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悲怆震憾着玉措,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模模糊糊间他看见西陵拿起帝王剑,如水的锋芒潋滟开来,照得西陵面色如死,他却笑了起来,说不出的灰败绝望,“你就那么恨我?就那么恨我,好,好啊,便如你所愿,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他放下头骨,掷了宝剑,寂寂而去。
玉措忍不住拣起宝剑,看到上面刻字:吾之灵元,若未散尽,见西陵昀辛之日,便是魂飞魄散之时,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那晚,玉措又做了个梦,然而他自己已分不清是梦是真。梦里只有一个场景,威武的将军跪在城墙上,抱着死去的帝王,悲怆嘶吼,卸下所有的野心与骄傲,只剩绝望与无助,像一只被抛弃的狼。
爱有多深,独占的欲望有多强烈,就有多痛苦。
他试过各种死法,最后都只能活生生地看着他死去,看着他腐朽。
碧落黄泉,永不相见啊!若他也死了,定能黄泉相见,他宁愿他获得永生,也不要泉下相见。
那个人时而是将军,时而是西陵,到最后玉措都分不清到底是谁,不过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本就是同一人。
玉措醒来时,泪已打湿枕头。桌子上的两朵玉兰花还带着露珠,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只有他有凝固时间的力量。
在相遇的那棵玉兰花树下,果然看到了西陵,他靠在树上抽烟,脚边一层烟蒂。
“你就是西陵昀辛,对不对?日光下的辛夷,而我……我是西陵玉措?”
西陵昀辛深深地抽口烟,淡漠地说:“你不是。”掐灭烟头,“跟我学术法。”语气不容置疑,手指按上他的额头,幽蓝的光没入脑海,玉措觉得五蕴六识都打开了,一瞬间他可以听到花开的声音,触摸到风的走向,甚至可以看出星星的轨迹……
此后,玉措便跟着他学习术法,那是门神奇的功夫,可探知人生无穷的奥妙,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某日中午和施哲一起吃饭,他问,“玉措,你最近总不在宿舍,去哪里了?我找你几次都没找着。”
玉措自然不能把学术法的事儿告诉他,含糊地说:“有点事儿。”
施哲接着问,“你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和教练在一起?”
“嗯。”
施哲认真警告,“以后离他远点!”
“为什么?”
施哲压低声音,“我听说他是个GAY,有人看见他出入过GAY酒吧,而且他和我们学校的周老师关系暧昧,昨天还有同学看见周老师半夜从他房间里出来。”
玉措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干笑着说:“你也说是‘听说’,谣言罢了,我吃好了。”
下午的文化课他都魂不守舍,终于盼来武术课,西陵还是那身黑西装打领结,神色冷清,有些禁欲的样子,这样的他怎么可能是出入GAY吧的放`荡男人?况且他那么爱西陵玉措,一定不会背叛他的。
那天训练罢他又跟西陵学了几个小时的术法,回到宿舍洗完澡已经快十点了,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想到施哲的话就坐立难安,徘徊半晌终于忍不住到他门前,果然听到有别的男人,暧昧的喘 息,肢体交缠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心像被剜了似的,狠狠地踢门。
半晌,门才被打开,西陵一脸不爽地问,“有事吗?”他衬衫的叩子都被扯掉了,露出的锁骨上还印着个吻痕,极为性感。
玉措红着脸别开眼,见西陵不耐烦地关门,忙道:“我有事问你。”趁势闪到门内,就看到沙发上那个男人,赤裸着上身,裤子已经脱到膝间,顿时一阵恶心。
西陵则若无其事的拿出烟和火柴,轻轻划过,幽蓝色的火苗明灭,点着烟后深吸了口才问,“什么事?”
玉措无话可说,涨红了脸站在一旁。
男人等得不耐烦,挑着眼问西陵,“不做了?”
玉措又是愤恨又是厌恶,宣誓主权似的挡在西陵前面,“你走吧,这里没你的事!”
