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琴师 中——肖停云
肖停云  发于:2015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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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不会感到很迷茫,甚至有些绝望。

不知道当时的钟仪是怎么想的,夏日炎炎,他就坐在那把陪伴他很久的桐木琴前,一遍一遍的弹奏,永不疲倦似的,似乎要将那些迷离的朦胧和渐渐疏离的感情全都驱逐出去。

窗户打开着,风呼啦啦地大力吹过,将他一头黑发吹得十分凌乱,然而他睫毛半垂,似乎毫不察觉一般,修长的手指依旧轻柔地抚琴,明明是有些怨恨,心中的最柔软的地方,依旧是驱逐不了的眷念。

这次宫廷琴师考试失败,钟函的回信依旧是鼓舞和劝慰,粗略看来倒是没有什么,然而,身为儿子,殊不知父亲的心思?

钟仪知道,爹爹是有些失望的。

“小仪,家中最近有些杂乱,搬家的事情,恐怕要稍稍过一段时间,务必心无旁骛,好好练习,大约冬季,定来探望,勿念。”

钟仪放下信纸,神色有些淡淡的失落。

夏去秋来,清越的琴声熏陶着这个年轻的身影,在岁月的不经意地雕琢之下,他的面容越加清俊,眉眼干净纯澈,举手投足之间,便是一股出尘气度。

尹子重偶尔提着剑回来,看见钟仪将花田放在膝盖上,翻阅着一本书,神色平静。

尹子重道:“吃过了?”

“嗯,”钟仪抬头,淡淡一笑:“三易从裕泰酒楼带回来的,桌上呢。”

尹子重点头,将剑刃放在刀架之上。

花田跳下钟仪的膝盖,又跳到凳子上,试图往桌上跳跃的时候,结果爪子没抓牢,又或者是跳的不够远,“砰”的一声,撞到了桌角边缘,狼狈的滚落在地上。

“喵呜——”

花田有些笨拙地爬到了地上,摇摇自己的头。

呜咽的猫叫声,低低地,似乎像是在哭泣一般。

尹子重连忙抱起它,给它擦去身上的灰尘。钟仪丢掉了书本,惊慌道:“花田,花田,没事儿吧?”

“喵呜——”低低的哀叫声,花田把脸埋在了尹子重的胸口。

钟仪将它抱到柔软的床榻上,花田抖了抖有些消瘦的小身子,背过身子,头垂下,它的尾巴尖儿轻轻地颤动着。

尹子重和钟仪沉默地看着它。

冬天到了,钟仪同傅三易和尹子重告别,将迷迷糊糊的花田装在了斗篷帽子里,等待着马车。

又有卖橘子的推车经过,钟仪目光定住了。

拿着有些酸甜的橘子瓣,冰冷的触觉散开在指尖上,去年这个时候下了雪,现在一如既往。

钟仪侧头,看着一辆马车由远及近。

十天之后,钟仪到了家中。

不知为何,隐隐察觉出了一种衰败意味,钟仪提着箱子,看着庭院里覆盖着的雪,似乎许久没有修剪的树枯败地站在那里,花坛里早就是一片苍茫,杂草也是黄色的,短短地贴在土地上。

仆人似乎少了许多,钟仪走到了中门,钟函匆匆赶来,喜道:“回来了,快进去,外面冷。”

钟仪微微一笑:“娘亲呢?”

钟函笑容一顿,道:“你娘亲,她在屋里,怕冷,我没让她出来。”

“那待会儿我去看他。”钟仪随口一说。

却没有应答。

钟仪奇怪地回头一看——钟函点了点头,道:“好,好。”

到了小阁楼,竟然有些灰尘,摆置的花朵早已经枯萎,地板上还有几片落下了的叶子,钟仪面无表情的将箱子放在书房,随意扫了一眼,看见木窗边上的墙壁有一大块地方发了霉。

钟仪一时间厌恶,转身,看见阿蓉进了门。

阿蓉笑道:“小少爷回来啦,我来给您收拾东西。”

钟仪道:“我的房间没人收拾吗?”

