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看着眼前的侄女儿,心里也是窝着一团火,昨儿个太子妃发作夏香的事,已经传入她耳中,她还没上东宫找太子妃问问,适才东宫承恩殿就遣了人来,委婉地告了傅良娣一状。
承恩殿那宫人说话极有技巧,只字不提宫务,只说傅良娣行事猖狂,蔑视太子妃,还张口闭口便是将皇后娘娘放在嘴边,在外诋毁皇后娘娘的声誉。
皇后听了自是不信,可宫人言之凿凿,先是将傅良娣搬出皇后娘娘当后盾,敲打太子妃的一席话复述一遍,又说今儿个傅良娣来向太子妃问安时,头戴逾制的花钗,明晃晃地打了太子妃的脸。
可太子妃顾忌着傅良娣是傅家娘子,就算再怎么着,也得顾着几分皇后娘娘的面子,因此便没有当场发作,只给了良娣一个小小的警告。
皇后坐在上位听得脸是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恨不能好好整治侄女儿一番,因此承恩殿的宫人一走,立刻遣了王姑姑去秋华阁,把傅良娣给“请”了过来。
按说,这后宫妃嫔的衣饰花钗虽有一定的规矩,可偶尔有逾制者,皇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那些胆敢逾制的妃嫔,自是仗着圣人的恩宠,既是圣人喜欢,她也不好拂了圣人的意。
以往傅婉倩仗着背后有皇后,在东宫里虽不至于作威作福,但是拿乔显摆还是有的,衣饰花钗上也常有逾制,可太子妃不管,皇后也乐得当没看见。
但现在太子妃直接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来了,那就是傅婉倩的错,一个蔑视宫规,视规矩为无物的良娣,如何能掌管一宫之务?尤其还是太子殿下的东宫。因此就算皇后心里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松口,亲自传了口喻,将宫务还给了太子妃,并着东宫詹事府的詹事和少詹事协管。
此时见了在眼前的傅婉倩,憋了一股子气的皇后自是冲着她撒火,“傅良娣,前些时候因着太子妃身体不适,故而本宫将东宫的宫务交给你,是想着你好歹也是傅家出来的娘子,懂得分寸和进退,可如今,你竟是辜负了本宫的厚望!”
“皇后娘娘息怒,妾知罪,恳请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姑母这番这样重的话压下来,傅婉倩脸色都白了,双腿一软立刻就跪了下来。
“知罪?!你要是真的知罪,如何敢着一身大红的凤尾裙,还簪着九树花钿,你这是想做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惦记着太子妃的位置?”皇后气得狠了,丝毫不顾及侄女儿的脸面,劈头就是一顿责骂。
“妾知罪,皇后娘娘息怒……”傅婉倩听罢脸色又白上了几分,她只能不断重复着请罪的话语,额上不断冒汗,心里生出一股又一股的凉气。
打从她进宫以来,还未曾见过皇后姑母如此大怒的模样,再怎么说,皇后就是皇后,端起架势时,身上的威压自不是傅婉倩这种小娘子顶得住的。
以往她仗着自己是皇后的侄女儿,在东宫横行无忌,左右太子妃懦弱不管事,太子殿下又是个傻的,行事便越发猖狂,没有了章法。
现如今被皇后姑母狠狠斥责一番,倒是让她的脑子清醒了些,也暗暗后悔之前行事不够谨慎,被人逮着了小辫子。她自是还算聪慧,否则不会被傅家送入宫来,马上就反应过来,怕是太子妃利用这一点,逼皇后姑母答应交还了东宫的宫务。
她暗自咬牙,这一次是她太过轻视了太子妃,以为只不过是个懦弱的,便没有放在心上,放松了警戒的结果,就是她丢了东宫的宫务。这一次的教训,足够让她记上一辈子了。
