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影江山+番外——素心聆墨
素心聆墨  发于:2015年10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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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岚眼眶酸涩无比,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太皇太后双手,一字一句道:“儿臣答应皇祖母,永远不会与亦珺刀剑相对,手足相残。天家争斗只会害得天下生灵涂炭。儿臣向您保证,永远不会有那一日。”

太皇太后目中含泪,点头道:“如此,哀家便可放心了。”她的手轻抚上亦岚的脸,泣道:“走吧。带着云影卫快些离开这里,找个隐蔽些的地方将云影卫安置好。快些,走吧……”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终于悄无声息,归于平静。

亦岚又兀自在寿康宫中坐了许久,直到感觉太皇太后双手渐渐趋于冰冷。只觉胸中痛楚翻滚,摧心剖肝,直绞得他心神俱碎。亦岚闭上眼睛努力抑制住目中泪水,深知自己还有太多事要办,骤然起身便出了殿门。殿外云影卫见他走出来,齐齐的重新列好队,单膝跪地道:“王爷!”

亦岚翻身上马,风吹得他一袭衣衫猎猎,他一扬马鞭道:“云影卫,都随我来!”

“属下遵命!——”一声山呼过后,云影卫也都纷纷上马,一路跟随着亦岚疾驰。不过片刻,尽已消失于寿康宫宫前。

康成二年,太皇太后薨逝于寿康宫。逝后上尊谥号孝穆瑞皇后,灵位尊入太庙,举国上下齐哀三月。太皇太后辅政四十余载无甚过失,期间政治清化,百姓安居乐业。后世人称其“女中尧舜”,实乃当之无愧。

第五十五章:缱绻

如今皇帝祭天尚未回京。当地行宫中,皇帝正于案前批阅京中送来的急奏。这时,一名宦官匆忙来报,脸色惨白,道:“陛下,京中出事了!……”

“何事惊慌?”亦珺头也不抬淡漠问道。——两载为君,他已俨然从那个少不更事的桓王爷变作了今日高贵冷傲、生杀予夺的一介帝王。

“陛下!四个时辰前太皇太后薨逝于寿康宫。宫门前驻守的三千羽林军皆被睿王带来的骑兵攻破!睿王手下铁骑雄悍,加上羽林军负伤众多,未能抵御睿王进入寿康宫!”

“哼,他可知道他这是在犯上抗旨?”亦珺冷笑一声,沉吟片刻后道:“他带了多少人马入宫?羽林军伤亡如何?”

那宦官犹豫一下后忙俯身回禀:“回皇上话,睿王手下骑兵……仅一百余人。三千羽林军无一战死,仅为负伤,想是睿王吩咐手下留情了。只是羽林军伤处尽在腿部,一时恐无法与睿王兵士再战。”

亦珺眼中寒光骤然闪过,一起身将案上物什通通扫下去,“天子一怒,血流漂杵。”行宫内内侍皆屏住声息不敢发一言。半晌过后,亦珺强迫自己又坐了下来,咬着牙问道:“那现在京中形势如何?睿王手下这一百余名兵士是否已撤出皇宫?”

那宦官哆哆嗦嗦回答:“睿王已于四个时辰前撤兵出了皇宫,现在睿王本人该是在睿王府内。”

亦珺缓缓点头,面上虽仍维持着帝王的冷傲之态,实则却早已心烦意乱。五哥手中居然还有如此一支铁骑,仅仅一百余人就可攻破三千精锐羽林!如今他身处京师之外,若睿王倚仗这支铁骑直取未央宫,再以未央宫号令整个皇宫,那他的皇位必将不保。想到此处,亦珺不禁打了个寒战,而后复又冷笑一声。既然五哥甘愿撤兵,就说明他还是承认他才是这蟠云唯一的帝王的。这是他的皇位江山,他的权势尊严,从不容许其他任何人侵犯违逆。任何人都不行。

亦珺目中凛然,冷冷对下面吩咐道:“传朕旨意下去,即刻从凤阳调出一万精兵随朕北上回京师。三日后必要整顿完毕启程。”

亦岚将云影卫隐蔽安置好再回到睿王府时,夜色已沉了下去。亦岚在王府前勒住马,却见薄暮冥冥中一个身影正来回踱步于府前。亦岚心中一震,颤声道:“沐言,是你吗?”

