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已百年——La Carmen
La Carmen  发于:2015年10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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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良久,他才重新看向袁医生,郑重其事的道:“袁叔,以后麻烦你就住在这边,强迫也好,不管什么手段,我要他把烟戒了。”

袁医生意识到他好像更看重白锦染上烟瘾,反而对白锦心理上的问题只字不提。他也是看过韩铮卿这么十来年有多爱护白锦的人之一,白锦在韩家的存在是连韩铮卿的父亲,现在的韩先生都默认了的。韩家下面的人哪个会不知道白锦是碰不得的,更何况是那么聪慧的孩子,有谁会不喜欢。谁都没有想过白锦会就那么被送到季家去了,可见韩铮卿那时候是有多气愤和痛恨,才会狠得下心来这么对待自己从小在心口上放了十年的人。

白锦已经成那样子了,哪怕仅仅作为一个医生的角度出发,他也是要给出建议的。更何况他还是看着这两个人长大,曾经见过韩铮卿是怎么样把白锦捧在手心上爱护的。

因此,沉默了好一会,他才回答:“大少爷,如果只是戒烟的话,我担心不会有什么效果,反而会适得其反。我看的出来锦少爷有抑郁症,是因为他是焦虑烦躁的,他用尼古丁来抑制这种焦躁,才能让自己的行为言语正常。如果离开了尼古丁,他不能控制情绪,抑郁症的就会完全的体现出来,如果没有人引导,抑郁症是很危险的。

“所以,我建议让心理医生以帮助锦少爷戒烟的名义来引导他,两方面同时进行。”

对于他的建议,韩铮卿没有反驳,只是收敛了脸上愤怒,变得有些怅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低沉着声音说:“他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究竟是心理医生还是单纯来帮他戒烟的?他自己就在吃药,心里是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的。”

但随即他又像是没有说刚才的话一样,对袁医生说:“就按你说的做吧!但是我不想心理医生这件事情弄得韩家上上下下都知道。”

袁医生想了一下,点头道:“知道了,那么人我就不在美国找,另外从欧洲那边安排过来,对外就说是给锦少爷请的家庭教师。还有,锦少爷饮食和生活习惯上可能要做特殊安排,以后最好有人专门负责,我已经叫了这方面有经验的医生过来,要交代不少事情。”

韩铮卿颔首同意,打电话叫了管家进来,让他照袁医生的要求去安排,完了再来给他汇报。然后就将两人赶了出去。

在里面呆了两个小时,管家就来告诉他一切都安排好了,管家会自己专门来负责白锦生活上的事情,一切都按照袁医生说得来做。

得知白锦没有吃午饭就直接又睡下了,韩铮卿之后就去了白锦的房间。

白锦换了干净的睡衣,直接瘫着身体睡在床上,身上没有盖被子。

这半年他长高了一些,也因此就显得更加削瘦得吓人,睡衣有些短,露出双腿膝盖下面的地方,脚踝上的疤痕最明显,右腿肚上有三道已经很淡的抓痕,突出的双腿膝盖骨上的皮肤也有些细小的疤痕。这些痕迹嵌在白锦本来就白的过分的皮肤上,隔着几米远看上去不怎么显眼,隔得近了却是让人触目惊心的惋惜,就像是上等的羊脂玉有了瑕疵。

而之于韩铮卿,又多了悔恨,交织了痛心、无力、愤恨等很多他自己也分不清的情绪。

这个时候,他感到自己有些无力,有些没有方向,他从懂事起,他从来没有被这样的感觉困扰过。从把白锦接回来,他从最开始的愤怒到愤怒之后的无力,他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究竟该拿现在的白锦怎么办,但也就仅仅是一瞬间。

这种状态不适合他的身份和从小受到的教育,他很快的就调整过来。自己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不管白锦成了什么样,不管发生了什么,就像自己先前认定的,白锦总归就是要在他身边的,死也是要死在他身边的。

