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一刻，秦凯奇迹般地苏醒过来。

“苏扬先生？”一个护士过来以试探性的语气问道，“病人要见您。”

苏扬顿了一下，还是没有去看刑风，转身走进了病房。

秦凯的微微睁着眼睛，看到苏扬的时候，似乎在氧气罩下露出一个笑容。

苏扬并不知道能对他说什么，感谢？疑惑？安慰？在这个时候似乎都说不出口，他只能选择沉默，等着秦凯先开口。

“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秦凯断断续续地，竟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再……说句话吧……《古月伽蓝》里……秦逸死前……那句话……”

苏扬觉得眼眶酸胀的难受，他俯下身，在秦凯耳边低声地说：

“爱上一个人，是最没有办法的事，太在乎你，就忘了自己的喜怒哀乐。得不到你也好，那样，我就一直都不会放弃。”

低缓忧伤的声音，带着一丝让人沉迷难过的笑意，徐徐流淌。

秦凯笑的很满足，他艰难地说：“苏扬……我骗你了……不要……不要觉得你欠我的……这次的事……是我做的……”

苏扬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惊讶，更一点也不反感这个人。

“对……对不起……我爱一个人……爱到了荒……荒唐的地步……只，只是，现在回头……也来不及了……”秦凯的眼角有一滴泪滑过。

苏扬动了动嘴唇，还是问了句：“为什么？”

为什么本来要杀我，最后还是替我挡了子弹？

秦凯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神变得很柔和。

“因为……看……看到你和……你和凌渊……我……不舍得……破坏……所以，所以最后我后悔了……”

我得不到幸福，所以就加倍地不忍心去破坏幸福。

苏扬伸手替他抹掉眼泪，却抹不去他的难过，他的胸腔里涨满了悲哀，替秦凯难过的悲哀。

秦凯的呼吸越来越艰难，他努力吐出了一个名字：

“刑风。”

没有人知道最后秦凯对刑风说了什么，刑风走出病房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苏扬注意到他的手拼命地颤抖，而原本戴着一个银色指环的无名指现在空空的。

凌晨四点，秦凯因心脏衰竭去世，他只有26岁。

第二天，报纸报道了这个消息，大批粉丝哀恸不已。

同日，刑风辞去所有职务，在处理好秦凯的后事后销声匿迹。只是连苏扬都不知道，秦凯临走前见了凌渊，交给了他一些东西。

苏扬在出事后暂时推去了所有的公众活动，呆在家里偶尔写写书，但更多的时候是在发呆，凌渊知道秦凯的死给他影响太大了。他于是也几乎把办公室搬回了家，尽量多的陪着苏扬，直过了两个多月，苏扬才渐渐恢复。

看着凌渊脸上又隐隐出现笑意，凌渊决定有些事情他永远也不会对苏扬提起。

“他死了，你会难过吗？”一个人靠在路灯下，微微低着头，嘴里叼着一根烟。

另一个人靠在路灯的那一边，仰头看着灯光，昏黄的光芒下捉摸不透的表情。

吸烟的人摘下烟，抬起头，与阴影错开的是刑风冰冷的样子，不知为何一道疤痕从嘴角一直划到眼睑，他声音冷淡：“他临死前，有话让我带给你。”

“什么？”那人微微偏了偏头。

“呵。”刑风似乎是冷笑一声，“他说他爱你，但是最后他要告诉你，恭喜你，你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那人的手猛地缩紧。

“那个笨蛋，”刑风的眼神透出一点点温柔，“致死才有那么点醒悟的意思，虽然就是死也是为了你。”

那人闭上眼睛。

刑风把烟丢在地上，狠狠碾了两下，声音变得冷酷：“这次放过你，是为了秦凯。我能用一条疤还你四个保镖的命，下次我就能用一条命换你的命，你好自为之。”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而那个人依旧靠在灯下，紧闭的眼睛中流出一行泪水。

29.我拿走属于我的

因为秦凯出了事，苏扬唱歌的事也就干脆搁浅，反正苏扬也不喜欢，凌渊更是乐得他少掺和一些这种麻烦的事。凌氏敲定了苏扬《古月伽蓝》的影视版权，对方极力邀请苏扬担任编剧和主角的配音工作，给出的酬金也很诱人，但是凌氏还是婉拒了，主要是凌渊不想再加重苏扬的工作量了，但即使是这样，苏扬的精神也感觉是一天不如一天，凌渊天天看着他眼下淡淡的乌青，心疼却毫无办法，医生却说苏扬的身体没有问题。

苏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只是干什么事都有些没精打采的，可能是秦凯的事给他留下了太大的阴影，他一直在想，到底是谁这么恨自己，而这个人又是秦凯爱的人？哪次想到这里，苏扬的心里就闷闷的很难受，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让秦凯以这么卑微的方式搭上了自己的命？还有刑风对秦凯……苏扬的头又疼了。