不远处那身影闻言向这边小跑而来,上下反复打量了他几遍,急切道:“你怎么样,没有受什么伤吧?”

亦岚听得这句温切问候,硬撑了一日的坚毅刚强终于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他茫然摇摇头,半晌后才缓缓开口:“我没事。只是,我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也许府中上下都要受到牵连。”

沐言见他面上茫然神情,顿时心如刀剜,眼泪险些夺眶而出。多年的相爱与默契让他不论何时都可感同身受那人心中的痛楚。沐言反手将亦岚紧紧拥住,低声道:“不必说了,我都知道的。是不是你为了进寿康宫,动用了云影卫与羽林军发生冲突的事?你不要担心,这是人之常情并不是你的过错,皇帝定然会谅解。”他说到此处忽然眼睛被泪雾蒙住,停顿了半晌后继续道:“……若是皇帝真的判了你谋反犯上的罪名,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到时候我一定,一定随你去……”

亦岚闭上双目,低头吻住沐言双唇,耳鬓厮磨不放,仿佛只有这样才可稍以慰藉身体里五脏六腑颠倒的疼痛。过了须臾,亦岚将他轻轻放开,眸中又立刻恢复了昔日的温和睿智,“别说傻话。皇帝回京后定然会召我入宫觐见,若是亦珺针对的只是我一人自是最好。你放心,我不会允许自己死,更不会让你陪我一起死。”

这眼神落在沐言眼中,就如同晨曦中的一道曙光一般,刺穿他心中所有的顾虑与阴暗。这一切皆源于爱,若非如此,他怎会甘愿陪他倾覆整个世道?又怎会那人仅投来一个眼神,他须弥中所有的希冀与安定俱可纷至沓来?

亦岚这时低头,从怀中摸出一枚云符递过去,“拿着这个,可以调动云影卫全军。如今王府上下和云影卫生死攸关的一刻尽在你手中了,切记不可让云符落入他人手中。”

沐言点点头,默默攥紧了手中那枚云符,深吸了口气,道:“我知道了,这个,在你回来之前我会替你保管好。你千万记得,要活着回来。”

三日之后,康成帝泰山祭天已毕,带着从凤阳紧急调出的一万兵马浩浩荡荡北上返京。亦岚知自己动用云影卫一事过后,亦珺对他必然芥蒂疑心更甚,便只身一人一骑前往接驾。京城永定门前,亦岚于皇帝带领的浩荡大军前收缰下马,向皇帝御轿躬身拜见道:“臣拜见皇上。听闻皇上今日返京,臣特只身前来接驾。”

亦珺掀开御轿前金黄垂帘,打量亦岚半晌后狐惑道:“五哥只身一人前来接驾?”

亦岚垂首点头:“是。几日前臣私自带兵硬闯寿康宫实为莽撞之举。臣今日特只身前来接驾请罪。臣一身听凭皇上处置发落,只求皇上毋要因臣一人罪过迁怒王府上下无辜受牵连。”

亦珺微微颌首,嘴角不自觉已浮上了一抹笑意。五哥终于自知罪孽深重卸去兵马只身一人来向他请罪了。五哥自小就什么都比自己强,自己处处需得五哥庇护。而如今,五哥就这样折服于自己脚下,听凭自己发落。这感觉居然比两年前龙袍加身时还要好。亦珺轻笑道:“五哥既已开口求朕,朕也不好拂了五哥情面,朕答应你不迁怒他人,留住睿王府上下性命。五哥今日特地前来接驾朕心甚慰,朕此次回京也有许多话要问五哥,五哥不如随朕一同入宫用杯茶?你我兄弟二人,有什么话尽在今日讲清了罢。”

亦岚一躬身回道:“臣,谨遵皇上圣意。”

第五十六章:厉惕

一路跟着皇帝御轿入宫,由于太皇太后二十七日丧期未满,皇宫内诸臣也只是身着麻衣素服简单接驾。亦珺倒也不甚介意,一挥手吩咐他们各自回府,而后转头对亦岚淡淡道:“五哥进来随朕一同饮杯茶吧。”便转身入了未央宫。

未央宫内,几名宫人刚奉过两杯御前贡茶,便被亦珺吩咐退下。待宫人们渐次出了殿门,亦珺才一撩衣摆坐于最前方御座上,道:“朕今日召五哥来此,且屏退左右,只为听五哥一句实话。几日前朕祭天之时,突然接到京中急报。听闻太皇太后薨逝之日,五哥仅用一支一百余人的精锐部队就轻易攻破了朕的三千羽林卫?朕只问你,这支部队是五哥何时组建的?”

