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云怔了一会儿,露出笑容:“我明白,琼华于我,亦是如此。我本担心你莽撞,如今看来,倒是我多心了。”让出道路,“你心意已定,我不会阻拦,但愿你能平安出来。”
慕容紫英想起云天河,郑重行礼:“我有一事相求。”
璇云摆摆衣袖:“可是为云天河?你且放心,知晓此事的不过虚忘、明尘与我三人,我们都不希望夙瑶寻到那半枚灵光藻玉,自然不会告知。”
慕容紫英放下心来,道过谢便向后山行去。
璇云望着他在风中挺拔的背影,当年的婴孩如今长成真正的男子汉,这才有些时光如梭的感觉。她回望琼华重叠楼阁,清凉的水风拂动长发,她向空中伸出手臂,一只蓝翅蝴蝶轻巧地落在她的指尖。
慕容紫英站在冰封石前面,脚下的蓝色貔貅躁动不安地转来转去。他将手掌按在冰石上,冰寒刺骨。
“你来作甚?”玄霄的面容清晰地浮现,见他独自一人,长发半白,便推测现下琼华情状,不禁轻声嗤笑,“夙瑶无能,若换作是我,决计不会如此狼狈。”
慕容紫英不理会他冷言冷语,神色平静:“你说过,我能救你出来。若真如此,今日便助你破冰而出。”
“可是夙瑶派你前来?”玄霄神色戒备,“她有何目的?”
慕容紫英摇头:“是我自己的主意,掌门并不知情。我救你出来,只有一事相求。”
玄霄心中一动:“若能办到,自可商榷。”
慕容紫英点头:“你若出来,还请护得天河周全,送他回家。”
玄霄惊疑:“天河竟还未下山?!”
慕容紫英轻咳几声,神色有些勉强:“掌门已下令逐他下山,他执意留下,恐出事端,还请你庇护。”
玄霄挑眉:“这个自然。”看他脸色渐白,已有几分行将就木的虚态,踌躇一会儿,“你为何不求我救你性命?”
慕容紫英神色坦荡:“命有定数,何必苟且求生,何况我的性命也并非属我自己。”
玄霄不由重新审视眼前身姿清瘦的少年,尽管命在旦夕却仍清明坦然,难得赞叹:“琼华门中多平庸之辈,难得如你这般小小年纪便能看透生死,可惜可叹!”向他颔首,“你将双手置于冰上,渡进灵力,我便可破冰。”
慕容紫英依言行事,冰石周身光华流转,源源不断地吸取灵力,好似无底洞般填不满,他只觉身体好像被逐渐抽干,像缺水的池塘渐渐干涸,鬓发上的白色也逐渐蔓延,直至满发皆白。
貔貅绕着冰石烦躁地打转,不时朝着玄霄咆哮,眸中的幽蓝光芒愈燃愈亮,慕容紫英觉察出它散发的浓浓煞气,凝眉喝退。
玄霄低笑一声,顿时光芒大盛,坚如玄铁的冰石顿时崩裂,化为片片雪花纷扬飘落。他缓缓落在慕容紫英面前,神色雍容高傲,斜眼瞥向一旁的貔貅,貔貅顿时警惕地后退,露出锋利的前爪。
玄霄扶住摇摇欲坠的慕容紫英,轻挥衣袖,貔貅脚下的冰层顿时裂出几道缝隙,低低一笑:“你并非我对手,无须向我示威。”又看向慕容紫英,“你灵力尚存,暂时还不会死,可要我带你出去?”
慕容紫英脸色雪白,竭力稳住身形艰难道:“烦劳前辈带我前往观尘阁。”
玄霄面色一沉,观尘阁正是十九年前被夙瑶暗算夺取掌门之地,陈年旧恨涌上心头,目光变得锋利:“夙瑶想必也在那里,我正好去会会故人。”说罢,携住慕容紫英向外走,身体轻盈如风,门中资历尚浅的弟子皆被遣下山,诸位长老也受命离山寻那半枚灵光藻玉,因而一路上并未遇到其它人,很快便来到观尘阁前。
观尘阁矗立在琼华最高处,颇为壮观,仅是大殿的廊柱,便有数十丈高,雕刻盘龙祥云图,此时已临近黄昏,腾龙在金红的夕阳中熠熠生辉,似在隐隐游动。
玄霄丢开慕容紫英,拂去衣袖上的灰尘,淡淡道:“殿中已布下天欲烟梦阵,你若进去,必死无疑,可要我替你破去阵法?”