阿蓉笑容微僵: “……少爷恕罪,阿蓉,阿蓉最近迷糊,疏忽了。”

钟仪看着阿蓉低下了头,微微皱眉。

“无碍,记得待会儿叫人来收拾。”

“好的。”

钟仪走了几步,从包裹里掏出小鱼干来喂花田,花田看起来十分疲惫,趴在毛织地毯上,眼睛半眯着。

钟仪叹了口气,看着阿蓉打开他的箱子麻利地在收拾着,仔细看了看,发现,原先还算漂亮的阿蓉也有些憔悴了。

他抬步上了二楼。

引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副刺绣,钟仪伸出手,轻轻抚摸。这是他们少年时候,爹爹和娘亲鼓励他们努力学习,说是谁年终测试优异就将它送给谁——当然,赢家是钟礼。

钟仪想起来钟礼当时有些骄傲,又有些坏坏的笑容,自己也微微笑了。

左转,就是钟礼的卧室,推开门,有些陈腐的气味传出来。

钟仪闭上了眼睛,他记得,多年前,每次推开这扇门,自己可以闻到一阵熟悉的,清新的淡淡香气。

深蓝色的床单,被子整齐地叠着,窗户紧闭,窗帘挡住了外面的光线。

床的旁边,有一张软椅,钟仪又很多次都在这里打着盹儿,记得有一次在这里等着钟礼从阚元阁回来,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出现在面前。

钟仪合上了门,去了钟礼的书房。两个大书柜里依旧是堆满了书籍,伸出手指一抹,指腹上一片灰尘。

钟仪拿出手帕,低下好看的眼睛,认真地擦拭着指腹上的灰尘。

拉出暗格,好像会有一张纸条会从里面出来,上面写着少年调侃的话语。

打开天窗,冷冽的风吹了进来,冻僵了他的脸颊,他眯着眼睛,看着飘忽而下的雪花。

恍然,楼下似乎全是厚厚的大雪,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雪地上奔跑,印出脚印。

“小仪——小猪——”

钟仪呢喃出来,尔后,笑了出来。

醒过来的时候,是钟函担忧的脸颊:“小仪,你怎么在这儿睡了啊?”

钟仪费力地撑起身子,才发现自己躺在钟礼房间里的软椅上。

“有些累了,自己就找地方睡着了。”钟仪笑笑。

钟函没有说话,道:“那就起来吧,你娘亲在等你。”

“好。”

两人下楼。

一路上,撑着伞,钟仪看着自家的屋顶,发现有的地方改休整一下了。

“爹爹,那块屋顶要修修了吧?”

“哪儿?最近天候不好,待天晴在说。”

“哦。”

钟仪到了钟函和燕惠的院落里,老远,就听见刺耳的咳嗽声。

有丫鬟道:“夫人,夫人,小少爷快来了。”

燕惠的咳嗽声音小了一些,似乎在刻意压制,然而,之后便是声音更加大的咳嗽。

钟仪驻足,侧过头看着钟函:“爹爹,你说娘亲生病好了的。”

钟函觉得小儿子的表情有些严肃。

钟函道:“只是……最近天寒,所以又有些加重了。”

钟仪并不相信,推开门走了进去,扑面而来的就是浓重的中药味,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

绣着飞舞的彩蝶图的屏风之后,便是卧室。

钟仪道:“娘亲,我回来了。”

“咳咳咳……小仪……”

“砰咚!”什么的落地声。

之后便是手忙脚乱的声音,丫鬟们收拾着掉落下去的东西,燕惠没有言语。

钟仪硬生生的忍住眼泪,回头一看,钟函正红着眼睛站在门口,对上他的目光,勉强一笑。

钟仪径自走了进去,丫鬟们正蹲在地上收拾着药壶,药盏,托盘上还放着没有喝完的药汤。

燕惠靠着床头,脸色惨白,看见钟仪,轻声道:“小仪,过来,让娘亲看看。”