让苏扬感觉到一点不舒服的，就是凌渊。好像公司最近格外忙，凌渊待在公司的时间越来越长，苏扬好几次表示要去帮忙，凌渊连哄带劝地把人留在了家里，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苏扬很别扭，他知道凌渊的好意，但他也不好意思说，哪怕是在凌渊沙发上休息一会儿，也比自己在家昏天黑地睡觉要好的多，当然，这话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因为他一旦说了，那家伙就会笑的……很欠揍！

这天苏扬睡的很好，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精神好的很，正巧他今天有个粉丝见面会，本来公司想推掉的，但他觉得自己再不出现外界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呢，于是就爬起来给唐丽打了个电话让她通知公司布置好会场他一会儿就过去。

挂掉唐丽电话，苏扬起来找出衣服穿好，看着镜子里总算比前几天稍微好看了一点的脸色，苏扬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心情也好了不少。发动车子的时候，他甚至哼了两句歌。瞥了一眼仍在副驾驶的手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来拨出一个号码，好像……他已经两天没回来了。

电话响了两声被接起来了，苏扬还没开口，就皱起了眉，那边不是凌渊的声音。

“你是谁？”那边的声音有些沙哑，也是懒懒的，似乎刚睡醒。

苏扬拿下手机，确定自己没有拨错号码，又把手机放到耳边：“凌渊呢？”

“阿凌去超市买东西了，你找他啊……诶？”那边的声音似乎清醒了，“是苏扬？”

苏扬的太阳穴默默地又开始突突跳着疼了，他听出了那个声音：“你是程熠？”

程熠怔了一下，然后声音带了笑意：“是啊我是程熠。”

苏扬的头更疼了，他从见到程熠开始，就有些不知所措，此时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匆匆说了句再见就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苏扬趴在方向盘上愣了半天，脑袋里乱糟糟的一片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唐丽打电话来他才抬起身来，有些浑浑噩噩地来到了发布会现场，尽管见面会过后都说他的表现一如既往的出色，而实际上他连怎么结束的他都不知道。

告别了唐丽，独自开车去了海边，时至下午，微醺的阳光照在海面上，海水很平静，苏扬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戴着墨镜，他站在海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心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乱过了，即使是不久之前知道了宇文非对自己的看法，那时候也只是彻骨的伤心，而伤心过了以后，有一个人耐心地抚摸着伤口，就算假装，他也乐意去假装伤口已经愈合了。就像是结疤又流血的创伤镀上了一层柔软的薄膜，这层薄膜也就格外的敏感。

他其实根本不应该去在意凌渊之前的事情，或者说今天为什么是程熠接的电话肯定有别的原因，理智上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凌渊，但是……他还是很不好受，心口堵得厉害，而且这种理智上能接受感情上却接受不了的执拗让他都有些混乱。

可能是之前的事情阴影从未过去，也可能是秦凯的死给他的震撼太大，还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他太累……

但能确定的是，他对凌渊产生了一种近似于固执的独占欲。

苏扬不是很喜欢这样的自己。

不知从海边站了多久，直到一阵微冷的海风让他打了个哆嗦，苏扬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愣了一下，摘下墨镜发泄似的扔进海里，然后转身回到车中，捡起随手扔在那里的手机看了一眼，数不清的未接电话，通通来自一个人。苏扬的心脏微微暖了一下，他突然骂了自己一句。

苏扬啊苏扬，你这是变成什么了？之前面对根本不爱你的宇文非，你不是还敢去争一争抢一抢么？现在什么都没影儿的事儿，你在这儿自怨自艾个什么劲儿？矫情不矫情？他深吸一口气回了个电话过去，那边又没人接了。算了，直接回去吧，都三天两个人没怎么说话了。

开车路过了超市，苏扬忽然想起上次凌渊做菜，提了一句有什么调料没有了，他没记住名字，但凌渊给他晃了晃包装，他见了应该能认出来。于是苏扬随便找个地方停了车，扣上帽子压低帽檐，进了超市。

在油盐酱醋的地方溜达了半天，苏扬终于承认自己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可能天生他就没长柴米油盐这根弦，在和凌渊在一起之前，无论是沈诺还是苏扬，他基本都不知道家常菜是什么味道的。苏扬自嘲地摇摇头，这也能把沈言带大，真是个奇迹。

遛了半天苏扬终于放弃了，决定还是先回去，只是在踏出超市门口的时候，他看见了两个人，本能地转身藏到了门后。

一个背对着超市这边的是凌渊，手上拎了两大袋东西，而另一个面色阴沉的人，竟然是慕远。

这两个人为什么会撞到一起？苏扬皱了皱眉，决定不是很光明地偷听一下，他潜行侦查的段数还是很高的。

“你到底什么意思？”凌渊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

“我什么意思？”慕远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凌渊，你这些东西是买给谁的？”

“关你什么事？”凌渊冷哼一声，“慕远，你管的太多了。”

慕远终于忍不住，伸手一把拽住凌渊的领子，压低声音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天你和那个男人去酒店那样我看见了！别给我编理由，你们他妈什么关系你们这么亲密？”