慕容紫英晃了晃,站稳身体,有种超脱的淡然:“不必,既然来此,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愿此阵吸取我全部灵力后,能使琼华再维持数日,或许掌门会找到其它办法解此困境。”说罢,缓缓走进深殿,隐没在黯淡的光影中。
玄霄振袖,仰天长笑,声如洪钟,直震九霄:“夙瑶,故人到此,为何不出来相见?”
一道白光闪过,夙瑶出现在殿前,见着玄霄,大惊失色:“明明将你封印,怎能破冰而出?”
玄霄向前一步,直逼得夙瑶后退:“多亏你的好徒儿,我才得以重见天日。”
竟然是慕容紫英,夙瑶暗惊,想不到向来温顺的徒弟竟会暗中帮携叛徒,不由心中恼怒,不过大敌当前也只得强自按捺,警惕地盯住玄霄。
“琼华数千年来得以维系,全凭玉魂借灵光藻玉之力,你以天欲烟梦阵吸取宿主全部灵力,纵然能够维持数日,可玉魂一失,灵光藻玉便无法施展,琼华便要崩塌,如此饮鸩止渴,倒真是蠢物!”玄霄鄙夷道。
夙瑶被激怒,又羞又恼:“这不过是最坏的结果,我已派人去寻当年遗落的半枚宝玉,想必很快便有消息。”
听她如此说来,倒并未识破云天河的身份,玄霄心中明了,便放心算起旧账:“当年你在此处继玉魂之位时,趁我不备,暗算于我,夺我掌门之位,今日便要你全部归还!”
夙瑶心中畏惧,面上却强自镇定:“琼华如今危困,你何必如此着急,不如你我联手解此困局,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玄霄冷眼以视:“好个女干猾狡诈女人,我岂能再上当!若要解此危困,何必寻那半枚玉片,只要你肯成为宿主,琼华便可得救。”
夙瑶惊惶后退,连声道:“不,不可!宿主虽可借灵玉之力,却会遭其反噬,不得善终!当年你们逼我继玉魂之位,我费尽心力方得逃脱,今日绝不遂你之意!”
玄霄眸光如剑,挥袖喝道:“那可由不得你!”半空中顿时化出一道金色细网扑向夙瑶,夙瑶闪避开来,心知不是他对手,便后退几步,化为一道碧光向山门而去。
休想逃走!玄霄心中一沉,奋身追上去。
13.琼华派的秘密
璇云走到山门石柱,回望沐浴着淡淡金色黄昏的琼华,高阁危宇,巍峨祥和,但边缘却开始慢慢剥落崩裂,露出大势将去的颓势。
她轻嗅晚风中的幽香,通向山下的甬道尽头站着一个人,赤红的广袖长袍,红得仿佛似烈火般燃烧,他的脸上还是那抹玩世不恭的微笑,宛如当年。
璇云袅袅向他走去,还是那样柔和的黄昏,还是那样温柔的晚风,潺潺的水流,婉转的鸟鸣,就如同初见一样,她微微浅笑,心中释然。
明尘的眼睛笑弯了,眸子却依旧清亮:“我喜欢的女人还是和从前一样漂亮。”
璇云的眸子泛起水雾,轻轻咬了咬嘴唇:“你还是喜欢胡言乱语。”
明尘向前一步,朝她伸出手:“这么多年都没能好好和你说上几句话,你走近些,我要好好瞧瞧你。”
璇云依言走过去,勾起唇角,摇头浅笑:“我都快三百岁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明尘轻抚她乌黑秀美的长发,神色温柔:“在我心里,你还是和初见时一样。”
数百年前的初见,璇云笑得有几分酸楚,纵然一切宛如初见,可到底是不同了,这么多年的煎熬,仿佛被遗忘在时间的洪荒中,看着身边的师门兄姊一个个离去,唯独自己被锁在时光的铁匣中,永远不得见天日。
这就是长生,多么可笑!璇云倚在明尘肩头,轻声泪咽:“我多想和你一同慢慢老去,就像生活在大漠尽头的人那样,就算容颜衰老,身体腐朽,心中也是快乐的。”
明尘吻了吻她的秀发,安慰道:“别怕,有我在,我会永远陪伴你。”
璇云绽开笑容,眼角却滑落下一滴泪水。
两人偎依在树下,默默不语,神情美好缱绻,享受这温暖宁静的黄昏。
二人的脚下弥漫起似有若无的白雾,渐渐地,那股白雾蔓延向山门,直至席卷整个琼华。
璇云望着淡淡的白雾,神色凄楚,低声道:“这是你最擅长的流烟回梦阵,他们想必都出不来了。”
明尘嗟叹:“下山的人上不来,山上的人也下不去,他们若活着,便只能被永世困在这阵中。”
璇云神色哀怜:“可怜紫英和天河那两个孩子,还这样年轻。”
明尘望了眼停在不远处的破车,心中隐隐期冀:“倒也未必,我此次回来,还带回一个人,也许他能出来。”
璇云细细思虑,疑道:“莫非是云天青?你怎能带他上山?”