皇后见傅婉倩认错的态度诚恳,怒气终于消散了些,她摆摆手,让一旁的宫人上前把傅婉倩搀扶起来,然后又赐了坐。
傅婉倩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皇后见她颇有悔改之意,心里这才又满意了几分。就算适才气得狠了,再怎么说,傅婉倩也是她的侄女儿,她并没有放弃对方的打算。只是傅婉倩也确实需要一番敲打,想当初对方刚进宫那会,规矩和仪态也是好的,可就是后来被富贵权力迷了眼,失了心,才会越发地不知收敛。
皇后本也打算这几日便召见傅婉倩,提点她几句,可却没想到太子妃的动作这么快,竟是今日就发难,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想起昨儿个被发作的夏香,皇后的脸色又冷了几分,看来这太子妃是打定主意和她过不去了,连她派到淳儿身边的宫婢,也是说杖责就杖责,这是不给她脸了。
就在此时,立政殿外,王姑姑派去打探夏香一事的宫人回来了,宫人在王姑姑身边轻声嘀咕几句,王姑姑的脸色顿时大变。
“你问仔细了?确实是因着怠慢了殿下,才会受罚?”王姑姑压低音量,厉声问道。
“姑姑,这事儿奴婢怎么敢乱说,奴婢听说,那夏香可是胆子大得很,不只扯疼了殿下的头发,就是侍候殿下沐浴时,力道也没拿捏好呢。”宫人信誓旦旦地说道。
昨晚上窦淳在浴间里和卓惊凡告状的音量不小,里外两间侍候的宫人和内侍都听见了,卓惊凡也没有下封口令,就是要让消息传出去。
他早料到,皇后必会为了夏香受罚一事来找他晦气,那么他便事先让人将消息散布出去,也好让皇后瞧瞧,她挑出来的好宫婢,是如何“侍候”太子殿下的。……
傅良娣被皇后娘娘召去斥责了一顿,连带着丢了掌管东宫宫务的权力,这一个消息当天下午,便在后宫迅速地传扬开了。
而正坐在崇仁殿书房里练字的窦淳,听说了之后也挑了挑眉。
“傅婉倩被母后责骂了?”他手下的动作不停,开口淡淡地问道。
“回殿下,是的。”他的贴身内侍站在书案前,恭敬地答道。
“你把事情详细说说。”窦淳说道。
“诺。”贴身内侍应下,然后便将事情快速地说了一遍。
“你说太子妃的宫人今儿个上立政殿告状去了?”窦淳听罢,终于停下写字的动作,抬起头语气颇为惊讶的问道。
“诺,太子妃用傅良娣蔑视宫规的缘由,让皇后娘娘松口答应交还了宫务。”贴身内侍打探事情很有一套,打探得清清楚楚,没有一丝遗漏。
“你瞧着太子妃是不是硬气了许多?”太子殿下搁下羊毫笔,在一旁的水盆里净手。
“恕小的说句大不敬的,小的瞧着太子妃如今是明事理了,日后殿下也不用这么累了。”贴身内侍立刻上前侍候窦淳净手,然后轻声说道。
“确实像是明事理了,知道这东宫的权力得攥在自己的手里。”窦淳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听不出是褒还是贬。
“殿下别怪小的再多嘴一句,毕竟再怎么说,太子妃也是这东宫的主子,哪里有主子不管事,让个侍妾耀武扬威的道理?”贴身内侍垂着眼,细细地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妃给了你多少好处,你的嘴里就没太子妃一句不好。”窦淳瞥了内侍一眼,淡淡地问道。
“只要殿下相信小的就成,旁的人怎么想,小的也管不着。”贴身内侍并没有被窦淳吓到,反而笑嘻嘻地开口说道。
“油嘴滑舌。”窦淳见他这副皮样,又笑骂了一句,待到贴身内侍正在替他收拾字帖时,他才又开口说道:“对了,婉贵妃那里盯紧些,必要的时候,让她忙一点,省得她又来找吾的麻烦。”
“诺,小的省得。”贴身内侍恢复了恭敬,立刻应下。
“行了,下去罢。”窦淳挥挥手,不过在贴身内侍要退下前,又补了一句,“别忘了走一趟承恩殿。”内侍退出去后,窦淳仍旧坐在书案后,他右手的手指轻敲着书案,脑中琢磨着太子妃的用意,看来太子妃是打算掌权了。
