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吉丽娜的说情下还是留了下来的沃格特摸摸鼻子，接过咖啡后学着她悄悄说：“当然，我知道《歌剧魅影》。”

《歌剧魅影》是音乐剧大师安德鲁·劳伊德·韦伯的代表作，改编自法国作家勒鲁的歌德式爱情小说《剧院魅影》，1986年在英国伦敦的女王剧院首演，1988年登陆美国百老汇，一直上演至今，已经成为百老汇除了同样是安德鲁·劳伊德·韦伯的作品《猫》以外最经典并且最受欢迎的剧目。而《猫》在2000年已经结束长达十八年的公演，《歌剧魅影》却依然作为国王剧院的固定剧目继续演出，按目前的发展势头，《歌剧魅影》取得的成就超过《猫》，是一件可以预期的事。

《歌剧魅影》到底有多受欢迎？从1986年首演至今，在伦敦，只要剧院上演这部剧，永远座无虚席。沃格特的英国祖母是戏剧爱好者，《歌剧魅影》更是她的最爱。每一次去探望她，沃格特全家都逃不过要看一场的命运，像沃格特这种记忆力特别好的，从七岁开始就能把《歌剧魅影》的台词一字不漏背下来。

在美国，戏剧的氛围没有英国那么浓厚，但《歌剧魅影》的平均上座率也相当可观。

不过在国王剧院观看一场《歌剧魅影》需要支付80-250美元不等的票价，相当不便宜，因此戏剧更多是中产阶级的专场。而且年轻一辈中很多人对戏剧的认可度持续降低，对百老汇经典剧目没有兴趣的孩子不在少数。

经过一个多月论文蹂躏的沃格特虽然脸蛋依然迷人，但安娜·加西亚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属于囊中羞涩又缺乏戏剧知识的年轻人。

听到沃格特说他知道《歌剧魅影》，安娜开心地笑了——这表示他们可以聊天！

沃格特发出疑问：“饰演过魅影？那他怎么会在这里，你知道……”像《歌剧魅影》这样的大型剧目，角色都是相对稳定的，同一个人演上五六年都有可能，尤其是男演员的演艺生涯要比女演员长。担当这么重要角色的演员怎么舍得离开百老汇，屈尊来到外百老汇？

“哦，他登台的次数不多，他是魅影的三号后备演员。”安娜解释。

沃格特：“哦，明白。”戏剧表演大多载歌载舞，绝对是一项体力活，在百老汇的演出季，大型剧目一天表演两场非常正常。没有人能保证同一个演员能始终保持状态。鉴于休息轮换和意外发生的可能性，一般大型剧目都有起码两组的演出阵容，一组是固定的，拥有较多出场机会的，一组是后备的，在有需要时顶替出场。除此之外，戏份吃重的重要角色还会有三号甚至四号后备演员，既是培养人才，又是预防一号和二号两个角色同时出现意外的状况。三号和四号后备演员是否出场取决于一号和二号的状态，表演的机会必然大大减少。一些有野心的演员不满足于现状，宁愿退而求次地转而投向外百老汇。在外百老汇，他们的实力和经验会受到更多的重视。正如弗兰克·威尔森，一个魅影的三号后备演员，到了樱桃巷剧院就成了新剧最重要的主角。

所以即使他态度有些傲慢，无论是剧院的执行董事安吉丽娜还是经理与艺术总监杰里奥·马雷罗都对他比较容忍。

安娜作为年轻剧员的代表也不太喜欢弗兰克，但弗兰克作为魅影登上过百老汇的舞台，不论次数多寡，都令安娜觉得羡慕钦佩。

外百老汇对百老汇的感情总是非常矛盾。他们创作出数之不尽的新剧，希望有一天可以搬到百老汇的舞台，在历史上留下笔墨，与之同时，他们又无比唾弃百老汇为了商业利益不断上演大制作，把戏剧的门槛一再提高，变得高不可攀。