明尘笑得坦然:“他有事未了,纵是我不带他上山,以他之机敏,也必会寻其它时机。”眼中浮现一抹愧疚,“我将他儿子困在山上,他要来寻人,我岂能不帮?”说罢摇头叹气。
璇云望向渐渐被白雾笼罩的琼华:“但愿他能得偿所愿。”
那白雾在晚风中翻涌,像一张天罗地网将琼华渐渐包合,只露出那极高的观尘阁一处,在黄昏中依稀熠熠生辉。
云天河在石子路上飞奔疾行,心中忐忑到了极点。先是一觉醒来不见紫英,出门去寻却见整个琼华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他正焦急时,却遇见打扮得好似天仙下凡的璇云,着实受了番惊吓,得她指点往观尘阁赶去,却在路上看见两个鬼魅似的人影在林木中穿行,像是上演一幕大追杀。
他被弄得莫名其妙,怎么一觉醒来,琼华竟变成这副鬼模样?难不成这就是师父临终所说的大事?
待到气喘吁吁地停在观尘阁前,云天河回身俯视,但见整个琼华被裹挟在淡淡的白雾中,楼阁栈道时隐时现,似真似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幽香。
哪里来的香气?云天河抽抽鼻子,打了个喷嚏,却听得后面传来毫不客气的责备:“你怎么现在才来?”
他回身一看,原来是貔貅,它异常躁动地甩动鳞尾,赤红的眸子如同火焰般熊熊燃烧:“慕容紫英就在里面。”却又迅捷地横跃到急欲进去的云天河面前,“里面已布下天欲烟梦阵,你若进去便会被吸尽灵力,当场丧命。”
“那紫英他……”云天河急道,心中愈发急迫,却听得貔貅道:“此阵本是困缚灵光藻玉宿主,其破解之法也正在于宿主,你将鲜血滴入阵中,自然可解。”
云天河忙点头,大步跨进殿中,但见殿内宏大深邃,尽头隐没在黯淡的幽蓝烛光中,两排雄壮的青铜殿柱雕刻各种神兽,或腾云弄水,或利爪相搏,皆张须怒目,令来者不寒而栗。
他不由心中一凛,四下找寻,却见慕容紫英俯在大殿尽头的台阶上,一动不动,忙急急奔过去,却见台阶周围以幽蓝灯烛围成奇怪阵形,靠近时便会烛火大盛,映得大殿幽亮,慕容紫英雪白的长发便格外惊心动魄。
“紫英!”云天河惊唤,对着手上剥野猪皮时弄出的伤口狠狠咬下,尚未愈合的伤口便汩汩流出血来,他将血滴入阵中,烛光骤然大盛,火焰翻涌着向慕容紫英卷噬,云天河毫不犹豫地扑入阵中将慕容紫英护在身下,只觉背上一股骇人灼热,像是五脏六腑都在油锅里沸煮。
他痛得五指紧抠地上的石缝,指尖渗出血来,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幸而那股热浪渐渐消退,他这才松口气,翻身躺在地上大口喘气,瞥见毫无生气的慕容紫英,忙将他扶在怀中,叠声呼唤。
两只貔貅静静地蹲坐在一旁,轻轻甩尾:“他气息尚存,暂时不会死。”
云天河身体疲惫,却仍奋力抱起慕容紫英:“我要带他下山,再回来救玄霄。”
貔貅昂首摆动脖颈上的鬃毛:“琼华已被布下流烟回梦阵,凭你之力尚无法破解,或许会永生永世困于阵中,不得解脱。”
云天河听得貔貅所言,想起笼罩琼华的白雾,心中已知下山之举恐怕无望,却仍咬牙向外走:“就算找不到路,为了紫英,我也一定要找!”忽然脚下不稳,抱住慕容紫英摔倒在地,竟是那巍峨殿阁隐隐晃动起来,伴随着殿外传来一阵隐隐的崩塌声响。
两只貔貅对视一眼,缓缓行至云天河跟前,目光威肃却带着一丝恳请:“慕容紫英灵力已耗尽,再无法汲取灵光藻玉的力量,此玉于琼华再无用处,可否将其归还于吾?”
