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冲动是魔鬼。
王所安端着饭盒,怀揣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吃着清心寡欲的饭菜。吃完管生活制片要来花露水,对着自己跟冲淋浴似的哗哗喷,直到打喷嚏了才停下。
吃过饭还有半个小时休息时间,王所安找到一处阴凉的地方,坐在树下的大石头上深呼吸,给肺叶储存新鲜空气。
才闭上眼体会大自然的美好,手机便响了,来电号码的主人就是让他避之不及的那位。
王所安倒吸一口冷气,颤颤巍巍的……挂断了电话。
由于惹到了顾大导演,王所安跑荒山野岭里来吃斋饭干苦力之前就换掉了电话号码,只告诉了家人和周灏等几个好友,理所当然没有告诉顾从见,他还不想羊入虎口。
而顾从见本想着第二天就给王所安打电话慰问的,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下期采访嘉宾突然重病住院,顾从见一方面带着人亲自前去慰问,一方面又安排别黎把下下期的采访提前看看嘉宾是否有时间,节目一定不能空窗。
别黎在这件事中表现平平,不过顾从见已经无暇也无力评估他的应对能力,除了这件事还有学校也已经接近期末考试,顾从见把教学进度加快,布置了期末论文,如此连轴转了好几天,又连续加班了两个星期后,节目终于按时播出,顾从见舒了口气,支持到回家就瘫了,睡了一天,醒来后第一时间不再摩挲王童鞋的电话号码,而是拨了过去。
回应的是冰冷没有情感的“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的女声,听在耳朵里着实很打击人。
每日摩挲的号码被用来当做想象心上人的线索原来早已经成了空号,只可笑自己还对着一连串无用的数字寄托思念。
接下来一连几天,全中视的人都遭到了顾从见低气压的荼毒,所有人都知道他心情不好,面对他时都战战兢兢的,包括别黎。
顾从见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去问周灏,谁知他已经作为《伊丽莎白》这部戏的男三替补,和祝青颂一起踏上了飞往大美利坚的路途。
而周灏的其他同学,都没有认识王所安的,而王所安的同学们,和王所安一样,不知道在祖国大地的哪个犄角旮旯苦逼呢。
这条线算是断了。
顾从见更加低气压。
其实他知道,应该还有一个人知道王所安的新号码。
秦君斐。
王所安念念不忘的心上人,他没理由不告诉秦君斐换号码的事。
天知道他有多不想和秦君斐再有交集,可是……
转念一想,王所安换了号码就是为了躲他,他再巴巴的凑上去,不是找骂么。
于是顾从见又纠结了。
如此又拖了几天,真正让顾从见下定决心的是,中视下来了关于应届毕业生的录取名额。
王所安辞了职,再要应聘就要等到七月份,届时大量的毕业生涌入,可就不像三月份的时候那样容易录取了。
不过,这是在公正公平公开的前提下。
以顾大导演的身份,私扣一个名额,还不是轻而易举。
他就是要找王所安说这个事,之前他也觉得挺对不起王所安的,因为按常理讲,转正的名额绝对应该是他的,现在就当是补偿吧。
顾从见从来都不会欠别人人情,也绝不会让下属受一丢丢委屈,更何况这个下属不是普通的下属。
好吧,他承认自己也有私心,这一系列的事情不过是给自己的私心提供了一个有力的藉口。
周灏和祝青颂跑了,剩下唯一知道王所安新号码的就只有秦君斐了。
顾从见犹豫来犹豫去,最终还是拨通了秦君斐的电话。
这天,俩人下课后相约到了学校外面的一家小饭馆吃午饭,顾从见现在有求于人,刻意放低了姿态,在等餐的时候才说道:“王所安换电话了。”
“嗯,”秦君斐也不回避,“他跟我说了。”
顾从见的鼻尖动了动,闷闷的“哦”了一声。
他突然不想问号码了。
秦君斐给两人的杯子用热茶烫了烫,再把水倒进第三个杯子里,之后才给两人满上茶水,一边说道:“你想要我给你他的电话。”
顾从见别过眼:“嗯。”
“可是你应该知道,他没有告诉你,说明不想你打扰他。我告诉了你的话,对他怎么交代。”秦君斐笑问,“你说呢,是不是不太好?”
