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轻气傲的白复眼里,一切似乎就是这样。
东奔西闯,转眼过了壮年,不再年轻的他突然间疲惫了很多,鬓边生了白发,他坐在椅子上看着不远处打滚的哈巴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其实,那时候的自己,眼比天高,意气风发之时,自然是看不到本家暗地里的援助。
光是靠着自己的力量,没有本家的庇护,自己当真就如此一帆风顺地成功了?
如今已经年纪大了的白复叹息。
“叩叩叩——”门被敲响了。
“谁。”
“我。”
张扬的声音,一听便知道是谁。
白复笑了笑:“昼儿,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艳红颜色狐狸毛裘的高挑男子进门。
白复慈和地问:“昼儿,有事儿?”
白昼扯了扯嘴角,道:“能别这么叫我不?”
白复笑了,不语。
白昼关上了门,凤眸一撇,道:“我来,是想奉劝您不要在西宋境内多费心思了。”
白复一愣,随即展颜笑道:“为何?”
“因为西宋过些日子,我算了算,大约是我们恰好开始盈利的之时,西宋境内就要组织军队,开始攻打我们南楚。”
“!!!”
白复瞪大了双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昼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白昼冷冷地看着他,语气平静:“我自然知道。”
他将袖中的信递给惊疑不定的白复:“这是传回来的密信。”
白复接过,问道:“昼儿,你这信是从哪儿来的。”
白复眼中的怀疑一览无余,白昼嗤笑:“信不信由您,我可没有逼您。”
“你!”白复见白昼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有些气闷,还是展开了信,看了起来。
信上用的是西宋字体,白复看得明白,只是越看却越是心惊。
“……这是真是假?”
“您说呢。”白昼将信纸从他手里夺过,认真地收好,“自然是真的。就算没有这封信,想来,在西宋待了这么长时间,对于索阿图此人您也是有所了解的吧,况且那个北晋亲王这些日子去西宋去得那么勤快。我上次派人去问那些北晋军队驻扎的点,只需要仔细一想,便明白了。”
白复:“……”
白昼缓和了语气:“我想,您自己心中也有数吧,否则这次回来也没有多大动静去准备。”
白复摸了摸胡子,笑了:“自然。”
他示意白昼坐下。
“其实,这次派你四妹去西宋,便是让她撤回来的。西宋那边,的确是不好做啊。”白复叹了口气,倒了滚烫的茶水,茶水碧绿,在白色瓷碗中十分好看。
白昼:“……”
他起身,一拂袖摆,便转身要离去。
“站住,昼儿,你去哪儿?”白复提着茶壶问。
白昼没有回头:“您自然早已知道,我又何必多说。”
说完,便开门出去了。
看着他倔强离开的高挑背影,白复叹了口气。
他这些儿女中,老大白冬稳重识大体,却有些老实木讷;老二温和擅于交际,目光却不够独特犀利;
老三从小头脑灵活,眼光也准,最像他,无奈脾气却被惯坏了,不怎么听他的话;老四鬼灵伶俐,也有担当,可惜是个女孩,终究差了一等。
白复最喜欢老三白昼。
白昼是白复去东丹时,在当地一次美妙邂逅下诞生的,他长得像他美貌的母亲,白昼母亲的出身在东丹也是赫赫有名的大世家,她性子倔强,死活不愿意来安都白家做一个妾,白复劝了很久,也没有办法,只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去东丹偶尔看望她。
可是好景不长,白昼的母亲没过多久就香消玉殒了。
白复又是愧疚,又是心疼,自然是对白昼百般纵容,万般宠爱,当时,老二白廷年岁与白昼相当,干脆放在一起养着带大。
白家的人都知道白昼是老爷的心头肉,无论他做出何事,都没有人敢斥责他,白昼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也因为这样,他的性格自然是骄纵张扬,桀骜不驯,脾性也十分倔强。
那时候白廷便是一个乖孩子,出奇的是,那时候十分不听话的白昼对于白廷倒还是友好,他曾捉弄过他大哥,和白妗语斗嘴,闹得府里鸡犬不宁,到了晚上,却不愿意睡他的大床,反而是挤过去和白廷睡,他见两个孩子玩的还算不错,干脆让他们两个搬到一个院子里住。
这样,倒是相安无事,白冬和白妗语都没有招惹白昼,而是直到他懂事之后的有一年,偶然间知道了母亲的事情,对白复便是恶语相向。
尔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白昼同白廷大吵了一架,还动了手,白复大怒,把白昼训斥一番,白昼愤愤不平,自此,更是叛逆无比,或者可以说是无法无天,谁也不放在眼里。
这件事就被人传到了白城,知情了的本家长辈们狠狠教训了白复一顿,白复只好听从了他们的话,将白昼送去了东丹,他母亲的氏族里,期待他可以稍微听话一些。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白昼遗传了父母亲的智慧和容貌,而从小带到大的臭脾气只是稍稍收敛一些,一旦是他认准的事情,怎么也拗不过他。
白复对此,有些欣慰,又有些无奈。
四月,清明时节。
淅淅沥沥的小雨洒落下来。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傅三易坐在窗边,看着纷飞的雨,随口诵出简单的诗句,感叹一番:“说得真好,‘欲断魂’呐——”他摇摇头,喝了一口热茶。
此时,前几日的晴天不见踪影,阴雨靡靡,西荷居里死气沉沉。
钟仪从琴楼出来,不料雨下大了,他撑着伞低着头往前走。
“喵呜——”
细弱的一声。
穿着丹青色琴师袍的身影顿住。
回头,阶梯不远处的土地上,一大片紫色的小花在风雨中摇曳。
尹子重正在床上打坐,看着钟仪捧着一大束花朵回来。
“从哪儿弄的?”
