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不先往北走，再一路向东，然后又朝西北方向走了一整天的话，我们应该在两天半之前到达这里。”坐在雷身后的米凯尔挽着缰绳，严肃地说出真相。

单峰驼的驼峰让两个决定共乘一骑的人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起初米凯尔很不习惯这样的近距离接触，他只在很小的时候牵过其他见习天使的手，他至今还记得那种奇妙的感觉。在成长为出色的见习天使之后，他一直因为太过出色而享受着“光荣孤立”，像是这种和别人前胸贴后背的情况还是头一次发生。

不过天使虽然长着翅膀却不适合长距离飞行，骑单峰驼比步行轻松得多。在和雷一起旅行了几天后，米凯尔竟然一点点习惯了。雷的肩膀比他略窄一点，身高却比他高出半个头左右。虽然视线被那颗黑色的脑袋挡住了一小半，米凯尔却觉得异常安心。

奇怪，难道说自己其实很喜欢身体接触？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

米凯尔把缰绳交到一只手上，腾出另一只手抱住雷的腰。这并不是他的错觉，和雷的身体接触的确带给他一种奇特的舒适感，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就连体内的魔力都在微微波动。

“怎么了？”雷回过头，因为米凯尔的行为表情僵硬。

“我好像很喜欢抱你的感觉。”米凯尔虽然疑惑，回答得却很坦诚。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某件事特别喜欢。

难道说之所以会对那个小时候睡在自己隔壁床，曾有一次手拉手去上厕所的见习天使念念不忘，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幼年天使的手十分好捏，肉肉的几乎摸不到骨头，皮肤带着一种水果般的细腻，在上完厕所之后米凯尔很不想放开。

那个见习天使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自从开始学习剑术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米凯尔在走神的时候并没有松开雷的腰，这让雷彻底黑了脸色。

“你！说！什！么？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雷释放出的魔压让单峰驼几乎想要趴到地上，可惜对见习天使毫无作用。随着他情绪的波动，天边迅速聚集起一片乌云，蓝色的闪电在云中穿行，眼看一场雷暴就要到来。

“我说我好像很喜欢抱你的感觉。不，现在下结论还太早，我还是多试几个人再说吧！”米凯尔认真地说。

他觉得，假如事实证明他真的那么喜欢和人近距离接触的话，等完成试炼之后不妨申请去当感恩天使。感恩天使经常会以拥抱的形式为信徒赐福，相对的战斗天使就没有那么多机会跟人拥抱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还要多试几个人，确定一下手感，才能确定是否喜欢抱着我？”从齿缝中憋出来的话森冷到了极点，可惜见习天使在看人脸色这一课上的评价从来都是F，好在天堂并不考核这门课程。

“嗯，是的。我们快走吧，好像要下雨了。”米凯尔看着天上越积越厚的乌云，感慨于地狱气候变化的迅速，几分钟的时间已经足够酝酿出一场暴风雨了。

“呵呵……”地狱旅行者突然收起魔压，露出和煦的笑容，就像刚刚在幻想世界把见习天使虐死一百遍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不用担心，今天会是个好天气。”他笑了笑说。

失去了魔力支撑的雷云像是一只急切想要追到自己尾巴的猎犬，在天空中迅速转了几圈，消失于无形。

“咦？！”米凯尔惊讶得连抱着雷的手臂都松开了。他上下打量雷，他知道和天使恰恰相反，地狱生物大多精通精神魔法，其中一些甚至可以做出预言，雷的这种天气预测能力显然也是某种类似的天赋。

真是好用的天赋！

“我们走吧！”米凯尔露出笑容，拍拍单峰驼的驼峰。

“我想起来了，我们不能就这么进去！”雷突然说。

“怎么了？”

“在地狱，不戴帽子被认为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雷一本正经地说。

米凯尔看了看雷，雷的咖啡色斗篷上连着帽子，而他身上的剑士服并没有配套的帽子。

“抱歉。”米凯尔为自己数日来的不礼貌行为道歉，“我没有帽子。”