亦岚早料到亦珺将疑心问及此事,便只在一旁座上淡然饮茶,异常平静道:“从昭德元年就有了。算至今年,云影卫已跟了我整七年了。”

亦珺冷峭一笑:“七年?呵,云影卫对五哥倒是赫赫忠心,只需一声令下便可抗朕旨意为五哥犯下滔天罪过?”

亦岚放下茶杯,缓缓从座上站起,凝视着亦珺道:“当日,皇祖母已病重,皇上何必还要布下重重羽林把守寿康宫不许皇祖母会见朝臣?难道皇上对皇祖母也开始心存疑虑了吗?”

亦珺面色微变,“这不是五哥一介亲王该管的事。”

亦岚这时忽然对亦珺淡淡一笑,笑容中却又隐隐带了轻蔑与悲悯。他已看到面前自己的弟弟,这位年轻的帝王,正紧抿着唇角,右手紧紧握着龙椅上金漆雕饰的威武龙首。数千年来帝王家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不过是为权柄而已。而旁人只要稍微触及到它,亦珺便会登时变得狠毒无情,连几近病危的皇祖母也不肯放过。亦岚望着窗外缓缓道:“亦珺,皇祖母病危前最后一刻惦念的还是你。而你,她的亲孙儿,又是何等风光,在她病危之时仍设重兵把守寿康宫。只为让她——病中好好静养。”

亦珺目中寒光陡然闪过,冷冷道:“她是朕的皇祖母,却更是蟠云的太皇太后!万千朝臣也曾拜倒于她脚下。其名为辅弼政事,实则权倾朝野!要朕如何不防?也罢,皇祖母临终之前朕未能赶回京师是朕之过失。而你身为人臣,公然抗朕旨意,带兵硬闯寿康宫,亦是不忠不孝!如今朕召你前来,就与你谈个条件如何?只要五哥肯将你麾下的云影卫交与朕手中,并心悦臣服于朕,向朕认个罪,行个君臣大礼。朕便许诺于你,以往你犯下的诸多罪行,朕都可以既往不咎。如今,朕要杀你易如反掌,但你既为朕的兄长,朕也并不想对你赶尽杀绝。”

亦岚仰面又是一笑,想到皇祖母素日威仪,一心辅政,到头来却落得如此结局,心中便泛起彻骨的寒意。他紧盯着亦珺,一字一句道:“你是君,我是臣,我自会臣服于君。但为皇祖母带兵入寿康宫一事,臣有罪,却无错。至于云影卫,毕竟是跟了我七年。七年时间也不算久长,不过一手训练一支百人精锐死士倒是足矣。若是云影卫如此轻易就肯易主,倒也担不起这‘精锐’二字了。”

亦珺听此,一时心绪郁结难平,却硬是闭目生生压下了心中怒火。他还不能杀他的五哥,至少现在还不行。亦珺再睁开双目,目光凌厉望向亦岚,森然道:“五哥难道还不明白?即便朕无法使云影卫为朕效力,也定会找到他们,然后将其亲手毁掉。云影卫如今不是仍驻扎京师吗?那朕就派遣京中所有兵士搜寻其匿身之处。朕再容你几日时间斟酌考虑此事。来人,备轿送五哥回睿王府。”

亦岚心中冷笑,转身向殿门方向,冷哼一声道:“皇上的兵士若真能搜寻到云影卫驻扎之处,那便搜吧。臣,先行告退。”便拂袖出了殿门。

宫内一太监依皇帝方才吩咐,毕恭毕敬地躬身请睿王回府。亦珺负手立于御案之前,眼见那小太监恭送睿王姿态,其恭敬谄媚程度甚至高过对自己这个皇帝。面上已不由又覆上了一层冰霜,对左右道:“待这小太监回来,杖他二十。”才大步行往未央宫内殿。

