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怪谈之鬼器+番外——北碗
北碗  发于:2015年10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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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庞涓难道就只值得一个虚名?”毫无预兆地沉下表情,锐利的双眼扫向他,表情是说不出的讽刺,“还是说……你只想要一个傀儡玩物?没想到你对男人还有这种特殊的兴趣。”

“不是男人……”赵奢的表情渐渐变了,变成某种难以言表的东西,非要说的话,大概是苦笑吧,“只是你而已。”

“我?”庞涓挑眉,“据我所知,这是我见你的第二面。”言下之意,我们还没有熟到这个地步。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坐在他面前的人,精致的脸上是凉薄神色,甚至于几乎连表情都欠奉。对于自己,他没有讨厌,也说不上喜欢。

那双冰湖般清冷的眼睛里永远只能装下一个人,装满了,便什么也放不下了,从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

那一日他的剑的寒意,仿佛犹在颈项之间徘徊。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他的话也不断回响在耳畔。

“纵是有去无回,庞涓也要确定师兄是否平安。”

“若是赵奢先生果真做了什么手脚,致我师兄遇险的话……”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地,去追逐另一个人呢?不计后果,不计付出,甚至于不计生死……

或许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吧,赵奢开始有了淡淡的歆羡。这样的人,这样的情感,若能够属于自己,该多好。

想起那个被他追逐的男人,赵奢的嘴角勾起微笑。他自己也不知,这是嘲讽还是无奈。那个男人,赵奢只见过一面,彼时他已经是齐国军师。

那个男人,冷静而谦和,是天生的君子。整个人身上散发的气势,与庞涓几乎是南辕北辙。即使听到庞涓的名字,那个人的眼睛,也依旧古井无波。

只有从他不经意扯扯袖摆的小动作那里,才能隐隐感觉到,他依然是在乎的,只是这种在乎太浅,太单薄。似乎是被伤过了,稀释了,与庞涓那种浓郁到近乎凝固的执念,不可同日而语。

关于孙庞之间的事情,赵奢曾经亲手参与操纵,不过,也只是“参与”而已。魏偃的计划,他从头到尾知道,可真正起到影响的地方,却少之又少。

以他看来,即便没有他没有魏偃,庞涓和孙膑最终也还是注定要背道而驰。原因无他,因为他们本就不是同类。

庞涓所求,太复杂也太纯粹……

他的执念是一把双刃的刀,一旦出鞘,便伤人伤己。

“你听到了吗?”思绪已经飘了太远,直到庞涓用手指轻轻扣了一下他面前的桌几,他才稍稍缓过神来。

“什么?”垂首掩住有些尴尬的表情,他反问。

庞涓顿了顿,表情淡漠依旧,“我说,我不会留在你身边,除了这个,你可以提出其他的任何条件,我会尽力去做。”

“任何条件?”赵奢饶有兴味地重复了一遍,盯着庞涓的脸,终于淡淡地吐出一句话,在平常不过的语气,却让庞涓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我不需要。如果你想的话,休息一天,我后天就可以送你离开赵国。”

什么条件……都不需要。

“当真?”庞涓有些疑惑地眯起漂亮的眼睛——这个男人,猜不透,也太危险。总而言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个男人大费周章地把自己引到面前,就是为了分毫不取地把自己送回魏国。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人,而赵奢尤其不是。

似乎感受到他的疑惑,赵奢歪了歪头,笑意扬起,玩味中又带着无尽温柔,“如果非要说条件的话……”

毫无预兆地站起,从另一边探过身来,就如同心中所想的那样伸出手抚上那张精致的容颜。不待那个人反抗便凑近。

温热的唇与唇相触,并没有声音,却没来由地震得庞涓全身僵硬。

还在愣神的功夫那个人已经毫无自觉地坐回原地。依旧是笑着,向他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这样……就够了。”

60、无始无终

氤氲的雾气里,轩辕洛轻轻执起他纤长白皙的手腕。那些在他指尖流离而过的光影,让人看了说不出的舒坦。

果然又是梦,庞涓想。

预料之中地,随着轩辕洛轻柔的动作,一朵奇异的花在苍白的皮肤上缓缓盛开。“你死之后,这朵花便能够带我找到你。”轩辕洛微笑,温柔清浅,云淡风轻。好像人世间的一切事、一切人,都与他无半点关系。

自然,因为他是神。

身周突然剧烈地颠簸一下,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不由自主便放开,再次看向自己的大司命,笑得无奈。他的笑容和影像,在逐渐浓郁起来的雾气中越来越飘渺。

“好自为之……”庞涓最后听到的,是他近似于虚无的喟叹。

再睁开眼时,发觉自己正在狭小的空间之内,身边唯剩一人。“赵奢?”他刚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竟是靠在对方的怀里睡着,便下意识地将他推开。