“我可以借给你！”雷好心地从空间道具中取出一顶绿油油的宽檐帽，帽子顶上还插着几根半秃的红色羽毛。

米凯尔的嘴角抽了抽，他觉得这顶帽子和雷脚上的小丑靴都深深挑衅了他的审美观。不过谁叫他没有帽子呢？

“谢谢。”米凯尔随手从帽子里抓出一只蜥蜴，把帽子戴在头上。

“一块两阶中等宝石，谢谢惠顾。”

“我只是借用。”

“这是刚才被你放走的泰坦巨龙蜥的价格。”

见习天使看了一眼蜥蜴逃跑的方向，那个有着牛气冲天名字的生物果然已经不见了。他只得认命：“好吧，记在我的帐上！”买东西要记账是他在地狱学到的新技能之一，其他技能大约是怎样寻找草料，怎样分辨盐和糖和怎样读懂地狱通用文字。

十分钟后，他们终于踏入了目的地。

“周围的人好像都在看我？”见习天使保持着一贯严肃的面容，低声和同伴交流着。

“这很正常。这里是恶魔之王布瑞斯的地盘，没有多少堕天使有胆量到这里来。”

“呃……”

米凯尔发现集市里的人大多面色阴沉，有很多直接将脸蒙在衣领或是帽子下面。这的确和书里关于恶魔的描述十分相似——阴险、狡诈、藏头露尾，关键时候可以展开背后的肉翼飞行。

“他们会袭击我吗？”

见习天使暗自戒备，为自己一度以为在地狱里堕天使和恶魔之间一团和气感到可耻。要不是有雷在身边，他一个人绝对无法完成感化终极魔王的艰巨使命！

“不，很少有人会主动袭击美食商人。”雷从空间道具中拿出一顶和米凯尔头上戴的同款的红色帽子（上面插的羽毛是绿色的），扣在自己的头上，然后开始大声吆喝——

“来自古老东方的美味点心！黑死虫口味油炸小丸子，外焦里嫩，现在买六个只要一小株草药或是一块宝石碎片！被贵公子称赞过的绝佳小吃，吃了还想吃，每一个里都有货真价实的黑死虫馅，六个只要一小株草药或是一块宝石碎片！你们还等什么呢？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只要一小株草药或是一块宝石碎片，体会黑暗料理中的极致，感受舌尖上的地狱！”

米凯尔彻底愣住。在他愣神的功夫雷已经搭起了一辆小推车，架上热腾腾的油锅，又变戏法似的从空间道具中取出一大桶面糊似的食材。

“还清借贷的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了！”雷侧过头和米凯尔咬耳朵。

“什么？”

“你负责炸丸子，我负责收钱。”

“可我不会……”

米凯尔目瞪口呆地看着恶魔像潮水一样向他们涌来，要是在战场上，估计他早就已经被撕成碎片了。不过即使不在战场上，他也很怀疑自己能否在这群双眼放光的恶魔面前中生存下来。

所以只好现学现卖了！

米凯尔听从雷的指示，认真地炸着每一个黑死虫馅小丸子。他机械地把面糊从桶里挖出三分之二勺，放到手心里搓三圈，稍稍挤压一下丢进油锅，然后重复这个动作六次，等待四十五秒，再捞出小丸子。

他的头发很快变得油腻腻的，脸被汗水和溅上来的热油弄得花成一片，两只手上沾满了面糊，连脖子上都沾了一大块。脏兮兮的武士服和难看的绿色帽子让恶魔们完全忽视了见习天使的极佳容貌。

相对的，雷却保持着完美的仪态。他像一条灵活的鱼，从一个又一个的恶魔手中接过草药和宝石，精确地计算出米凯尔到底应该给对方几个油炸小丸子。在人群太过拥挤的时候他甚至还指挥恶魔排起了长队，美食的魅力似乎让恶魔暂时放下了天性中对争斗的热爱。

