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怪谈之鬼器+番外——北碗
北碗  发于:2015年10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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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缃看他拿书,想起自己是为着什么事才过来一看,虽说问得晚了些,却终究还是出了口。

“刚才到底是哪里不好了,你这样动气,又摔书又砸桌子的?”

“刚有个雀儿,在这里啄我的窗户纸,吵得心烦。”庞涓将这个话题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又自顾自地问下去,“倒是师兄,日前君上说的事,师兄心里有考量吗?”

并没想到庞涓会突然把话接到这里,令缃想到魏罃的话,脸先红了,随即反问,“涓儿在朝中,也不好过吧。”他的师弟他最清楚,庞涓年轻,又没甚基本,更兼手段严厉,不较情面,难于在前朝老人中立足,说起来也可算得情理之中。

庞涓冷笑,“那些蠢材,只能空谈误国。也不见哪一些能上阵打仗。只要君上信任我,愿意付我兵权,师兄管他作甚?”

令缃此时却尚不知,他的回答虽平常,虽无过错,却终将引出多少血雨腥风,葬送多少无辜性命,又使得多少人,连同他自己在内,抱憾终生。

此时他有自己的思虑,他试探性地开口,“处处树敌,终非长策。其实,若能有一门亲的话,也多个支柱,轻省一些。”

半晌不闻回复,却见庞涓抱着一卷书,已经滚在皮裘里睡着了,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令缃轻手轻脚地把庞涓挪到榻上,却发现庞涓一手尚抓着自己衣角,便在他耳边带着笑音道,“给你拿床被子,仔细冻出病来。”庞涓含糊地嗯了一声,那只手也渐渐垂落下去,然后没了声息。

令缃失笑,转身往内室过去。庞涓眼虽闭着,心里却明镜一般。

师兄对他的心思,毋庸置疑,可是,替师兄斩断那些无谓的牵绊,却正是他的责任。

14、黄雀鸣蝉

夜已经深了,申抱着他心爱的匕首,本来是好好地倚在墙上站着的,却不知怎么慢慢地就滑落下来,最后靠在墙角打起了盹。

大殿里一支烛火在摇曳,光线晦暗不明,垂在中堂的帘子晃动着,在墙上投下许多斑驳错落的影子——像是夜话故事中那些择人而噬的山精魔怪。

暗卫的深色斗篷下覆盖着一张年轻的脸,此时正半眯着眼睛,似乎很是享受着这难得的一刻偷来的闲适。

——君上召上将军夜谈,倒是苦了他们底下人。也只有此时,申才会觉得,能够像他一样,让上将军格外地另眼相待,似乎也不算是一件太好的事。至少此时,他的十一个弟兄们还能安睡在军营里,快乐地打鼾,而不是像他一样被拘进王宫,夜半时分百无聊赖地挨饿受冻。

说到底,申也并不知道,庞涓手下暗卫十二人,为何只有他被庞涓格外信任,以至于,他几乎寸步不离庞涓左右。

他是暗卫,因杀人而出生,因杀人而长大,因杀人而……存在。十二暗卫原属魏国国君,他们是魏国宗室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刃,隐藏在堂皇的祭祀和辉丽庄严的编钟乐曲里。

他的父亲,他们的父亲,世世代代,手上都沾满敌国人的鲜血。

魏罃还是如此看重庞涓,在他首次出征齐国时,竟将十二名暗卫全数交到了他手中。在申的记忆中那一天自己的遮住脸的深色斗篷微微发烫,暗格外的阳光如同溶化的金水一般,无孔不入地透进每一处力所能及的地方,却唯独照不进他们如同夜的化身一般的斗篷里。

申从未想过,一个男人可以好看到这种地步。虽然这样说多少有些浅薄,可是无法否认的是,当庞涓在魏罃的指引下,优雅地走进他们藏身的暗格时,最先点亮整个房间的,还是他的容貌。

