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拿大斧的壮汉不乐意了,“tnn个熊!再有一招老子就能劈下他的脑袋,你突然插进来碍个什么事!”
那人皱了皱眉,还没等他说什么,被扣住脉门的人逞强道:“谁劈谁的脑袋还不一定呢!”
壮汉吹胡子瞪眼:“来来来,咱们再战三百个回合,看看究竟是谁砍谁的脑袋!”
“咬金别胡闹!”那人不着痕迹的撞了一下壮汉的胸膛,然后猛地跪地,朗声说道:“末将齐郡建节尉秦琼,拜见陛下!”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的落在一个地方,然后士兵们僵住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一下子窜上背脊,每个人都是额头冷汗直冒。
打架打输的那位,也就是独孤盛的部下——诸明一下子跪倒在地,心惊胆战的叩拜:“诸明、诸明拜见陛下。”
“济州骑都尉程咬金拜见陛下!”
“拜见陛下!”
一时间哗哗啦啦的一片响,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天很蓝,云很白,阳光也很温暖,空气中飘散着各种草木的清香。
小小的山谷却是一片死寂!
充满压迫力的视线来回扫视几下,就在所有人都被凝滞的气氛压的喘不过气的时候,颜景白终于出声道:“再打啊!怎么不打了?正好朕也有些无聊,可以打发打发时间!”
周围一阵鸦雀无声,静的树叶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你们!”颜景白爆喝一声:“追兵就在后面,随时随地都会要了我们的性命,尔等竟然还有功夫在这里自相残杀!谁活腻了,站出来!不用等高丽人动手,朕亲自送他去见阎王!”
帝王一怒,血流成河!
杨广的暴虐早已深入人心,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如果不是处在现在这种关键时期,现场诸人恐怕早已脑袋搬家。
独孤雄战战兢兢的劝慰一句:“陛下、陛下息怒!”
颜景白冷哼一声,道:“府兵的统领者出来。”
秦琼和程咬金上前一步。
“负责后勤的是谁?”
一个年近三十的中年文士弯着腰走了过来,“济州别驾从事魏征拜见陛下!”
魏征……颜景白狠狠地闭了闭眼,将所有的情绪敛在眼底,“将所有人的干粮通通集中在一起,然后平均发配下去。”
“是!”
颜景白想了一下,又对身边的独孤雄吩咐道:“让人去溪边抓些鱼回来,记住,不许生火,要么就生吃,要么就继续饿肚子,违令者斩!”
“末将遵命!”
皇帝的震怒过后,所有人都老实了下来,休息的休息,养精蓄锐的养精蓄锐,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借着天际的一点月光,颜景白将秦琼、程咬金、魏征和禁军的诸明,独孤雄叫到一起,然后轻声道:“现在的情况你们都清楚,朕问你们,可有办法逃出生天。”
几人面面相觑,他们都不是官职很高的人,平日里是连见到皇帝的资格都没有的,也就独孤雄能够借着他叔叔的光偶尔可以见见皇帝的背影。像现在这般与皇帝面对面的商讨军情,不说他们是不是真的有办法,就算真有恐怕也是无法做到畅所欲言的。
颜景白皱了皱眉,“都没办法?”他望了一眼独孤雄,道:“你先来。”
独孤雄不着痕迹的苦了一下脸,然后支支吾吾的道:“咱们现在被困在了这里,想要跨过辽东,回到大兴,很难……”
颜景白一挥手,打断他的话,道:“谁说我们要回大兴的,咱们去平壤,去宇文将军那里!”
“啊?!”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他。
颜景白解释道:“现在回大兴太危险,高丽军的主力肯定都在回程路上等着我们,就凭咱们现在这一百多人能干什么?恐怕一露面就会被人连锅端了,相反如果我们往平壤去的话,高丽人绝对想不到。而且若是对方将朕失踪的消息散播出去,又或者说朕已经被他们杀死,前方军心定然不稳,朕必须前去坐镇!”
还有一点是他没有说的,历史上杨广攻打高丽失败,这将是大隋王朝走向末路的开端,而后各地农民起义,各大门阀造反,短短几年间整个王朝就会分崩离析,而杨广也将被人杀死在行宫。
想要改变历史,想要扭转乾坤,想要几年后不被人杀死,高丽之战就是他将要走出的第一步。
他当然不能保证自己一定就能成功,他所能做的就是走一步是一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毕竟现在比做赵桓的时候已经好太多了不是吗?至少他还有五六年的时间,至少大隋现在还是一个完整的国家,至少杨广有绝对的话语权,至少他现在没有一个如金人那般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将他一口吞灭掉的敌人。
陷入沉思的他并没有看见几人向他投过来的隐晦,而又奇怪的眼神。
等他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颜景白不禁揉了揉脸,淡淡道:“如今我们都一样,被困在了这样的绝境中,只有同心协力方能有所转机,所以你们无需有任何顾虑,大可畅所欲言,便是有言语不当之处,朕也保证,不会有任何追究。”
秦琼与魏征暗暗对视一眼,还未有任何表示的时候,就听程咬金道:“陛下,我是一个粗人,上战杀敌绝无二话,但要末将想办法出谋略,实在是难为我。”
说着,他又偏头指着魏征道:“老魏是文官,还当过府内的谋士,他很聪明,脑子转得快,陛下有什么事大可以问他。”
察觉到皇帝瞟过来的目光,魏征暗地里苦笑了一下,丢给秦琼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起身道:“微臣才疏学浅,不过多读了几本书而已,实在算不得多聪明。”
“魏卿谦虚了。”颜景白自然是不信他的这番说词的,大名鼎鼎的魏征若是才疏学浅的话,这世上就没什么聪明人了。
“如今正是你我君臣同心协力的时候,你若有什么好办法,只管说出来!”