他一天天的看着白锦长大的时候就在想了,以后他一定不能死在白锦前面,他要是比白锦先走了,他能放心把白锦交给谁来看着呢?都不能。所以,他情愿白锦以后就死在他身边,死在他前面。

韩铮卿坐在床边,闻到白锦身上传来的雪茄味道,他没有先前那么怒不可遏了,他低下头去亲吻白锦额头上包扎了伤口的地方时,心里想的是,这个是他要带进坟墓里去的人,不管以后怎么样,都会是。

这个时候韩铮卿还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白锦没有崩溃,能坚持到他被接回韩家,回到韩铮卿身边的,只有仇恨,不是白家的仇恨,是白锦自己的仇恨。

韩铮卿只想到了白锦对他的怨恨,可是过去的半年,白锦用恨把自己囚困在崩溃的边缘,他生病了,就很理智的去看医生吃药,睡不着觉,就去找能让自己睡着的办法。

他每天都在坚持,最后他赌赢了,他回到了这个生活了十年的地方,他的恨积成了仇恨。而仇恨,是要让仇人付出比他当初的血泪和疼痛更多的痛苦才能作罢的情绪。

韩家祖上是在旧金山落的脚,这么几代下来,早已经有自己占地甚广的庄园式的别墅群了。只是当初韩铮卿十六岁的时候,他喜欢单独和白锦住在一起,他的父亲就送了他现在的别墅。

这座别墅比韩家大宅更靠近东海岸,虽然面积小了很多,但只有他们两人居住,确是已经错错有余的。小时候白锦总觉得晚上自己会听到海浪拍击沙滩和岩石的声音,虽然韩铮卿和管家都告诉他那是在梦里,但他总觉的自己是真真切切听到了。

他上一次离开这里的时候还是二月,刚过完中国传统的农历新年,早晨他在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里醒来,被丢到季家车上载着离开这里的时候,他看到园子里的那些花草都被雨淋得有些颓败,隔着车窗,在雨雾里韩铮卿就站在他的卧室阳台上看着。

之后白锦对韩铮卿的记忆就好似模糊了很多,这半年来有时候甚至记不起韩铮卿的长相。后来他就想,或许是那天的雨雾太大,他最终没有看清楚韩铮卿的脸。所以那一天留在他脑海里最深刻的还是别墅的大门关上的时候,房屋和花园被铁门隔成了一块一块的方格,并且都是被雨浸润了,那种湿冷僵硬的记忆。

即使现在已经是九月了,气温变得暖和了很多,也是旧金山最舒适的季节,白锦的感觉却并没有好多少。

他这几天休息的一点也不好,因为袁医生给他开的盐酸阿米替林的量少了一半,这让他在晚上几乎就睡不着觉。往往是刚刚睡着,很快的就被惊醒,醒来后房间里却很安静,除了自己的喘气声。这样反反复复的折腾,一晚上要醒过来五六次,这让白锦更加觉得疲累和烦躁,而白天却再没有尼古丁来安抚他的焦躁了。

之后他干脆晚上也不睡觉了,他找到了即使失眠夜能缓解焦躁的的办法,他要么整晚整晚的看电视看书,自己和自己下棋,要么用一晚上的时间来试更衣室里所有的衣服,挑出自己第二天要穿的一套来,有一天晚上他甚至洗了四次澡。

每次他这么折腾的时候,韩铮卿都会过来,也不再朝他吼,也不再强迫他,甚至不怎么说话,就那么看着他把管家和佣人们指使的忙上忙下。

白锦对他那张沉的很深的脸没有任何反应,他也几乎不说话,他可以试穿上百套的衣服,却一个字都不说,不问任何人的看法。

有时候韩铮卿也把白锦带上床,白锦很听话,就那么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只是里什么都没有。

这样压抑的疯狂的气氛充斥了整座房子,白锦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来控制自己不要发脾气,不要乱吼乱叫,他找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失去意识的爆发出来,也许哪一刻他就会无意识在自己脖子上划几刀,又或者烟瘾犯了控制不住了,这些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

