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我们基本上都是在日以继夜地重复着这样的生活,只不过军姿渐渐换成了齐步、正步。再后来就是“五个500”,俯卧撑、仰卧起坐、深蹲、马步、引体向上。
体能训练总是累人的。第一次做完深蹲之后,整整三天,双腿都是软的,下个楼梯差点栽倒,直发怵。最难受的还是越野跑。犹记得第一次跑五公里越野的时候,那种快要窒息却又不能窒息的感觉。现在跑来,尽管已渐渐开始习惯,但这个强度还是为身体所无法接受。全程跑完,胸口会涌上一股甜腻,感觉像要吐血。
这是铸就一名合格的军人最基础的训练,也是最残酷的考验,是对坚强意志的磨练。它就像一双霸道的手,生生将意识中不配它的部分驱赶,蛮横地占据人的整个灵魂。
难得有个小半天假的时候,孟向北他们喜欢去四处串门子。想着在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最多的就是一群大老爷们儿了,不能认识几个美女,结交几个战友倒是好的。一来二去,他们竟都认识了不少人。
“诶,之声。”孟向北他们习惯这样叫我。
“嗯?”
“你知道吗,三班那个王小强竟然只有16岁!”他感叹着,“这么小就来部队了,遭罪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忽又问道“之声,你16岁时在干嘛?”
“嗯,上学。”
“哎,这我肯定知道啦。有没有其他特别的事?”
“……没有。”
“诶,你真无趣。我那时啊,生活可是所谓多姿多彩。时不时参加个什么歌唱比赛啦,舞蹈比赛啦,作文竞赛啦。唉,虽然都一般的不能再一般,但重在参与啊,你说是吧?再就泡个妞儿啦,那些个软乎乎的妹子抱在怀里,那叫一个爽。只可惜现在来到这个鬼地方,别说妹子了,连只母蚊子都看不到,简直是浪费了我大好的青春啊。”这小子情感可真丰富,说起话来还手舞足蹈,说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
“顾郎哎~我说,你16岁的时候在干什么,不会还窝在妈妈怀里吃奶吧?哈哈哈……”他又与顾郎互掐起来。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当年可神勇了。老子自从那年暑假跳水救了个小娃娃之后,被市里评为‘见义勇为好青年’,学校领导还专门分发文件公开表扬老子。那时老子身后可是跟了一大票人,崇拜者追求者都能从街头排到街尾了。”顾郎说完得意洋洋瞧了一眼孟向北那个挑衅的家伙。
“哟,真没看出来,原来你这么英勇啊。那你现在怎么混成这样了?”不服气啊。
“你懂什么,我早说过了,老子这是为爱走天涯!”
“不知究竟是哪位美女竟能让我们这位风流浪子甘心沦落至此,小生甚为羡慕嫉妒啊。”油嘴滑舌。
“等哪天自由了,再请她来让你们见识见识,好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女人!”顾郎甚为自豪。
调侃完对方,他俩又一起问向大哥程辰。没想到大哥那时竟已将钢琴学得风生水起,十级考试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轻轻松松过关了。也是,大哥一看上去就是那种温润如玉,心思沉稳的男人。一米八五的个子,身型匀称,健壮又结实,不知多少少女拜倒在他的牛仔裤下。
俩人惊愕不已,只好带着崇拜的星星眼望向沈洋这家伙,那神情似乎若沈洋的经历也十分了不起的话,他们就要劈了他。
“咳咳,我16岁的时候,参加青少年散打比赛,获得第一名。因为曾多次荣获全市长跑比赛冠军,因而在校体育队担任长跑助教。”他说完有些腼腆的看着我们。
“还有吗?”那俩傻小子已经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张大嘴巴只能吐出这几个字。
“呃,我带的高三体育队员很多都考上了南方体育大学,我高三的时候也接到了体育大学的特招邀请,不过我拒绝了。那个,期末考试还拿过第一算不算?”渐渐绯红的脸看上去好可爱!
