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邻——子扶
子扶  发于:2015年10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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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凌晨,阮捷和陆之瑶、周汇三人坐在派出所值班室里,每人捧一杯热茶,陪着两位年轻片警看一部旧得可以的香港警匪片。

祝恒陪着叫来的兄弟走了,阮捷要等人,他们留下来陪他。

周汇凑近阮捷,低声道:“这片子结局是警察挂了。”

坐在最前头那位片警回头:“我听见了。”

阮捷:“……”

周汇呵呵笑:“所以这是要歌颂警察叔叔的大无畏精神,为人民服务死而后已。”

片警意味深长地笑笑,继续看电视。

周汇又凑近阮捷:“我还是觉得造孽。那逼出来卖而且自己也承认了,还偏不让别人说?这算个什么事?”

片警又回头:“哥们,再聊聊?”

周汇在自己嘴上画了个叉。

片警继续看电视,阮捷暗自挪了挪屁股,离周汇远了些。

他们能有这个待遇,多亏了一个钟头前的一通电话。李和安来的电话。

这起斗殴事件主要责任在小姐那边,录像上是他们先动的拳头。但阮捷他们也不轻松,虽然没构成重伤,他们毕竟揍伤了人,而事情起因,所谓的烟头烙坏衣服,没有证据,对方抵死不认,也就成了空头话。要不是李和安那通电话,现在也说不准是什么情况。

李和安背后自然有个郑北林。

有在酒吧唱歌被当场抓获的前科,阮捷现在心虚得要命。头一次这么希望郑北林不要出现,就算是由他爸妈来领人,心里也不会这么抵触。

电影结束,周汇困极,阮捷让他先走了。

时针偏离数字十二,郑北林和李和安姗姗来迟,身边还跟了个穿蓝色运动装的高大男人。要说男人——其实看起来比郑北林他们年轻很多,估计就是和阮捷他们差不多的年纪。

郑北林交际圈似乎很大,阮捷也没多想,听李和安他们和片警打过招呼,他们两个惹事的跟着离开。阮捷不敢跟郑北林搭话,李和安出门就勾着他的肩似笑非笑,凌晨的夜风实在冷,但气氛更冷。

听见陆之瑶和那位蓝运动装男人搭起话来,声音不大,大概也顾忌着气氛不合适。只听见他们说着真巧,走了一段,郑北林先回头问了。

“认识?”

陆之瑶冲阮捷扔了个眼色,又朝郑北林笑了笑。

男人笑道:“我表姐的半个徒弟。”又朝阮捷笑,“阮捷是吧,我认识你的,刚刚听到名字居然没想起来,我樊羽,郑老师的徒弟。”

阮捷愣愣地说了句你好。他嘴角和肩背都有伤,这会一动嘴,伤口扯着疼。

脑袋转了个弯,猜出个一二。

就陆之瑶那位王姐的表弟,原本要给他介绍的相亲对象?

陆之瑶说过他是建筑工程的,郑北林的爱徒。

到了停车场,李和安对陆之瑶道:“美女,我送你吧。”

陆之瑶一愣,扭头看阮捷和郑北林。

李和安笑道:“就两部车,你可想清楚,你跟我走才是天堂,让郑老师慢慢教育小孩。”

樊羽也跟着笑起来。

李和安和郑北林各自开了车,前者把送人的活揽下了,郑北林没抢,阮捷忽然就有不好的预感,好像李和安那句玩笑要成了真。转而又觉得荒唐,郑北林不可能教训他。

分头上车,陆之瑶忽然跟了过来,阮捷已经钻进副驾驶座。

郑北林刚躬身,被陆之瑶叫住。

那群流氓不分男女照打,但阮捷把她护得很好,身上几乎没什么伤。

“是我今天状态不好。”她道,“是我挑的事,阮阮他们就是为我出头,他自己不会惹是生非的,您要生气,这次就记我头上。”

阮捷还没说话,郑北林先开口了:“风大,快上车吧。”

陆之瑶道:“您得答应我不生他的气。”

郑北林看着他,忽然笑起来,也是他今晚第一个次放松面部五官。

“我看起来很像要发火?”