樱桃巷剧院排练的新剧名字叫《几何之火》，编剧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胖胖的意大利裔，叫尼古拉斯·萨德，导演由剧院的经理与艺术总监杰里奥·马雷罗兼任。

故事颇具奇幻讽刺色彩，讲述的是一个几何学博士工作的事。这位博士是个研究宅，他对书本以外的世界充满迷茫和恐惧。在工作之前，他对着他的几何书本诉说他内心的不安，几个几何图形，包括圆形、三角形、正方形、多边形化为精灵，跳出来七嘴八舌地向博士展示它们的优秀。比如圆形说它有完美的弧度，流畅的曲线，月亮太阳都像它，高挂着赞美它是万物的终极形态，博士应该学它，圆滑而机灵。三角形说博士应该学它，保持尖锐与个性。正方形也说博士应该学它，严肃而端正。多边形接着说博士应该学它，既尖锐个性，又严肃端正。博士在政府工作，他跟政客说诚实，因为正方形在他身边要他严肃而端正，被炒掉了。他在学校工作，他对学生说谎，因为圆形认为他需要圆滑而机灵，也被炒掉了，如此类推，博士总在错误的人表现错误的品格，他没有保住任何一份工作。最后他说了一句“我不懂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自杀了。

以上是沃格特的理解。这部剧讽刺了学习与社会的脱节，讥讽了政客，带有一部分的对人性的思考，又有点无病呻吟的嫌疑，主旨一般般。但台词有些趣味，表演得好了，未必不能带给观众欢乐和思考。

弗兰克·威尔森是主角，饰演几何学博士，戏份最重。

马特只饰演一个跑龙套的角色，更多时候，他跟在杰里奥·马雷罗身边，给他打下手。

“安吉丽娜和杰里奥都看好马特，觉得他有成为导演的天分。”安娜说。

小剧院的经费和人手总是捉襟见肘，尤其是樱桃巷剧院这种更愿意给新人机会和发挥空间的经营方式，总是导致作品的质量良莠不齐，票房收入不稳定，剧团成员的更换颇为频繁。直到十年前杰里奥·马雷罗成为剧院经理，引进了两部优秀的剧目《动物园故事》和《七点的早晨》，甚至差点搬上了百老汇的舞台，剧院的经济状况才好转起来。如今樱桃巷剧院已经在外百老汇建立了一定的口碑，有了固定的老观众和一些慕名而来的新观众。

能干的杰里奥·马雷罗是固定的剧院经理与艺术总监，又常常不固定地身兼舞台设计、新剧导演、龙套演员、财务……一个头两个大的他总希望聘请一位值得信任的导演，总管新剧的排练，可是总请不到合心意的。最后他干脆自己培养了。

马特·米勒是杰里奥一手从外外百老汇挖掘过来的。他在樱桃巷剧院待了快十年，对戏剧有着无与伦比的热爱，勤奋真诚，又知恩图报，如果不是他的天赋实在一般，杰里奥早通过自己的人脉把他推荐到百老汇。眼看马特的年纪到了，成就也就这么样，杰里奥有了让他做自己助手的想法，没料到马特表演天赋一般，做导演却有点灵气。杰里奥当即拍板让他跟他学了。马特也喜欢这项新工作，他不想离开热爱的戏剧，踏踏实实地学习着，还买了很多这方面的书看。

“他会成为一位出色的导演……”安娜喃喃说，脸颊微微泛红。

沃格特才知道安娜主动和他搭讪不是看上他，而是喜欢马特。

“安娜，你太伤我的心了，在一个男人面前称赞另一个男人。”沃格特调笑。

安娜咬着唇白了他一眼：“骗子，你一点都不伤心！还有，你只是一个小鬼，沃格特，不够格调戏你的姐姐。”

沃格特失笑：“你太诚实了，安娜……你确定我真的只是一个小鬼？”他无辜地眨眨深邃的琥珀色眼睛。

“哦，不要这样看着我！”

“呵呵……”