钟仪走过去,坐在床榻前,紧咬着下唇。

燕惠笑道:“怎么,好像是要哭了一样呢?男子汉,不要这样,咳咳咳……”

一阵咳嗽后,燕惠有些不自然地回避着钟仪的目光:“前几天,着凉,一直没好。”

钟仪点了点头,道:“娘亲会好起来的。”

燕惠笑着看他,伸出纤细的手抚摸着钟仪的脸颊:“小仪,你一下子像是长大了不少呢。”

钟仪贴着燕惠的手,道:“长大了,要照顾娘亲。”

燕惠笑了,笑着笑着,又咳嗽了起来。

新年,燕惠还是起来打点,可是她身体的孱弱太过明显,阿蓉便分担了不少。

邓二娘走了好久了,都没有再回来。

钟仪习惯吃她做的菜肴,现在,随口一问,发现回答他问题的老刘管家也驼了背。

是岁月吗?

改变了这一切。

除夕的那天夜晚,烟花噼里啪啦地绽放,一家人坐在一起,道了“吉祥如意”。

邻家似乎十分热闹,欢声笑语不断,更是衬得钟府的凄凉,燕惠有些疲惫,钟函扶着她回去休息了。

钟仪回到了房间,躺倒床上,发现花田正一眨不眨地蹲在枕畔看着他。

钟仪笑了:“看着我做什么啊?”

花田:“喵——”

扑到他怀里撒娇。

钟仪笑了,无比满足的模样。

大年初一,放着鞭炮,府上做客的人似乎少了很多,钟仪并没有去问,在床上躺着。

花田却吵得不停,无奈,起了床,去看了看娘亲,她依旧在休息,走到大街上,却又不知道做什么。

这一天,花田似乎十分活泼,奔奔跳跳地。钟仪喂它吃什么它就吃什么,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花田——”

“喵!”

“花田——”

“喵喵——”

这一天,似乎回到了小时候,钟仪带着花田去了以前常常去玩的地方,一边怀念,一边快乐,又一边惆怅。

当晚,洗漱过后,花田又蹲在枕畔,看着钟仪。

钟仪有些疲倦:“乖,花田睡觉。”

“喵——”

细微地一声,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钟仪睡着了,梦见了钟礼,他长得更加英俊了,花田在他的怀里,猫眼圆亮圆亮的,一眨不眨地看着钟仪。

钟礼笑了,转身。

钟仪道:“别走!别走!”

猛然惊醒,他四处环视,发现,花田不见了。

钟仪到处找寻,依旧不见它的踪影。

他失望了,呆呆地看着一包还没有喂它吃完的小鱼干。

于是,他再也没有找到过它。

第八十章:此去经年(一)

花田的丢失,对钟仪来说,无疑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钟函和燕惠都知晓后,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是看着他们的小儿子默默地将前几日清洗过的猫食盆收走了。

那么钟仪正在做些什么呢?

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坐在床上,听着窗外喜庆的爆竹声响个不停,又有春节嫁娶的人家,更是将唢呐吹得十分响亮。

一连几天,钟仪都待在小阁楼里,看看书,练练字,似乎总是出现了幻听,听到熟悉的“喵”,有的时候就会惊喜地睁大眼睛,立马回头去看,结果却总是相同的——地板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猫窝躺在那里。

偶尔也做起了梦,不过却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想念的,想要他们回来自己身边的人,还有事物,都离迷离的梦境远远的,似乎躲起来,故意不去见他。