也好,就让他看看,太子妃把东宫握在手里后,会不会像傅婉倩那个蠢女人一样,被权力迷了眼,忘了自己的身份,生出些不好的心思来。
第十三章:冤枉
皇后的口喻到了承恩殿的时候,卓惊凡一点儿也不意外,就连口喻中那道着詹事府詹事和少詹事协管的指令,他更是毫不在乎,皇后要是没给他添点儿堵,他才会觉着奇怪呢。
因此他非常平静地领了皇后的口喻,然后打赏了前来传话的宫人,便遣人去詹事府,请詹事和少詹事到承恩殿回话,詹事和少詹事很快就来了,卓惊凡便在承恩殿的正殿接见他们。
由于大梁朝沿用大周朝的旧例,所以卓惊凡对于大周朝东宫内有哪些官署,可谓是了如指掌。大周朝置有太子詹事府,掌统三寺、十率府之政,此外还有左右二春坊,以领东宫内诸局。
詹事府的詹事为正三品的职官,掌统府、坊、局的政事,以辅导太子,少詹事则为正四品上的职官,为詹事之副贰。
卓惊凡望着眼前两位职官,心里正在琢磨,不晓得这两位是谁的人?往日太子殿下痴傻时,詹事府倒是没出什么大的差错,但要说把东宫管理得多好,那也是没有的,否则也不会让他轻易地就把东宫内的消息散布出去。
他之所以让人散布了夏香受罚的缘由,除了给皇后找点不痛快之外,也是为了试试詹事府的能耐。试完的结果,自然是让他失望极了,如今这东宫和他上辈子的铁桶东宫比起来,还真是差得远了。
他吩咐宫人上茶后,便坐在主位上径自喝着茶,一点儿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底下詹事和少詹事坐在太子妃特赐的位置上,心里忐忑不已。
许久后,卓惊凡终于放下茶盏,淡淡地开口问道:“昨儿个送至宫正处领罚的宫婢,现下如何了?”宫正是尚宫局下的正五品女官,掌宫中戒令纠禁,凡宫人供职有错误犯禁时,小事可决罚,大事须奏报请示。
由于夏香是太子妃亲口发话送进尚宫局领罚的,所以宫正无须再请示,自是按照太子妃的吩咐,将犯错的夏香和其他几名宫婢均处以杖责之刑。
此时詹事听闻太子妃问起此事,自是赶紧恭敬应道:“回太子妃,尚宫局今儿个一早便递了话进来,说是将宫人送回东宫了。”
“嗯,人既然送回来了,就好生照看着罢,缺什么便去司药司走一趟,可别耽误了养伤,殿下还等着她们几人回到身边服侍呢。”卓惊凡点点头,淡淡地说道。
“诺,臣省得。”詹事赶紧恭敬应下。
“此次召你们前来,并非为了其他,只皇后娘娘下了口喻,命本宫掌管东宫之务,本宫虽入东宫已久,却是第一次掌事,少不得要多劳烦詹事和少詹事二人了。”卓惊凡拂了拂衣袖,缓缓地又开口说道。
詹事和少詹事隐晦地对视了一眼,均是赶紧起身躬身行礼,詹事开口说道:“承蒙太子妃不嫌弃,臣等自当尽力协助,只这东宫上下诸事繁多,臣等也不敢说没有疏漏之处,如今太子妃既要掌管东宫,那是再好不过了。”话中竟隐隐有着一推六二五的意思,好似太子妃若真要掌了东宫,他们便撒手不管了。
卓惊凡冷眼看着他们二人,脸上挂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瞅着二人,直把二人瞅得冷汗直流,待到詹事说罢,他才缓缓地开口,“詹事和少詹事太过自谦了,你们二人掌着詹事府,这东宫上下谁人敢不听从?现如今你二人竟是要把所有推得一干二净么?”
“臣冤枉,臣自认职掌詹事府以来,兢兢业业不敢懈怠,太子妃这番话若传出去,宫中众人莫不以为臣倚势凌人,臣……不服!”谁知太子妃话音刚落,詹事便“噗通”一声跪下了,嘴里不断嚷嚷着冤枉和不服。
卓惊凡眼皮子一跳,接着就听殿外传来内侍高声唱道:“圣人驾到——”
他顿时目光如炬猛然瞪向跪在下面的詹事,看来对方在这儿等着他呢,皇后前脚才发了口喻要将宫务交还到自己手上,后脚圣人就到了东宫来了,这其中没有猫腻,谁信?