顾从见真的后悔了,没事闲的居然会妄想秦君斐能用正常人的口气跟他讲话。他在想要不要等到周灏回来再说。
没等到顾从见的回答,秦君斐接着道:“要我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你和他的事儿闹得越厉害我越开心,可以免费看出戏。”
顾从见捏紧了拳头。
“但我又不想免费卖你一个人情,既然是交易,你也要拿出相对的诚意来换。”
顾从见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秦君斐看了看四周,有下课的学生成群结队的来小饭馆吃饭,有的见到两位老师还笑嘻嘻的打招呼。
顾从见板着一张脸,心里正闹心,没工夫搭理小屁孩们,倒是秦君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招呼回去,还能挨个儿叫出学生的名字。
像秦君斐这样的人才更受人欢迎,而顾从见,他完全不知道如何做才能让自己像秦君斐那样受欢迎。
难道是板着脸的关系?顾从见心想,可是哪有那么多开心事能让人时刻保持微笑?
不得不说,在这方面,顾大导演有着时下乱成一锅粥的社会中难得的单纯。
顾从见等秦君斐回答等得忐忑不安,强自镇定,又问了一遍:“你究竟想怎样?”
秦君斐笑意盈盈的转过脸,凑近了,压低声线道:“我以为你知道的。”
顾从见皱眉:“我知道什么?”
秦君斐好像被逗乐了,伸手揉乱了顾从见的头发:“你还和以前一样,真可爱。”
顾从见眉头拧得更深,反感的刚要往后撤,忽然听到咔嚓的拍照声,扭头一看,半数女孩子兴奋的偷偷举着手机对他们按连拍键。
其中一个大胆的女生还很豪爽的一挥手臂:“老师你们继续,当我们不存在就好。”
顾从见彻底没有表情,反观秦君斐嘴角噙着笑意,食指竖起轻碰嘴唇,做出“嘘”的手势,半开玩笑道:“我家顾顾可是很容易害羞的,你们不要说出去哦~”
周围先是兴奋的吸气声,女孩子们猛点头:“秦老师,放心吧!你们继续、继续!”
顾从见没脾气了,面无表情道:“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问我要干什么吗?”秦君斐仍是一张笑脸,压低声音,外人看上去更像是耳鬓厮磨,“我要干你。”
第8章
“我要干你。”
顾从见难得没转过弯来,愣了几秒,突地站起身,撇下一张粉红色的毛爷爷就往外走。
秦君斐下意识要去拽他,被顾从见大力甩开,差点没坐稳,双手靠着桌子才堪堪稳住身形,而桌子却被撞离了原地。
小饭馆里鸦雀无声,学生们相互看看彼此,都乖乖地收起手机ipad等一切可以用来照相的设备,他们有点担心是不是自己的举动把顾老师惹毛了,这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啊。
秦君斐追了上去,却被店员拦住:“诶老师,饭菜马上就上了您看……”
小饭馆就开在学校旁边,早就和GX的师生们混熟了,但在必要的时候还是要以尊重维护自身利益这一原则为前提的,菜都做上了顾客却跑了,扣的还不是他这个倒霉店员的工资。
秦君斐没空跟他瞎扯,也没耐心给他那个二五眼指指桌上顾从见留下的票子,于是从裤兜里又掏出了一张粉红色的毛爷爷塞在店员手里,什么都来不及说,一挥手示意不用找了,一边急匆匆的跑出去追顾从见。
顾从见平时没什么表情,给人的印象好像总是很严肃刻板,没有过开心,但也没有过动怒,就像一潭死水,往里面丢石头都泛不起涟漪。
但秦君斐知道,顾从见生气了。他生气就只会闷着,自个儿生闷气。
顾从见走得很快,步履生风,秦君斐在后面追他,一直到顾从见坐到车里,秦君斐才赶上来,眼疾手快拉开副驾驶的门,坐在位置上门还没关上,车子已经一脚油门,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没几秒又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路中间。
GX大学的主大门面朝胡同里侧,因为道路狭窄,所以车辆稀少,来往的大多是老师的车子和出租车,剩下一小部分是外地学生开到学校的,没办法,B市的牌号太难摇到了。
顾从见把车停到路边,缓了一会儿,摸出烟来,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满车找打火机:“你下去。”
秦君斐上下打量他一会儿,挑起一道眉毛,玩味道:“你要一个人生会儿气?”