南方体育大学!那是多少体育生心目中的梦想!梦想中可望不可即的雅典娜女神。据说这所学校一直实行军事化管理,甚为严格。但她培育出来的精英可都是参加过奥运会的国家运动健将!他居然拒绝了?!还如此轻描淡写,一句话带过?!孟向北和顾郎指着沈洋哆哆嗦嗦说不出话,连程辰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我顿时有些羞赧。
看看他们丰富的经历,再看看自己。死读书,读死书,到头来也没见有什么大出息。
不过我很快又释怀。
追求什么,本来就不适合我。那些耀眼的光环只适合在他们身上出现,毕竟我只是个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不过,沈洋这小子还真是了不起呢,平常可没看出来。
“哎我听说咱连老兵有一个散打也非常厉害,洋子,不如你俩比一比吧?”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就又听见已经回过神来的孟向北嚷嚷。
“啊?不能吧?班长知道了不得劈死我啊。”沈洋有些犹豫。
“哎呀没事,只不过是简单的比武,又不是打架,班长不会说的。”顾郎也过来撺撮。连一向不太爱凑热闹的大哥也来插一脚,“比比吧,让咱们见识见识。”
沈洋心里有些松动,又看向我,想要征求我的意见。
“可以的,真有事儿大家一起担着。”我看出他的跃跃欲试,不忍看见他眼里的火光就此消散。
“那好,那我就试试吧,到时候别忘记给我加油喔!”他终于答应。
很快,孟向北与老兵宋岚一说,他立刻就同意了。
第六章:嫩崽子的新兵生活(4)
寒风凛冽的训练场上,一大群看热闹的人挤在一起,堪堪围出了一个圈。沈洋和宋岚走到圈中间,对视良久。还是沈洋打破了一片宁静,“班长你好,我是一班的沈洋。”“宋岚。”宋哥很干脆。“咳咳,听说你散打很牛,我想与你切磋一下,但绝对不是挑衅喔!”沈洋有些局促,急着解释。“嗯。”简简单单一个字,表明了他的意见。沈洋松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宋岚见他还没动作,便一马当先豪爽地脱去了厚厚的棉外套,沈洋见状也不扭捏,跟着脱下外套扔给我。俩人身形差不多,肌肉分明,只不过沈洋比宋岚高了些许。
“来吧。”待双方都摆好姿势,宋岚率先让沈洋出招。于是沈洋也不客气,一个直拳就朝着宋岚小腹挥过去。没料想宋岚身手真不错,在沈洋的拳头离他大约一个手掌的距离时,使用手肘格挡过去,竟生生将沈阳来势汹汹的拳头给挡回去了。沈洋见一招不行,立马退后一步扫出一记边腿,踢向宋岚的手臂。只见宋岚一个勾手将沈洋的脚抓住,右脚抵在沈洋的左脚后,微微使点劲往前勾,沈洋整个身体便不可遏制地倒向了地面。重新站起来摆好姿势,趁宋岚不注意,沈洋使出一个回旋踢踢向宋岚的肚子。速度飞快而敏捷,转眼将宋岚踢得连连后退。
双方势均力敌,步步紧逼,又堪堪被逼后退。大战好几回合,酣畅淋漓,最终宋岚以略微优势制服沈洋,赢得了比赛。
“班长,我输了,技不如你,以后请多多赐教!”沈洋输了倒也无事,虚心受教。
“你已经很不错了,这么多年也没几人能与我战上如此之久。多多练习吧,实战练习能发现你的不足之处。”宋岚难得一下子说这么多话,看得出来,他今天很高兴。“好了,就这样吧,没事可以来找我切磋,现在都散了吧。”说完他径直走了。
众人意犹未尽,流连在训练场上缠着沈洋问这问那,始终不肯离去。
沈洋最近很高兴。
见过他的人都这样说。是的,连日来高强度的训练折磨着他的脸庞,曾经白嫩的皮肤变得黝黑。就是这样一副面孔,却能在其中看到洋溢的激动,掩不住的欣喜。我只知道几乎每天晚饭过后他会出去,快要熄灯时分才返回寝室,并且带着一身臭汗。
为什么?