魏征迟疑的看了他一眼,心里也是暗暗嘀咕的,怎么这个不顾百姓死活的暴君也有这么礼贤下士的时候?
想归想,他还是很恭敬的说道:“办法倒是有,不过实在称不上很好。”
“哦?”颜景白来了兴致:“什么办法,快快说来!”
魏征左右望了望,然后折来一根树枝,接着月光在地上画了起来,一边画一边道:“微臣曾经详细的研究过高丽这一块的地图,对此处的地理环境还是比较熟悉的。这里、和这里,”他在地上简陋的地图上点了点,接着道:“这里有一条峡谷,人迹罕至,极为隐蔽,从这里我们便可逃出高丽军的包围圈。”
颜景白点头,“若是如此,再好不过。出了峡谷的话,里平壤还有多远?”
“急速行军的话不出五天,不过也有一个隐患,此处地势极险,听说还住着当地土着人,对外人非常排斥。如果被他们发现了,想要安全通过怕是不易。”
颜景白只沉思了片刻,就已下定决心:“就从这里出发!”
他们已被逼到了绝地,除了前进,没有任何退路!
40.脱
颜景白给了全军三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半夜子时的时候,便带着人再次出发了。
士兵们虽然心有不满,却也不敢出声抗议。
一百多人几日以来昼伏夜出,终于在第三日的时候看到了魏征所说的那条峡谷。
两旁悬崖陡峭,怪石嶙峋,直耸入云,中间只隔了一条窄窄的,只容许两人并肩同行的曲折小道。
这里确实是一个容易中埋伏的地方,只要有人前后一夹击,再来一队人从上面扔石头,甭管他有多少人,又有多厉害,都得栽在这里。
颜景白眼皮直跳,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那他两只眼皮都跳算什么?先灾后财?先财后灾?好吧,不管是什么,他都不打算没有任何准备的就跳进这条危险度极高的死胡同!
他沉思片刻,挥手让人下去准备,直到天黑下来的时候他才带了人进了峡谷。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只回荡着隋军急速而行的脚步声,周围隐隐绰绰,鬼影重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每个人都紧紧的握住自己的兵器,尽量放缓了呼吸,这样狭隘死寂的空间总会让人心下紧张,恐惧不安的。
嗖——犀利的箭矢撕裂黑暗,破空而来,狠狠地扎进一人的胸膛。
伴随着一声闷哼,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一样,无数支利箭从黑暗中冒出,向着隋军当头射来。
噗嗤噗嗤的声响连绵不断,却绝对不是皮肉绽开的声音,对方似乎也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箭雨有了停止的迹象。
就在这时,火光亮起,身上脸上画着诡异油彩的土着和一个个抱着稻草人的隋军清晰无比的暴露在火光下。
是的,就是稻草人,还是身上插满了箭羽的稻草人。
土着人瞪大了双眼,似乎这才明白自己上了大当。
为首的一人忽然跳了起来,叽里呱啦的喊了起来,虽然不明白他的话,但看那又挥手又跺脚的样子,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他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长矛,一声长啸冲天而起,然后就有无数滚木大石从天而降。
但是,却是对着土着人去的!
那些土着人无论如何都不明白,为何本该朝着隋军去的大石会砸在了自己头上,每个人都有一瞬间的怔愣,直到某些人被砸成了肉饼,他们才回过神来,然后抱头鼠串的开始往回逃。
人群瞬间挤压在一起,你踩我我踩你,死伤者无数,阵阵哀嚎声中,无数黑影向他们当头笼来,正是被隋军用来挡箭的稻草人。
嗖——一支支带着火团的箭从天而降,像是一场美丽的流星雨,冲进混乱的土着人。
火烧起来了,火光冲天。
一个个燃烧着的火球横冲直撞,阵阵惨嚎凄厉之极,叫的人心中发慌,空气中渐渐的飘散着一种烤肉烧焦的味道。
这场火整整维持了一个时辰,结果就是土着人的全军覆没。
一队队隋军捂着鼻子迅速的走过满是烧焦尸体的峡谷,即使他们都是上过战场沾过鲜血的百战之师,对着这样的人间地狱也有些不适应。
颜景白的脸很白,白的有些透明,但他的眼睛却很亮,脚下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他并没有亲自取走任何一条性命,可是这里的每一人都是因为他的计划,他的每一个部署而死的,这和他亲自杀人并没有任何区别。
他并不会有什么同情不忍的情绪,两军对战,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如果今天躺在这里的不是这些土着人,就会是他和身边的隋军,所以他并不会矫情的去生出什么后悔之类的想法。
只是虽然重来一次他依旧会这么做,却不代表他会适应这样的事!
