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里，酒馆并不多，这是由于饮酒还是有限制的。酒馆不仅少，也很偏僻，树精酒馆就是其一。

这酒馆别致之处在于，这是米迦勒开的。

自此以后，许多天使称他为“米老板”，我也是偶尔喜欢到这酒馆里帮忙的。酒馆的陈设是我想出来的，通体绿色，地板是茸毛一般的绿草、连椅子都是藤蔓，众人在这里可以饮酒、讲笑话。

这酒馆虽小，却极受欢迎，因为美酒和佳肴，本就是众人所喜悦的。加之这里环境神秘，有许多暗藏的隔间，引起天使们许多好奇。米迦勒虽然称之为光之君主，实际上对于这些神秘、诡异的气氛格调，喜欢得不得了。路西法也是如此，他自己还给自己订了一个永久包间。

“拉结尔，今天你也来帮忙啊。”拉斐尔举杯朝我致意，他是不常来的，来时时间也不固定，此时还早，并没有什么客人。

“拉斐尔殿下。我有闲暇就会来这里帮忙的。”

“这种七色酒是拿什么酿造的呢？”拉斐尔拿长勺搅动自己的酒问道。

“伊甸园中一种七色的果子，果汁也是七色的。虽然并不好吃，但是酿酒会很好喝。”其实我并不确知这果子的名字，但是因为伊甸园的果子皆是可以食用并有益的，所以我也没有多想，每一种都拿来试了试。酿造出来又自己命名为七色酒，其实想想有些太直白了。

“那是百叶果，叶子多齿，果七色。若是人有肺病之类，食之就能痊愈。吃起来有些涩味，但是酿酒意外得好喝。”拉斐尔自然懂行，忽然他坏笑说：“不光果实有用，叶子也有用呢！叶片拿来捣碎了，加入蜂蜜，涂在伤口上，可以促使迅速愈合，对于某些伤口，还是很有效果的，你和米迦勒得常常备好。”

我当时正在喝水，听了这话差点把水给喷出来。

米迦勒这时慢悠悠从包间中出来，他头一次做老板，自己觉得很新奇，每天都要亲自打扫，虽然在天国打扫房间是不必要做的事。

他看到我和拉斐尔交谈，趁我没反应，就从背后抱住我，狠狠地吻了几回。

拉斐尔在一旁：“啧啧啧啧啧啧啧！大白天的，我鸡皮疙瘩都要掉了。”

米迦勒反吐了一句：“你给我掉掉看。”

“现在了不得了嘛，米迦勒！嘴巴越发凌厉了。口中说不义的话，早前要被抓起来关禁闭的。”

“那是早前，毕竟现在时局不一样了嘛。”米迦勒和路西法虽然偶尔还是会因为我的缘故闹一些矛盾，不过米迦勒现在真心实意佩服路西法。如果不是他，天国也不会变成今日这个样子。而众天使中也是经历过无聊局面的，得到如此反差的生活，也是拜路西法所赐。自然，心中转向他的不在少数。

况且，他那张面容，超绝众天使之上，已是完美到不可思议之处了。多少天使如今日思夜想的梦中情人皆是他，甚至为此还有起争斗的。

“你们这里来的常客有哪些呢？”

“论常客，萨麦尔是每天都来的，雷米勒、卡麦尔、拉贵尔、阿撒兹勒这几个隔三差五都会来，其他的常客也有很多，一一列举也没有必要吧。路西法是一星期来一次。”

拉斐尔点了点头：“果然没有加百列。”

“那家伙来了我也把他轰出去。”米迦勒和加百列至今还有心结。

拉斐尔忽然转变颜色，暗地里嘻嘻地笑了笑，不知道笑什么。

“拉斐尔殿下，您一个人咯吱咯吱地笑什么？”

拉斐尔面露神秘，小声对我们说：“喂，告诉你们一桩事情，这事万万不可告诉别人是我说的。”

米迦勒凑上耳去听。拉斐尔就说：“你们想看好笑的事吗？”