不知道。
一向大大咧咧的孟向北继续他的八卦心,围着沈洋不停地追问。譬如早操五公里时,他努力努力再努力,终于追上跑在最前方的沈洋。于是开始他的好奇之问,“洋子,你最近到底有啥喜事儿啊,整天这么开心?”沈洋只是腼腆地笑笑,却并不答话。再譬如在食堂吃饭,孟向北一边飞快地捏着筷子去抢别人碗里的好菜,一边含糊不清地又开始追问。吃饭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始终不忘发挥自己超级无敌八卦的热情。可沈洋依旧不给他面子,只以小白兔一般无害的笑容回避他的狂轰滥炸。
孟向北没辙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十八般武艺全都派上了场,无奈毫无作用。但谁叫他最爱吹牛皮?在外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挖出洋小子的秘密。牛皮吹大了却不能兑现,那可是很丢面子的,至少在他孟大少的眼里是这样。但他自觉江郎才尽了。于是,他找到帮手,与他狼狈为女干的绝世好搭档——顾郎。尽管顾郎这小子采取与孟向北不同的招数,结果却是殊途同归。他俩抱着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决心,以及必须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坚定,终于将罪恶的眼神扫向了我们传统的君子,也就是大哥程辰,却直接忽略了我。大概他俩知道,我对任何事情都没什么兴趣,何况只是小小八卦。意料之中,也是情理之中。程辰才不会参与到他们俩无聊的游戏之中,直接一记白眼逼得他们堪堪住嘴。
说实话,我也有点好奇,究竟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一个人保持愉悦的心情如此之久?
但我不会去问。
我尊重他人的隐私。除非必要,除非主动告知,否则贸贸然去探求,只会破坏俩人关系。即便如此,不知为何,看到他这样高兴,连带着我的心情似乎也好很多。
并没有让我疑惑很久。
某天轮到我俩值夜班站岗的时候,闲着无事,他便与我细细说了这些天的异常举动。原来,自那日与老兵宋岚比赛散打之后,他仔细反省了自己的不足,觉得十分有必要时常与宋岚切磋切磋,让他指点一二。于是晚上都奉献给了宋岚?。
事实就是这样。
他对待事物的执着令我不得不重新审视他。
高高的个子,魁梧的身材,强健的体魄,这得益于他坚持不懈的锻炼和对运动经久不衰的热情。明明是比我大的年纪,却长着一张孩子的脸孔,古铜色的胸腔内跳跃着一颗活泼年轻的心。明明整日残酷的训练将身体累瘫,却从不抱怨这该死的训练,依旧笑嘻嘻,乐观,热情。明明在人前羞涩腼腆,一经挑逗就轻易脸红,却在我面前一反常态,大胆而又主动。
到底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怎样的家庭和环境才能培育出这样独特的人?
