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是有些不服气的在心里暗自嘀咕道:“饱读诗书和朱元璋滥杀功臣扯得上吗?”
转念想到夏雪宜刚才的话,好像是说这里曾经伏尸遍地鲜血横流,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一个寒颤。
丫这是想吓唬爷啊?
谢湘觉得他这一天只从踏进那个什么飘香阁就给活生生的糟蹋了。
这才刚刚的定下心神来,夏雪宜最好不要再扯出什么幺蛾子。
他不禁皱皱眉头,很没有同情心的说道:“我还真就没有听爹爹说起过……哥哥,你们还是搬到客栈和我一起住吧。”
毕竟,夏雪宜这种类似恐怖描述的话语对他的震撼并不是真的很大,他只是觉得这个残桓断壁的园子实在是太荒凉阴森,还是客栈人来人往的比较接地气。
他当然不会去询问夏雪宜为什么会选择这么一个诡异的地方落脚?只是委婉的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异议。
谢湘觉得此刻的夏雪宜,自己最起码在心理上还是要保持着敬而远之的为妙。
不可否认,听着夏雪宜语气淡淡的说着这些前朝旧事,他似乎更加的感觉到了这个人的危险。
因为谢湘从夏雪宜的言语之中并没有听出多少感时伤怀看破古今的顿悟,反倒是听出一种轻蔑的冷笑,一种……藐视生命的恶意。
所幸的就是,他知道,不管怎么说,目前的夏雪宜对他还应该是亲爱有加的,所以他才敢邀请他和自己一起回客栈。
他忽然更希望能和这个久别重逢的表哥同志来个安静的促膝而谈,比如,和他谈谈人生是多么的美好,生命是多么的珍贵。
所以,关于报仇啊血腥暴力啊的什么,能不能缓着点来呢?
夏雪宜哪里知道谢湘心里的鬼话连篇,他站定身子,看着谢湘依旧淡淡地笑道:“我们要在这里等一个人,所以暂时还不能去客栈。”
语气依旧的柔婉,就像在哄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弟弟。
谢湘忍不住瞪了瞪夏雪宜:“一个人?一个什么人?”
夏雪宜立刻莫名的笑了,然后摇摇头:“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谢湘只得点点头。
是的,他确实不需要知道,因为他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一定能左右。所以,他也只好看着夏雪宜无可奈何的笑了。
瞬间,两个人都怔了一下,四目相望间,好像又找回了阔别多年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这种不经意间就不请自到的久违亲密简直不容商榷的就奔突进两人心中的,两个人都有些惊慌失措,顿时陷入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之中。
稍倾,夏雪宜才回过神来,怜爱的看了自己这个日思夜想的弟弟一眼,谢湘掩饰的做出淡定的样子,不去正视夏雪宜含情脉脉的眼睛,两个人继续一前一后往厢房里走。
谢湘心里很恼火。
妈蛋,这很有问题很不对头。
自己应该记得和夏雪宜保持一定的距离的才对,免得将来这货杀起人来,自己会被溅一身的血。
但是,自己似乎不经意的就和他握手言和了,甚至有逐渐和他打成一片的苗头。
看来自己身上终归是流淌着大宝的血,血浓于水真是件无可奈何的事情啊。
谢湘看见夏雪宜带他进来的这间房间尽管外面看起来还算是整齐,里面依旧是灰败不堪,可能是年代实在是太久远的缘故,这间房间里竟是空空如也的,只见一个小小的包裹放在墙角,包裹边,只依放着一个斗笠。
谢湘不由琢磨到,看意思,何红药一定是被夏雪宜安置在另外一个房间里了?
或者说,其实何红药并不是已经和夏雪宜住在了一起的。
否则,何红药头上已经早就不见了斗笠和面纱,也没有见她手里拿着,那就是一定搁在另外的什么地方了?
他心里居然有些不能控制的暗暗欢喜,老天爷还是待他不薄的,也许,他终于还是赶在了所有事情的开端之前了。
谢湘暗暗沉吟,如果真是这样,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如之前自私打算的,放弃夏雪宜那样的绝决?自己到底要不要试一试去改变一下什么?
