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寄余生 下——物质依赖门诊
物质依赖门诊  发于:2015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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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似哭似笑:“原来都他妈的怪我!”

余绅上前去拉住他的手,“肯定是医院给他镇痛的时候用的,你别这样。”

薛覃霈低头看着柔声说话的余绅,看出了他的伤心,也觉出了自己的自责。

他突然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大,什么事都没干成过。

真窝囊。

然而这样一来,他却更不想面对余绅了,因此抽出手来,低下头嗯了一声,而后看着他道,“我知道了,都是我的错,你先回去休息吧,我照顾他就行。好不好?”

余绅就怕他说这句话,因此摇摇头:“我可以帮你……”

薛覃霈即刻拒绝了:“我想帮他。”

而后看向床上的靳云鹤。

余绅便无言以对,他点点头,掰开薛覃霈的手把药放进去,然后走了。

第四十五章:坑

薛覃霈这次是非要帮他戒了这个瘾不可,因为目的明确,意愿强烈,便什么手段都使了出来。

那日过后,余绅就很少留在家里了,他发奋学起了香港话,想在外面找份工作。毕竟虽然没有完成学业,他也曾是个成绩优异的好学生。

时间久了以后,薛覃霈知道靳云鹤犯瘾的时候全身上下都像被蚂蚁啃一样难受,身体状况很是不稳定,有时热得像个火炉子,有时则冷得盖几床被子都还会发抖。

后来他热了,薛覃霈便钻进被子里去,让他贴着自己,他冷了,薛覃霈也让他贴着自己。毕竟他热了自己就凉,他凉了自己就热,两人贴着,总是能好一些。

靳云鹤也有少数时间是清醒的,瘾头过了以后,他睁开眼,总是薛覃霈陪着。

时间长了,他虽不敢相信,却也清楚地知道了这陪伴竟都不是梦,因此就只是安静地看着。

但也有没办法的时候。

靳云鹤有时会暴躁得像头小牛,四处顶撞,停也停不下来,这时薛覃霈就只能把他绑住,自己则在旁看着他。

谁知道谁更好受些。

到最后瘾终于戒了,靳云鹤就像换了个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等到他意识到自己终于已经没瘾的时候,几乎有一种不敢相信的感觉,他颤颤巍巍地掀开袖子,看着手臂上已经淡下去的针孔,看了一会儿就不再说话,兀自坐在地上靠着墙,像睡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床上了,薛覃霈不知道什么叫戒完了瘾,私下里跑了好几趟去找休斯医生,休斯医生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坚持说这得看病人自己。

因此如今薛覃霈只是习惯性地把他从地上抱起来,还并不知道自己的种种努力已经有了成效。

时至今日,薛覃霈也瘦了一圈,下巴上胡茬都出来了。

他见靳云鹤安静地睁了眼,便知道他是清醒的,于是走近了轻声道:“饿了?”

靳云鹤摇头。

他就继续问:“渴了?”

靳云鹤还是摇头。

他便伸手摸摸靳云鹤的身上,见他不冷也不热,便又问道:“要洗个澡?”

等到了清醒之后,靳云鹤才觉出一丝不可置信。

这真的是薛覃霈啊。他伸出手来触到薛覃霈的脸,不动了。

薛覃霈也伸手覆在上面,过了一会弯下身把他横抱起来,走向浴室:“还是洗个澡吧,你都臭了。”

靳云鹤就安安静静地看他给自己脱了衣服洗澡。

这段时间照顾靳云鹤惯了,他便对那身体了如指掌,连上面有几个疤,各自长在哪里都能说的清。

到了晚上,薛覃霈照例又来问他,这才发现他一整天都没犯过瘾。

心里头一阵狂喜,他微笑了起来,还不敢笑得很大,也不敢贸然欢喜。

因此只是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起床了靳云鹤!带你去吃蛋糕。”

靳云鹤本来是趴着的,此刻也撑起起身来。一抬头看见薛覃霈的笑,他便也笑:“起了起了,我自己能起。”

薛覃霈便也不避他,自己找了一身衣服换上,那件衣服买的时候还是新的,如今薛覃霈穿上后却嫌过时了,嘟囔道:“该买件新的。”

于是又要带靳云鹤出去买衣服。

靳云鹤本来还挺高兴的,一听要出门,却又立时蔫了,停住了动作,小声道:“能不能不出去?”

