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霸伸出手,在空中弯曲几下,然后做了个拉钩的手势,喊了声“爷爷”。
想爷爷、想他爸爸了,最疼爱赵一霸的两个人离开很久了,赵一霸不是头次有那种这个世上只剩他一个人的感觉。
当觉得江江是愿意和他好的时候,那种感觉会消失,可是现在却越来越强烈、越来越不安。
赵一霸打小,爷爷就很宠他,宠得不得了。他最爱抱着赵一霸坐在他腿上,似乎那样能给赵一霸挡住来自外界的一切伤害。爷爷抱不动他、不再抱他时,他多大呢?他有十四五岁了,爷爷那时候有九十多点了。
小时候,赵一霸想要的一切,爷爷都会给赵一霸弄来;等赵一霸长大了一些,爷爷大抵发现他这样会害了赵一霸,便极力忍着,开始让赵一霸思考怎么去得到他想要的。
在别人眼里,爷爷是个坚硬、严肃的怪老头,可是在赵一霸眼里,他总是满满的慈爱、温柔。爷爷甚至会为他哭,他看到不止一次。
赵爸爸过世后,赵一霸坐在爷爷的病床前掉眼泪。那时候,赵老爷子快上百的人了,脑子还算清明,但坐起来都是件困难的事了。
“爷爷。”赵一霸总会不自觉的对爷爷撒娇,说话嗲声嗲气都是被他惯出来的,后来独自一个人面对社会了这毛病才改掉些;明明是二十来岁的人了,却还和个孩子一样。
他爷爷自知时日无多,赵爸爸先他而去,往后怕是没什么人能护着赵一霸了,就当时赵一霸那离不开“娘”的德行、那脑子里少根筋的状况怎么在外生存?他爷爷不放心把赵一霸托付给他别的孩子,再说,赵一霸已经二十多了,能托付给谁?谁还能事无巨细照顾他,是要受委屈、是要受欺负的。
“答应爷爷件事。”
赵一霸哭够了,正低头勾着他爷爷皱巴巴的手指,闻言仰着脸听爷爷说话。
“爷爷早晚有一天会像爸爸那样走的。”
赵一霸抓着爷爷的手,紧张起来。
“爷爷想在离开前,看到小一能自食其力。”
“答应爷爷好吗?”老爷子说那句话的时候,眼角有了湿意,要把他看着长大的娃推出去,在有生之年还得眼睁睁地看他受罪,其本身就是件受罪的事。
“嗯,我答应爷爷。”赵一霸慎重地点头,摸了摸爷爷的额头,他说,“爷爷不难过,我们拉钩。”
“拉钩。”爷爷真希望能给你找个疼你、照顾你的人……
“小一。”殷银抱着一束鲜红的花,探望赵一霸。
赵一霸静静地望着他,还在想爷爷。傍晚没有温度的阳光斜斜地照进了室内,洒在赵一霸的床上,被晒久了,被子还是有了些许温度。
殷银将花放进花瓶里。
赵一霸扯了一片花瓣,在指尖翻动着,而后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问他:“是玫瑰花吗?”