男人慢条斯理的穿好衣服,问西陵,“有这么个绝色,干嘛还出来找伴儿?”又对玉措道,“小兄弟,要是玩腻了,可以来找我……”
玉措怒火腾地上来,一把将他推开门外,狠狠地摔上门,大声斥问,“你这样做对得西陵玉措吗?对得起你的爱情吗?”
“你就是来说这个?”
玉措像个蛮不讲理的小孩儿,“不许你找他们?不许你这样放`荡!不许你这样!”
“滚!”西陵提着他的衣领就将他扔到门外,玉措怒吼道,“就因为这样他才不爱你,你这样的人才不值得他去爱,不值得!”
西陵眼瞳收紧,猛然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扔在沙发上,“你是谁?凭什么管我?”
玉措一噎,我是谁?是西陵玉措吗?不是。就算是,也没有资格指责他啊?令他如此痛苦的,不正是西陵玉措吗?
他低下头,“抱歉。”刚才的话,似乎伤到了他。
沙发忽然往后陷,他抬头,见西陵双手撑在他两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瞳深不见底,像是要把人吸进去,声音沙哑而魅惑,“你想和我做是吗?”
玉措紧张地别开眼,声音飘忽,“不……”目光落到他水色的唇和精致的锁骨,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是……”
西陵扣住他的下颚,狠狠地吻了上来,舌蛮横地侵入他的口腔,玉措立刻就缴械投降,瘫软在沙发上不停的喘息,忽然就想起千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天,西陵玉措又纳宠妃,忍无可忍的西陵昀辛冲入后宫,点住她的穴道,就在他们要合欢的床上,当着他心爱的女子面,强占了他。也是这样急不可耐的动作,带着要将他折吞入腹的强烈欲`望,霸道而蛮横地占有。
恨,就是从那里开始。
玉措觉得血液要沸腾了,恨意夹杂着悲凉汹涌而来,猛地推开他,目光冰冷。他见西陵愣住了,接着目光变得欣喜而胆怯,手颤抖而小心地抚向他的脸,却在要触及的时候停下来,似乎怕一碰就消失了,卑微地低唤,“……玉措?”
玉措知道,他叫得不是自己,而是西陵玉措,他把自己当成西陵玉措了。
他忽然就抓狂了,想大声地对他吼,吼到眼泪出来也没有关系,告诉他我不是西陵玉措,我不是他的替身,我是玉措,我只是玉措!可到底,他还是保持了自己的自尊,冰冷冷地说:“你认错人了。”拿起衣服,狼狈地逃走。
回到宿舍,他又梦到他们过往,是初见。玉兰花果然开得正好,满城飘雪。刚被立为太子的他接受众臣朝贺。大将军说:“太子殿下,这是犬子,今后就由他保护您。”
英俊的少年被推上前来,稚气的脸一本正经地说:“末降愿追随太子殿下,九死而不悔。”
太子开心地招手,“快过来,快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昀辛。”
太子侧着脑袋,黑黑的眼瞳滴溜溜地转,“日光下的辛夷花?你也喜欢辛夷花吗?我喜欢白玉兰,等我当皇帝了,要在我的国度里种满玉兰花,等花开的时候,我们一起在高城上观赏,你说好不好?”