云天河惊讶道:“这玉不是琼华的东西吗,怎么竟是你们的?”
幽蓝貔貅缓缓道:“吾等本栖于炎帝神农洞与东海冰渊,却被琼华掌门玄寂以究极天道为名,将吾等擒获,取出极寒与极炎两股魂魄以秘法炼成灵光藻玉,寻根骨相合者封入体内,便为琼华之玉魂,吾唤之宿主,并与吾等立下契约,生生世世守护宿主。宿主借吾等魂魄之力为人续命,并维持琼华千年不腐,但宿主亦因此损耗甚重,故往往寿命不长。如今慕容紫英再无力量汲取魂魄之力,故请将魂魄归还于吾。”
云天河瞪大眼睛:“那我身体里那半枚玉呢?也是你们的魂魄?”
赤红貔貅昂首:“不错,正是吾之魂魄。它既封于你体内,待慕容紫英一死,若是琼华掌门为你主持仪式,你便是下一任玉魂。”
“我才不要当什么玉魂!”云天河几乎是痛心疾首地拒绝,心痛地看着慕容紫英,“紫英都是因为这块玉才被害成这个样子!”
貔貅有些意外:“你可知吾等魂魄力量无穷,可令人长生不老,诸多人力所不能及之事亦可办到。”
云天河摇头,抱紧慕容紫英:“我不稀罕,我只想救紫英。”
两只貔貅踌躇一会儿:“你若肯将魂魄皆归还于吾,吾便有办法救他性命。”
云天河本有些心灰意冷,听到此言,顿时精神振奋,眼睛发亮:“真的?!那你们赶快把魂魄拿走!”
两只貔貅抬起前掌,仰头长啸,大殿微微震颤,回荡着洪亮的啸声。云天河顿觉胸口一阵滚烫,灼热在心头愈烧愈烈,他低头看慕容紫英,但见他睫毛微颤,想必此时也并不好受,不由将他往怀里拢了拢。
不一会儿,一枚玉玦形的幽蓝光亮自慕容紫英胸口浮起,渐渐落到幽蓝貔貅的额间,顿时光芒大盛,又瞬间隐没不见。云天河见慕容紫英眉头一松,放下心来,忽觉心间一痛,另一枚赤红的玉玦光团脱离身体落入赤红貔貅额间,他顿觉浑身说不出的疲软,倒在一旁。
两只貔貅抖抖鬃毛,流光浮动,身形渐渐幻化,平时老虎幼崽似的身体化为数丈高,头顶伸出两支威风凛凛的利角,身体上的鳞片闪闪发光,一个似烈火般燃烧,一个似冰晶般寒冷。它们提起前蹄,用力踏向地面,坚硬的石板立刻向下塌陷,几片鳞甲落在地上。
“以两色鳞片服食各一,便可保住性命。”貔貅声如洪钟,向殿外走去,待到明朗之处忽然四蹄腾空,向云端奔驰离去,瞬时无影无踪。
14.标准的情侣
那夙瑶与玄霄正在剑舞坪缠斗,忽听得观尘阁处传来猛兽长啸,直震九霄,二人皆心中微滞,齐齐向观尘阁望去。但见雾气萦绕,楼阁时隐时现,瞧不真切,忽然两团云焰直冲云霄,一蓝一赤,却是那两头貔貅神兽。
夙瑶心中大乱,一时不济,被刺中肩膀,忙抽剑回身,急道:“且慢!你可瞧见那貔貅神兽离去?莫不是已取回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