薛覃霈知道他的害怕,却故意装作不知道,走过去帮他把纽扣系好,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不是最喜欢穿新衣服了么?怎么还不高兴?”

他不避讳地看着靳云鹤的脸,从上到下地看了一遍那道仍旧骇人的大口子,面不改色道:“行了,一会儿天该晚了。”

靳云鹤还想说,薛覃霈却转过身来喷了他一身香水,他站在雾蒙蒙的香水雨里,刚一张口就打了个大喷嚏。

于是揉揉鼻子,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拘谨地拉扯了几下衣角,低头打量着小声道:“确实是旧了,那就出去一趟吧。”

薛覃霈便推搡着他出去了。

大厅里二狗一个人坐着自娱自乐,时不时喂喂大黄,然而大黄仍旧不喜欢他,通常都绕得远远的。

“我们出去一趟,你自己在家里别随便开门。”薛覃霈喊了一声,忙不迭地带靳云鹤出门去了。

门刚一开,靳云鹤就被阳光刺得眯上了眼,他低头眨了眨,还流泪了。薛覃霈也是很久不见阳光,但只是拿手挡着,也没有太大不适。

过了好一会儿二人才适应,毕竟现在天气已经开始热了,很快就会到夏天。薛覃霈突然想起来余绅的生日就是这两天的事,心里还是有些打算的。

毕竟再怎么样,他永远是那个先退步的人,因此还是抱了期待,想再博回那个沉默已久人的目光。

他带着靳云鹤去吃蛋糕,靳云鹤却只觉得路上行人都在盯着他看。薛覃霈目不斜视,双手插在裤兜里,一路带着他直奔店门口。

走得久了,靳云鹤也不低头了,心道他们看见自己害怕,自己又怕什么?甚至到了后来,他看见路过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人,还会狠狠地瞪回去。

薛覃霈看见吓得一溜烟跑走的人影在一旁嗤笑了一声,靳云鹤也痛快地哈哈笑起来。他不是不苦涩,甚至说比之前更为苦涩了,可这脸是他自己划毁的,并且毁了以后反而意外得到了曾苦求不得的东西,因此他不后悔,也没法后悔。

后来两人又捧着两个小蛋糕从店里出来,手里还提着两个,吃得开心了,两人便前去做衣服。

然而买吃的容易,做衣服就没那么容易了,店里人仍旧漕着满嘴方言,复杂的交流谁也做不来,薛覃霈和靳云鹤便只能大眼瞪小眼,转身去了成衣店,各自挑了喜欢的,包起来带回家去了。

到家的时候又是很晚,薛覃霈把自己摔在床上,转头对靳云鹤道:“怎么,还赖在我房间不走了?”

靳云鹤一直没忘记自己骇人的面孔,然而在薛覃霈面前却强作嬉皮笑脸,因为他知道薛覃霈所做的一切皆因歉疚,而他不想让那人歉疚:“我就赖着不走了,你还能赶我?”

薛覃霈便轻轻地笑着,躺在床上撑了半个身子看他,而后柔声道:“赶是自然不会了,但我总不能一直让你住在这儿,实在不行了我便抱了你回屋,你来几次我抱几次,你觉得如何?”

