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结尔，你畏怕这火吗？”

“我畏怕。”

“我不畏怕。”

“人当有所畏怕。”

“我所畏怕的只有一事，就是我的至爱，不是耶和华。”梅塔特隆转过头来跟我说，“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如果你真的喜悦他，为什么不去告诉他呢？”

“这是谬事，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眼前，我只希望火湖能让我明白一些事。或许哪一天，我也能如你一般畏怕这火这焰。但是如今我不可能。”

“独自一人空废时间，思索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后面传来了路西法的声音。

他走到梅塔特隆身边：“别再为难自己了，回去吧。”

“这不是为难自己，既然您认为人人都有权选择自己想做的事，那么您应当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

“我的意思并不是人人都去做想做的事，那也要看，这事有没有意义了。”

“我觉得很有意义。”梅塔特隆的声音冷冰冰的。

“对不起。”路西法道歉，“拉结尔，放他一个人静一静吧，这是他的选择，只要他不后悔便罢了。”

我虽然难过，但是没有办法，梅塔特隆的心坚硬，对我来说，暂时没法说动他。

我们刚刚回到第四天，就接到报告说，人类在做一件了不得的事。

“造塔？”望着来报告的乌列，我有点不可置信，“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书记长是穆列有没有通报给您呢？”

“他只是记录说，人类要造一座城并一座高塔，但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塔。”

“穆列托人来说，这塔竟然是要造到天上去的，如今已经造了五十层了。”

我有些难以置信，小小的人类，也能去做这种伟事吗？我和米迦勒、拉贵尔、雷米勒、乌列并穆列一同下到第一天的天梯口往下看。没想到密密麻麻几乎有百万人，呼哧呼哧如同蚂蚁一般，正在昼夜赶工，往天上垒塔。

“这事出乎意料。”雷米勒说，“我本来是监看人类的，竟然对这些事浑然不知，他们真的要造到天上去吗？”

穆列说：“我起先以为是人类在说胡话，因为许多人也都是凭借半信半疑来造的。结果现在越造越高，真是要通天了！”

“据挪亚方舟去了不过千把年，地上的民数，竟然有这么多了。”拉贵尔感叹。

“我王怎么看这事？”乌列问我。

“也许只是一时起意，兴许过后就不再造了，这事先不要管，看他们是真的要造到天上来不曾。”

米迦勒对我说：“我看，他们是的确有这个心思，只是不确定他们造不造得起来了。这事不知道圣殿（指路西法）怎么看。”

“圣殿的意思也差不多，看他们能不能造起来。”乌列似乎早先问过路西法了。

我原以为，人类只是闹着玩的，哪知道那座塔越造越高、越造越高，竟然已到了百层，百层的塔高入云霄，虽然距离天梯仍然很远，但是着实让人惊讶。

我觉得事出不妙，就召集众天使前去观看。

我问道：“众天使，你们怎么看这事呢？”

众天使中分为两派，一派以穆列为首，以为这事是好的，是人的伟大之举。一派以加百列为首，以为此事甚为荒唐，人这么做是自视甚高了。

这时，路西法从我们中间显现，我们都称圣殿。

我问他：“圣殿，这事您怎么看呢？”

他反而问我：“你以为怎么做呢？”

我想了想说：“若不是毁掉这塔，就必然应当不让他们造下去。”路西法点头称阿门。

穆列对我感到奇怪，为什么我要说这话呢？早先他以为我一定会赞同他的。

米迦勒就想了一个主意：“不如我们下去，变乱他们的语言，让他们互相之间不能通话，就造不成了。”

众天使以此计为妙。

我、米迦勒、加百列、穆列四个就下去，往众人身上吹气，众人的耳朵里呼呼作响，鼻子里吸了我们吹的气，嘴中就开始说不同的话。原来那个时候，全地的言语都是一样的。我们变乱了他们的语言，各地的民从此就说上了不同的话。

于是他们互相之间听不懂对方的言语，只能不造那座塔。

路西法以耶和华的名义，称那座塔为“巴别”，“巴别”就是变乱的意思。

穆列事后问我，为什么要让人类的伟迹停工，我就说：“若是人类要完成一件伟迹，就必须要有一个君王去强迫下层人去修造，要造到天上的工程是多么宏大！我不是反对他们宏大的工程，而是可怜那些为这工程要死掉的人。这工程背后，必然有一个暴君，只是你明面上看到的，是个伟迹而已。”

穆列称阿门。

人类经上的巴别塔的旧事，其实并不是耶和华所做，而是我们代做的。为这件事，我们日后要受到无比严峻的考验。

巴别塔事后，我在夜中常常听闻天之天上，有各种异响，我在想这事何事，但是心中忽然惴惴不安，我既担忧梅塔特隆，又觉得耶和华似乎有所动静。

其实，在大洪水之后，我就问过路西法，问耶和华到底是怎么了，但是他当时不肯说。不过他叫我好好回忆一下，当初洪水之前，我们众天使辩论的事，我想来想去，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直到有一日，我动用记忆，把那天的旧事写在了纸上，反复观察每个人说的话，只有一句话很可疑。