而当他真当上皇帝,也在他的国度里种满了白玉兰后,年年岁岁,陪他高城赏花的,却不是他。他征战四方替他守卫疆土,他却将一位又一位的美人抬进后宫。
他茹毛饮血、食不裹腹,他山珍海味、美酒佳肴;
他嗲血杀场、九死一生,他琴曲儿夜弦、醉生梦死;
他风沙冷寂、枕戈待旦,他怀抱温玉、芙蓉帐暖。
他终于荡平四野,凯旋归来,穿着他赐的金鹰玉兰战甲上了殿堂,末将昀辛愿将此生献给您,我的王。他要献的,不光是“此生”,还有“此身”。
他亲自扶起他,“爱卿劳苦功高,朕赐你国姓西陵。”并赐他一枚戒指,象征在西陵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接着他就跟他耳语,“朕听说昀辛救了位美女,带给朕瞧瞧。”他迫不住央求带来,于是他们俩一见钟情,喜结连理。
04.爱恨不堪
难道自己这一生都只能为他们作嫁?不!不甘心!于是他闯入宫中。
玉措能感觉到西陵昀辛的爱与恨,也能感觉到西陵玉措的怒与妒。妒?他妒忌谁呢?不,这妒忌应该是自己的,妒忌被昀辛那么爱着的人,不是自己。
一梦到天明,玉措的精神很不好,施哲说:“瞧你脸白的像鬼样,怎么了?”他有气无力的笑笑。这时西陵来了,与平常一模一样,看来自己对他没有丝毫影响。想到此,玉措的脸又白了几分。
此后几天,西陵依然教他西陵古国秘传术法,解契、隐身术、净化咒等等。每当这时候,都是玉措最甜蜜,也是最痛苦的时候。一边享受着靠近他的幸福,一边压制着再靠近的冲动。
人心贪婪,这样的接近已不能满足他的欲`望,他开始使用隐身术窥探他,夜深人静的时候,守在窗户下,静静地看着他的影子落在玻璃上。很多时候,是两个暧昧交缠的影子,他的妒火就会熊熊燃烧,把脸都扭曲。
他跟踪西陵进入GAY吧,见他独自坐在吧台一角喝酒,酒红色深V毛衣,衬出他优美的脖颈弧线,两截锁骨晶莹剔透。贴身的休闲裤,显出他修长的双腿,窄翘地臀部,性感的要命,只是那紧抿的唇和深锁的眉头,给人种疏离神秘感,暂时阻止的狂风浪蝶。
他喝酒的动作很优雅,速度却不慢,不过半个小时,就喝了四杯高浓度鸡尾酒,身子已经软了下来。这时,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走过去,手搭在他的腰间,低声和西陵说了些什么,没见他摇头就半抱着他往外走。
玉措终于坐不住,拦住他,“放下他。”
男人见他体态单薄很不当回事儿,“未成年不能进入这种场合,回家找你妈妈去吧。”轻佻地勾勾他下巴,“长得可真漂亮,不过和未成年玩儿是要犯法了……”
玉措怒火腾地燃起来,这么龌龊的人竟敢碰他?扣住他的手腕一折,“咔”一声男人手腕被拧脱臼,他警告在瞪了他一眼,扶着西陵出酒吧。
西陵虽然习武,体态并不魁伟,穿上衣服倒显得有点单薄,不过分量可真不轻,将他扶到后座上,玉措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倒睡着了,车灯打在脸上,白皙的脸颊泛着红晕,长睫不住的颤抖,嘴唇微微开合着,玉措想起那日的吻,不禁俯身将它含在开口,意想不到的柔软,带着浓裂的鸡尾酒气息,几乎将他焚烧。手颤抖地抚上他的腰,从毛衣里伸进去,触手间如丝绸般滑腻,紧窒流畅的腰线没入纯白的内裤中。
玉措觉得自己像个偷窥狂,想要探知他更多秘密……西陵却忽然睁开眼来,茶褐色的眸子泛着雾气,迷蒙地不知今夕何夕。
玉措做贼心虚,紧张地跳下车,却被他抓住手腕,疑惑地唤,“玉措?”
心顿时嘭嘭跳起来,“你……你醒啦。”
他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神色迷恋而脆弱,“你终于肯见我了么,只有这种时候,你才肯见我。”喟叹着将他紧紧地箍在怀中。
玉措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先放开我,我送你回家。”他却抱得更紧,身子都因痛苦而抽搐,“离别的那么决绝,连魂魄都驱散,是恨我入骨么?宁可灰飞烟灭,也不愿再见我?”
原来以血为祭,并不只是死而已,要多深的恨才敢自毁魂魄?可果真如此,我又是什么? “我不是回来了么?”玉措引诱着问。
“是为她而来。”
“不是的,怎么能这样说?”玉措疑惑,她是指西陵玉措最后娶的那位女子么?