他眯了眯眼,立刻起身走到殿门口,领着一众宫人,行礼恭迎圣人的到来。
他躬身行礼时,心里免不了有些嘀咕,说起来,这还是他醒来后第一次见到圣人,也不知道这大周朝的文帝,和他以前见过的画像相似不相似?
“起罢。”圣人领着一众内侍和宫人,大跨步地进了承恩殿的正殿。原本按理圣人来到东宫,应该是去太子殿下的崇仁殿,毕竟太子妃是太子的女眷,圣人就算是一国之主,也没有跑到儿媳妇宫殿的道理。
只现在圣人的儿媳妇是个男子,因此圣人便没了男女之别的顾忌,下朝之后便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东宫。
圣人走到主位上坐下后,这才抬眼看向太子妃,这个太子妃是自己替太子选的,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今儿个他会来到东宫,也是为了探望一下大病初愈的太子妃。前些时候太子妃替太子挡了一劫,让他更加确信,这个太子妃果然是太子的福星。
因此在听说太子妃醒来后,他便一直想来东宫看望对方,一来感念对方救了太子,二来也有替对方做脸的意思,让这后宫众人都瞧瞧,他有多重视太子妃,省得旁人生出轻慢的心思来。
卓惊凡自是不知圣人的来意,就连一旁的詹事也不晓得,只以为圣人是替他撑腰来了,因此待到圣人一坐下,他便又跪了下去,膝行了几步,对着圣人就开始喊冤。
“堂下所跪何人?”圣人被詹事突如其来的喊冤唬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后,又马上皱眉问道。
“回圣人,臣为东宫詹事府詹事。”詹事恭敬答道。
“为何喊冤?”圣人又问。
“回圣人,太子妃今日召臣等前来,不问缘由便指称臣等倚势凌人,臣等实是不敢认下这般的大罪,臣等恳请圣人圣裁,还臣等一个清白。”詹事声泪俱下的哭诉着,仿若受了天大的冤屈似的。
“喔?有这回事?太子妃,你说。”圣人挑了挑眉,转头问向站在一旁的太子妃。
“回父皇,儿臣今日得了母后的口喻,要接管这东宫的宫务,母后着詹事及少詹事协管,因此儿臣才会召二人前来,至于詹事所言之事,儿臣从未做过,不知詹事为何污蔑儿臣?”卓惊凡淡淡地瞥了一眼詹事,向前一步躬身答道。
“圣人容禀,太子妃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皇后娘娘的口喻臣等自然不敢不从,只太子妃咄咄逼人,将那倚势凌人的帽子,扣到臣等头上,若是臣等今日应下了,明日怕是就会以此为由,革了臣等的官职啊!”詹事一脸愤慨,语气铿然地说道。
卓惊凡听了暗自挑挑眉,这詹事倒有几分脑子,知道自己实是想革了他们的官职,所以如今才会想如此先发制人,在圣人面前告自己一状,好叫圣人在心里把自己记上一笔。
这詹事的行事,不像是皇后的人,以皇后的手腕,似乎言周教不出如此的人才,假若詹事不是皇后的人,那么……怕就是婉贵妃的人了。
婉贵妃能够在圣人的后宫潜伏那样久,还避过圣人的耳目,怀上了他人的孩子,如此的手腕和本事,若说她是毒害太子和太子妃的真凶,也是不为过。
只不知这婉贵妃为何会拖到如今才有了身孕?早在窦淳被毒傻了之后,她自有大把的机会可以怀上龙嗣,这十多年的时间,早够她生出不只一个的健康皇子。她若早日诞下皇子,哪里还有窦淳什么事呢?
卓惊凡在心里琢磨着,实在想不通婉贵妃为何要浪费前面的十多年?
“如今东宫的宫务,皇后既交给了太子妃,自有皇后的道理,朕也不会过问,只如今你跪到朕的面前来,指责朕亲封的太子妃,不知这又是何道理?”圣人摸了摸手上的玉扳指,语气淡淡地问道。
詹事听了心里一跳,猜不透圣人这话的意思,若是震怒他指责太子妃,可语气又太平和了,但若不是对他指责太子妃不满,圣人何必说出这些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