米迦勒说：“那要看是什么事了，有什么好笑的事？”

拉斐尔说：“加百列，他是个滴酒不能沾的人。不是说他洁身自好，他是无论什么酒，喝一口就会醉的。几次来我这里撒酒疯了，我给他开了许多醒酒的药。他还问过我，有没有可以增加酒量的药，我自然是有的，但是我说没有，因为我还想看他撒酒疯。”

“你这腹黑……”我忍不住吐了一句。

“啊呀，你们家小拉结尔又要说我了……”

米迦勒就说：“贴封条吧。”我顿时面红耳赤，躲到米迦勒背后去了。米迦勒哈哈大笑说：“我想到了，如果把加百列骗到我们酒馆，当着大家的面撒酒疯就好玩了。”

“可让他去别的酒馆已经是难上加难了，凭什么去你开的酒馆呢？”

这确是个问题。

“不如这样，以我的名义发出各路尊长天使的邀约，一起来品茶议事，你在茶中放点酒就可以了。”路西法忽然站在拉斐尔后面，吓了我们一跳。

“兄弟，你能换个出场的方式吗？”

“抱歉抱歉，我对于这类事，实在兴奋。”

完了，我忘了路西法也是个腹黑了。

“你们这样真的好吗？”我不禁质疑。

“拉结尔，就当是玩嘛，反正无伤大雅。”米迦勒又准备糊弄我。

路西法扑哧一笑说：“拉结尔是我们这里唯一一个正经人了。”

我就撅嘴说：“要玩就玩大一点，茶里面一点酒怎么足够，趁他不注意，拿一壶灌到他嘴里好了。”

三个人顿时都笑颠了，连声说：“这个主意好。”

时间定在不久之后，路西法忽然召集众多天使，到树精酒馆，一起品茶论事，加百列虽然心中有疑惑为什么要在酒馆品茶论事，然而毕竟众天使都去，谁会想到这是为他专门设的一个局呢。

因为加百列做上位天使的，所以难免他会发现其中的蹊跷，故而每个人的茶杯里实际上都掺了一点酒，待加百列神智有些涣散，略无防备的时候，米迦勒就上去灌酒。

梅塔特隆此人，其实路西法是没有请他的，因为他来了就会破坏气氛。这天使暮气沉沉，让人总觉得谁都欠了他什么似的。

但是他就是喜欢不请自来，是故有时候也拿他没有办法。虽然他现在权限被控制得很小，书记团中早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他所谓领有七大天军之一，实际上路西法并没有让他参与天军的日常管理。

但是明面上，遇到大事还是要请他来参与会议，只是会议上众人没有听他啰嗦教条的。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无趣，而且自从路西法代行权柄以来，他也不再称颂耶和华了，让人觉得薄情寡义至极。众天使没有几个喜好亲近于他的，他自己也离群索居，日夜不知在干什么。我其实又觉得他有些可悲，曾经也是探望过他的，不过只能做一些日常的谈话，并不能深交，他对我敌意很深，根本谈不到几句话。你若想要深入了解他，就发现他的心坚硬，针插不进，水亦流不进。

这次他也来了，虽然并未收到邀请，但是既然来了，就也不好驱赶他。

路西法并不看人为卑，即便地位最低的扫洒天使，路西法也是和颜悦色的，但是唯独看见梅塔特隆却显示出极其不耐烦的神色。

虽然众人捉弄的目标是加百列，其实众天使还是很喜欢加百列的，他平素虽然喜好争强斗胜，但是心性实际纯洁，当初我落难遭遇不幸，虽然亦有争强的意味在里面，但是把我安排到图书馆做工，也是加百列的好意，我于此至今感激。当然米迦勒和他看不对眼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了。

“我脸上有什么吗？这么看着我。”拉斐尔心理素质太差，我感觉他快笑出来了。

路西法赶紧说：“这次召集大家来，也是为了第二天的迦南天室城的营建的事，众士都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众天使各自谈了一些问题之后，路西法就说：“这段时间，你们都主持各地的建造、完善各种规章制度，都十分辛苦，这营造的事，我看讨论地差不多了，你们的意见各自总结一下，呈报给你们的王，拉结尔吧。今天我请客，我虑及你们之中有些天使酒量并不好，虽然是借了旧友的地方，但是也是准备了好茶，大家都喝喝看吧。”