陆之瑶欲言又止。

多年的默契,阮捷知道她差点说不然呢。

郑北林道:“他们在催你,早些回去。”

陆之瑶朝阮捷扔了个眼色,不再多言,和郑北林道了别,转头跑向李和安的车。

郑北林上车,关上车门,慢条斯理地系安全带,等李和安的车开出去了,才发动引擎,慢慢滑出有些荒凉的露天停车场。

车里气氛和刚才是三百六十度大反转。

郑北林刚刚显然在对陆之瑶放屁,阮捷几次观察他的神情,不见他表情这么冷淡过,是一种有别于往常的冷淡,它只是一层单薄的土壤,包裹在腹里的是致命的岩浆。

阮捷已经好像已经感觉到岩浆得灼热。

想起这些天乔锐给他添的乱,阮捷压低说了声对不起,没有回音。

街上车流稀疏,霓虹都倦了,只有路灯还撑着困顿的眼皮,冷森森地窥视沉淀下来的闹市。郑北林车速略快,他平时开车很稳,阮捷有些担心,偷偷看码盘,还在安全范围内,松了口气,又偷瞥他一眼,感觉郑北林有些倦了,眼睛都泛着红。

按理说这个时候他已经睡了。

阮捷有些心疼,小心道:“真的对不起……让你跑一趟,乔锐睡了吧?”

郑北林一皱眉,总算开口:“乔锐走了。”

阮捷愣住:“北夕姐那里没事了啊?”

郑北林道:“我爸妈知道了,乔锐住他们那里。”

阮捷总算发现事态的严重性。

“郑伯伯他们还好吧?”

恐怕郑北夕也麻烦了。最初把乔锐送到郑北林这里,就是希望不让郑父郑母插手,郑北林是她弟弟,他的话她可以不听,但郑父郑母要是动了怒,就不是她一句关于“责任”的质问就能解决的了。

而郑北林恐怕被当做了共犯。

“你一直在郑伯伯他们那里吗?”阮捷问。

郑北林没说话,把车转到街边一块空地上,车内灯光亮起来,郑北林拉开车门就要下去。阮捷这时候反应极快,什么也没想,下意识就拽住了他的衣角,手劲很大,把郑北林倒扯回来,等郑北林回头看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有些不知所措。

借着车内的灯,阮捷把郑北林每一寸表情变化都纳入眼底。

他看见郑北林眸光一颤,然后渐渐柔软下来。

忽然就觉得委屈,今晚的情况他不可能不动手,最后陆之瑶也没讨回公道,挨了揍还吃了闷气,没得到半点安慰还要冲郑北林摇尾巴,尾巴都摇痛了对方却是这个态度。刚才还不觉得气,见郑北林态度软了,他反倒来劲了。

但没有他开口的机会,郑北林把一只手放到他头上,轻轻一拍。

“去给你买药,在这等我,听话。”

说完就收回了手,下了车,“嘭”一下关上车门。

21

阮捷在车上百无聊赖。

说了这么多话,嘴角的伤口已经痛得麻木。背上的伤是护陆之瑶时候被踹的,那群闹事的也知道轻重,没下狠手,加上他刻意躲了,没有伤到骨头。这么大的人了,不觉得这点痛有多了不起,如果没有郑北林,他也想不到买药,估计回去擦个身就睡了。

药店离停车处有一段距离。阮捷分别给周汇和祝恒打了电话道谢。

又收到陆之瑶的短信,让他和郑北林好好解释他俩的关系,别让郑北林误会了。

阮捷知道她是怕自己妨碍他追郑北林了。

头一次有身心俱疲的感觉,阮捷仰头往车背上一倒,对着车顶发呆。

郑北林开车门时候就恰好看见他这副样子,他开车门他也没听到,车门一砸,猛然惊醒。视线乱扫,触及郑北林,又像吃了一颗镇定剂,顿了顿,倏地缩回去。郑北林把药往后座一扔,扣上安全带,关了车灯,手贴上方向盘,阮捷忽然叫了他一声。