毕竟,就像一个玩蛇的人,哪怕自己早年玩的小蛇已经长成大蟒,还是有着一份不能割舍的感情的。
何况,夏雪宜这条大蟒,已经修炼成一条青龙了,长得真是越来越养眼帅气了,就那么毁了,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
“天理不容!”
谢湘心里默默地飘过这四个字眼。
怪不得人都说见面三分情,他谢湘亦是不能免俗。
无论他在心里是如何的思谋来思谋去,归根究底,他觉得,他还是有些舍不得夏雪宜会身遭不幸。
“弟弟,姑母和姑父两位老人家可都还好?”
就在谢湘胡思乱想的时候,进的房间的夏雪宜突然抓住他的双手,使劲的把谢湘拉到自己面前,刚才竭力装出来的云淡风轻模样早就不能自制,语调突转哽咽。
谢湘吓了一跳,他分明看见夏雪宜一双星目里泪光闪闪。
“别别别……哥哥,你不要这样,爹,他还好吧,我娘,我娘,我娘她……”
谢湘语无伦次,一连说了三个“我娘”却不知道该然后向夏雪宜宣告自己娘亲已经撒手人寰的噩耗。
拜托,大哥你不要这么惊悚夸张的好不好啊?爷的小心脏会承受不了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真情流露吗?
夏雪宜,你确定你不是在作秀的吧?
但是,两行眼泪已经直直地的顺着夏雪宜的脸颊悠忽而下,他痛心疾首的呜呜咽咽道:“弟弟,都是我不好,姑母一定是日夜忧思我这个不成器的侄儿……”
嗳呀,大哥,你还真哭啊?
好吧好吧,我错怪你了,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也是人之常情的嘛。
谢湘被他哭的心里酸酸的,想起自己唠唠叨叨的娘亲,对他和夏雪宜的疼爱,那真是发自肺腑的。
仔细想起来,娘亲的去世和夏雪宜的失踪也确实不无关系,娘是那样一个心细易于忧思的人,如果不是夏雪宜的突然杳无音信致使娘亲日夜愧疚自责焦思忧虑,娘亲一定不会走的那样早。
可是,娘亲已经去世很久了,就算是他们兄弟相见之时抱头嚎啕一大场,也哭不活一辈子担惊受怕的娘亲了。
有时候,死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叹了口气,很是淡定的拍了拍夏雪宜:“好了,好了,有空回去给我娘亲烧张纸吧,只要娘亲看见你依旧平平安安的,想来也会含笑九泉了。”
好吧,谢湘承认,这些年来,他还是在心理上无法把谢夏氏当成自己真正的亲妈。
不过,他这种念头一直以来都是十分隐秘的,从来都不为人知的。
尽管,谢湘明白,自己有这种想法真是十分的狼心狗肺无可理喻,但是,某种与生俱来的感觉不是说你很有理智就可以完完全全的剔除的。
就像一个后妈,尽管她很想像孩子的亲生母亲那样去爱自己丈夫和前妻生下的孩子,那个孩子也会和她自己的孩子一样甜甜的管她叫妈妈,但他们心里永远都做不到想真正有血缘的亲生母子那样融洽。
无须去写一篇洋洋洒洒的长篇论文去求证或者反驳,更不需要去开一个辩论会,人内心深处的某种不由自主的游离的感觉只有自己最清楚,这是不争的事实。
也是人的一种作茧自缚的悲哀。
谢湘从来都知道,自己这具身躯确确实实蒙谢夫子夫妇所赐,他们对他的疼爱更是呕心沥血,但是,谢湘心里却很清楚,他的心里,和谢夫子夫妇之间却总有一层无法言说的隔膜。
不过,这种隔膜只是他谢湘一个人的。
所以,不快乐的只能是谢湘。
所谓自作自受就是基于此。
夏雪宜抬起婆娑泪眼,不满意的瞪着谢湘,如今的大宝,似乎比小时候更加的寡情冷漠了。
夏雪宜一直记得年幼的谢湘总喜欢用一种冷冷的眼光去看人,有时候,那种超然冷静的态度简直不像是一个小孩子。
无论什么事情都会令他皱起眉头,现在看来,他的这种本性并没有多大的改观。
哪有一个做儿子的提起自己过世母亲竟然这样平淡的?要知道,那可是他的亲娘,说什么也得陪着他抱头痛哭一场才对的。
“哥哥,这些年……你过的还好吗?”