沃格特和安娜在这边聊得愉快，新剧的排练却不怎么顺利。杰里奥·马雷罗不得不暂时喊停，让大家休息一下。他想叫住弗兰克跟他谈谈，可是弗兰克显得有些怒气冲冲地走向后台，把休息室的门“嘭”一声关上。

杰里奥叹了口气，他抓了抓头发，向沃格特和安娜走了过去。马特也在了，沃格特是他带过来的，刚才弗兰克的无礼令他觉得抱歉。

安娜递上咖啡：“杰里奥，休息一下。”

“很抱歉，沃格特，我代弗兰克向你道歉。”杰里奥和蔼说。

沃格特想起刚才安吉丽娜让他留下来，弗兰克·威尔森悻悻然地扔下一句“希望您保证他闭上嘴，不要打扰我们的排练”，心里没有一点恼意是假的，但也表示理解。

“没关系，他只是太较真了。”

杰里奥对这句评语太赞同了：“他的确太较真了……”深深皱起眉。

马特忍了忍，没忍住戳戳杰里奥，小小声说：“杰里奥，我觉得他不适合阿基米德。”阿基米德，《几何之火》的主角，几何学博士。

第七章：你懂戏剧吗？

弗兰克·威尔森是杰里奥·马雷罗亲自签下的，又是他一力推荐出演《几何之火》的男主角，马特这么大咧咧地说他不适合，很打杰里奥的脸。

不过杰里奥是个宽容大度的人，也很喜欢马特这种不藏着掖着的性格，一点都没有生气。况且，其实他觉得马特说得对，弗兰克真的不太适合阿基米德这个角色。

按照剧本，阿基米德应该是个高智商低情商的学者，他对书本以外的世界充满恐惧不安，非常不擅长与人交流。他不害怕化身成人的几何精灵，因为它们是他所熟悉的，但一遇到外界的人，他变得内向、怯懦，没有主见，因为无法融入这个世界而茫然恐惧，并且随着一次一次的被fire而强烈质疑自己的学识，变得自卑绝望，最终自杀。

阿基米德的情绪变化是明显的、夸张的，但弗兰克总把这些情绪压抑在一定的限度里，他演得像一个有教养并且自负自己才学的绅士，而不是一个正在走向自我毁灭的神经质博士。

这时编剧尼古拉斯·萨德也过来了，他同样察觉出问题，低声说：“这不是我要的阿基米德。”

新剧的推出迫在眉睫，最重要的主角却出了问题。而无论导演还是编剧都不想因此而将就。杰里奥十分苦恼。

沃格特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说：“你们没有发现这位威尔森先生很像一个人吗？”

这无头无脑的一句吸引了杰里奥他们的注意力。

“谁？”马特问。

沃格特肯定说：“魅影。”

马特：“这不奇怪，他之前是魅影的演出者。”

沃格特耸耸肩：“可是当他是阿基米德时，他也像魅影。”

大家脑里灵光一闪，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在场的都是沉浸戏剧多年的人，之前虽然察觉到弗兰克的格格不入，但一时没有想到这一层。因为这已经是弗兰克来到樱桃巷剧院后排练的第二部剧，第一部剧时弗兰克的完成度很好，所以没有人觉得他还陷在魅影的角色里无法自拔。

但事实上，这是可能会发生的事！一个演员长时间地不断揣摩一个角色，并为饰演这个角色而不断努力，当他离开这个角色后依然走不出来，是可以理解的。上一部剧时，问题没有爆发出来，只是因为上一个角色多少还和魅影这个角色有共通之处。

想想刚才弗兰克的表演，他的动作、他的神态、他的唱腔，都隐隐带着那个神秘阴郁的魅影的影子。甚至在平时的言行举止里，弗兰克也无意识地表现出魅影的一些性格特征。

可以想象，弗兰克在备演魅影的那些时光里，是多么的狂热和用心。

可惜，弗兰克的努力最终没有得到回报。为了获得更多的出场机会，他不得不离开他最钟爱的角色，来到外百老汇。

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杰里奥他们都是真心戏剧，并为之孜孜不倦的人，所以格外理解弗兰克的执着和难堪，由衷地感到同情和惋惜。