拉斐尔就盯着加百列看，我给拉斐尔使了个眼色，他这么看实在太可疑了。拉斐尔这才转过头去，但是加百列已经预料到情况不对，他装样子喝了一口，其实根本没有喝。

“好茶！再来一杯！”雷米勒说道。

“我也再要一杯。”梅塔特隆忽然说道。

茶壶里面的茶已经掺了酒，雷米勒本来就是个喜好酒的人，故而以为好喝恐怕也是这个缘故，置于地上，必然是个酒鬼了。我给雷米勒倒了一杯，又给梅塔特隆倒了一杯。

梅塔特隆想都没想就喝了。

忽然间我看他脸红红的有些不对劲，拿手按着头，嘴中似乎在碎碎细语。

路西法看见加百列没喝，也正在想着办法，米迦勒按耐不住，上去就想灌加百列一壶，被加百列一掌甩开：“好啊！米迦勒！这是你搞的鬼吧！居然想要拿我开玩笑！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货色。”

米迦勒顿时起的火冒三丈，要不是路西法见势不对，赶紧拉住了他两个人又要打起来了。

路西法朝加百列道歉说：“抱歉抱歉，加百列，这个馊主意是我想的。”

“路西法！你！”加百列指着他说，“你们几个都欺负我一个是吧！”

路西法拉住加百列的手，低头认错说：“是我不好。”

加百列如今并不是非常嫌恶路西法的，路西法这人其实很好说话，他自己也觉得相比自己，也许他真的更适合统领天使。

“喂！那样的话，要怎么补偿我。”加百列挑眉。

拉斐尔笑着说：“床上补偿一下罢。”

加百列顿时气得翻白眼。这时候梅塔特隆忽然站起来了：“放……放开他！”

“哈？”加百列不明就里，忽然发现路西法的手拉着他的手呢。

梅塔特隆就说：“正义在什么地方！你们的这样的？”话都不成一句话了，难不成……梅塔特隆也是一杯就醉的类型吗？

“我不要啊，我不要！”梅塔特隆忽然哇哇大哭起来，路西法忽然好奇起来了，“你不要什么，梅塔特隆。”

哪知道梅塔特隆踉踉跄跄地跑到路西法身边，一把就抱住了路西法，稀里糊涂地说：“路西法，抱抱我。”

“哦！！！！！！！！！！！！！！！！！！！！！！！！”众天使顿时觉得知道了什么。

第四十八章：沉默的眼睛

爱人不可虚假，恶要厌恶，善要亲近。

……——《圣经·新约·罗马书》

你们众人何曾知道我呢？你们众人何曾愿见我的面。你们不知我，我也不愿被你们知晓。

从我见到路西法的第一眼起，我就认定，我会为他发疯，以至于到达难以自持的境地。但是，我不能如此做，因为，耶和华，神，对我有永恒的提携之恩。

我爱路西法胜过耶和华，这对我来说都是无法忍受的。

是，我还是嫉妒，嫉妒每一个靠近他的天使，尤其是拉结尔。因为路西法的心思，我能够看见。你们以为我本来是个凡人，有妻有女，又子嗣众多，竟然抛弃尘世间的爱情，跑到天上和男身的天使谈情说爱，我并非不能理解你们对我的批评或是指摘。

但是情感的发动，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之中包含着许多未知的、奇妙的道理。譬如说有一个人在爱一个人的时候，同时又对他极度憎恶。也许在这一刹那，对于某人充满这这样的感情，在另一个时间，又变成了另一种感情。一个人的几句话，可能改变你此人全部的印象，由好变坏，由坏转好。