庞涓看着自己,看着地上齐齐跪着的十二名暗卫,不期然地笑了起来。

“上兵伐谋,”他说,“以后要多多劳烦你们了。”

猝然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申的思绪,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紧张起来,他却依然保持着靠坐假寐的姿势,右手已经轻轻摩挲着那把精致的匕首上用银镶嵌的花纹,匕首被他捂在怀中,连明净的月色都不能使它反射出一丝一毫的光亮。

脚步声渐近,申的心情也慢慢放松下来,那是他所熟悉的脚步声,庞涓的脚步声。

“上将军。”他从容地站起,果不其然,看见庞涓从内殿中走出来。只是他的脸色不太好,一双狭长的眸子里里忽而波涛翻滚,忽而又平静如同死水,经历过无数生死困境的申,一时竟有些畏惧。

庞涓向他点了点头,“辛苦你了,回去吧。”说罢一个人像正殿外走去,申怔了怔,默默地跟在后头。

不是不想知道庞涓究竟怎么了,只是他不会问,永远不会,因为他是暗卫。

夜寂静,执板轻叩。偶尔有些亮着灯的窗口里,模模糊糊的人影在晃动,在窃窃私语。繁华的都城安邑,此时业已陷入沉睡。

“申?”庞涓的声音隔着夜幕,是一贯让他安心的清冷。他跟上几步,低低回答,“在。”

“嗯……你去替我办一件事,可好?”庞涓突然无声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申恭敬地低下头,“上将军尽管吩咐。”庞涓笑着上前,在他耳边轻声说了,末了拍拍他的肩膀,“这件事很重要,你务必拿捏好分寸,不可做大了,也不可教旁的人知道,君上也不成,你那十一个兄弟也不成。”

“就当……你我之间的一个秘密,如何?”庞涓退开几步,轻霜一般的月光里他容颜清丽,宛如天人。

“遵命。”申最终给了这样两个字的回答,然后一路再无话说。

“嗯,”庞涓无声地笑,像是终于放下了重担一般,“拜托你了。”

与此同时,另一群喜欢在黑夜里集结活动的人也已经到达了目的地,正等待着他们的指挥者,魏国公子,年方十五岁的魏偃。

或许对于其他的孩子来说,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正在温暖的被褥里,做着一个又一个色彩缤纷的梦。

听见人声响起,正在小睡的魏偃警觉地睁开了眼睛——这两年他的睡眠一向很浅。他的梦是什么颜色的?我们终究不得而知。或许是灰色的罢,魏偃的天空孤寂得也只剩下灰色。

“无陈先生。”他揉揉眼睛站起来,看向为首的人。

怀无陈看他熬红了一双眼睛,心疼不已,“公子何必如此自苦,又不是十万火急,何必非要熬这一夜?”

魏偃扬起唇天真地笑起来,“无妨的,先生,我着急嘛。”他说着摆摆手,示意其余的人退下,偌大的中庭须臾之间仅剩下他和一袭黑衣的怀无陈。

“赵奢怎么说?”他拉怀无陈坐下,笑眯眯地问。

怀无陈沉吟一下,简明扼要地开了口,“他的意思,还是要用刺客。”

“刺客?”魏偃轻笑,“他终究还是个有见识的,知道行军用兵不是庞涓的对手。”说着,语气里忽然带上了些恶作剧的意味,“要我说,赵奢先生的身手可不错,要让他来充当这个刺客,倒真正是出其不意,必然能一击得手。”

怀无陈吓了一跳,“小公子当真?”他根本无法想象,要是真的把这话告诉赵奢,对方的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魏偃连连摆手,“玩笑而已,玩笑而已。”

怀无陈这才放下心来,可是想到赵奢的态度,他不由又开始担忧,“不过……”

“不过他还是忌惮庞涓师兄弟两个,对不对?”不待他开口,魏偃已经镇定地接过了他的话,让怀无陈不由惊诧,“小公子真是……”

