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亦岚开口,殿外便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皇上亲自驾临众人皆是哗然,毕竟自如妃失宠后皇上就再未来看过这兄妹二人,对他们也是几乎不闻不问。怎么今天皇上偏偏就来了?
只是,这讶然的众人里,独独少了亦岚和皇后二人。唯有他们神色镇定,如提前预料到的一般。亦岚本就是极聪明之人,他猜测定是皇后劝说皇上来此的。至于皇后的目的,也许是为了向皇上彰显自己的温良娴淑,抑或是来此打探一下的虚实。皇后纵使再得皇上宠爱,朝中党羽势力再大,也是断然不敢在皇上面前毒害一个哪怕再不得宠的皇子。所以,那两碗金丝血燕窝也定是不会有何问题的。
尽管皇上心思难以揣掇,众人还是跪地给皇帝请安。皇帝只微微抬手示意平身。见此架势,皇上了也明白了几分。“皇后在给亦岚和亦瑾送血燕窝呢?”皇后一听,微微含笑点头。
皇帝一点头,对亦岚亦瑾道:“这金丝血燕窝是皇后特地给你们备下的,你们谢恩之后就用了吧。”
沐言在亦岚身后立着,默默注视这一幕。他虽不知皇后太子来此赔罪缘由,也不知道为何皇上也要来吩咐亦岚吃下那碗血燕窝。但即便再不善察言观色,也还是看出皇后太子来者不善的。即是如此,那么那两碗血燕窝会不会是下了毒的?无奈皇命难违,他的主子又有何办法呢?
当下遐思着,已是不自觉出了一身冷汗,耳边也是嗡嗡作响,后面他们又说了些什么,他一字也没有听清。沐言心下虽是惶措不安,却也当机立断,一下狠心快步上前,夺过亦岚手中血燕窝。然后一仰头,竟是一饮而尽!
这一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异万分,就连亦岚,那样波澜不惊的人都微微怔了一下。
仅片刻过后,还是亦岚先开口冷道:“这个侍卫倒是胆大,竟敢如此僭越!连皇后娘娘赏的东西也敢抢?来人,把他拖到后殿,杖责五十!”然后,又向安公公悄悄使了个眼色。安公公见状一躬身道一句“遵命”,才示意左右太监将沐言拖了下去。
“父皇,皇后娘娘。这侍卫是昨日刚刚到儿臣这里当值的,尚不懂规矩,望父皇,皇后娘娘恕罪。”亦岚敛了心下惊异禀告道。他只能先下手为强,不然,若沐言落到了皇后手里,便不知究竟会作何处置了。
皇帝冷哼一声,道:“哼,这不懂规矩的奴才本该杖毙!不过念在初犯,就这样办吧。”
此刻,后殿传出廷杖砸下的声声闷响,皇帝微微一蹙眉,似是不愿再听下去,“皇后,你随朕回去,还有遥儿也随着朕回吧。”
“是。”皇后走到殿门还不忘回头深深看了亦岚一眼,目中却尽是怨毒,又不放心的望了望她目光所触及不到的后殿。
既然皇上这样安排,她也不便再多言。不过,这个肯对苏亦岚如此尽忠的小侍卫,是必除不可了。即便不除,日后也定要为己所用。
直到皇上皇后一行人走远,亦瑾才慌慌张张的让人以银针检查另碗血燕窝是否有毒,直到确认无毒后,亦岚才转身大步走向后殿。
亦岚方才赶到后殿时,只见两个太监手执廷杖,地面上放着一张羊皮,而沐言毫发无伤的立在一旁。亦岚平日最擅揣测人心思,再工心于计的政客心思皆是有迹可询,今日却是头一遭看不穿一个人心中计谋。这个柳沐言,即便是心思再过缜密,想攀附于他谋求个官职,却大可不必以命相搏。况且看他方才神色,又并不像是提前预知……亦岚思忖了片刻,走到他面前,问道:“你提前知道皇后要过来送血燕窝?”
沐言竟是毫不躲避亦岚审视目光,摇头道:“属下不知,方才是属下第一次见到皇后。”
亦岚微微皱眉,沉声道:“那方才为何抢下那碗血燕窝?”