他相信袁医生总是会把自己所有的情况告诉韩铮卿的,那么他就等着好了。等着韩铮卿要么就让他这么下去,也许接下来用不了几个月,这世上就不再有白锦这个人了;要么韩铮卿还能对他施舍一点怜悯,给他请个心理医生什么的。

只要韩铮卿还肯在他身上放下哪怕一丁点的怜悯之情,对白锦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第七章

这样过了几天,白锦开始觉得自己失控起来,有时候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在阳台上看花园里的那些花卉,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房间里,而且摔了一地的东西。他感觉自己越来越没有精神,即使睡眠充足,还是觉得很累。往往在这个时候,他最是想念尼古丁带给他的平静感。

韩铮卿好像也突然不再那么繁忙,基本没有离开外出过,有什么事情都是在书房里就处理了,白锦好几次从房间阳台上看到韩铮卿的几个心腹每天都过来,这时候白锦就又找到了新的事情做。

白锦房间的阳台非常的大,上面种了些植物,还摆了躺椅和喝下午茶的茶几,而且正对着别墅的大门,只有不到百米的距离,每次韩铮卿手底下的那几个心腹从车上下来,一抬头就会看到白锦。

这些人中最年轻的才三十出头,年龄大一点的自家的孩子都和白锦差不多大了,当初白锦的事情他们没有一个去韩铮卿面前吱声的,现在白锦回来,又想到白锦小时候每次见到他们就甜甜地叫“哥哥”、“叔叔”,或者抱着他们的腿撒娇耍赖要礼物,这些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觉得心中愧疚和没有脸面,不管他们面上表现的多么平静。

可就像是为了让他们更愧疚一样,每回他们一下车,白锦就像是等在那里一样,穿着丝质的睡衣,也不系腰带,斜靠着俯身挨在阳台的围栏上,要笑不笑的看着他们,但是那眼睛里全是带着浓厚风尘味的魅惑勾引,配上露出来的十分突出的锁骨,又生出几分诡异来。

他们自然是不可能告诉韩铮卿这件事情的,更何况因为白锦的事情韩铮卿最近脾气很不好,甚至不太愿意见到他们。他们知道袁医生住在这边之后,就找了个借口让他出来,等袁医生看到阳台上的白锦,他和这几个人都是打了一二十年的交道了,自然明白是为什么。

白锦没在意袁医生看到他这副勾引韩铮卿下属的样子,难不成他们还敢到韩铮卿面前去说吗?况且他也就是无聊才这么干,多几次自己都觉得没什么意思,以后也不打算再干了。

可其他人把这件事看的很严重,下午袁医生来给他做检查的时候,就摆出一副要谈一谈的严肃面孔来。白锦饶有兴趣看着他,就想看看从他嘴里能说出什么来。

袁医生让管家和佣人离开,他有话要和白锦说,管家自然认为是他要开导白锦,带着人就走了。

看白锦要笑不笑的扬着嘴角,睁着大的出奇的双眼看他,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袁医生再次在心里叹气,这已经不知道是他住到这里来的第几次叹气了。

“锦少爷,能好好谈一谈吗?”袁医生摆出了很慎重的面孔,但尽量放低自己的声音,倒是带上了一些安慰的语气。

白锦觉得无聊的在心里冷笑,面上却是端正了表情,眨了眨双眼,很听话的样子,重重的点头:“好啊!”

袁医生也知道他这样子是故意做出来的,他表现的越规矩越听话,就越让人觉得讽刺。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最怕打针吃药。每次吃药打针,要是大少爷不在,满屋子的佣人都要追着你在房子里跑上跑下。有一回你躲到沙发底下不肯出来,正好碰到你陈叔过来拿文件,他身上还穿着正装,直接就趴到沙发旁边的地上和你说话,许诺给你一大堆的礼物,你才不情不愿的出来吃药。后来他跟我说,你简直和他儿子没什么两样。”袁医生说完就觉得有些感慨,叹了口气看着白锦。

白锦非常认真的听他说,也就只是听而已,等他说完了,才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那时候不懂事,现在懂了。”

袁医生看不出来他的情绪,只好接着说:“他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也不是真的忍得下心对你狠,有些事情他们已经很愧疚了,看在小时候他们对你疼爱的份上,就让事情过去了吧!我知道我对你这么说是过分了,但既然你都回来了,就把以前都忘了吧!”