“怨不得他。”魏偃的表情开始有些严峻,“这两人确实难缠,更见气势日盛,要夺主君之位,非除了这两人。实在不行,就除去一个也可以。这两人若联手,只恐我数年的心血,就都要付之一炬了。”

“只是……”魏偃把目光投向窗外清朗的一轮明月,“庞涓所行,是为霸道,即便我不动手,日久也必定自祸。而他那师兄,走的却是王道。现在不除,将来只怕再也除不去。”

他把目光转回来,直直地盯着怀无陈,后者忖度着他的心思开口,“小公子的意思是……”

“我就不信,他们师兄弟,便是铁板一块。”魏偃冷笑一声,“纵是了,也要投进炉子里溶成铁水。”

15、自取其辱

“所以说,公子的意思,是要离间他们师兄弟两个吗?”怀无陈是何等聪明能干的人物,心中此时早已经列出了不少计划,只待魏偃一声令下,即刻就能付诸实施。

“何用离间?”那样凉薄的笑意,像是一块凛冽的冰,慢慢融化在少年的脸上,冻结了他的五官,“庞涓不是个好相与的,可王兄,似乎却更偏爱令缃些。”桌上的茶已成了隔夜茶,魏偃却也不嫌弃,拿起来倒了一杯喝下去,接着道,“也是嘛,庞涓桀骜,又不知变通,手段果厉残忍。王兄色厉内荏,当然还是喜欢他师兄那样的谦谦君子。”

“照我看,他俩迟早得自己斗起来。”茶杯被无声无息地放回桌面上,少年两片薄唇中轻轻吐出最后的断言。

怀无陈从不曾怀疑自家公子的判断,可听了这话,他却不由略略迟疑了一下。

“先生可有什么别的话说吗?”不曾想即使是这样几不可觉的迟疑也立即被魏偃察觉到,这让怀无陈从心里对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孩子感到敬畏和恐惧:他从魏偃五岁时便以老师的身份跟随左右,可近两年来,即便他如何努力,却再也看不清这孩子一分一毫的真实想法。

收敛了心神,他将心中的疑虑吐露出来,“依我看,庞涓……恐怕不会对自己的师兄下手。”

“哦?怎么说?”魏偃显然对怀无陈的观点极有兴趣,“庞涓心狠手辣,只有同门之情,恐怕未必束得住他。”

“不只是同门之情。”这句话一出,连怀无陈自己都吓了一跳。

“先生接着说。”魏偃又倒了一杯茶水,却不急着喝,拿在手里浅浅地啜着,与其说是饮茶,更像是一种孩童无聊的游戏。

怀无陈皱了皱眉,动作轻柔地从他手里拿下杯子。

“隔夜茶,公子不要喝了,仔细伤了身子。”看魏偃没有去倒下一杯凉茶,而是乖巧地重新在椅子上坐好,怀无陈才接着说了下去。

“庞涓脾气坏,做事又不留情面,他是跟着大公子上来的人,我们这些前朝势力,要想亲近他,总是难些。”怀无陈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苦笑了一下又道,“可是,若有新上来的人想要与他交接,他又觉得是蓄意谄谀讨好。其为人桀骜如此,所以满朝中鲜有与他交厚的。无陈冒昧说一句,”言及此,怀无陈顿了一下,看了看魏偃的脸色,“若没有君上纵他,他断能不至今。”

魏偃静静地听着,倒似没甚感想,“庞涓才大,所以人傲了些,也无可厚非。”

怀无陈话锋一转,“可是,小公子,庞涓对他师兄,绝不同于对别人。”魏偃笑了,“人之相与,自然是有亲有疏,若是平常,他对他师兄定然要比对旁人好些。可是到了要紧时候,只怕就不一样了,毕竟,人心难测。”

怀无陈摇摇头,“不是这点,小公子可曾听说过,庞涓为人戒心极重?”