钟仪答道:“买的。”
尹子重略微不解,看着钟仪将沾着雨水的紫色小花仔细地插进空置好久的花瓶里。
钟仪看着紫色小花, 微微失神。
尹子重道:“乱采书院花草,不知道当不当罚。”
钟仪“扑哧”一声笑了,回眸道:“你不说就不罚。”
尹子重穿上了靴子,走到窗台边,看着从天落下,孜孜不倦的雨滴。
“噼啪噼啪——”
雨点敲击在了窗子上,钟仪和尹子重并肩站在窗前,看着雨。
南楚,希宫。
“可是,散因还不懂这些……”
“总该是让他去实践一番,孙老对散因赞不绝口,这次出行,他是点名让散因去的。”曲沧放下毛笔:“倒杯水。”
王贺随手将自己的杯子移了过去,他道:“孙老?他是这么说的?”
曲沧用王贺的杯子喝了一口,皱眉:“怎么是普洱。”
王贺道:“下次换……那我今晚便回去同散因说说。”
曲沧听了,点了点头:“行,今晚可以回去。”
王贺很自然地收拾书案,忽然察觉不对:“咦,怎么我回去还要你允许?”
曲沧坏坏一笑:“要不要本王陪你回去?”
王贺脸涨得通红:“不要!”他低头整理着奏章。
曲沧舒服地靠在软椅上,哼着调子:“逊衡,弹首曲子。”
王贺点了点头,收拾完了东西,坐在了一把素琴旁。
这把素琴是王贺之前用的,之后被当时要离开安都奔回陈店的曲沧“盗走”,一直摆放在书房角落里,平时都是他亲自护养,偶尔便弹奏几首,如今物归原主,曲沧十分满意。
丝竹之声响起,在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中,意外的和谐。
夜晚,王贺回了家。
老远就闻到了饭菜香气,他心想,幸好自己是空腹回来的,大可以饱餐一顿。
结果一推开门,王散因坐在上首,祝纹坐在他身旁,两人有说有笑,和乐融融。
因为门的动静,吓到了雪华,猫食盆翻倒,两人都疑惑地看向王贺的方向。
王贺:“……”
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心中似乎泛起一种自己不应该回来的感觉呢?
第八十三章:此去经年(四)
两人见了王贺冷不丁就回来了,都没回过神。 ( 。 )
雪华钻到了祝纹脚边,不满地“咪咪”直叫。
王散因站了起来,神色淡淡:“你回来了。”
祝纹也连忙站起来,笑着问好:“二伯,吃晚饭吗?”
王贺关上门,笑道:“也怪我没给你们打招呼。你们继续吃。”他脱了外衣,祝纹又去拿了一副碗筷。
王贺坐定,祝纹安抚好了雪华,也回到座位上。
王散因垂目看着祝纹的手,递过去一方洁白的手帕。
祝纹会意,去洗了手,擦拭干净,微微笑道:“可否满意?”
王散因唇角微弯。
王贺夹了一筷子菜,将二人的互动尽收眼下。
用完了晚饭,祝纹去收拾碗筷,雪华就蹭着祝纹撒娇。
王贺关上了门,点亮了书房的灯。
光线很足,照亮了屋子,父子二人的身影投射在窗纸上。
王散因手中拿了一盘子红艳艳的小水果。
王贺问道:“这是什么?”
王散因看了他一眼,将盘子放在书桌上:“表兄买的,味道不错。”
王贺吃了一颗,软软的,果汁清甜,弥漫在唇齿之间。王贺微微一笑,想着过会儿去问问祝纹,也带些回宫。
王散因面无表情地看着王贺:“有事?为何突然回来?”