谢湘并不去理会夏雪宜悲恸,他更感兴趣的是当年这个人把他给藏进村头那颗大榕树洞以后,到底遇见了什么样灵异古怪的事情?以至于失踪了这么些年?还有那个忠心耿耿护主的秦伯。
最近谢湘感到不满意的就是,现在,突兀的,夏雪宜竟然跳跃式的,如此诡异直接的与何红药一起出现在自己眼前?
就像一部开头本来进展缓慢的大片,在他这个观众还没有完全的调整好思绪状态之前,突然的就进入了最主要的激烈剧情。
第二十八章:无厘头剧情
这种剧情不但无厘头,还叫人无所适从。
再冷静的人也会有大脑瞬间混乱感觉,因而产生一种想中途退场的积郁感。
从知道在飘香阁遇见的其实就是夏雪宜的时候,一直到现在,谢湘都保持着这种积郁感觉。
但是,直接贸贸然的就去盘问总好像是不大好的,所以,还是改问好吧,如果他想告诉自己,自然就会对他的问候做出顺理成章的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夏雪宜已经长大的这张犹如美玉雕刻的脸,谢湘突然在心里滋生出从今以后,须得与这个人相敬如宾的莫名念头。
……
当年,谢湘被夏雪宜不由分说的塞在榕树洞里,提心吊胆的听着外面的震天喊杀声逐渐远去之后,可能毕竟是体质上的幼小力单,尽管谢湘有着成年人的强大心理,受此惊怕狂奔之后,谢湘竟然靠着咯人的榕树内壁腐块晕乎乎的沉沉睡去。
最后,他还是被外面惊天动地的喊呼声给吵醒的。
然后,他听清了那些喊呼声里,哭喊的最悲怆的是自己母亲的声音。
“大宝啊……大宝,我的大宝啊……雪宜,大宝,回来啊,快回来啊,老天爷啊,我可怎么活啊……”
年幼的谢湘忍不住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死生危急之际,一个母亲首先捶胸跌足嚎哭呼喊的唯有自己的儿子。
这也是一种本能,就算是很多人在听着,也没有人觉得不应该。
毕竟,老话都是那么说的,十件单衣不及一件棉袄,十个叔叔不及一个老子。
所以,十个侄儿也不及一个儿子。
乱哄哄的吵闹号哭声中,尽管谢湘还不能确定自己出去之后安不安全?还是慢慢地从榕树洞里爬了出来。
谢夏氏已经哭得昏天暗地,只觉得自己的大宝这次可能是真的没了,倒是谢夫子还能有些把持,一眼就看见了从大榕树洞里慢慢爬出来的谢湘小小的身子。
……
那个时候,流民已经被前来剿乱的官兵给冲散了,谢家庄暂时算是安全了,只是大宝和夏雪宜却不见了。
一起出去的三个孩子里只剩下谢远。
谢远却已经被吓坏了,什么也说不清楚,只是一个劲的嚎啕大哭。
问他大宝和夏雪宜去了哪里?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大宝和夏雪宜可能会怎么样了?大人越是问的急他越是混乱,只是用手到处乱指,哪里说得出个子丑寅卯来?
秦伯急了,说了句:“我去寻!”
顺手操起一把劈柴的斧子就奔村外烟尘四起的土路而去。
……
哎,想到此处,谢湘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个忠勇而又侠义的老者也就那么一去不复返了。
对于秦伯的离去,乃至最后始终没有音信,这么多年来也是谢家人心里另外一件放不下的事情。
谢湘看着夏雪宜,却更加的不敢和他贸然提起秦伯。
如果夏雪宜知道自己家竟然没有对秦伯尽到最终的赡养之宜,居然导致秦伯至今下落不明,夏雪宜是会翻脸相向?还是更加的恸哭哀伤?