郑北林侧过头。

阮捷手里还攥着手机,指尖在表层上摸来划去。

一道摩托引擎声从车流稀疏的街道上炸开,大有穿云裂石之势,随即是两道交错的尖叫,短短几秒,声音渐渐削弱,最终被吞入街尾暗淡的霓虹光晕里。阮捷望着摩托消失的方向,端详那几簇微弱的光线,红色的,绿色的,紫色的,在黑暗中交缠,挣扎,像即将燃尽的烛火,一阵风就能吹灭,几滴水就能浇熄。

他垂下眼睑,低声咕哝。

车厢里依旧是一片单调的黑。

他深吸一口气。

“我喜欢你。”

只有路灯那点惨淡的光透进来,郑北林又恰好背光,阮捷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不知道这个场景算不算浪漫。

问之前卯足了全身力气,问出来了,人却是平静的。就好像站在悬崖边上,迈出那一步很难,然而真正迈出去了,心态却变得坦然,因为无论下面等待他的是平地还是大海,他都不可能退回原地。

郑北林一时不答,他却放松了。

“我是天弯,瑶瑶让我跟你解释我俩没什么,我觉得这个理由差不多够了。”几秒的停顿,又深吸一口气,“你对我好,跟我亲热……我高兴,真的,你对我笑一笑我都恨不能跑开蹦几下——又怕你笑我傻……我高兴,但是我真的……我不明白。”

喉咙竟然有些哽,他低下头停了一会,才继续道:“你对我到底是个什么感觉?逗猫,逗狗?现在养个宠物还讲究从一而终不离不弃呢,你逗着我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看不见郑北林的表情,但他能感觉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

“我特别迷信那三四个字。”阮捷把声音放小了些,“你会说给我听吗?”

灯光将郑北林的轮廓描了边,冷白色的,他一动不动,就像从纸页上剪下来的画,有些不真实。

阮捷忽然觉得自己像在自言自语。

他低声一笑。

深吸一口气,准备转开头告诉他开车走吧,然后回去睡一觉,一觉醒来,一切清零。

话还没出口,剪影动了一下,冷白色的边线断了。

郑北林俯下身,将他往怀里捞去。阮捷心口突地一跳,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抬起了下巴,一张唇覆上来,在他唇上一啄。他浑身像是通了电,酥麻到骨头里。捧着他下巴的手渐渐上移,温热拇指在他脸颊上慢慢摩挲。

一条软舌撬开了他两片唇,舌苔迎来温软的触感。

嘴角带伤,阮捷疼得倒抽一口气,郑北林却不管不顾。

他听见背后的汽车响起引擎发动的声音,心口一紧,郑北林却充耳不闻。

阮捷不是第一次接吻,却是第一次完全陷于被动。他和方季没做过拥抱和接吻以外的事,但接吻次数的确不少。方季每次想要表达男友的宠爱,就会拥起他来一个黏腻的热吻,接吻是方季教的,但时间久了,他活学活用,经常反捞回主导地位。

他不是生手。

但这个吻下来,他连舌尖都来不及动一下,甚至有些缺氧。

两唇分离以后,他似乎听到郑北林低笑了一声。

“初吻?”郑北林问。

阮捷不知道回答什么才最好。

好在郑北林像是认定了,没追问下去,与他额头相抵,拇指轻轻碰了碰他嘴角的伤口,感觉他一颤,便停住了。

“那几个字很重要?”郑北林道。

阮捷不假思索:“很重要。”

不等郑北林说话,他又问:“你想独身,就是怕要对这几个字负责么?”

郑北林沉吟片刻,“怎么会这么想?”