赵奢仿佛没听到似的,一径不语,只是有些出神地盯着他广袖下露出的一小截手腕。终于伸出手去,几近痴迷地摩挲那一小块光洁的肌肤。庞涓不明所以,索性淡淡抽回手去。

“很别致的胎记。”赵奢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是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来直视着庞涓,样子是该死的坦荡。庞涓一愣,拉住衣袖,将轩辕洛留在他身上的痕迹遮得严严实实。他不准备对赵奢解释任何东西。

“这是哪里?”庞涓发问,赵奢想了想,答道,“邺城。”停顿一下,随即补充道,“如果按现在的速度走下去,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多谢。”自从离开昆仑山,即便有山鬼的药压制,体内剧毒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只是奔波了几日,庞涓便觉身体里积蓄了说不出的疲惫,似乎连说话都成了一种多余的负担。本想靠在身后冰冷的车厢上养养神,却听见身侧那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动作轻柔地揽过自己靠在他身上。

庞涓讨厌与人亲近,即使从睡梦中醒来时,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推开抱着自己的人。可是这一回,他选择了装聋作哑。

反正……又没什么坏处,何乐而不为呢?感觉到赵奢挑起自己的发梢,在指间无意识地松开又绕紧,像是某种无聊的游戏,庞涓轻轻勾起了嘴角。

竟然真的因为这样虚无缥缈的“感情”,便白白放自己离开。该说他高估了赵奢,还是低估了他自己?庞涓并非不相信情感的羁绊,只是他永远,只信一个人,也只会给一个人。

记忆不期然回到那一日,那个浅尝辄止的吻。占了便宜的男人看向自己,笑起来的样子像个耍赖的孩子。

自己似乎是皱了眉看向他的吧,说出来的话也锋利得像刀子,“你果然有这种特殊的癖好,想要我陪你?”

男人一脸正直地看着他,很难想象那个一向喜欢挂着慵懒悠闲笑意,气死人地装模作样的男人,换上认真的表情,也会如此摄人心魄。“这样……就够了。”他说。

他是真心诚意的,已经足够了,不想再要求更多了。他究竟得到了什么?庞涓困惑,一个……根本算不得吻的碰触?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发梢突然被轻轻拉动,那只把玩着他头发的手变为拍,一下一下极有节奏地抚摸着他的长发,像是抚摸着一只听话的猫。庞涓连眼皮都懒得抬,任由他抚摸。

手轻轻顿了一下,男人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似只是不经意地一问,又似刻意地试探,“你身上的伤……是在被刺杀的时候就留下的吗?”

庞涓依旧懒懒地没睁眼,想了一下,回答得也含含糊糊,“算是吧……”

“算是?……”不意外地听见头顶传来苦笑,“你这算什么回答?”庞涓没理他,闭着眼睛只管自己靠得很舒服。

赵奢愣住,过了一阵依旧锲而不舍,“能治好吗?”“不能。”这一回庞涓的回答很是干脆。

赵奢并不死心,“没有任何可能?”庞涓也无犹豫,斩钉截铁道,“没有。”其语气之平静,简直就像是在诉说旁人的事情一般。

那人淡淡的喟叹,过了好一会儿才在狭小的空间里慢慢传开,“那以后……你自己多保重。”尾音里有着化不开的惆怅和郁结。庞涓想了想,睁开眼睛看向他,认真地说了句多谢。

也许永远也无福接受,但赵奢的这份情,他庞涓领了。

然而他也知道,保不保重于他而言,都已没了多大区别。轩辕洛早就告诫过自己,一旦离开昆仑山,体内的剧毒便再也压制不住,像是被绷紧到极致的弓弦,一旦脱手只会引起最剧烈的反弹。自己的余生至多还有五年,唯有意志力、唯有将那个人带回来的决心,才能支持着自己,义无返顾地奔向生命的终点。

许是牵动心中隐事,原本就隐隐作痛的胸口更加是疼的变本加厉。庞涓皱着眉头忍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抬起手按住。赵奢察觉异状,俯下身问他,“怎么了?”

庞涓摇摇头,不语。原本刻在手腕上的花朵形状印记也开始如同火灼一样地疼痛,渐渐地甚至有了向上蔓延的趋势。整条手臂都跟着疼痛起来。

庞涓知道,那条花朵形状的伤痕会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向上不断生长,一旦长到心脏的位置,一切就都结束了。只是他宁愿选择忍耐,赵奢与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无半点关系,牵扯进他只会白白地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赵奢却好像有点着急了似的,甚至想掰开他的手臂检查有没有外伤。想起手臂内侧那个如同鬼纹一样的花朵,庞涓早已打定了主意要隐瞒到底,任赵奢怎么拉扯,干脆就是一动也不动。

一场诡异的拉锯战在不大的空间内展开,争夺目标是庞涓的手臂。

一向有着事不关己态度的赵奢,这一回的闲事却管得意外的坚决,庞涓本身就已经没了多大力气,被他这么一拽几乎就要认输。

软帘毫无预兆地被掀开,一个带些惊讶和愤怒的声音响起。

61、故地重回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愣住了。回过神来看看彼此,连一向自诩脸皮够厚的赵奢都尴尬地转开目光,不敢直视一脸怒意的空桐嘉。

两人现在的情态,怎么看都有种微妙的感觉。

因反复的拉锯式运动而稍稍散开的领口,被紧紧握住的手臂,白皙的手腕上还印下了几个淡红的印子。

“你干什么?”赵奢还没来得及解释,一把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十九岁的少年一脸凶恶地瞪着他,那眼神好像就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误会,误会,你别紧张。”小心翼翼地捏住剑锋,赵奢笑得很是心虚,为什么心虚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眼前的少年过分正直的眼神吗,又或许,虽然不是现在,可他确确实实占过了庞涓的便宜?