殷银伸出手,想触碰赵一霸的脸,终还是忍住了,轻轻替他掖好被子,说:“不,是月季。”
第56章
因为拍电影以及那次发生在车内的事,赵一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心情抑郁,不大愿意与人交流,其中包括蒋姜江。
在电影里,赵一霸扮演的角色本身是个极度压抑的人物,他在后期眼睁睁看着他的仇人(也是他爱的人)惨死,他冷眼旁观、他见死不救,他得到了他要的荣耀、尊严、国家,却也因为他高傲的出生、低贱的经历、扭曲的心理,直接导致他在报仇雪恨后,只过了两年就年纪轻轻抑郁而终。
赵一霸在某些时候心理上比较敏感,在拍片的后期入戏了,没大能“全身而退”,那种阴霾的、消极的心理一直缠绕着他,甚至于他会突然莫名的有种空虚、茫然感,仿佛生命间存在的一切是没有多大的意义的,生也好死也罢,爱也好恨也罢。
赵一霸并非是个很容易钻牛角尖的人,很多时候,他挂在心里的不开心的事情,会因为他碰到另外的事情而被忽然忘记、心情变得好起来,而这次,似乎远没有简单。就算他没有记着、挂着蒋姜江,或挂着他们间不开心的事,可那种阴霾的感觉却怎么也难以散开。
他和蒋姜江两人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价值观、人生观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共同语言从来就少得可怜,赵一霸忽然沉默了,蒋姜江再怎么能侃也不知从何说起。
那天的事就像个坎,横在那里了,可那个坎又已经走过了,再回过头去旧事重提,似乎它又不值得一提,蒋姜江转着手机,愣愣的有些发呆。
在他心目中,赵一霸是个比较好打发的人,他觉得只要他解释清他和明宁的关系、从此以后撇清和明宁的关系,那日的事情他再提出来道歉,再或者,一定需要的话他也可以为以后做保证,而后再好好哄哄赵一霸,他相信如果他这么做了,他和赵一霸间不会再存在任何问题。
可是,蒋姜江开不了口,为了过去开不了口、不会哄人、不会随意做保证,与明宁撇清关系蒋姜江还没做好准备亦不知需要撇清到哪个地步,或者是否需要为了这点事与旁人撇清关系。他们之间的信任是不是真到了如此岌岌可危的地步?
那日的事给蒋姜江的感觉也是糟糕的,他不愿意回想,不是说他对赵一霸忽然生出了因为要隐瞒关系而产生的避而远之的感觉,而是那日尴尬的事情也让他难堪了,即便对着明宁无所谓的笑,他心底却总有种抹不去的诡异感。
《国色》后期的宣传工作,赵一霸只去过一次。并不是很严肃的宣传工作或者非得他说些什么不可,可是赵一霸红着脸不愿意说、说得磕磕绊绊便不太好了。有些记者提了些奇奇怪怪或拐着弯带点侮辱性的问题。赵一霸虽没听出什么来,但是之后就没人再让他去参加宣传活动了。
赵一霸在《国色》中表现很惊艳、他为了拍《国色》付出得不少。他被邀请去参加国内电影奖的颁奖,很多人说:就算赵一霸得不到最佳男主角,至少也能拿个最佳新人奖。
蒋姜江和明宁也去了,他们坐在比较前排的位置,两人挨着。
赵一霸对着两人的后脑勺发了很久的呆,台上主持人说了什么他没听到;人家鼓掌的时候,他这倒记得跟着一起鼓掌。
蒋姜江拨开明宁试着挽着他的手,回过头,与赵一霸四目相对。赵一霸快速移开了目光,主持人正提到了最佳新人奖:得主是——明宁!
明宁捂着嘴,激动地走上台,她确实是很激动,握着奖杯的手还颤抖着,他说了好几个“我”字才把话说顺溜,她说:她最感谢的人就在她身边,而他也是她一直追逐的目标,正因为有了他,她才有勇气、更坚定的让自己变得更美好。
明宁说那些话期间,蒋姜江微微侧着脸,抬手半遮着脸,佯装倾听却并未用心听,即便如此扫不到正脸,镜头依然在明宁与他间来回扫了很多次。
赵一霸有被提名为最佳男主角,却不是最佳男主角,殷银领奖后,主持人在台上玩笑道:赵一霸是本性出演,算不上拼演技。