夜色越来越浓重，客人终于渐渐稀少起来。

米凯尔抽出时间用袖子擦了擦脸。“我们赚到多少？”他略带急切地问。

“加在一起大概等于一块三阶下等宝石。”看到米凯尔的眼睛微微发亮，雷忍不住开始打击他，“扣掉成本，再扣掉我的分成，你应得的部分大概是一块两阶下等宝石。”

米凯尔算了算，大概还要再卖五天炸丸子才能还清他不小心放走那条泰坦巨龙蜥造成的损失。至于还清他账上的全部赊欠，恐怕还需要另想办法。不过能还掉一点总是好的，可怜的见习天使自从来到地狱就一直在为他的负债烦恼。

“我们明天还接着卖炸丸子吗？”米凯尔认真地问，他不确定雷手里还有多少食材。

雷立即在米凯尔期待的眼神中败下阵来。要不是米凯尔做了让他雷霆大怒的事，他绝不会想到开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让米凯尔在集市上卖油炸小丸子。他本以为现在这种狼狈的样子起码会让米凯尔感觉到沮丧，不过他显然是低估了他来自天堂朋友的承受能力。

“不，我们先找家最豪华的旅店要一间最舒适的客房，洗个温泉浴，再好好睡上一觉。”雷取出一块蕾丝手帕，仔细地为米凯尔擦干净脸。

这样果然顺眼多了，他有些后悔之前的决定。

“别急着还清债务，这不礼貌。”雷用低沉的嗓音说。

米凯尔觉得他的魔力又在波动，他看着雷的手，努力了一下才把再让雷帮他擦一遍脸的念头压下去。“真的吗？不戴帽子不礼貌是骗我的吧？”他问道。

“这种帽子是美食商人身份的象征。只有两种堕天使可以在恶魔的地盘上平安行走，贩卖美食或是把自己当成美食贩卖的。”雷笑了一下，“这是最完美的掩饰。”

“要先处理掉这几个不怀好意的恶魔吗？”米凯尔小声提醒，他的手握上剑柄。

第5章：善与恶

地狱的夜晚干燥而又寒冷，大多数恶魔都找地方过夜去了，之前悄悄潜伏在周围的几个恶魔看起来就特别显眼。

一个高瘦的恶魔比划了个手势，指挥其他不怀好意的恶魔聚拢过来。

“看得出来，你们的手艺给你们带来了不少财富。”他嬉笑着说。

米凯尔认得这个恶魔，他今天至少从他手中买过三次油炸小丸子，在每次接过丸子的时候都会客气地笑一下，一如他现在的笑容。

“看清楚，这才是恶魔的本来面目。”雷在米凯尔的耳边低声说，“阴险、狡诈、永远邪恶。”

他的耳语声充满恶意，让米凯尔忍不住皱了皱眉。

“真是漂亮的手指啊……漂亮到让人想要把它们一根根掰下来，从中间剖开晾干，做成厨房里的装饰品。”高瘦的恶魔用轻浮的语调夸夸其谈。

米凯尔感到一阵胃部不适，他不能理解这种战斗之前的嘲讽到底有什么意义。

幸好恶魔们没有让他等太久。米凯尔和雷靠贩卖油炸小丸子赚到的钱让他们眼红已久，随着高瘦恶魔的一个眼神，两个恶魔率先从背后发起突袭！

“小心！”

对雷发出警告之后，米凯尔没有理会背后的偷袭者。他像豹子一样朝前扑去，身上的气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剑锋毫不犹豫地穿透了一个还没来得及上前的恶魔，尸体随即被当作盾牌丢到雷的面前。米凯尔迅速转过身，施展了一个神圣震击，让周围的恶魔通通停顿了一秒。锋利的长剑乘机收割到两条罪恶的生命，被誉为天堂最强见习天使的米凯尔在面对邪恶的时候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剑锋所指，万恶除尽！

解决了觊觎在侧的恶魔后，米凯尔果断地放过已经有所警觉的高瘦恶魔，转过身开始和从背后袭击他们的两个恶魔交战。最初被他抛过去的尸体已经被砍得面目全非，雷缩在尸体后面，用滑稽的姿势左右躲闪，时不时地给袭击者一个不痛不痒的电击。