“属下……只觉皇后来者不善,怕皇后在燕窝中下毒……皇上既也在那里,若是我毒发身亡,害你的人自然难脱干系。”见亦岚许久不语,意识到自己仿佛失言,忙垂首道:“属下失言……”
刚要跪下却被亦岚止住,亦岚听他此言,语气缓和了不少,“不是你失言,只是人心叵测。你,想要什么?”
沐言有些疑惑抬起头,“什么?”
“你想要什么?官位?金银?还是别的什么?”
沐言似是真的很认真想了想,仍是摇摇头,“不必。护得主子周全是属下职责所在。”
亦岚微微愕然,“你,不想在朝为官?”
沐言轻轻一笑后如实道:“家父倒是希望我能如此。只是属下才薄志轻,只求平静安稳,从未想过身居高位。”
亦岚神色稍稍一滞,歉然一笑道:“原是我想左了。那,以后你可愿做我的贴身侍从?不算身居高位,至少也能得以安稳。”
沐言抬头看向亦岚,亦岚性情如此温婉如玉,又是俊朗如斯。不禁心中一动,谢恩道:“属下遵命,谢五皇子提拔。”
亦岚一点头扶他起身,“没有旁人的时候,称呼不必如此刻板。以后,我就叫你沐言可好?”
沐言微微一怔,终是点点头。不知心中情愫已然暗生。
第四章:争锋
日子安稳的过去了三个月,难得没有皇后的刁难,或许她还在寻找一个借口契机。三个月时日,沐言和亦岚亦瑾相互都熟识了不少。
如今正值狩猎时节,皇上三日后将前往上林苑狩猎,所有王侯皇子都要随行前去。亦岚就只带了沐言一个随从,轻装上阵。
这日,上林苑内狩猎场上。初夏的阳光从密密麻麻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影射着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皇上带着一大队人马随行,也带了皇后同去。皇上驾马行在最前方,皇后与太子紧随其后,沐言则骑着马随侍亦岚身后。
皇上今日似是兴致很高,道:“今日是我朝一年一度的狩猎大会,朕所有的儿子都在这,你们自可竭尽全力,无需相互避让。狩猎最多者,朕重重有赏!”
皇帝话音才刚落,那树林深处便突然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箫声,箫声似流水般美妙流畅,清脆悦耳,若隐若现。诸皇亲贵戚虽在宫中听惯了乐师演奏,却仍是被这悠扬清亮的箫声迷住了。
只是那箫曲才刚刚演奏到一半,皇上身下所骑的枣红色汗血宝马却发狂了一般的高亢嘶鸣起来,原本修长的前腿在空中乱踢着,前些日子试骑时它轻灵优雅的步伐也都不复存在了。这汗血宝马是两月前西域进贡上来的,是极为珍贵的上好品种,宫中驯马师几月来也是好生饲养着。只是今日,却不知这汗血马何故突然受惊。
皇上在那匹惊了的马上颠簸着,不禁有些仓惶无措,死死攥着缰绳不敢松手。事发突然,皇帝左右众侍卫还未有所反应慌忙救驾,皇后在一旁却现出了一丝欣喜之色,偷偷向太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过去。太子想起了今晨母后叮嘱过自己的话,心下一急一鞭子抽在马臀上,他骑的马便瞬间冲了出去,竟是冲到了皇上之前。不过太子也没有多想自己这是有多大不敬,只伸出手去想拉父皇一把。
皇上见他这样嚣张竟冲到了自己之前,心中难免不悦,故而迟迟没有伸出手去让他救驾。太子纵使再得皇上宠信,也不可恃宠生骄冲到皇上之前!