不得而知。

“我什么也没有做,你先把刀放……”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人抓住了衣领,几乎是用提着的扯了出去,少年身手利索地钻了进来,把自己和庞涓完完全全地隔开,顺便附赠一个警告的眼神。

如果说靠在一旁看戏的庞涓就像一只慵懒的大猫,那眼前的这个少年就是一只暴躁的小猫,还是被夺了食炸了毛的那种。

该说不愧是他带出来的人吗?在这一点上还真是惊人的相像。

炸毛的小猫伸出手一下把赵奢推了出去,“你去驾车。”斩钉截铁而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赵奢低头看看自己,原本束得整整齐齐的交领已经被扯散,没形没状地在胸前垂落成一团——也算间接为庞涓报了一扯之仇。

苦笑一声赵奢只好认命地出去驾车,撂下软帘的同时还能听见空桐嘉有些急切地询问,好像刚刚碰了他的不是赵奢,而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邺城的轮廓被抛在身后已经很远,空阔阔的平原,辽远又荒凉。听着身后车中传来的低低的絮语,赵奢心里忽然浮现出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来都未出现过的。

希望,这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

希望身前身后可以就这样永远一望无际地辽阔下去,希望车轮可以不停。希望他可以和那个骨子里凛冽决绝的人,就这样无穷无尽地奔跑下去。

莫非自己喜欢受虐?赵奢已经连自己都无法理解了。

经此之后,空桐嘉虽然防赵奢甚于防川,可为了保证行进的速度,最后三个人还是不得不轮流驾车。临近安邑,庞涓和空桐嘉干脆合起伙来把赵奢塞进了马车最里面不许露面。赵奢想了想,觉得自己作为前敌国的高官,堂而皇之地带着人家失踪已久的将军进城,实在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也就安心地缩在车里当他的幕后黑手。

“行了,就到这里吧。”在城门口庞涓示意赵奢不必再往前了。他现在毕竟还属于敌国,贸然接近魏国都城,一旦被人认出来,恐怕就不只是无法解释的问题了。倒是直接被当成探子抓起来的可能性更大些。

“……”想起他身上还有伤,赵奢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扶,最终却只捞到了一把发丝的虚影,乌木色的长发一甩,在阳光里渲染出摄人心魄的辉煌。

结尾是默然。

他送他回来,他也只能送他回来。

那个人高傲到不愿接受任何施舍和帮助,即使以爱为名,也不可以。他也就只好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回去,回到那个阴沉而多疑的君主身边,几乎是毫无顾忌地燃烧着自己剩下的生命,继续进行他无望的追求。

一座城门,就此便隔开了所有的距离。

没有丝毫的回顾,庞涓淡淡地看向一直跟在身后的空桐嘉,“回去吧。”空桐嘉依然颇有忧色地看着庞涓,“将军……那个人刚才究竟做了什么?”

看着他一脸担忧,欲言又止的模样,庞涓的心情变得很好,不由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他能把我怎么样……回去吧。”

“回去?”空桐嘉愣了愣,“去见君上吗?”

“当然。”庞涓点点头,装作思考的煞有介事,“这么久不回去,不知现在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即使没有赵奢,现在回去也恐怕会引起不小的麻烦。谁也不能确定,魏罃会不会相信和承认他这个失踪过一次的人。

王宫,此时已是深秋。一树枫红在燃烧,如同热烈的火焰在天空中遥遥盛开。庞涓弹开落在肩膀的一片,静静地走了进去。

抛却宫门口守卫见了鬼一般的眼神,只要不去阻拦他,庞涓并不在意他们用什么眼神去看自己。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了王宫。

朱红色的宫阙已经就在眼前,歪着头想了想,庞涓还是习惯性地抬手扣响了门,沉闷的声音响起,然而却久久没有回应。

是没有听到吗?

正在他准备再次叩门的时候,身后传来的笃定的脚步声却让他停住了手。下意识地刚要转过头,抬起的手却被人紧紧地握住了手腕。

“谁?”这样的问话在看见背后的人时立即就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恍然的回应,“君上……”握住他手腕的男人,比他高一些,影子将自己笼罩于下,看着自己的眼神是出人意表的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又好像自己只是在某一个平静的下午走进平静的王宫,像曾经度过的所有那些日子一样,来商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就好像什么都没改变一样。可是,庞涓却清楚地知道,其实什么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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