凌渊怒了，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他一手拎着东西另一只手反手打开慕远。

慕远微微一踉跄，继而反手狠狠打出一拳，被凌渊伸手挡住。

“我告诉你，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根本一点也不感兴趣，但是你伤到苏扬，别怪我跟你翻脸！”慕远的牙齿咬的格格响。

凌渊怒极反笑：“你以为你跟苏扬是什么关系？”

慕远刚想开口，表情转而变成了错愕，他放开凌渊，转身上前几步：“苏扬？”

凌渊猛地转过身。

苏扬不知何时露出了半个身子，帽子掉落了下来，低垂着头，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苏扬！”凌渊急声，刚才他们的对话他听去多少？这下真是解释不清楚了。

苏扬似乎被这声音喊回了魂儿，他慢慢地走上来，对着两个人露出一个笑容。

慕远被这笑容晃得心里一揪。他就是怕苏扬的这种笑容，昨天看见了凌渊和程熠，他才选择来找凌渊而不是去告诉苏扬。

苏扬深吸了口气，拿过凌渊手里的购物袋低头在手里翻找，终于找出了一袋他想买没买到的调料，其他的东西几乎都是他平常不会去吃的，他握着调料抬头，没有看凌渊，只是自顾自笑了笑：“这个是我的，我拿走了。”

“苏扬！”凌渊有些心慌，伸手想抓住他的手，却被他一个闪身轻巧地避开了。

“谢谢你。”苏扬对慕远微笑，“改天请你吃饭啊。我先回去了，明天还有事要忙。”说着转身去找自己的车。

“你去哪里？我送你。”慕远很担心。

苏扬没有回头地挥了挥手：“不用了，我回去睡觉了，困了。”

“苏扬！”凌渊起身追过去。

“凌渊。”苏扬站住了，声音很是平静，“我明天再找你谈，我现在没有心情，你最好还是离我远点。”

凌渊蓦地顿住了脚步，他已经很久没听到苏扬这种语调了，他好像又见到了那个当初在他手里接下任务然后去执行的苏扬。他咬了咬牙，转头去开了自己的车，准备先跟上他别让他出事。

就在这一交错的功夫，他没有看到，苏扬走到自己的车跟前，扶着车深深地弯下腰去。

即使故事再狗血，他感到很可笑，他现在只是很想呕吐。

30.我爱的是你

其实凌渊确实还是有点冤枉，那天慕远看见他们的时候，凌渊也是刚刚碰到程熠。程熠跟苏扬一样，也是有胃疼的老毛病，那天程熠出去办事，正巧胃疼犯了，让凌渊撞见，就扶他去看了医生，然后送回了酒店。苏扬打电话那会儿，是他把手机落在了程熠那里。

现实永远比电视剧狗血地可笑，只是一旦发生了，绝对让当事人笑不出来。

而今天，程熠在酒店里基本处于什么都没有的状态，自己胃疼还没好实在不方便出去，就拜托凌渊去帮他买点东西。凌渊也正巧要去买调料，于是便悲剧了……

至于凌渊为什么没有告诉过苏扬，是因为他潜意识里还是比较抵触苏扬接触程熠的事，原因都是不说也明白的……但是现在他太后悔了，早知道这样，他那天肯定先给苏扬汇报得到允许再去程熠那儿啊！好吧，凌渊承认自己现在基本把面子这种东西放弃了。

苏扬回了家，默默地躺到了床上，想把手枕到脑袋底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那包调料，嗤笑一声，扬手想扔掉，手抬到半空，停顿半晌，又收了回来，把调料包放在了床头。

直到现在，苏扬才真的冷静下来去想一想发生的这些莫名其妙的事，他对自己感到不可理解，自己应该做的难道不是去拽住凌渊的领子恶声质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儿么？这样狼狈地自己逃回来是怎么回事？

只能是因为……自己在害怕。

苏扬突然心悸。

心悸什么？苏扬大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强忍着突如其来的恐惧和不适，逼迫自己想下去。

自己同凌渊确定关系，不能不说有了程熠的一把推力，虽然凌渊很认真地列数了他同程熠的不同之处，但苏扬知道，凌渊最初对自己感兴趣，一定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与程熠相像，或者就是一类的人，但实际上，他不是苏扬……

苏扬一个激灵，对了，他根本不是苏扬。

苏扬的手慢慢攥紧床单，身体轻微颤抖起来。

也许这才是症结所在，他一直都在鸵鸟似的躲避，躲避这件匪夷所思但又确实发生的事情，凌渊对他越好，他就越想躲避，直到今天，避无可避。

说自己没出息也好，因为有这个原因在，他觉得自己根本没资格因为程熠去质问凌渊。

苏扬就这么睁着眼睛，一直到天微凉，才迷糊着睡了过去。

梦里做的乱七八糟的梦，让他醒过来的时候像喝多了酒一样头疼的厉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揉着头发来到客厅里，看见餐桌上一桌子的菜，先是一愣，后来又听到厨房里传来流水的声音，不由得自嘲地摇了摇头，这是有多习惯这个人的存在了，直接让自己引以为傲的警觉降到了极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