“够了，大言不惭的小子！”

不知何时，弗兰克已经从休息室走出来。他听到沃格特说的话，突然有一种衣服被人剥光的难堪感觉。他勃然大怒！

“我的表演不需要你的批评！你懂什么？”弗兰克从一开始就看沃格特不顺眼，现在更是集中火力向他开炮。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没有资格谈论他的角色！

沃格特觉得很躺枪：“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

“弗兰克，你冷静点！”杰里奥好声好气说。

“难道你也认同他的话？我还想着一个我已经不要的角色？我演不好阿基米德？”弗兰克质问杰里奥，“你认为他懂戏剧？比我还懂？”

“弗兰克……”

“让他滚出去！”弗兰克指着沃格特，斩钉截铁说，“我不想见到他！”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敢不敢比一场？”沃格特冷不丁说。

啊？杰里奥他们一致看向他。

弗兰克：“什么？”他哈了一声，当场笑了：“？（先生，我请你再说一遍？）”

“又来了……1”沃格特咕噜，然后正色说：“你说我不懂戏剧……”

弗兰克粗暴地打断他：“你懂戏剧？你觉得你懂戏剧？一个不知所谓的小鬼，懂戏剧？”

沃格特平静说：“看，你现在说话的腔调！《歌剧魅影》第一幕，巴黎歌剧院首席女高音卡尔洛塔的腔调……”

弗兰克被噎得抽了一口气，他严苛地抿起唇：“你确定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当然，比一场。”

弗兰克讥讽说：“你拿什么跟我比？你学过戏剧表演？”他轻蔑地上下打量沃格特，怪里怪气：“在学校的戏剧社里？”

沃格特愣了愣：“嗯……可以这么说。”牛津大学的戏剧社，时常和英国皇家戏剧学院进行交流表演。他想起自己被坑蒙拐骗的入社过程以及仅有的演出经历就一阵心塞。他逃到美国的起因和戏剧社有间接的关系。

弗兰克：“你怎么敢？我是百老汇的演员，你居然拿我和你这种、这种……比？”

沃格特说：“不错。如果你输了，承认你还想着魅影这个角色——这并不可耻，你必须向前看。如果我输了，如你所愿，我滚出去。”

“哦，沃格特，你不需要这样做……”听到这里，大家都知道沃格特是善意的，纷纷出言阻止他。

弗兰克觉得自己被孤立排斥了，他冷笑一声：“你想怎样比？”

沃格特说：“用你最熟悉的角色，如何？请威廉斯女士当克莉斯汀，马雷罗先生当评委。”

“天啊，沃格特，你疯了吗？”大家都倒抽一口冷气！

弗兰克·威尔森最熟悉的角色自然是《歌剧魅影》里的魅影。而克莉斯汀就是《歌剧魅影》里的女主角。

《歌剧魅影》这部音乐剧所讲述的故事是：在巴黎歌剧院里，怪事频繁地发生，原来的首席女主角险些被砸死，这是来自住在剧院地下迷宫的“魅影”的杰作。魅影面貌丑陋，神出鬼没，却拥有绝世的音乐才华。他爱上了女演员克莉斯汀，暗中教她唱歌，不惜一切代价，甚至通过杀人帮她获得女主角的位置，而克莉斯汀却爱上剧院赞助人拉乌尔，魅影认为克莉斯汀背叛了他，千方百计阻挠他们在一起，甚至捉住拉乌尔，威逼克莉斯汀和他在一起。最终克莉斯汀以动情的一吻打动了魅影，魅影放了拉乌尔，解脱了克莉斯汀，留下披风和面具，独自消失在昏暗的地下迷宫里，成了一则千古留传的传说。

虽然弗兰克只是魅影的三号后备演员，但在竞争异常激烈的百老汇，他的戏剧功底都是百里挑一的，不然也不可能一来外百老汇就担纲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