我不禁有些羡慕,有些嫉妒,又有些愤恨。愤恨我的家庭,我的人生。即使我已经看透了人生,看破红尘,却也无法掩盖内心深处其实深深渴望某些东西进驻的事实。很多人高傲,倔强,总以冷漠的姿态展示在众人面前。他们建造起坚固的壁垒,以绝对强硬的姿态将自己禁锢在狭小的空间,隔绝一切外面的世界。但许多时候,他们却是害怕夜晚的来临。只因为那意味着寂静,意味着孤独,意味着拼命压抑的渴望会冲破阻碍,破茧而出,不顾一切。
原来我和他们一样,不过是这世间的一个可怜人,渺小如尘埃。
冬天的夜晚静悄悄。
凛冽的寒风肆意地拍打着早已掉落得光秃秃的枝桠,合着远处山里野物们时不时的嚎叫,这更让人感觉冷飕飕。
站在高高的哨塔上,极目眺望远方。看着一片无边无际,似虚无,似飘渺。我只想让心灵回归宁静,沉淀下所有不堪的回首往事。
沈洋军姿挺立站在一旁的哨位上,看出了我的悲伤绝望。他开始不停的说话,名人轶事、糗事笑话,企图抹掉我脸上暗淡的黑光。
双哨就是这样好。
孤独寂静的夜晚,有一个人陪在身边。或与你对话,或默默守候一旁,总不至于太过无聊,进而不断陷入自己的沉思。
此刻,我很感激他。感谢他一直乐观地面对生活,用快乐的气息感染着我。感谢他愿意主动与我分享他的快乐,他的秘密,他的所有,所有。
我偏过头注视他,他此刻刚毅的脸庞透着一股子坚定,一股子无法言喻的执着。此时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一座晶莹的丰碑,就像,伟大领袖。
我突然很想拥抱他,而我也这样做了。他紧紧地回抱着我,轻拍着我的背,下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们就这样无声对视,没有语言,也不再需要语言。因为此时此刻,这里只有两颗心,是热的,是相通的。
“沈洋,我愿做你的战友。”我想对他说这句话。
“嗯,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战友。”他忽然温柔的承诺。
“同生共死。”
“嗯,同生共死!”
第七章:雪灾(1)
疲惫却又十分充实的日子过得很快。
当踏进军营后的第一场雪伴着寒风呼啸而至的时候,大家最期待的春节就快要来了,一向严谨的部队也因这盛大的节日而难得的放松。然而,就在大家都在欢天喜地地准备过年的时候,异常猛烈的暴风雪给了我们一个当头棒喝。二零零八年一月,农历腊月,雪灾在南方爆发。
低温雨雪冰冻灾害袭击我国南方十多个省区,许多地方停水停电、交通受阻,大量旅客滞留车站和机场。
呆在军营这块小小的天地还不注意,当我们坐在食堂看新闻的时候才恍悟,难怪感觉今年似乎特别冷。各大电视台几乎都在播报雪灾新闻。“俗话说,瑞雪兆丰年。瑞雪丰年是人们岁末年初的传统期盼,可是,今年我们期盼已久的瑞雪丰年却变成了‘暴雪灾年’,致使神州大地发生了有史以来罕见的雪灾……”还有一些画面:车站广场,人头攒动,准备回家过年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入,却鲜少有人离去。没多久功夫,宽阔的广场就已汇聚了几十万人流,黑压压的一片。许多人怀抱着行李睡在冰冷的地板上,角落里都是背着大包小包的旅人。
电视记者在采访被滞留的旅客:“您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俺们已经等了三天啦,可还是不让俺们坐车回家,这可咋办啊?!”那位淳朴的女子忍不住哭泣。
广播里传来政府的声音“各位旅客朋友们请注意,因灾情严重,交通堵塞十分厉害,致使我们无法正常运营。我们不得不退票给大家,请旅客朋友们尽量留下来在本地过年。”人群一阵骚动,但又瞬间安静下来。“妈妈,我想回家……”稚嫩的童声响起。七八岁大的小女孩紧紧勾着母亲的脖子,泫然欲泣。
透过电视,我们仍能感觉到悲伤的氛围渲染在四周。食堂里不知谁在说“我们应该要去帮助那些不能回家的人!也许那当中就有你我的亲人。”顿时有人附和道“对!我们要去请求上级让我们奔赴前线抗灾救人于水火!”“就是,我们要去请求上级!”“去请求上级!!”众人显得十分激动,像有种慷慨赴死的决心。
总有人能看透我们的心思。
“全连集合!”班长召令我们新兵连全体集合。
当传说中的营长带着指导员、连长等人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吓了一大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为何故。
“稍息!”营长韩高巡视良久,在队伍前面站定。“我知道你们大家挂念着外面的父母亲人,”他停顿了一下,复又说道“但进了部队,我们就是国家和人民的子弟兵,一切以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为最根本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