路西法赞同神的那句话是这样说的：“当行除灭的，必当除灭。耶和华是公义的神，行公义的事，岂不是恰当的吗？若是行不义的事，就不能称耶和华了。”

这句话十分可疑，明面上路西法似乎在赞同耶和华，又似乎在给他下暗示，此中如果确实有我不知道的不义在里面，那么如今这个耶和华，就不是耶和华了。

耶和华被挤走了？

就因为这句话？

当然，全地的义人绝不止挪亚一家，但是耶和华只救出挪亚一家，或许的确有什么不义的事，如果是这样，那么耶和华的权柄就被路西法夺去了。夺去以后，祂势必会想要夺回来，至于如何夺回来，我就不知道了。

故而自那之后，我心中实际有所隐忧，然而素日仍然觉得幸福平安。米迦勒在我身边。

第五十一章：血肉

犹大地的伯利恒啊，你在犹大诸城中并不是最小，因为将来有一位君王要从你那里出来，牧养我以色列的民。

……——《圣经·新约·马太福音》

众士，当你们见到这段文字的时候，时间已然过去数千年了，这其中发生的种种事件，我不愿意提起，每当我提笔要写时，泪水就模糊我的眼目，我的眼里都是泪，身躯颤抖，无法动笔，我只能将许多事略去，容许我只在此一回。

我将简单讲述其中一二紧要事件，其余之事，或许其他天使的笔录中，你们可以寻得蛛丝马迹。

我最幸福的时日，在于洪水之后的那千年时光。在那千年中，我与七百万天使共同修造天国诸地，我又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家书店、一家咖啡馆，我还主持编撰了《天国史》等大卷宗的书籍，此书并我其余的书，如今仍在天国使用。

那时，我满腹热情地编纂了许多教科书，我的小说也得到了众多天使的称赞。我并路西法、米迦勒、加百列、拉斐尔是众天使钦慕的对象。

我们虽然偶有争辩，但大多亲如兄弟家人，乃至夜宿街头，也无其所谓。

至后，亚伯兰（亚伯拉罕的本名）出生的时候，耶和华忽然就从原动天下来，祂降临以后，并未收去路西法的权柄，然而我不能做王，便回归书记之份，梅塔特隆却始终不肯归来，我不能无视他，也去看望他，他以为我假仁假义。

故而代之为王的，就是路西法，那时，路西法短暂做过天使的王。

至后，路西法和耶和华在许多事上意见不同，众天使也渐渐裂为两派，难以通融。

直至耶和华灭绝所多玛和蛾摩拉二城时，天使团内不睦之事日趋明朗，乃至诸多天使对耶和华之所行公然抗议。

自大洪水后，以提加等族，化为血水，寄生在死人身体内，然而并不害人，他们用死人的身躯复活，并逐渐养育后嗣。

耶和华以此事为邪。

耶和华把这些一切人称之为“血肉”。

三代以后，他们逐渐就恢复为人，不再需要寄生。

至于恢复为人时，耶和华以为这等族民，即做“血肉”的，本来应当死的，现在居然未死，是忤逆他的意思，故而他以这等人为邪，要他们永永远远受神咒诅，直到这天这地灭亡为止。

这些人混在人群中，为最苦最累的苦力、奴仆，他们一生不幸缠身，唯独我和路西法、米迦勒等天使，暗中赐福给他们。

耶和华后来屡有任情杀人的。所多玛、蛾摩拉二城中，男子相亲有许多，祂就降下硫磺火烧毁这两城。其实行氵壬者确有，然而真心喜悦者亦有，然而真心喜悦者，皆是以提加的后人，祂就尽数杀灭，唯独救出一家。

这事已然使得天国两派互生不悦，至于杀埃及人的时候，天使团内几乎争吵起来。

那是耶和华要托以色列人从埃及人手里出来，而耶和华却为此杀了几十万埃及人。

我等争辩不休，米迦勒被迫去执行杀埃及人的事。

我和他为了这件事忧愁甚为巨大。

路西法自那之后，一气之下就下到地上未曾回来。

至此以后，路西法就再也没有回来。

天使里为王的，就是米迦勒。

我去地上常看他，许多喜悦他的天使也常去看他，听他教诲，然而他仍然不肯回来。

耶和华愈发震怒，然而天使中转向路西法者越来越多，亦不能不让祂警觉。

祂的权柄在地上也未曾恢复，地上的民，不信祂的越发多。

祂就要在这里面重新光复祂的权柄。

祂要借以色列人的手，光耀祂的权柄。

至于以提加的后裔“血肉”，如无路西法之守护，祂就必当全数剪除。

那时，天上地下，众天使都觉得有王。

天上的王、地上的王。

我的忧虑愈发加剧，甚至不敢离开米迦勒的身边。

“米迦勒，我现在有极其不祥的预感，你一定要在我旁边。”

“我一直在你身边，别怕。”他握住我的手，我还是害怕。

“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如此忧虑呢？”

“我难以知晓，但是，路西法不在天上，如今天上各处都人心惶惶，你教我如何不担忧呢？这种境况是不能长久的，不是耶和华要杀了路西法，就是路西法要攻打耶和华，两人已然决裂了，只是未曾明说。”