殷银是老牌的实力派,三十出头,很年轻、演技很好,他拍戏得奖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事,赵一霸未必拼得过他,输了也实属正常。那主持人以此开玩笑,了解之前关于赵一霸流言蜚语的、了解这部男色影片的,知道他指得是赵一霸与那主人公是同一个性向,在一定程度上两人是相近的,赵一霸容易演所以才会被提名,而并非因为他的演技。主持人似乎是用了一个玩笑,试图抹掉赵一霸所有努力、所有成就的意思了。
镜头切向赵一霸,赵一霸依然是那副模样,没有强装的喜也没有不必要的怒,坐在那儿偶尔还有些出神。
如果当时的镜头再转回蒋姜江,那些带着恶意躲在镜头后看好戏的人或许能看到他们想要的画面,蒋姜江恨得咬牙切齿,喷赵一霸和喷他没什么两样的,赵一霸未必会记这个仇、生这个气,因为他未必懂这些侮辱、未必明白那些恶意,但是蒋姜江明白,他觉得难受他觉得受辱。
蒋姜江把这口气咽了下去,不动声色地该笑就笑、该说的说,却默默地咬牙,赵一霸在那儿受辱他就要让赵一霸在那儿讨回来,总有一天,他们会认可赵一霸所有的努力,不是因为他那不十分讨好的外表、拖后腿的智商、招事的身世。
后知后觉的赵一霸在颁奖结束后,回去家里睡了一夜,次日起来才回味过味来,主持人在那天说的那些话,或许和前些日子的记者是一样的,他们带着猎奇的目光、用那么一点鄙夷的心态、带些许影藏在话语中的恶意对待他。
赵一霸在床上来来回回打了几个滚,他又把那些不是很重要的人和事忘了。
秦伯做好了早餐在等他,赵一霸没什么胃口,但也多少吃了点儿便坐在那里发呆。
他回来在家里呆的日子很少,过去,他是巴不得就住在蒋姜江家的。他头次回来那天也是直接去了蒋姜江家。
那日很晚了,屋里很静,没有开灯。赵一霸上了二楼,并没有看到蒋姜江。扑了个空的赵一霸才想起,似乎江江有对他说过这两天去了外地。
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冷冷清清的,给人的感觉不好,赵一霸便又回了自己的屋子,他之前有和秦伯打过招呼他会回来。
秦伯在等他,屋内亮着暖暖的灯光,桌上放着热好了的夜宵。秦伯静静地在一边看着书,等他吃完了上前收拾了餐桌,替他放好了洗澡的热水,秦伯不是个多话的人,却总是默不吭声地照顾好赵一霸的方方面面,即便很多时候赵一霸看不到他的存在,他依然会如此做。
那个时刻的感触给赵一霸是很深的,因为很温暖、因为有人在等他,赵一霸慢慢接受这边屋子是他家多过于蒋姜江那边是他家了。
窗外飘起了绵绵的雨,赵一霸在二楼被蒋姜江架桥连通两栋房子的那间房里,看着窗外的雨。
这些天,忙完了电影与后期、录完了歌曲、参加完了赵溪崖的演唱会、做完了那期节目,赵一霸能休息一小段时间,可是才待了一天又有些坐立不安了,那细雨没完没了地在空中轻轻翻腾着,让人心也有些浮躁。
赵一霸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想去找江江,可江江忙,就算是晚上过去也不一定能见上面。
空荡荡的小房间里什么也没有,赵一霸转了两圈,想起之前江江说过在这个房里随意添张茶几、沙发,或加几个盆景,反正是做个过道用的,不需要装修的太精致。
赵一霸比了比墙的长度,忽然门缓缓的开了,一股清冷的风吹了进来,他打了个寒颤。
回过头,赵一霸看到开了的门后出现了一张面孔,一张很漂亮的脸,不是蒋姜江的,是明宁的脸。
明宁静静地看着她,脸上闪过一丝哑然。
有那么一瞬,赵一霸以为自己还在睡觉;也有那么一刻,赵一霸分不清自己站在了哪儿。他愣愣地看着明宁,明宁张了张口说了什么,好像又什么都没说,赵一霸听不到。他在想他这是在那儿呢?江江在那里呢?明宁又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他面前呢?哦,明宁是从江江那边来的。
他还没从那条桥进去过江江家几次啊,可是明宁为什么要从哪儿来呢?她是想到哪儿去的呢?江江呢?江江又在哪里呢?