太子见父皇迟迟不肯伸出手来让自己救,更是万分焦虑,情急之下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父皇,您倒是伸出手来让儿臣救一把啊!……”
皇后一听这话,面上也骤然变了颜色。是自己提前安排了武功极高的人在此处吹奏箫曲,激得皇上那匹经过特殊训练的马受惊,再令太子前去救驾,以示其对父皇的忠心孝心,才能使遥儿的太子之位更加稳固。可没成想,遥儿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不知皇上会不会生出疑心……
想到此处,皇后心下更是惶惶不安,冷汗涔涔从背后渗出。正当众侍卫和臣子急忙喊着“护驾”之时,却不知从何处向这边飞来一颗石子。
“嗖……啪!”石子精准的击中那惊马后颈的某个穴位,不过片刻时间,那匹马便平静了下来,混乱的场面也很快归于平静。一旁的侍卫这才匆匆忙忙去追林中那吹箫的人,而剩下的人都齐齐回头向后看去,想找出控制惊马救了皇上的究竟是何人。
当众人都在互相张望寻找时,惟有亦岚一人安静骑在马上,没有丝毫救驾有功的傲慢神情。墨色长发被风微微吹起,随风飘逸。一袭白衣,上面绣着淡雅的素色图案,虽是简单,却更显清雅悠逸,俊朗无双。
“亦岚?”皇上从马上下来,微微眯眼看向亦岚。
亦岚平静道:“父皇,儿臣料想那匹马定是受过特殊训练,听到箫声就会不安。那吹箫之人想必也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亦岚微微偏头看向皇后,继续道,“若是没记错,半月前,这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曾被皇后娘娘借走过吧?”
皇上回头看了一眼在极力掩饰慌乱神情的皇后,又看了看在最前面一脸气恼愤恨的太子。想起半月前,皇后的确向自己借过它,说是给太子练习骑马的……
这时,负责饲养那匹汗血马的驯马师噤若寒蝉的站了出来,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说不知是怎么,那另外几匹汗血马近日来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实在无法供皇上骑驾。虽说借过太子的这匹枣红色汗血马只还回了三天,还没怎么调整好。但只因怕皇上怪罪,才冒险将马牵了出来。
皇上听罢,终是忍不住发作,当即便下令赐死了那驯马师。又回头质问道:“皇后!这你该作何解释?”
“这……臣妾再大胆,也万万不敢加害于皇上啊!方才那驯马师胡言乱语,臣妾蒙冤!”皇后一下跪到地上辩驳道。她是怎么也没想到那自己还未来得及收买的驯马师竟会站出来禀告此真相,不过好在那人已被赐死,倒落了个死无对证。
皇上还未发一言,便听前面的护卫匆忙来报:“皇上,卑职无能。没能抓到那吹箫之人。请皇上降罪!”皇上心中虽是气恼,但听了之后也未多言,只不耐地一摆手让他退下了。
皇后听此,心下才略略放松了些,面上却未有变化。这时,太子也从马上下来,到父皇跟前同母后一并跪下:“父皇,儿臣该死。没能及时救驾,还请父皇降罪!”
时间仿佛凝结了,皇上仍是不发一言。太子心下疑惑,便兀自抬起了头,却见父皇面上满是震怒。太子真是极少见到父皇这样的,开口试探道:“父皇,您……?”