人与人之间通过语言界定彼此之间的关系，有时同样的话，在不同时间说，就分别讨厌又喜欢，我本来就是人，而且我自尊心十分强悍，因此我的自尊不许我信仰除了耶和华以外的任何的神。这是神看中我的第一个优点。我也明白，故而我的自尊比起众人来说，更为强烈，强烈得无以复加，众天使中，我想要爱的，就一定要是最完美的。

谁人完美过于耶和华？没有人，但是我觉得在完美之外，那一点点微微的瑕疵，一点微微的任性，让我觉得如痴如醉。这就是我对路西法的第一感觉。

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伊甸园的生命树前，他和神争辩、斗嘴，我因为刚刚进入天国，对于所有天使都不敢过分自傲，尽量表现出谦逊的样子，然而我见到他时，我一时之间忘了该说什么话，那天我是跌跌撞撞回到我的居所的。

我满脑子里都是他的脸，因为我没有见过这等完美的面容，似乎于神，但是，神太过完美，就显得不是很生动，路西法却不，他有时候有点点倔强、一点点小脾气，我其实偷偷打听他的事很久，他也是个爱玩的天使，像个孩子。

越想就越觉得奇怪，因为早前我并没有这样在意过一个人，即便是我地上的发妻、地上的儿女。我对他们都极尽抚爱，他们也都以为我是个善人，可是你们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我心想，是我播散了我对耶和华的爱在于他们身上，这些事年深日久，似乎成了我的义务。

我从中得不到愉悦，也没有夫妻之间吵闹的忧伤、气愤，又没有言归于好的欣慰和喜悦。人生在世，我过得平静不已，人说我简直超绝万物，不像是个人，我也觉得。哪怕有一次，我也想体会一下和妻子大吵大闹一番之后，向她道歉、求饶，吻她的手说：“亲爱的，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吧。”也许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如此的自轻自贱，因为男人的自尊心超越于女人，但是如果这能让我妻子高兴，我又可能感到很幸福，我们虽然说不出来爱是什么，但是彼此之间就知道那种东西存在于我们之间。

可是，我和我妻子相敬如宾，我们生了七个孩子，孩子们都说我是好父亲，我保护他们，教育他们，给他们吃住，让他们听话，他们想要什么我满足他们，要他们和睦，他们也乖顺。

但是，这之中缺少了些什么。我似乎少了一点畏怕，一点惴惴不安，我甚至觉得，凭借我对耶和华无比的忠诚，我的孩子都过分听话、乖顺了，我几乎不用像其他父母一样，担忧他们的前程，我从小要他们记住一件事：只要信，不要问。

他们很听我话，我记得我升天之后，也去看望过他们，只是他们早就认不出我来了，我听闻四乡八里都说，这几个孩子的父亲被上帝选召过去了，以至于全地都不信耶和华的时候，我们那一个乡到最后还是信的。我的几个孩子都大大富裕，一辈子过得无忧无虑，家中不仅巨富，牛羊遍地，而且子孙众多，一生过得幸福愉悦，平平安安，无疾而终。走完了他们的健康、愉悦的一生。这都是耶和华丰厚的赐给。只是我在某些时候，又忽然疑心他们是不是真的那么快乐，我在想他们是否和我一样，因为我在早年也吃过无数的苦，但那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后来，耶和华考验我考验得够了，他认为我在苦难中始终没有放弃信仰，他忽然给我无穷无尽的赏赐，虽然我没有做过君王，但是我的仆人多得比君王的军队还多，我的财产超绝全地的君王，我的妻子是全地最美的，我的儿女又是十分听话乖巧的，他们三岁就可以写字，七岁起就能写称颂耶和华的诗篇了。到这个时候，我忽然就觉得少了什么。你们说，我还有什么不满呢？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信的发狂，我认为我这具肉体交给耶和华也无妨，结果我真的就被祂召唤过来了。刚刚成为梅塔特隆的时候，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但是过后就不一样了，也许很多人认为，我成了天国中有名的“阿门宰相”，我对耶和华的意见永远称“阿门”，也从来不提自己的意见，而是先等耶和华开口自己再说，即便我先开口，显然那些意见都是耶和华喜悦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