“我试了所有办法,都不能凝聚你的魂魄,最后将你与她的结契,一荣俱荣,一枯俱枯,这样……这样你就真的回来了……每一世,都和她一起回到我身边,无论她是男是女,是人是畜,你都会爱上她……你是在报复我么?”
“下了咒说碧落黄泉,永不相见,我们还是见面了。”
“呵呵。”忽然握住他的肩膀,充血的眼瞳森森地盯着他,厉声逼问,“若不是我拘禁了你的妃子和子民的魂魄,你肯来见我么?你肯么?”
玉措禁不住打了个冷颤,那些亡灵的呼唤是真的?“你……你这是逆天!”
西陵眼里忽然带着噬血的疯狂,“哪又如何?他们来诛灭我啊!来诛灭我啊!天都不能灭我,我怕什么!”
“你……你疯了!”玉措惊怔,接着又被他狠狠地抱在怀中,“玉措啊玉措,你的痴情,能否分我一点呢?纵然再恨我,已经六千年了啊!六千年,沧海桑田,我们生活的时代,早就烟消云散了,你就把恨忘了,爱我一世好不好?”
玉措心阵阵抽搐,“我不是玉措,我能给你全部的爱,可是……你……稀罕么?你的心里,除了西陵玉措,可否能给我一点点位置?”
西陵没有回答,只是亲吻着他的身子,一遍一遍喊着“玉措,我的王”。
明知道自己是替身,他还是无法推拒。天知道,每次看到他,他要多努力才能忍住不将他扑倒。
西陵在他身上攻城略地,势如破竹,一如千年前的晚上。
这场侵略战,玉措被打得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可是光想着自己是被他占领,自己的身上被他烙下记号,就幸福的洒下泪来。
云雨初歇,他满足地低吟,“玉措、玉措,我是如此爱你啊。”玉措闭上眼睛,肖想着那个“玉措”是他,却听到酣甜呼唤,“我的王。”
黄粱一梦,如烟花散尽,只剩赤果果的现实,与血淋淋的人生。
玉措没有哭,他得骄傲容不得他此时软弱。擦掉身上的痕迹,穿好衣服,关上车门,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
打开宿舍门,却看见施哲黑着脸坐在他床上,“你昨晚去哪里鬼混了,怎么……”嘎然而止,因为看到他满身情`事的痕迹,和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瞬间明白过来了,默然地将他揽在怀中,拍着他的背,无声宽慰。
玉措终于哭了出来,歇斯底里、撕心裂肺,那一刻,他心里有个强烈的念头:想要他的爱,想要被他抱,不是像那些床伴一样的逢场作戏,也不是被当作西陵玉措的替身,而是真真切切的,以玉措的身份,和他相爱。
不知哭了多久,他沉沉的睡去。施哲犹豫了会儿,打来水、解开他的裤子,看到身上的伤痕时,既便早有准备,还是忍不住别开眼,深深地呼吸才能平息怒火,温柔地清理干净,涂上伤药。
抬眼时,透过窗帘的逢隙,看到玉兰花下的西陵,四目相对,顿时电光火石,刀光剑影。
05.碧落黄泉
天亮时,玉措发起烧来,脸烫得能烙熟鸡蛋。过几天他还有场比赛,这样病下去可不是办法,因那事儿生病绝对不能让旁人知道,施哲没有办法,只能找到罪魁祸首。
西陵听了他的来意后,薄唇紧紧地抿起,眼底是深深地痛楚,一言不发地来到宿舍。
玉措像受伤的小兽似的蜷缩着,略显焦黄的头发柔软在撒在枕头上,白皙的脸因发烧染上红韵,一只脚探出被子外,骨骼纤细的不盈一握,脚指玲珑,实在令人无法想象,这样足竟蕴藏着黑带五段的杀伤力。
掀开被子,见他竟穿着蛾黄色的珊瑚绒连体睡衣,毛绒绒,软绵绵的,胸前一个偌大的卡通小黄鸭头,屁股后面还有个小球球,冷漠如西陵,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将他抱起来,少年柔软的身体蜷在他怀里,令他的心也柔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