靳云鹤也是笑,他面对着薛覃霈,也前去轻轻跪在床上。

“我挺喜欢,你不觉得你这么一说反倒惹得我更不想走了?你不会说话啊薛覃霈,我要是你我就说赶紧滚,我听了就滚了。”

薛覃霈便收敛了笑容,但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口气:“不是我不会说话,是你不会,你要的我给不了,但我把能给的给了你,你一再前进,我一再退让,但总有些地方是不能让的,你得长眼。你别傻乎乎地看见前面是坑还往里跳,摔死了总有人得负责吧?你要想故意往里跳,行,我陪你这一次,但是你总不能天天跳,年年跳,跳一辈子,还想赖着不出来吧。”

靳云鹤便低了头,认认真真地听他说完这些话,然后又抬头看他,也学着那副口气,也笑着:“你别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直说,我能接受。但你说了这么多,又顶个屁用,你觉得这些话能多有道理?——我要是拿这说辞说服你放弃余绅,你还不一巴掌把我拍墙上。”薛覃霈明白了,便笑着低头,声音仍旧轻柔:“你说得对。那知道了就赶紧滚吧。”

靳云鹤哎了一声,俯下身来狠狠亲了亲薛覃霈的额头,应声离开:“得,我滚了。”

第四十六章:生日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余绅的生日要到了。

靳云鹤的身体虽算不上大好,却也着实好转不少,重创是在心里的,只要不看镜子,他便还能凑合着过下去。并且说实话,他虽然嘴上不愿承认,但心里还是有感激的——毕竟曾真切地感受到戒毒生不如死的过程,也真切地感受到戒毒后的如同重生。

算是逃过了一劫。

因此忙活了几天,他也协同薛覃霈一起,准备给余绅过生日。

余绅近来行踪诡秘,昼伏夜出,很少出现在家里。好容易逮住了机会,靳云鹤急忙千叮咛万嘱咐让他那天一定得早回来,余绅迷迷糊糊地好像是答应了。

但其实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的生日。

他现在每天迎着清晨的冷气出门,在一家报社找了个打字的工作,虽说赚的不多,但好歹存起来,还是很够花的。前两天报社里来了一个顾先生,也是留洋回国的读书人,余绅偶然与他聊了几句,心中便涌现出一股惊喜来,有事没事就找他说话。

顾先生大名顾君盼,也是个大陆人。他曾在日本读过大学,后来又去了德国,最近来到香港,为余绅工作的报社提供运转资金。

顾君盼是个很喜欢穿西装的人,无论何时在人面前都是非常体面——头发抹得油光滑亮,纽扣也系得一丝不苟,不像薛覃霈,总也不把正装穿出正装的模样。而他之所以得了余绅的青睐,乃是因为他很会说话。他经历丰富,去过全球各地,任何一件小事到了他的嘴里都能给说得头头是道。而余绅只有接近顾君盼的时候,才觉得自己还是有追求的,他感觉到自己至少还能做些什么,而不是成日在家里除了吃喝就是睡觉。

顾君盼自己拥有一个照相机,有一次余绅在桌前整理文件的时候发了会呆,就被顾君盼拍了下来,后来照片又被他拿去洗了出来送给余绅。

余绅接过照片,看着自己在照片里的样子,心内有股莫名的感觉。

他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收好了那张照片。

家里所有人都不知道余绅在报社里的生活,生日那天薛覃霈终于忍不住了,临近中午的时候在外面买了饭想给他送过去,顺便看看报社是什么样,把余绅迷得七荤八素不愿回家。

然而好容易找到那家报社,薛覃霈却在底下顿住了脚,而后连着抽了几根烟,他也没有上去。

也不知等了多久,薛覃霈突然意识到饭已经凉了。他愣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乎轻不可闻的叹息,抬手把饭菜扔进了垃圾桶。

没动过的饭菜落在桶里,发出一声闷响。薛覃霈呼出两口热气,斜靠在街边一个电灯杆上。他手指间夹着的半根烟还没抽完,于是草草地吸了两口,他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了,便转身要走。

然而正在此时,报社的小门突然打开了,狭窄的楼梯上追下来一个人,正是顾君盼:“这位先生留步!”

薛覃霈没以为有人在叫自己,仍旧头也不回地走着,直到一个大手拍在自己肩上。

他莫名其妙地转过头,看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人正在跟自己讲话。

“这位先生,我看你在这里站了很久,怎么也不上去?”

