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什么意思。”

“人若知道未来发生的事，必然就和神一样了，所以神不能说。”

“啊……等等，你说的话信息量太大，容我消化一下。”米迦勒似乎有点被吓到了，脑子转的飞快还是不能理解路西法说的话，“可是，神是全知全能的是吧！”

“是的，然而这句话不能这么理解，全知是全知过去未来，而全能是全能在此时此刻。”路西法也坐下，“也就是说，在未来，祂不一定全能，而在此刻，祂也未必全知。就像此时此刻我们谈话，祂也未必清楚我们说了什么，尤其是不清楚我说了什么。”

“什么嘛，弄得你跟神平起平坐一样。”米迦勒又一屁股坐下来说，“算了，不管怎么说，既然你不知道我和拉结尔的事，我也不勉强。”

“你建议你看看这部书。我虽然去了未来，但是我基本上什么都记不得了，回来的时候，手上紧紧攥着这部书。我知道一定有什么原因，我就去阅读了。”

“什么原因？”

“《神曲》分成三个部分：《天堂篇》、《地狱篇》、《炼狱篇》。”

“什么？天堂？地狱？那是什么东西？”米迦勒有点奇怪。【注：那个时候还没有天堂和地狱的概念。人死了以后，是埋没在大地里的，《圣经》中比较早的篇目都没有地狱的说法，地狱的描述是《新约》部分才变得完善起来的，《旧约》几个比较早的篇章，如《约伯记》、《创世记》，人死了以后的归宿就是大地。著名的名言，来自神对人的咒诅的一句话就是“人既来于尘土，必将归于尘土。”《圣经》写作背景复杂，而且写作时间跨度非常大，比较早的几卷先知书里，都没有类似地狱这种说法，常常见到的描述死亡的话是“他日子满足，气息断绝而死”、“与他列祖同睡”（睡就是说埋在地下长眠了，而不是升到天堂上之类，当时的人认为人死就是到地里去了，也就是回归尘土了）、“回到他列祖的身边去”。但是这就产生一个问题，有的恶人生前活的非常好，享尽荣华富贵，而一些恪守规矩的善人一辈子活的痛苦不堪，但是却和这些恶人一样，全部都会死，而且都是回归大地，那我为什么要做善人？这个命题在天堂、地狱的二元对立的概念出现之前，是一个非常深刻的命题，也就是为什么人要做善事，因为字数太多，我不便在正文展开，详见作者有话要说。】

“天堂就是这里，地狱是神用来惩罚罪人的地方，在地底下，那里极其恐怖，充满了罪恶。”

“怎么会有那种地方？未来会出现吗？”米迦勒问道。

“我不知道。或许。”

“忘了你不知道未来的事情了。”米迦勒叹气。

“虽然恐怖，但是却意外有趣，我几乎一口气把《地狱篇》和《炼狱篇》读完了。但是《天堂篇》，相比其他两本，薄薄一小册，我却看了许久，因为觉得好无趣。”路西法微微太息说，“我不知但丁未来是否真的游历过天国，不过大体正如他所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

“米迦勒，因为一切完美，就无话可说。”

“一切完美？无话可说？”

路西法的眼神忽然间变得无比忧伤：“我羡慕你，因为，有爱情真好。气呼呼地跑过来跟我抱怨也好，思念爱人彻夜难眠也好，我给你写的话，是我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

“你要是喜欢，也可以找一个嘛，天使里爱慕你的不在少数。”

路西法朝他微微一笑，再不说话。

第十八章：独身

起来，那些坐在地上哭的。你们要做王，就不是那位应许的全地的王。不是子孙满如星辰，各国从你们手里出，成了多国的父。都不如我要你们做王，做你们自己的王。

……——《光经·拉结尔书》

开初，地上无人的时候，全地蛮荒蒙昧，荆棘丛生。

那时，天使位分也不甚清楚，常到地上检视的，是一个叫做米迦勒的天使。这天使英武俊美，甚于其他，赤发金目，生六翼碧翅，操百万种语言，观八方奇事。只是地上甚为蛮荒，多有凶猛的野兽出没其间，模样丑陋，就少有天使愿意下去察看。

耶和华神身边，天使有七百七十七个，独独米迦勒常愿下界。那一日，他来到一座高山，见这山顶有一个巨洞，这洞中有光辉烈烈，美好殊异。他就下洞里去看。却见到这洞里有一个他未曾见过的绝美的灵，这灵似乎耶和华，他一时不能辨别识察，就惊叹许久。

“请问……”米迦勒试探着问他，“您是何方的神圣？”

那灵朝他一看，并未说话，形容安平，甚于寻常。

这安平和美的容貌，竟让米迦勒一时之间看呆了，他若只是个天使，可哪有天使有这等出众的容貌！米迦勒心想。

那灵忽然转变颜色，显得异常哀伤。

“怎么了，你这样忧伤，我自开初诞生以来，没有见过这哀伤的神色。”米迦勒去问他，只是这灵甚为奇怪，一言不发，仍自忧伤。这哀愁无比深沉，乃至他身边万物都似乎忧伤愁苦，洞中的石头流出露水，青苔剥落，因为石头受这哀愁感染，乃至嚎啕大哭。