终于,有一天,天气晴朗,一扫之前的风霜雨雪。

钟仪撑着下巴,看着窗外。

他好像突然有些明白了什么,他想叫园丁过来送铲子,后来才想起来,园丁早就被辞退了。

燕惠的病情总不见起色,又或者是好一些,然后再过几天,又加重一些,药材都是用好的,才勉勉强强地维持着燕惠如今孱弱的病体。

云英书院里的老头子很多,大多是喜欢倚老卖老,论资历,论年届。

钟函年轻,却又有才华,平日带人和气善良,招了人嫉妒,钟函自从燕惠生病之后,分了心,被那些老骨头抓住把柄训斥了一顿。

似乎这些还不够,一点也没有念什么情分,钟函一日早早去了书院之后,发现自己的书房门被锁起来了,再后来,才传来了姗姗来迟的消息,说是钟函被书院辞退了。

钟函听了,没有做声,安安分分地收拾了琴谱和书籍,将书房从头到尾地打扫干净后,关上了门,从此,再也没有去过云英书院。

钟仪是丝毫不知道这些事情的,钟函寄过来信上总是提起好的,有着希望的,全然没有提起自己被排挤,被辞退,燕惠依旧在生病等等。

钟仪问钟函:“那,爹爹以后打算做什么?”

钟函放下毛笔,侧头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神色平静:“以后吗?可能还是会去找个书院做夫子吧。”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这是澜沧书院的,就是你哥哥……”钟函顿了一下,钟仪反而没什么表情:“那恭喜爹爹啦。”

钟仪冲爹爹微微一笑:“我就知道爹爹总会有办法的。”

钟函也笑了,却又将信收回了抽屉。

钟仪对此略微有些疑惑。

尔后想到了钟礼,钟仪心里面依旧是难过。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钟函执笔,看着小儿子有些孤寂的背影,话语脱口而出:“小仪,阿礼,阿礼他可能回不来了。”

钟仪只是侧过头,露出好看的侧脸:“嗯。”

他又转回头,走了几步,道:“我知道,或许,他该回来的时候是会回来的。”

钟函堵住了,讷讷道:“放心,他很安全。”

“……”钟仪还是回过头了,认真地看着钟函:“爹爹,你知道阿礼在哪儿?”

钟函低下头,摇了摇:“不知道……我觉得,他还好好的,你不要担心。”

钟仪心里有些奇怪,点点头,转过身去,走出了门。

这一天,阳光明媚,钟仪摞起袖子,去了小花园。

在花田喜欢的冷叶木下挖了一个小小的土坑,将花田喜欢用的小猫窝,小挠子,吃饭的猫食盆,喜欢的小玩具全部都放在了里面。

他白皙的手捧着泥土,轻轻地掩埋上去,轻轻地,轻轻地,似乎在和陪伴他长大的那只小花猫做着最后的告别……

几日之后,钟仪发现自己穿着的狐裘衣摆处破了,便打算拿去给阿蓉缝补,刚出了小阁楼,路过了庭院,突然听到了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

谁?

钟仪听着声音,转身,看见了不远处的两个人。

一个丹青色的素袍,一头墨发垂在身后,只裹着纯色的毛袄,身材清瘦,显然是钟函。

另一个人身材高挑,穿着深色的大氅,似乎在低声同钟函说着什么。

那个长的很好看的韩王爷?

钟仪倏尔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每次看见韩王爷都会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的事。

面上浮起了微笑,轻轻地走了几步。

两人的谈话声清晰了起来。

韩懿道:“听我的,好不好?”

钟函垂目,犹豫道:“可是……”

韩懿握住钟函干净修长的手,与他额头相抵,轻声道:“去我府里,像以前一样。”

“……!!!!!!”

钟仪瞪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的这一幕。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红了白皙的脸颊,耳垂也是粉红色的,那个沉稳高贵的韩王爷,就如同对待情人一样,温柔地在他耳边低语,脸上带着轻笑。

钟仪躲到了身旁的松树丛下,浑身发冷。

一双手,交握着,戴着祖母绿戒指的食指轻轻抚摸着爹爹的耳垂,然后是淡色的唇,一个占有欲十足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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