王贺看着儿子有些冷漠的模样,心下有些难过,还是微笑道:“朝中前些日子来了东丹使者,东丹想与南楚联合,共同对付北晋。”
王散因点了点头,漫不经心道:“恐怕,不只是北晋。”
王贺垂眸看着灯火,道:“不错,还有西宋。”
王散因道:“所以要派去东丹的人里,包括我。”
王贺一愣,随即笑道:“没错,我还没说你便想到了,孙老带队,他有意提名,说带你前去东丹会谈。”
王散因听了,并没有什么反应。
王贺瞧着他的神色:“那么,你答应了?”
王散因点了点头,看向王贺:“我可以再带一个人吧。”
王贺道:“随从吗?我为你挑了几个人,你看……”
“不是。”王散因摇了摇头:“我要带着表兄一同前去。”
王贺:“……”
他看着王散因在烛火下变得有些柔和的侧脸,终究还是缓缓道:“为何?纹儿那孩子,不懂这些。”
王散因抬起一双平静的眼眸:“可是我需要他。”
王贺表情怔忪:“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散因却微微笑了:“什么意思?你认为是什么意思?”
王贺不语,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着王散因。
王散因敲了敲桌面:“我已经习惯了表兄照顾,这次去东丹,路途遥远,自然离不开他。”
王贺气愤,忍不住加重了语气:“你这是什么话?你都成年了,还要你表兄照顾你,这像什么样子?”
王散因面色淡淡,全然不把王贺的话放在心里,气定神闲地喝着茶。
一时间气氛沉闷。
王贺叹了口气,道:“是不是我没有照顾好你,那些年将你放在你表兄家过了,现在想来也是没有办法,我如若在希宫过得不好,将你带来不是受苦吗?”
王散因唇角微勾,似笑非笑:“非也,父亲在希宫不是过得挺好么。”
王贺以为他是怨自己当初没有照顾好他,心中放下了另一担子,舒了口气,道:“是为父不对。”
王散因摇了摇头,笑了:“其实,我和表兄一同生活并无不好,相反,我觉得这样还不错,日久生情,离不了他了。”
王贺被他那个“日久生情”钉住了心口,一口气堵着。
许久,王贺闷闷道:“那你还要带着纹儿去东丹?”
王散因看他一眼:“自然。”
王贺点点头,起身,似乎要离开。
倏尔,他转过身来,肃容道:“散因,你知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吗?”
王散因站起身来。
他个头已经超过了王贺,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少年了。
王散因走到王贺面前,神色平静,他低声道:“我自然知道,我对表兄的心思,就如你心中想的那样。”
说完,王散因便打开了门:“不送,你还是回陈店吧。”
王贺深深地看了王散因一眼,重重的叹气,拂袖走了。
王散因关上了门,自己坐回了书桌前,若有所思的模样,然后似乎提笔书写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温和的嗓音响起:“散因,我进来了。”
“嗯。”王散因抬头,看了祝纹一眼。
祝纹穿着一袭淡紫色便服,眼眸含笑,抱着雪华站在门口。
王散因道:“我父亲方才走了。”
祝纹有些讶异,道:“二伯好久没回来,怎么只待了这么一小会儿。”
王散因示意他把门关上。
雪华跳到了地板上,被王散因抱了起来。
祝纹坐到他身旁:“二伯有说些什么吗?”
王散因道:“下个月我将跟随孙老前去东丹,是商议结盟的事情。”
祝纹点了点头:“那倒不错。”
王散因看着祝纹俊秀的脸,轻轻一笑,道:“想不想和我一块儿去?”
王散因的模样十分好看,气质出众,眉目间总有一股子清冷意味,笑起来却更是令人惊艳。
祝纹脸上发热,呢喃道:“想,自然想,我父母亲近些年也在东丹那边,刚好去看看他们。”
王散因握住他弹琴的素指,目光柔和,轻轻道:“那便一同前往。”
目光交织,似乎是缠绕上了燃烧的灯花,呼吸交错之间,两人越贴越近,最终唇唇相贴,暧昧的气氛陡然升起。
“砰——”雪华不满地看着唇舌交缠的二人,自己打翻了笔台,溜走了。
祝纹眼神迷蒙,似乎是有些不解地看着何时离自己这么近的王散因:“散因……你……”
王散因眼眸深邃,如同漩涡一般,令与他对视的人沉沦在内。
祝纹的唇微张,似乎是无声的邀请,眼神干净,令人怦然心动。
脸红耳赤之间,祝纹的衣扣一个个脱落,他似乎有些清醒,连忙挣脱,王散因不满,一边吻着他,一边直接抱起了祝纹往床边走去。
“不……”祝纹看着解开发带,头发尽数披散在肩上的王散因。
黑发如瀑,王散因褪去了外衣,只穿着贴身的里衣,领口敞开,露出一片干净的肌肤,他目若寒星,抿着唇,紧紧地盯着祝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