顾从见抬眼:“我叫你滚。”
秦君斐没有滚,反而凑近拿掉顾从见叼在嘴里的烟,扬手扔出窗外。
顾从见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里满是戒备和愤恨:“滚!”
“别这样,”秦君斐笑道,“现在装这么金贵,我们又不是没做过,当初可是我一提你就答应了,连推辞都没有。”
顾从见呼吸都发抖,扑过去要拉开车门把秦君斐赶下车。这些话他不想听,傻逼的黑历史没人愿意被挖出来。
秦君斐别过身子,反手把顾从见按在怀里,在他耳边呢喃,呼出的气息全部扑到了顾从见的耳尖上:“还是说,被王所安漕了之后,就不愿意让我漕了?”
顾从见一拳头揍过去,下手毫不留情,秦君斐捂着脸颊没还击,顾从见趁此机会爬起来,不多的动作却连带着呼吸都沉重起来。
秦君斐还要说什么,却看到顾从见眼圈红了。
他一愣,竟有些不知所措,暗自思忖是不是自己欺负得狠了。他是喜欢欺负顾从见,但是不能一下子把他玩死,要慢慢来,就像猫抓到老鼠一样逗弄他。
顾从见嘴唇抖了抖,咬牙切齿骂道:“混蛋!”
秦君斐一点头,大方承认:“我是混蛋。”
顾从见睚眦欲裂,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硬是要把自己伪装成老虎:“滚!”
原本秦君斐是真打算和顾从见春风一度的,但看顾从见要跟他同归于尽——说好听点叫生死与共(……)的架势,瞬间改变主意,打开车门走下去。
车门再次关上的同时,顾从见急忙把所有门都牢牢的锁上,一刻未停的把车子摇摇晃晃的开进了胡同。
秦君斐看着踉跄的车子,不知怎的,没有快意,反是有些……担心。
顾从见从后视镜看到曾经让自己念念不忘的美人渐远的身影,身体像受到了重创一般伏在方向盘上。
王所安羞辱他。秦君斐羞辱他。
原来自己做人真的挺失败。
脑海里闪过零碎的片段,关于那个黑色夏天所有的刺激性记忆。死亡通知书、父亲的骨灰、秦君斐的父亲、同学的冷嘲热讽、秦君斐的最后一击……还有、还有染血的床单和手术室刺目的灯光。
所有的一切都绘成了那年夏天最可笑的一卷讽刺画。
那时候他还买不起墓地,就把骨灰盒寄存在了殡仪馆的骨灰寄存处。他还想着要带秦君斐来见一见自己的父亲,哪怕只是一盒骨灰,哪怕秦君斐的父亲就是凶手。顾从见想,这一切和秦君斐无关,秦君斐是秦君斐,秦君斐的父亲是秦君斐的父亲,二者毫不相干。
短短两周内他纷纷失去了父亲、爱人、朋友、孩子,也许当初就这样死了也挺好,没有什么可以让他继续牵肠挂肚,更不会在十多年后还被人提起,被人羞辱,逼迫自己认识到自己的人生有多失败。
他隐隐有些责怪祝青颂,那个时候来的那么及时凑巧做什么,就让他死在家里,带着孩子一起去找孩子的爷爷不是很好?