“你这个逆子!到后面去!”皇上呵斥他道。皇帝本就多疑,想起方才太子说的那句话,心下又是一阵怀疑,却又碍于没有证据也只得作罢。心中只暗觉方才下令赐死那驯马师的做法,委实是冲动了。
“父,父皇?……”太子有些茫然,却仍是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皇上并不理睬他,只命侍卫当场杀了那匹枣红色汗血宝马。利剑刺向那匹无辜的马,那马只尖锐嘶鸣了几声,鲜血从脖颈中汩汩流出,然后蹬了蹬腿,最终倒在地上再无反应。
在后方的沐言见此骤然心惊。果然,伴君如伴虎,此言无虚。今日千般受宠,万人仰慕,但若一朝激怒皇帝,明日便不一定是怎样一副悲惨的下场结局了。
皇后见了这一幕,心下更是焦急。自己明明已安排得天衣无缝,没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仅让苏亦岚得了便宜,更是削弱了太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亦岚见父皇震怒至此,无半分的幸灾乐祸,反倒为皇后太子求情:“父皇,皇后娘娘温良贤德,绝无可能陷害皇上。太子殿下一心想着救驾,虽有过失,却也属无心之失。儿臣斗胆,恳请父皇宽恕太子一回。”皇上没有多言,却也算是默许。皇后和太子见此,才都长舒一口气。
“亦岚,你过来。离朕近一些。”皇上难得对亦岚展现出这般的和蔼神色。
“是。”亦岚这才翻身上马,向前行去。路过皇后时,在皇后耳畔低声道:“上一次皇后娘娘在册封大典上替亦瑾求情。这一次,只当作是亦岚的报答。从此之后,我们两清。”毫无感情的平淡语气,却令皇后顿时听得脸色煞白。
第五章:对酌
狩猎结束,已是午后。亦岚知不可锋芒过露,所以故意只打了为数不多的猎物。皇上狩猎一整日,已在大帐内歇下。此时天色正好,尚未日落,亦岚便带了沐言骑马来到了上林苑围场之后的另一处“世外桃源”。
此处有一个很大的天然水潭,四周柳树环绕。柳条上缀满了绿色的柳叶,金灿灿的阳光照射其上,映得柳叶颜色也随之变化多端。潭水水面上波光粼粼,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柳枝顺着微风飘扬着,偶尔点在水中,泛起层层涟漪。天空中蔚蓝背景下一丝浮絮都没有,像被过滤了一切杂色一般,瑰丽的熠熠发光。
“这里景色如何?”亦岚翻身下马,笑问沐言道。
沐言点点头,叹道:“真的很美,这里当属世外桃源。”
亦岚笑笑,一撩衣衫后席地坐下,“几年前偶尔发现的地方,每年狩猎过后我都会独自来看看,就只有今年多带了你一人。”说罢,竟是一摆手示意沐言坐到他身侧。
沐言摇头低声道:“宫中地位尊卑有别,属下不敢……”
“这里是宫外,不在宫中。况且……”亦岚顿了一顿,道:“况且,我也不曾把你当作奴仆看待,你是我的朋友。”
沐言愕然抬头,难以置信道:“朋友?你说,我是你的朋友?”
亦岚一点头,道:“从三月前你抢下那碗金丝血燕窝,又拒绝了官位赏赐之后。我就觉得,这样的人已为数不多了,值得一交。”说罢,又从行李中取出一根长长的钓竿,悠悠坐回潭边清闲垂钓起来。一袭白衣更显温润如玉,不容人亵渎。
沐言微微一怔,缓缓到他旁边坐下,刚要开口解释,却被亦岚摇头止住。也只得作罢不再出声。
不知又过了多久,只见竿上鱼线微微抖了抖,片刻过后,水面又开始扑腾起来。亦岚只轻轻用劲,就将鱼钓了上来。钓过三四条鱼后,沐言心下终于泛起一阵无奈,正欲再度开口,却见亦岚收了鱼竿,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只酒囊来,对他回头笑道:“既是朋友,何不在此对饮一杯?”
当下已是落霞时分,余晖尽洒。沐言思忖片刻,终是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亦岚,另一杯自己缓缓饮下。不知何时,又见亦岚已架好了柴火,用树枝将鱼穿起来,加上方才狩猎猎得的一只獐鹿剥洗干净,一齐放在火上烤。烤好之后,亦岚又取了小刀切下一块獐鹿腿递给沐言。
沐言推辞不过,只得接过去,低头道一句“谢殿下。”
亦岚对他轻笑一下,道:“没有旁人的时候不必叫我‘殿下’,直呼名讳就好。”
沐言试探着轻轻道:“亦,亦岚?”
亦岚毫不介意的又是淡淡一笑,举起酒盅与他一碰杯,后一饮而尽。
当下沐言正仰面躺在草地上,望着夜空中星星点点的繁星闪烁。他酒量实在不佳,不过饮了几杯酒就已是微醺。一醉酒,话语自然也就随意起来,“你说,我是你的朋友。可你不怕我是皇后派来的细作?”
亦岚轻道,“我看得出来,你不是。况且,若真是细作,怎还会问出这句话?”
沐言一笑,又迟疑了片刻,方才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多虑了,但我总觉得,皇后将对你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