米迦勒心情从未如此沉重，无心思考这类奇事，只是被这忧愁感染。他对那灵说：“你遇到怎样的愁事，我在天国也算得上有位分，求你告诉我，我来帮你解决。”

那灵的眼目忽然看着洞口的天空，天星烂漫，璀璨光华。米迦勒顺着他的眼目看去，只见空中的星河摇动，散发光辉，美轮美奂，无比灿烂。那灵见这漫天繁星，略略舒缓神色。

“我是看不得人忧伤，故而说这些话，你如果嫌我说了多余的话，那就只当做我未曾说。”米迦勒叹口气说，“一个人躲在洞里多无聊，想必你也是个天使，只是常常下界寻开心。”

那灵忽而转睛看他，说了一句：“界下开心？”

“诶？我原以为你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呢！”米迦勒不管不顾地说，“当然，人家嫌弃这里蛮荒，我却觉得挺有意思的，毕竟天上太无聊了嘛。”

那灵不知为何，看他的眼目忽然变得温和起来，对他说：“我常在这里，你时常下界来看我吧。”

“你干嘛一个人窝在山洞里，这里多么不洁净。”

“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是我的友人，怎么会不洁净呢？”

“你跟石头做朋友？真是个怪人。”米迦勒两臂相抱，似乎在思索什么，“看你的样子……应当也是个天使吧。看你身上甚为洁净光辉。”

那灵忽然微微一笑，说：“算是吧。”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我叫路西斐尔。”

“路西斐尔？我叫米迦勒，日后有什么问题，找我就是了。别一个人躲在这里默默忧愁，弄得好像上主亏待了你。”

“上主未曾亏待我。”

“那不就得了，既然上主对你这样好，你有什么可以忧愁的呢？”

“我是在看天星，因为从洞中窥见天星，有趣很多。”路西斐尔指着洞口，“万事若是一切都尽收眼底，反而觉得无趣，恰好只看到一面往往就觉得神奇。”

“是嘛？”米迦勒抬眼一看，忽然觉得这洞口就像一个水盆，把这满天星河都装在了一个小盆子里，异常有趣，“的确的确！比天上看有意思很多！不仅不必看到全貌，而且隔着一段距离看，竟然这样美妙，你若靠近这些天星，其实觉得就是个发光的球而已。”

那灵微笑，并不答话。两人并肩，就看着星空，看了一夜。虽然未曾说话，米迦勒却并未觉得厌倦，直到大光升起，第二日的日头出现。

一切完美，就无话可说。你知道吗？那种完美就是你连最基本的说话的欲望都没有，在我遇见你以先，我未曾说过一句像样的话。因为我根本没有想法、没有欲望、没有活力，一切太完善了，我所有的一切欲望，马上就能得到满足，这样的地方，这种无聊，让我无法忍受，无比哀伤。我看到了你，你身上的孤独不亚于我，却比我更活泼，更旺盛，你对我说“无聊”的时候，我从心底里觉得，你是我的知音。

何况，从那时起，我便爱上了你。

但是，我无法真的去爱你，因为在我身上的限制太多。我蒙受那位的关照，超于常类，因为祂对我的喜悦，异常强烈，祂全知全能，就异常孤独，祂的忧伤，无人可及，亦无人知晓，除非是我。我是祂唯一可以诉说忧伤的存在，但祂从未对我诉说。我知道祂是神，高高在上，绝无向我吐露的可能和必要，或者是不能吐露祂的心声。

然而，祂知道我是祂唯一可以吐露之人，因此对我的爱异乎寻常。祂以极其切切的关照，将我的一切完善，我似乎于祂，祂也说要似乎于我。我承受祂的完全的爱，就不可找寻我自己所爱慕的一切。

若是祂知晓我爱慕的人是谁，那人一定会死。因为那样，他就与神同样了。

但是，在第四代天使出现不久，祂就给众天使定了位分。祂给米迦勒定的位分，想必众人都已经听见了，祂说他必然如神一般。我未曾说话，但我心知肚明神的意思。米迦勒的手如神的手，神的手攻打向哪里，他就必须攻打向哪里。

祂知道了我爱慕的对象，我不知道祂何时知道的，祂用这种方式似乎包容了他，但是，这对于米迦勒来说，也是永恒的诅咒和禁锢。

拉结尔，拉结尔是个很特别的存在。众人说他痴呆，其实唯独神发现，这天使的想法，祂自己竟不可全知，我亦好奇他的存在，我曾亲吻过他，在他的额上就留有我的印记。我知道日后我和他会有一场际遇。因为，他必是第二个能看到我内心一角的天使。而且他看得比米迦勒更多、更远。

他在第八日出生，却知道拉哈伯；众人都以为凡基尔是罪人，他却知道他不是。地上有迷惑人的巨兽，他以智力打败了它，他知道有事情使神不悦，却依然敢去做，他平素低眉顺眼，唯唯诺诺，但在关键时刻，却愿意挺身而出。