顾从见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无意识的加大了油门。
上了主路,他知道自己已经超速,但是无所谓,他脑袋里隐隐出现一种想法,但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缩影,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但他继续加大了油门。
闯了一个红灯,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喇叭声,不间断的一下又一下的响,催命似的,恍惚间,眼前只有一辆氢气瓶运送车的车体越来越大。
突然间被随手扔在一边的手机响了两声,是秦君斐发来的短信。
顾从见扫了一眼,上面是一连串数字。
王所安的电话号码。
他蓦然惊醒,猛地一踩刹车。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地上划出一道深色的痕迹。
顾从见靠在椅背上直喘粗气,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在做什么?
******
顾从见在给王所安打电话。
他交了罚单,扣了分数,被小交警教育了一顿,但这些他都没放在心上,被放走后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家。
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犹自颤抖不已,他很想立刻就拨过去,听听他的声音,想象着他晒得有多黑。
但是车里,是一个不安全的地方。只有家,才是一个,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无限度包容你的温暖怀抱。
进了家门,鞋子都没有脱,关上门,厚厚的遮住落地窗的窗帘把房间遮挡得无限昏暗,经年不见阳光的屋子看上去竟有些郁郁寡欢。
顾从见没有开灯,即使开关就在他的手边。
他站在玄关处,按下了王所安的号码。
******
王所安挂断了电话。
他挠挠脑袋,仍然盯着手机,好像握着个烫手山芋。太阳当空照,树底下也不再阴凉,这时导演用大喇叭召集剧组人员集合,开始拍下午的外景。
王所安把手机揣回兜里,深深呼吸了几下,主动举起了米菠萝。
顾从见仍没有把手机从耳边放下,手机提示音从彩铃变成了欲盖弥彰的“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他听着事不关己的女声不停的用中英文重复着的字句,伫立在玄关,久久不动,仿佛成了一尊蜡像。
直到女声变成了忙音,他缓缓放下手机,按下关机键,拼命地不承认心情中占了很大比例的失落。
脱掉鞋子换上拖鞋,把厚厚的窗帘拉开,午后的阳光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争先恐后地涌进屋子,刺眼的光线让顾从见眯起了眼睛。
他把着窗户看到墙边一溜薄荷丛墨绿色的叶子,终于想起应该给它们浇浇水了,顺便揪几片叶子,泡薄荷茶喝。
如果爱情可以像泡薄荷茶一样简单该有多好,觉得苦了就加冰糖,觉得辣了就加冰水。
可是如果爱情是一杯薄荷茶,那么其中包含的情感,也会单一化了,会失去许多味道,这样不就是轻蔑了爱情这个词么。
时间匆匆而逝,王所安再不想回来也不得不回来参加论文答辩了。这不算什么,可当他得知今年参加答辩的老师中有顾从见的时候,他真想一头扎进河里就此西去不问世事了。
兜兜转转还是要和避之不及的人物碰面,确实死的心都有。自己吃了这么多的苦头为的是咩啊!啊?
但顾从见现在糟心的不是王所安,他现在正在办公室里一边批改周灏他们班的期末论文,一边等祝青颂给他带的饭。
周灏也开始了疯狂的期末生涯,所以没有和祝青颂一起来办公楼,往常他总会在办公室赖一会儿,直到下午上课才回去,祝青颂撵过他不止一次,奈何对方屡教不改,后来也就淡定了。
祝青颂给他带的都是顾从见平常的惯用菜色,一条红烧鱼尾,一份鱼香茄子,汤水不好带,就换成了冰冻的矿泉水,再加二两米饭,总体来说看上去油腻腻的。
祝青颂“当”地把饭盒往打印出来的一份份或厚或薄的论文上一摔,虎着脸抢过顾从见手中的笔:“别批了!吃饭!”
顾从见拿下眼镜,用眼镜布擦了擦,然后重新带好,看也不看祝青颂一眼:“看完这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