自那日亦岚从皇宫返回睿王府,亦珺便开始对王府上下倍加防范。不过一月时日,睿王府中下人几乎都被分批换掉并发以重金遣散,府中几乎已都是亦珺的人,时刻监视睿王行踪。这一月之间,京中驻守羽林卫全军出动,于京中挨家挨户反复搜寻云影卫踪影,却毫无所获。许是皇帝已耐性尽失,一月后竟吩咐羽林卫全部撤回,转而包围睿王府。皇帝名曰增加睿王府护卫,实则是将亦岚软禁府内。看出了沐言的忧虑,亦岚便宽慰他不必担心,如今皇上并不会对他怎样,一个皇帝不会在朝局初定之时再担一个“弑兄”的不仁名声。云影卫至今仍不明下落,即便皇帝再恼羞成怒,如今也只是将他软禁而不能杀他。沐言这才暂且放下心来,默默思虑让皇上撤兵对策。

又是一月过去,皇上仍将他二人软禁府中,睿王府外数支羽林卫也丝毫没有撤回之意。那日午后,沐言独身一人在府中白玉凉亭内吹笛,一个丫鬟就躲在亭后悄悄听着。突然,沐言停下轻放下手中凌昀笛,转身道:“是谁在那边?出来吧。”

如是唤了几次,那丫鬟才诚惶诚恐地从亭后走出,跪地道:“婢子奉茶过后恰好路过此地,听公子在此吹笛便忍不住多留了一会儿。婢子知错了,请公子恕罪。”

沐言问:“你从前是皇上身边服侍的人,是吗?”

那丫鬟一听他这样问已是慌乱无比,战战兢兢道:“是……是皇上吩咐婢子来睿王府服侍王爷的。方才婢子不是有意打搅公子的,奴婢再不敢了,求公子恕罪!”

沐言见她不住叩头,忙吩咐她起来,轻声叹道:“罢了,也不怪你,你也是奉命行事。地上凉,你别跪着了。”

那丫鬟见沐言神色温和才敢扶地起身,小心翼翼道:“谢公子宽恕。从前婢子在宫中当职,在太皇太后寿辰宴请群臣时曾有幸听过宫中众乐师的演奏。公子若要到乐府中去,那些乐师怕是都要自叹不如的逃了。”

沐言无声一笑:“逃……能逃又有什么不好?表面看似平静风光,实则暗流涌动,不准哪日就生变数……若是能逃……早就逃了。”

那丫鬟疑惑抬首,迟疑道:“婢子不明白。”

沐言轻轻一笑,忙摇头道:“没事了,你先去忙吧。”

那丫鬟这才垂首应道:“是,那婢子就先告退了。”

第五十七章:铤巇

当日晚上,沐言来到亦岚房内,透过半掩房门隐约可见房中那人执卷而立的身影。他进去合上殿门,问道:“二更了,还不睡?”

亦岚合上书卷,上前去揽过沐言,片刻后才轻叹道:“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你今日在白玉凉亭内说的那些,我都听到了。旁人不懂,我是懂的。这些日子……真的委屈你了。”

沐言淡淡一笑,“到了今日,哪还用说这些……我现在已经不想皇帝如何才能撤兵了,被软禁在此地也好,能和你在一起就好。”

亦岚闭目沉吟了片刻,月光透过窗纸倾泄而下,向屋内洒下一片银辉。快入三更的夜晚格外寂静,窗外时不时传来几声低沉乌啼。半晌过后,亦岚缓缓摇了摇头,“你可甘心一辈子被囚在此?”他抬起头缓缓道:“不如,我们押上一切赌一回吧。”

沐言心中不禁微微一震,他知道这场豪赌有多么疯狂,多么孤注一掷。押上他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甚至彼此的性命,以换取一场自由的远走高飞……沐言脑中飞速思忖一下,终是缓缓点头道:“好。我们赌一场,把所有一切都押上吧。”

亦岚顺势将怀中人搂的更紧,“决定好了?若是赌赢了,只是能从这里出去而已。而输了,就连命也没有了。”

沐言将头埋在他怀里,缓慢却坚定地点了点头。是爱洗去一切恐惧卑微,抹去所有荣辱争夺。爱是一场可以同生共死的激情,爱是哪怕粉身碎骨,却依旧甘愿奋力一搏的勇气。

夜凉如水,月光如练。柔软的月光洒在屋内两个相依相偎的人身上。此时此刻,再多说任何一句话都是多余。只因早已灵犀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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