屋外的凉风一直在往屋内灌,带着潮湿的细雨在屋内乱窜,赵一霸感受不到它们了,就连明宁什么时候离开的,赵一霸也不记得了。
明宁往后退了一步,因为那股说不清的东西让她心颤、使得她忘了关门便匆匆离开了。
她只是好奇,好奇桥的那边有什么,她被好奇心牵引着过了桥,她看到了桥的那边有一个,那人在抬眼看她的瞬间,眼睛里明亮的神采迅速暗淡下去。
跑回蒋姜江的屋里,明宁抹了抹头发,乱七八糟的心已经平静不少,她将这边的门小心合上后,随意走到其他房间,假装没有过过桥。
“你在我房里做什么?东西给你准备好了,赶紧拿了走人。”蒋姜江皱了皱眉,对佯装在打量他房间的明宁说。
蒋姜江有了和明宁彻底“掰了”的念头了,上次那件事后,明宁没有知难而退,反倒迎难而上,一如既往地缠着蒋姜江,不同了的是他们的心境。
明宁想要的是更进一步,却没有当初胜券在握的感觉;她想要更多的了解蒋姜江,她希望得到更多的认可。
蒋姜江本是个占有欲强、对自身领域很看重的人,对于明宁的“侵入”他十分不满的,甚至于开始感到厌恶了。
蒋姜江将明宁“请”走后,上了二楼,稍一犹豫,他开了门。
走过桥,对面的门是锁着的,蒋姜江身上有钥匙,打开门的时候,他看到地上飘洒着一些雨水,不知门何时被打开过,似乎开了有段时间了。
赵一霸的房门是关着的,蒋姜江看了看时间,上午十一点多了,他哥就算贪睡这个点差不多也该起了。
“哥……”蒋姜江还没落手敲门,被秦伯拦住了。
“蒋少爷,您先回吧,小一刚睡下。”
赵一霸没睡,和明宁无声的会面结束后,他就在屋里发呆。
“没事,我不吵醒他。”蒋姜江对秦伯还算客气,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蒋少爷,请借一步说话,可以吗?”秦伯眼看他要推门而入了,便道。
第57章
蒋姜江对待秦伯还算尊敬,但是他和赵一霸的事没有刻意瞒过他。
秦伯和他说的正是赵一霸的事,出人意料的,他没有说任何反对或不满二人的话语。秦伯和蒋姜江简单谈了谈赵一霸的近况,也说了他对两人的想法,简而言之,他希望他们幸福,他不想蒋姜江就是戏耍赵一霸玩。
“恩。”蒋姜江应了声,轻笑道,“这种事拿出来玩,我爷爷会死不瞑目的。”
秦伯走开后,蒋姜江点了根烟,慢慢地抽着,脑子里尽是些零散的事。
赵一霸什么情况,蒋姜江心里大概有个数,只是没想到到现在他还有点儿过不去坎的样子,是还在生他的气吗?还是因为那主持人当着所有观众开得那没档次的玩笑话?
“哥,”蒋姜江敲了敲门,喊了好几声,等了会儿。
赵一霸犹犹豫豫,终还是小跑过去开了门;门一打开,他又跑回床上,把头埋在被窝里,屁股拱在外面。
蒋姜江瞅着他那翘屁屁笑了,本来还有些抑郁的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从身后抱住赵一霸的腿,蒋姜江把脸贴着赵一霸的屁屁上蹭了蹭,什么都不说,就那么抱着他,压着他趴平了,眯着眼舒舒服服地躺着。
“江江,”那个被人贴着屁屁睡的姿势很奇怪,赵一霸等了好久没见蒋姜江起来,便小声抗议道。
“宝贝儿,想死我了。”蒋姜江将赵一霸的睡裤扯下一些,露出白花花的肉肉,他低头细细地咬了几口,舌尖轻轻地扫过他光滑的肌肤。
被他弄得有些痒痒的,赵一霸忍不住哼哼两声,想躲躲不过,被压着爬也爬不动,最终被蒋姜江弄得咯咯笑。
“江江,江江……”赵一霸哼哼几声,奋力转了个身,与蒋姜江面对面。
蒋姜江两手撑在他两侧,高大的身影覆在他上面,低头深深地看着他。
赵一霸心口微微一颤,他伸出手摩挲着蒋姜江的脸,手指一点点描摹着他的轮廓线。他也想江江,很想、很想江江,见不到蒋姜江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想过无数次和江江在一块的场景,想过无数次和江江的耳鬓厮磨的接触,却又曾甩开过那些念头,不愿意再想到江江可能会丢下他,他也会埋怨江江的。
可此刻,真实的贴近与想象中的接触完全不是同一个概念,他似乎根本没有挣扎的可能,一下子就沉入了蒋姜江的世界里,除了江江,其它的都不重要。
“江江,”
“诶,宝贝儿,又瘦了吗?”蒋姜江解开赵一霸的衣服扣子,他这么躺平了胸腔上有点显出肋骨的轮廓,是瘦了,至少比跑去拍那部破戏前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