花露。

待到日高露稀时,顾浅笛终于醒了,见到花下的少年微微愣神,见他举着杯盏说:“接这露做什么用?”

他起身拂去满襟落花,“煮茶、研墨、酿酒皆可。”接着调侃说,“据说南国有女子采叶子上的露水煮沸后,将上好的软烟罗覆于其上,文火不断,七日之后才得一匹,若有若无的浅碧色通透澄澈,恍如夜雨过后的天色,故而名作天水碧,一匹可值千金,穿与你这等少年身上,正是气韵卓然,风流天成呐。”

慕遮看着他很认真的说:“你若喜欢,我便不吝千金,求一匹给你。”

顾浅笛哑然,谁家孩子如此正经,竟不懂玩笑么?“我这把年纪已经穿不了天水碧了。日高人渴,我煮茶给你喝?”

慕遮指着满地落花说:“还未见到落花漫天的场景呢。”花是落了,可露水太重都飞不起来。

“这有何难?“顾浅笛莞尔,衣袖拂动便有清风徐徐,卷起地上落花漫天飞舞,果然如绯色蝴蝶飞舞,慕遮看得呆愣了,总是故作老成的脸上露出孩童的惊喜,长睫扑闪扑闪地追逐着落花。

顾浅笛浅笑着,衣拂卷动,掬起一捧落花送到他面前,“给你。“

慕遮忙撩起衣摆接住,两颊被蔷薇花映得绯红。这孩子真是可爱的紧,顾浅笛忍住揉揉他脑袋的冲动,拍拍他肩膀,“这回可以走了?“

慕遮跟着他到竹庐,这回他没有乱翻一通,茶就放在案上,是村里人自己炒的茶,不明贵但是清鲜。喝过茶后慕遮郑重地说:“先生,你可不可以收我为徒?“

顾浅笛正在喝茶,被这一下惊得咳了起来,慕遮体贴地递上巾帕,“我想跟你学功夫,将来传承你的衣钵,将本门功夫发扬下去,你看好不好?“

顾浅笛有点汗颜,“方才那不过雕虫小技,会得大有人在,我悠闲惯了教不好徒弟,你还是找别人吧。“

慕遮耷拉着唇角,懊恼地说:“爷爷让我来向先生求学,您若是不肯收我,他老人家定然伤心。”

“你爷爷是?”

“慕峦慕老将军。”说着拿出封信,那上面的字迹确实是慕峦的。原来是故人之后,还真是推拒不得啊。

“那好吧。”

得到他应承,慕遮赶紧下拜奉茶,然后问,“师父,我住哪儿?”

顾浅笛为难,“你还要住这儿啊?嗯,那间屋好像还空着。”带慕遮过去,推开门的时候,慕遮彻底惊呆了,屋子里杂七杂八的堆满了东西,书案坐椅笔筒等等,几乎没下脚之地。

顾浅笛自顾走到一个竹榻上说:“前两日就想在廊下放个竹榻,枕书听雨,却怎么找也找不着,原来在这儿。”搬起竹榻就去竹庐二层的廊檐。

16.贤惠徒弟

慕遮合上差点惊掉的下巴,动手收拾房间。慕府虽是公侯世家,然他母亲出身青楼,身份见不得光,嫡母又容不下他们,母亲年老色衰后,他们的日子更不好过,因此他从小就老成能干。

等他把房间收拾好了,顾浅笛还没有下来,他好奇上去,就见那人躺在竹榻上又睡着了。慕遮到他寝居拿了条薄毯替他盖上,又去替他收拾房间。

一觉醒来就闻到饭菜的香味,这种感觉有点恍如隔世,顾浅笛愣愣地穿过一尘不染的房间,觉得自己像是在梦游。

少年卷起衣袖将饭菜摆在竹桌上,师父,你醒啦。”

顾浅笛指着桌上两菜一汤问,“这都是你做的?”

慕遮有点拘促地说:“随便做了点,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味口……”

顾浅笛连连颔首,“不错不错。”好久没有吃到热饭了,感动~会收拾房间还会做饭?似乎拣到个宝了~

这顿饭顾浅笛吃得分外开心,然后主动要求洗碗,慕遮争不过见他抱着碗碟进入厨房,拿起抹布擦桌子,擦着擦着听见“啪”的一声脆响,不动声色,过会儿又一声,动作停了下来,到第三声时,终于忍不住到厨房,无奈道:“师父,再摔下去,我们要端着锅吃饭了。”

顾浅笛捧着碎瓷片转过身,比他还要无奈,“这碗好滑……”

慕遮接过碎瓷说:“小心划着手。师父,您要是没事儿,想想先教我什么功夫吧。”

顾浅笛去了会儿又回来,“我想先教你心法来着,只是找不到那本秘籍了,要不先教你剑法?”

慕遮见才整理好又被翻乱的书房,从书架上拿出他说的心法秘籍,“是这本吗?”

顾浅笛汗颜,“我找了半天也没找着。”

“师父以后想找什么,就叫徒儿吧。”真不知他这师父一个人在山里怎么活下来的。

顾浅笛将秘籍给他,“你也是有些底子的,先自己看看吧,不懂的地方问我。”说完摔摔衣袖出门。

“师父,您去哪?”

“吃得有点撑,我去遛遛弯。”一袭青衣,飘然而去。

顾浅笛是个情怀雅致,懂得享受的人。他会在有月朗风清的晚上,让慕遮给他吹首小曲儿,自己敞开着衣襟半倚在竹榻上纳凉;也会在漫长的午后,让慕遮陪他手谈一局。别看他平日里懒散糊涂,棋风却甚是凌厉,快刀快剑的杀来,有种金戈铁马的快意。

兴致好时,他会手把手地教慕遮写字,乌黑的发墨汁般流泻在慕遮脸庞,那种清冷的感觉总令他失神,发觉得到慕遮不专心,他会一个爆粟弹在他额头,偶尔恶趣味上来还会在他脸上画着小乌龟。

兴致不好时他就会闷头大睡,你把竹庐烧了他也不管。不过想让他兴致好起来也很简单,做一桌好菜,最好有鱼,他心情立时就能好起来。

偶尔宿雨初歇的早上,不让慕遮练功,两人并肩到山里漫步,谁也不说话,却有种琴瑟在御,岁月静好的感。山路两侧树上开着不知名的小白花,风一吹花瓣携着水珠簌簌落下,打湿了慕遮的脸,这时粗心如他,却会卷起衣袖替他轻轻拭去脸上水珠。

一个人出去时,他总是会忘了带蓑笠,时常一身干爽的去,满身水渍的回来,偏生身子骨又不强健,被寒雨一浸就会染病。每当这时慕遮就要通宵的照顾他,怕他半夜踢被子,陪着他一起睡。

对于慕遮他实行的是放养策略,将一本一本的功夫秘籍甩给他,平日里也不过问,不过慕遮不懂问他的时候,他却讲得很细心,娓娓道来,详尽透彻,经他一点拔,慕遮就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给慕遮的不光有心法、秘籍,还有战略兵法,身在那样的家庭里,就算是庶子将来也有可能上战场,这是未雨稠缪。

他很喜欢美的东西,花草、玩物、风景,以及人,将这些美的东西以画或诗的形式留下来,是他最大的兴趣。他很喜欢画慕遮,因此每次那里有好景色的时候,他就会把慕遮叫过去,说如此美景配如此美人,才不算辜负。对于被师父这样的美人称作美人这件事,慕遮一直有点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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