白锦低笑出声,笑声很是悦耳,只是听的人感到很讽刺:“袁叔也太多心了,虽然不太懂你是什么意思,不过我都说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那样不懂事了。陈叔他们都是韩家那么倚重的人,被你说的像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我放过他们一样。其实应该是我以后要多依靠你们才对,你也知道白家现在是没有了,除此之外我还能依靠谁呢?”

一直说到最后,他脸上都没有一点悲戚之色,袁医生也不知道自己找白锦说这些合不合适,毕竟他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但他想过两天心理医生就来了,以后他花在这边的心思也会少一些,有什么还是现在说清楚的好。

“锦少爷不要多想,大少爷对你的喜爱是整个韩家,甚至连韩先生都知道的,韩家是有你的位置的。人生总不是那么一帆风顺,记得太多反而会让自己不好过。”

白锦安慰的对他笑了笑:“放心吧,袁叔,我没那个能力害得了谁,也不敢想其他不切实际的东西,你看我已经这个样子了,大少爷要是还管我,或许能活久一点,要不然说不定哪天我就把自己了结了都不知道。我以后都只能靠着你们,靠着韩家的。”

袁医生第一次听白锦喊韩铮卿“大少爷”,白锦或许是真的懂事了,只是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他看不清白锦这些话的真实性,心里即使再担心,也只有先放在一边。

“大少爷是不可能不管你的,在韩家除了韩先生和大少爷,就是你了,别想太多了。”袁医生想,恐怕不管白锦成了什么样子,大少爷也是会留他在身边的。

白锦直视着他,听他说完话,很赞同的笑着点了点头:“是啊,想多了也没有用的,呵呵……”然后就笑起来。

袁医生皱眉:“锦少爷,以后别这样笑了,如果是大少爷看到会生气的。”

白锦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人生真是又好笑又有意思,”他抬眼看了看袁医生,转头看向窗外,继续说道,“活着活着……就死了。”

在和袁医生的谈话之后没过两天,管家就带了一个人来见白锦,说是新给他请的家庭老师。

白锦一边对着更衣镜整理衬衫,一边从镜子里打量和管家一起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年轻男子。

这个叫温言的男人看上去倒真的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年龄应该不到三十岁,身高不是特别高,带着无框眼镜,一副学者做派,带着温和善意的笑容等在那里,站姿不卑不亢,看来是有良好的家教的。

白锦在心里冷笑,就是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家庭教师要教给他什么东西。

花了十几分钟,直到把自己收拾得自认为妥当了,白锦这才慢悠悠的晃步出了更衣室。

在更衣室旁边小会客室的沙发上坐下来,温言也很自然的坐到了白锦对面,管家站在他身后。

白锦上半身靠在沙发背上,随便拿了个苹果,翘着二郎腿有一口没一口的啃起来,边啃边用没什么情绪的目光打量对面的温言。

因为回到这里之后连续的睡眠不好,也没有尼古丁可供他提神,他精神是真的有些不好,虽然他一日三餐都很配合的把管家按照营养师安排的东西吃了,但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效果,脸色一样白的有些吓人。连拿着苹果的手指都像是白的透明一样,在苹果颜色的映衬下,显得异常脆弱。

这是一个已经放弃了自我,生命岌岌可危的少年——这是温言第一次见到白锦时对他的印象。

这是一个正在一天天凋零的生命,并且凋零的方式没有人能阻止,那就是自我放逐。这些是温言从袁医生和照顾白锦的一干佣人那里询问出来的信息。

在他没有见到白锦之前,他已经听说的太多关于白锦的事,白锦小时候有多聪明,有多惹人喜爱,到他怎么离开韩家,还有离开之后的情况,他都大致知道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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