阮捷道:“难道不是?你怕说那几个字,因为人这一辈子要从一而终实在困难。你更怕结婚,因为家庭的分量比那几个字更重……”

“阮阮。”郑北林忽然打断他,“我不可能结婚。”

阮捷被这个称呼震住。

那次喝醉以后,郑北林再没有这么叫过他。

他呼吸有些急促。郑北林不动声色地在他鼻尖落了个吻,道:“我也是天弯。”

阮捷的确是吃惊的。

他以为郑北林是个BI。

“我以为你是BI。”他这么想,说出这句话的却是郑北林。

阮捷再度惊异,眼廓也不由得张大。

郑北林道:“我想独身,和责任无关。”顿了顿,“以为你是BI,我……”

话音截然而止,郑北林把脸退开,手在头发上轻轻一揉,抽了回去,整个人重新靠回座椅上。阮捷紧张地注视他的一举一动,一个细微表情都不敢错过。

郑北林仰着头,双眼紧闭,大概过了半分钟,才忽然一笑:“绕了个圈子。”

“圈子?”

郑北林喉结一起一伏,没了下音。

阮捷沉吟良久,眸色一亮,恍然明白。

郑北林以为他是双性恋,所以一直不走最后一步,在给他,也给自己一个回旋的余地。

和GAY不同,BI是一个更为另类的群体,就是阮捷这个不混圈子的也多少清楚,无论是LES还是GAY,对BI都是有些戒备甚至排斥的。

结婚生子,才是大多数双最终的选择。

两人都陷入各自的思绪里,郑北林开动了车,液晶屏跳出一串数字,已经凌晨一点四十。

开到一个十字路口,王菲慵懒的唱腔忽然冒出来。阮捷只听见一句“徘徊在似苦又甜之间,望不穿这暧昧的眼”,歌声就被郑北林的一声“喂”打断。

郑北林已经戴上耳机,线头接在他的深蓝色休闲裤包里。

阮捷面露诧异。

他好像没听过郑北林的铃声,什么时候换的这个?如果是听到他在酒吧唱歌以后——

一瞥郑北林,心里偷乐了一下。

电话内容似乎不太愉快,郑北林频频皱眉,只应一两个字,最后回了一句“明天我过去”就挂断了。

“是北夕姐吗?”阮捷问。

郑北林点头。

顿时有些过意不去:“你来之前一直在处理家里的事啊?”

郑北林道:“樊羽生日,我下午课结束就回家了,一直待到九点多钟又赶去樊羽那里,还没坐多久就接到你的电话。”

阮捷一时接不上话。

郑北林深吸一口气,面色不像刚开始那么可怕了:“没有要怪你什么,今天这事你也算冤。”

阮捷想说那你还摆脸色吓唬人。

似乎窥到他的心思,郑北林笑了笑:“你张口就说在派出所,我当时脑袋一下就炸了……以为你被抢了还是打了。”

阮捷整个人有些呆,又笑:“你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我犯事了。”

郑北林笑道:“你能犯事?”

阮捷以为他要说你这么乖。

没表白就算了,一句情话都不给。

郑北林这次没猜到他的想法,兀自笑了一会,渐渐敛容,又专注开车。

车厢里气氛有些怪。说不上融洽,也算不上僵硬,刚刚发生的一切太突然了,就连告白的阮捷都是一时冲动,之前没有做过任何打算,更何况临时应对的郑北林。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理由——郑北夕的电话可以说是救了溺水的他们一命。

阮捷沉默着发呆,思绪乱飞,手指无意识地敲打座垫。

郑北林心情不好,这些天来都很不好,他刚好点了火。乔锐这些天搅得郑北林心烦意乱,郑父郑母又忽然知道了女婿怀疑女儿并且再度对女儿动手的事,他这个做弟弟的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两头受气,忽然一通电话过来,他最放心的乖小孩也出事了。

还是聚众斗殴。

郑北林这几天大概已经把成家的苦处体会了通透。而他往火山口这么一撞,本来不抱生还的期望,却来了个涅盘重生。

不想洗澡。

两人回家后心照不宣地在玄关停留了好久,直到阮捷又不太确认似的试探着去抱郑北林,得到一个温柔至极的回抱以及蜻蜓点水的吻,气氛才缓解过来。两人体温升高,没多做温存就松了手,默契地转身开灯,两只手相触,阮捷暗骂狗血,不过两人倒是没像青涩恋人似的缩开,阮捷抽手,由郑北林把开关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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