薛覃霈上下打量他几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顾君盼一笑:“本来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我见先生犹豫不决的样子,心里也很是着急,我虽不知先生在犹豫什么,但上去坐坐,总归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薛覃霈白了他一眼,不想废话,转身就走,然而此时楼梯上却又走下来一个人,正是余绅。

“余绅!”顾君盼叫了一声,余绅便朝这边望过来。

“你怎么来了?”他走近了,看着薛覃霈道。

薛覃霈耸耸肩膀,看向一旁:“路过。”

余绅皱了皱眉,刚想要说话,那边顾君盼就已经开口了。

“原来你们二位认识啊,既然这样,不如晚上一起来吃饭,我请你们去饭店。”然后看着两人,左手握着右手的腕子放在身前,保持着期待的笑容。

薛覃霈却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余绅的手:“不行!”

蛋糕买好了,家里人打扫了一个上午才把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余绅怎么能和一个外人出去吃饭?

“这?”顾君盼的笑容一滞,“为何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你管那么多!”薛覃霈恶狠狠地瞪了顾君盼一眼,把他还没出口的话全给瞪了回去。

余绅皱了皱眉,自始至终没找到一个说话的机会,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开口了,他便抬头看着顾君盼,一只手下意识地保持着拦阻薛覃霈的姿势,礼貌笑道:“要吃饭什么时候都能吃,今天不行就算了,总归还有下次。”

余绅虽是笑着,却仍是有一丝尴尬在,他也不想与这二人同时待在一处,很想立时转身。

薛覃霈一听余绅开口,立即不作停留地拉了他就走,余绅还有话没说完,奈何经不住薛覃霈拉扯,跌跌撞撞地就跟了过去。

因此他也只能咽下那些话,匆忙侧身挥手,喊了句顾先生再见。

顾君盼一个人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不知所以,过了一会也上楼了。

薛覃霈再也不敢说一句硬话,一路上对余绅嘘寒问暖,关切不已。他已经后悔那么久了,他也知道余绅永远不会是那个先低头的人,因此他便不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余绅叹口气,柔声道:“你不用这样。”

薛覃霈顿了顿,紧紧拉着他的腕子不放,半晌后愣愣问道:“我怎么了?”

余绅停住脚,转过头去看他。薛覃霈的手一直在余绅的身上,因此几乎是立即的,他便也随着止了脚步。

两个人隔了长久的时间,终于面对面地站在了一起。身边的车流人流呼啸而过,街上的霓虹灯也陆续亮了起来,然而这些在他们眼里都像是上辈子那样远,朦朦胧胧地,只剩个影子。

余绅看见薛覃霈领口没系的扣子,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放目光地方,急忙垂下眼帘,抬起手要帮他系上。

薛覃霈却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看他。

“你知道我喜欢你。”余绅开口了,但仍是低着头,“但是你让我走吧。”

薛覃霈不说话。

“我已经决定要留在香港了。”

一颗扣子系了几年一样长,却总也系不上。

“我也留在香港。”薛覃霈抓住他的手,“别系了。听我说,我不会让你走的。”

余绅突然方寸大乱,觉得呼吸都不对了:“你不能这样。”

他又爱又恨,恨自己爱他,爱自己恨他。他想,薛家人果然就是这样的,他明明没有那么爱自己,却偏偏不会放手。

“为什么不能?”

余绅几乎要哭出来:“我要是想走,你不能拦我一辈子。”

薛覃霈却突然一把抱住余绅,把他摁在怀里,而后把脸埋进他的头发:“你别哭,你要哭我也哭了。”

余绅安静了,他没哭,可他感到发间一阵冰凉,那是薛覃霈哭了。于是他仰起脸,吻上了薛覃霈的唇。

而后两人便在大街上疯狂亲吻起来,像在彼此啃噬。

路人纷纷侧目,围成了一个圈。可圈内的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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