等终于走完那条长长的峡谷时,他重重的舒了口气,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就轻松了起来。
颜景白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头也不回的问道:“士兵们的伤亡如何?”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魏征眯眼看了他一眼,然后拱手道:“回陛下,我军死亡六人,其余十几人都只是轻伤,并无大碍。”
颜景白点了点头,没有重伤员就好,他不想再因为“迫不得已”这样令人厌恶的理由而不得不放下无法自由行动的士兵。
天边泛起鱼肚白,一身铠甲丰神俊朗的秦琼披着霞光迅速走来。
他刷的一下撩衣跪地,大声道:“启禀陛下,前方不远处发现一个小村落。”
“哦?”颜景白挑眉,“土着人的村子?”
“应该是。”
颜景白沉默片刻,深邃的视线在周围眼冒绿光,满脸杀气的士兵身上一一瞟过,良久,他闭了闭眼,一挥衣袖道:“进村休整!”
话音刚落,彪悍的士兵们已经挥舞着手里的兵器,嗷嗷叫着往村落的方向跑去。
魏征拧着眉,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终于还是将要出口的话给咽了下去。
隋军在进村的时候还是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阻挠,十多岁的少年,五十来岁的老人,是这个村落最后的武装力量。
当这些人都惨叫着倒在血泊中的时候,这个小小的村落便像被扒光了衣服的美人一般,赤裸裸的暴露在一群早已丧失了理智的财狼面前。
惊叫声响起,本该安静祥和的村落遭到了鲜血的洗礼,眼泪、哭嚎、求饶、兴奋之极的笑声飘荡在村庄上方。
那是一个小小的孩子,稚嫩的脸上还带着婴儿肥,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干净净,没有被染上任何世俗的肮脏。
他安安静静的站在地上,手上还抱着一个红艳艳的小球,不哭不闹,一双大眼睛有些不理解的看着周围乱糟糟的一切。
而他的身后,一个狞笑的士兵,一把带血的大刀,正用力的向他直劈而下。
眼看小小的孩子就要被劈成两半,就见一道人影迅速闪过,锋利的刀刃在那人手臂上带出一条长长的血口。
士兵刚要破口大骂,却在看到那人的面容时,瞬间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
魏征几人迅速跑了过来,在看到皇帝手臂上的伤时,也有一瞬间的慌乱,独孤雄更是一脚将跪着的士兵踹的在地上滚了几圈。
颜景白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孩子,脑中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因为他的过错而死掉的母子,那双毫无生机的,没有任何光彩的眼睛清清楚楚的浮现在他的脑中。
他深吸了口气,忽然道:“让所有人都停下来,把村里的老弱妇孺都集中到一个地方,派人看守!传朕的旨意,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伤人杀人,否则朕砍了他的脑袋!”
这道命令来得突然,独孤雄等人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依令行事,毕竟抗旨之罪不是谁都能承担得起的。
只有魏征,望着他的眼神很是狐疑。
“嘶!”颜景白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气,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却是小小的孩子死死地咬住他的手腕,丝丝缕缕的鲜血缓缓溢出。
魏征见状赶紧上前,捏着小孩的下颌,将颜景白的手从紧咬的牙关下解救了下来。
他提着小孩的衣襟,犹豫了一下问道:“这个孩子,陛下要怎么处置?”
颜景白皱眉,他抚摸着带血的牙印,挥了挥手道:“带下去,与村里的其他人关在一起。”
“是。”魏征将孩子交给一旁的士兵,让他遵旨而行。
村里的惨叫声渐渐弱下去,似乎变得有些安静起来。
魏征认真的为皇帝包扎好手臂上的伤口,欲言又止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为何会让他们停止?”
颜景白沉默了一下,说道:“这样的杀戮,你也是不赞同的吧!”
魏征坦然道:“微臣确实不会赞同,可也不会反对。”他瞄了一眼皇帝平静的脸,接着说道:“这些士兵经历了一场惨败,又战战兢兢的逃离了几天,每时每刻都面对着饥饿、劳累和死亡的威胁,他们的神经已经崩到了极致!这场杀戮可以释放出他们内心的野兽,凝聚起他们身上的杀气,可以把他们从一个极端逼到另一个极端,让他们从一群善战的士兵变成真正的亡命之徒,虎狼之师,这对如今的陛下而言更加有益!”
“陛下下令进村之时不就是打得这样打算的吗?为何要改变主意?”
颜景白望着他,半响才道:“魏征果然是个聪明人!朕的心思被你摸了个透。”
魏征刚要请罪,就听颜景白道:“朕并没有不高兴,有个聪明的臣子总比手下诸人个个蠢笨来得好。”
他站起身,望了一眼恢复安静的村落,慢悠悠的道:“如果朕告诉你,之所以会改变主意,是因为朕心软了,你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