“何时决裂的。”

“杀埃及人的时候，你没听到二者的争辩吗？他们几乎翻脸了，路西法又不肯回来，该如何是好呢？”

“别怕，别怕，我在你身边，永远在你身边。”米迦勒把我抱入怀中。

那时，天上诸多条例被废除，诸天中，凡不合天国规制的建筑尽数拆除，违背耶和华意思的一切天使都受刑。众天使再不能自由行事，而所豢养的宠物，诸如龙、兽、精灵，全被耶和华杀了。

耶和华说：“天上的天使，其数过分多了。”

就收回了众天使振动的权力，因此，我始终未能给米迦勒振动天使。

天国的气氛肃穆不已，众天使心中难以平静。

回转于耶和华者甚多，但其中也有害怕而回转者。

这惧怕又最后化为平静，我见他们的脸上恢复了当初在天国那般，并不生动的神气。

我觉得哀愁甚大，每日只能和米迦勒相拥，听他安慰我的话，我在他臂膀里就平安很多。

这数千年，我在惴惴不安中度过，时日一久，众天使便松懈了，其实只是气氛更回归之前的肃穆式样，大体而言，并不是什么话都不能说，耶和华那时，也是可以听闻众天使议论祂的。

直到那一日，地上一个婴儿的啼哭，划破了天际。

加利利地拿撒勒的玛利亚许配给大卫家的约瑟。

那时，米迦勒在天军中因为行一件耶和华不悦的事，就是在天军集结时叹气，被耶和华废除了天使之王的位分，加百列又作了王。

随后，耶和华对加百列说，你如今下去，因为“我的儿子”要降生。

加百列就下到地上去。

加百列往加利利的一座城中去，这城名叫拿撒勒。

拿撒勒城中有一个处女，名叫玛利亚，玛利亚正在井边喝水。只是当时拿撒勒城正发干旱，玛利亚在井中寻不得水喝。加百列看见她，对她说：“蒙大恩的女子，我问你安，主和你同在了！”

那时，清凉的泉水忽然从井中涌起，玛利亚惊慌失措，惴惴不安，她朝加百列下跪说：“上主的使者！”心中却反复思想这个问安是什么意思。

加百列对她说：“玛利亚，不要怕！你在神面前已经蒙恩了。你要怀孕生子，可以给他起名叫做耶稣。他要为大，称为至高者的儿子，主神要把它祖大卫的位给他。他要做雅各家的王，直到永远，他的国也没有穷尽。”

玛利亚心中疑惑，就问加百列说：“我没有出嫁，怎么有这种事呢？”

加百列就说：“圣灵要临到你身上，至高者的能力要荫蔽你，因此所要生的圣者必称为神的儿子，况且你亲戚伊丽莎白，在年老的时候也怀了男胎，就是那速来称为不生育的，现在有孕六个月了。因为出于神的话，没有一句不带能力的。”

玛利亚就说：“我是主的使女，情愿照你的话成就在我身上。”

加百列就回到天上去了。

玛利亚起身去了犹大的一座城。【注：这里犹大指的是地名，以色列分裂之后，南部是犹大王国】她进了撒迦利亚的家，问伊丽莎白的安。伊丽莎白听到玛利亚问安，所怀的胎就在腹中跳动，伊丽莎白且被圣灵充满，她高喊：“玛利亚！玛利亚！你在妇女中是有福的！你所怀的胎是大大有福的！我主的母亲到我这里来，这是从哪里得的呢？你一向我问安，我怀中的胎就欢喜跳动，这坚信的女子是有福者！因为主对她说的话要全数应验。”

玛利亚与伊丽莎白同住三个月，就回家去了。

伊丽莎白的产期到了，就生了一个儿子。邻里亲族听见主向她大施怜悯，就和她一同欢乐。到了第八日，他们要来给孩子行割礼，并要他照他父亲的名字，叫他撒迦利亚。【注：犹太人传统认为，割礼（割掉包丨皮）是和耶和华立约的见证，人人都要在出生不久行割礼。】

他母亲说：“不可！要叫他约翰。”

人们就说：“你的亲族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他们向她的丈夫，这孩子的父亲，即聋又哑的撒迦利亚打手势，问他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他父亲取来一块写字的板子，上面写上：“他的名字叫约翰。”

众人以此事为稀奇。

撒迦利亚忽然耳朵开了、口也开了、舌头也舒展了，就说出话来，称颂耶和华。

约瑟尚未迎娶，拿撒勒的童女玛利亚就怀了孕。

约瑟是个义人，众人见玛利亚怀了孕，就起了不好的猜想，约瑟不想明明地拒绝她，就想暗暗地把她给休了。正在思念此事时，加百列就显现在他梦中说：“大卫的子孙约瑟！大卫的子孙约瑟！你不要害怕，只管娶过你的妻子玛利亚来，因为她怀的孕是从圣灵里来的。她要生一个孩子，你要给他起名叫做耶实华（亚姆语中耶稣读作耶实华），因他要将自己的百姓从罪里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