“略有耳闻。”魏偃眼波微敛,“他身边的细作回报,听说他一手好剑法,就连睡觉时兵器都不离身。”

“正是,”怀无陈问道,“那小公子……可曾见过庞涓解剑?”

“解剑?”魏偃嗤笑,“别说是我,怕是王兄都没见过。”说到这里,魏偃神色有些不屑,“王兄也真是宠他,他带剑入宫,王兄竟也能准。”

怀无陈低下头,看着地面,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令人难以置信,“除夕那晚,庞涓在堂上和他师兄饮酒,酒过数巡,偶然谈起齐国多美女,美女多善舞的话,令缃说他不曾见过齐女舞蹈,庞涓说他出征齐国时,曾经看过几次,只是堂上没有舞伎。庞涓……竟然当场解袍卸剑,换了舞衣跳了齐舞。”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怀无陈顿了一下,“公子……相信吗?”

半晌不闻回复。

怀无陈一抬头,就见魏偃深深地埋着头,双肩抖动,笑得快岔了气,一边笑一边抬起头断断续续地对怀无陈说,“他那师兄……委实是好眼福。”怀无陈急忙过来帮他轻轻拍背,魏偃这才慢慢平复下来,嘴角却依然止不住地上扬,“先生且想想看,依庞涓那样容貌,那样身段,要是真换了舞衣跳舞……怕不比王兄那里的齐姬差到哪里去呢。”

全然没有察觉话题已经被魏偃带往诡异的方向,怀无陈依样想了想觉着确实好笑,于是也笑了起来。

魏偃已经笑得没了力气,整个人都倚靠在替他拍背的怀无陈身上,此时看见怀无陈笑,恶作剧的心思陡起,一把拉过怀无陈,在他耳边轻声道,“先生,你说……庞涓做这样事,会不会是对他师兄……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他这样亲密的姿态,说的又是极其隐秘、不可告人的心思,怀无陈当即红了脸,放开魏偃后退了一步。

见他中招,魏偃笑得很是得意,“我说笑的,先生不必挂怀。”怀无陈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想了想,魏偃又将话题领回正轨,“此事,先生是听庞涓身边人说的吧,我这两天忙着应付那狐狸似的赵奢,这些小事上倒疏忽了不少。”

“若果真如此的话,那庞涓对他师兄,倒还真的是不一般。他连对王兄都有戒心,却唯独对他没有,那般桀骜凉薄的人,竟然肯跳舞给他看……”魏偃眸色转深,“看来……要想从中取利,恐怕我们就不能仅仅是坐着等了。”

“那么公子想怎么做?”此时早已敲过了五更,虽然冬天日短,可天边还是已经泛白。

“我的意思……”魏偃沉吟一阵,“现在就行离间计的话,不太合适,也容易败露。不如先造一点流言,什么样的都行,别做的太过,能混淆视听即可。”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宽大的衣袂滑落下来,几乎要挨着地,“先让他们疑一疑,疑心多了,自然就有了暗鬼。到时候再行事,才叫便宜。”

蜡烛烧了差不多整整一夜,此时已快燃尽,只有一摊不成形状的烛泪凝结在烛台上。魏偃站起身来吹灭了蜡烛,转身向根本没有掌灯内室走去。

“我乏了,想歇一歇。”他这样说着,在黑暗完全堙没他的身影前的一刹那,怀无陈突然听到他的声音突兀地传开。

“先生,说句无关的话。”他说,“王兄比较喜欢听话的人,不过,要不是庞涓害了我姐姐的话……我觉得我会喜欢他那种人。”

16、齐魏之战

申一个人在堂前焦急地踱步,虽然早已经过了除夕,可地上春雪还未消融,不一会儿就被反复地踩踏成了一条坚硬的小路。

即便是如此,他也不敢冒死在庞涓正忙着的时候去打扰他,毕竟生命只有一次,人人都得珍惜。

最后还是在正堂读书的令缃看不下去,开门叫住他,“嗯,那个……你,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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