他的行事，我都看在眼里，我也异常喜欢他。不过，米迦勒第一次发动内心的爱慕，就落在他身上，我的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天地间的事，我几乎悉知，唯独这爱情，我尚且无法探知来由。它忽然出现，忽然又消灭，忽然使人喜悦，忽然使人忧愁。

这爱情实在美妙异常，乃至这亿万斯年，我独身一人的苦痛纠结，都能够为此消弭缓解，我多么渴望一场真正的，并非属灵的爱情降落在我的身上。

于是，我唯独动心的两个天使，如今成就了眷侣，我一人依旧独自在此，默然无声。

第十九章：以诺

所以，我在这百姓中要行奇妙的事，就是奇妙又奇妙的事。他们智慧人的智慧必然消灭，聪明人的聪明必然隐藏。

……——《圣经·旧约·以赛亚书》

以诺这名字，是奉献之意，亦是最初之意，还有教师的意味。他虽有城，却行走多方。他是该隐的儿子，直至亚当赛特一系七代，又出了一个名叫以诺的，那是后话。如今我观看这该隐的儿子，就觉得奇特。

我看他到各地寻访人物，就有意与他同行。

“年轻的旅人，你长相甚为俊美。”他如此夸赞我，“你何必要和我同行，免得吃苦。”

“你不是有座大城叫做以诺吗？何必要风餐露宿，你这是要去哪里呢？”

“你哪里知道我有座大城叫做以诺呢？”以诺就问。

“远近的人无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听了以后笑笑说：“我正要乘船前往基提，就是那海里的大岛，那里有圣人的遗迹。”【注：基提就是今天的塞浦路斯】

“这地上有什么圣人，值得你去拜访呢？”我觉得这事奇异。

“我父亲告诉我，地上曾有圣人留驻过，那灵待在山洞里四十日，观看天星，只是那山在何处，我不得而知，我想我必然想去那圣人待过的山洞里，所以就各处询问，听人说，基提的一座山被人尊奉为圣，因为那山里时常有明光。我就起意要去基提。”

“何不叫你的侍从跟随呢？”

“我虽然头戴王冠，却实在厌弃这冠冕，因为为王不是我的本意，我们自从耶和华手里出来，岂是戴着冠冕出来的吗？不是从尘土之中来，复归尘土之中去吗？王位对于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我觉得这是个贤人，就说：“那我必然与你同去，我们去基提寻找那座山吧。”

其时，米迦勒正阅读着路西法给他的《神曲》。这书是用后世人的话写的，但人类的语言简单，米迦勒能口说百万种语言，这类语言对于他来说，并不是问题。他看了之后，震悚惊骇，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是什么景象呢？他心里思索着，地狱，这可怕的地方！

然而他初看觉得可怕，第二遍看又觉得异常有趣，因为里面种种生物都是未曾听说过的东西，鬼魂凄凄，幽灵哀哀，飞来荡去，这是何等奇景！又有怪兽、有诗人、有哲学家、有君王、有叫做魔鬼的物，山川河流，乃至驻地处所，都闻所未闻，如此不一而足，情节曲折，激烈精彩，过目不忘。

这魔鬼竟然这样有办法！米迦勒偶尔又对此拍案叫绝。虽然这魔鬼败坏，狡猾异常，却让他觉得精彩。看完之后，才发现，不知何时，拉结尔就不见了。

“这家伙，跑哪里去了？”

一会儿工夫就看不见他了。他察看天国，没有发现他的去处，恐怕是下到地上去了。米迦勒就搜寻他的身影，却一时没有找到，因为如今拉结尔化作常人，他一时就不能察测，不过废了一点功夫，他还是找到了拉结尔。

他竟和一个男子在帐中同睡！米迦勒几乎要发疯，提着神剑就冲下界去！一脚踢翻了帐篷，大吼：“你是谁！竟然敢做这样悖逆的事！”

其实两人衣冠完整，只是同睡一席而已，以诺睡眼惺忪，看到米迦勒明光照耀，大为惊惧，匍匐下身说：“天上的使者！”

“你是什么人，你知道与你同睡的人是谁吗？”米迦勒质问道。

“他是一个年轻的旅人，想要与我一同去基提。”

“小呆！”米迦勒一把把我抱在怀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殿下，你干嘛一惊一乍的。”看他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不仅就笑出声。

“笑什么。”米迦勒问我。

“看你这样健壮豪杰，以为你是个爽快人，没想到心眼这么小。”

“我哪里心眼小了，你知道我多么担心你吗？”

我摸摸他的脸说：“但是我很感动，也觉得很幸福。”

米迦勒就要过来吻我，被我推开说：“这里不还有一个人嘛？你稍微注意点场合啊。”

以诺倒是没有害怕，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哟，你一个凡人，竟然嘲笑起天使来了！”

以诺就说：“仆人怎么敢嘲笑天上的使者，我只是如今才发现，天使之间也有情爱啊。”

“爱情这类事，天使就不许有吗？”米迦勒就顶上去，“你个凡人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