米凯尔觉得雷的实力应该不止于此，不过他却不打算询问，他必须担负起保护朋友的职责！

米凯尔给自己加持了神圣铠甲，背后受到一下重击，但还没有强大到破开见习天使的防御。他趁此机会结果了一个偷袭者，在他想要干掉另一个的时候，雷却轻轻挥手将那个恶魔轰成了一堆焦炭。

雷看着他的后背，脸上的表情好像有些不高兴。米凯尔没有时间细想。

现在只剩下高瘦的恶魔了，他是这伙人的头目。

米凯尔一步步朝最后的敌人走去。经过刚刚的战斗，他觉得他的力量比来地狱之前有所提升。他的身体轻盈无比，更加强大的爆发力让很多技巧得以施展，他的魔法力量上升了大约两成，体内的魔力在跃跃欲试，叫嚣着想要大杀一场。

米凯尔冷静地举起长剑！

“等一下！不要杀我，我有一个好买卖可以白送给你们！”高瘦的恶魔发出尖叫。

米凯尔顿住脚步，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负债。高瘦的恶魔眼珠一转，突然展开肉翼想要逃跑，不过他立即被一个闪电劈回了地上。

“先别着急走，来谈谈你说的好买卖吧！”雷走到已经烧焦了一半的恶魔面前，咧开嘴露出八颗大白牙，刚刚一瞬间的不快好像已经烟消云散了。

“我……我有一封来自贵族的佣兵状，那是个真正的贵族，拥有有自己的徽章！他想要雇人护送他和他的女儿回他的领地。他给出的酬金全都是亮闪闪的高阶宝石！我和这些人不是一伙的，我只是想带着他们去碰碰运气。只有持有佣兵状的人才能参加考核，考核是以小组为单位的，一个小组最少需要三个人。一旦通过考核就能拿到三分之一的酬劳，剩下三分之二要等完成护送任务之后才能拿到手。你们的身手不错，要不要和我组成一队去参加考核？真的不是我想要打劫你们，我只是被他们推出来说话。”高瘦的恶魔极力露出诚恳的表情，临时起意的抢劫行为让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样啊……可是你的佣兵状不会已经被我烧焦了吧？”雷耸了耸肩，像是对此事没多大兴趣。

“没有。它在……”高瘦的恶魔艰难地抬起手。

“它在你另一边的口袋里？谢谢告知。为了答谢你，这次我会劈得小心一些。”

雷摊开手掌，高瘦的恶魔身上闪过一道电弧，然后就彻底没了气息。雷从他的衣服口袋里找出一张被叠得很仔细的纸。

米凯尔皱了皱眉：“我还以为……”

“你以为我要和他谈交易？”雷笑了起来，“恶魔全都狡诈不可信，我敢打赌他刚才说的只有一半是真的，我们完全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既然他向我们动手，就应该有被反过来打劫的觉悟。”

“我不喜欢你这么说，你也是恶魔。”米凯尔冷冷地看着雷。

“所以你不该信任我的。我欺骗了你很多次，难道你都忘记了？”雷侧着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相信我的眼睛。”米凯尔在沉默了几秒后说，“恶魔也好，人类也好，天使也好，没有什么人是命中注定邪恶的。我对恶魔没有偏见，我只相信我用双眼看到的真实。”

雷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你知道吗？”他凑近米凯尔，“从前也有个人这样对我说过。他说，恶的力量用在正确的地方会比善的力量更加有效。他相信自己找到了世界的本源，认为并非是创世神在维持世界，维持世界运转的是一种更加基本的力量。他将之称为人性。无论是人类还是天使，抑或是恶魔都具有人性。人性促使新的生命诞生，推动万物发展，它带来毁灭也带来复苏。他认为无论是天使还是恶魔都无法逃离他们本质中的人性，所以天使才会堕落，恶人才会临终忏悔。基于这个原因，他相信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剖开内心，也许地狱中唯一的君王和地面上的路人没有什么两样，根本不需要区别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