这两者都是谢湘所不想看见的。
所以……
慢慢来吧。
“一言难尽……”
夏雪宜终于停止悲咽,也没有抬眼去看谢湘,只是饱经沧桑似地摇摇头,那种神情,与他如此年轻俊逸、光彩照人的外貌形成一种巨大的叫人难以理解的反差。
谢湘突然想起一句非常搞笑的台词,甚是适合此情此景。
于是便强忍着满心的狗血,一本正经的说道:“哥哥,这些年来,叫你受苦了……”
说完之后忍不住在心里狠狠的鄙视了一下自己,他简直都有些不明白,为何此刻明明是十年生死两茫茫的乍然相遇,自己应该和夏雪宜这样百感交集痛哭流涕才是,偏偏,他的心里就是没有一丝悲伤的感觉。
甚至还有一种越来越欢喜的愉悦感觉。
而且,他更觉得夏雪宜应该比他更冷漠装吊些才对。
夏雪宜竟然会这样的悲伤哀恸感情外露?谢湘觉得很不科学。
一点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要不,就是他们之间心理实在是不能同步,他们之间的感情,或者说理解出了很大的偏差。
夏雪宜叹了一口气,谢湘立刻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
“弟弟,我一直想着回去的,这些年,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阻隔了,想不到姑母她……”
“别别别,哥哥,你千万不要伤心了,虽然你没能赶回来,我这个儿子不是一直在她身边的嘛,人生在世总是生死有定的,有空回去看看我爹吧,也是一样的。”
看着夏雪宜眼圈又在发红,满脸的愧疚自责,恨不得捶打自己几下才好的模样,谢湘赶紧的摇手道。
拜托,大哥,我们能不能聊点别的,不要老是在这个容易叫人崩溃的问题上纠缠不休的行不呢?
“弟弟,你可记得那一年……”
夏雪宜终于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简单地对谢湘说了这些年的际遇。
或者说是遭遇吧。
果然,当年,年幼的夏雪宜根本就没有能力摆脱那些混乱奔突的流民,毫无悬念的被那些流民裹着,全部被前来剿压的官兵给抓了起来。
当时,朝廷对待这些流民的政策本来是不问青红皂白,只要是作乱的就统统的格杀勿论的。
幸运的是,这次前来带队剿灭叛乱的是一位姓袁的年轻将领,这个将领并不像那些自顾草菅人命、中饱私囊的凶恶官兵,他只是令人把所有作乱的流民全部押解到自己的驻地。
这些惊恐万状面黄肌瘦的流民被全部赶押道袁大人的兵营之后,袁大人亲自对着他们训诫一番,然后才晓谕这些人:年轻力壮的,如果愿意投身兵营,可以戴罪立功,否则就按流民作乱罪处置,要么砍头,要么发配边塞做苦力。
总而言之一句话,不投靠朝廷是绝地没有活路的。
很多年轻些的流民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知道摆着他们面前的根本就是一条没有选择的路,尽管他们人人都对朝廷的官兵恨之入骨,最后还是无可奈何的一一出列,站在了愿意归顺的列队里。
在几个挎着大刀耀武扬威的官兵首领几近苛刻的挑选下;有些想死里逃生的人企图也想站到那个队列里去,总是会被毫不客气的给踹了出去。
这些官兵的眼光是向当地刻毒的,一个没有战斗力的人,他们是绝地不会收容的。
夏雪宜记得很清楚,最后,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
大家心里都很明白,这些人将会被袁大人砍下头颅,然后拿着去向朝廷邀功请赏。
这些老弱病残里就包括年幼的夏雪宜。
当时的夏雪宜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然后,他看见很多虚弱的老人在慢慢地啜泣,拿他们肮脏的手背或者露着破烂衣絮的衣袖不停的抹眼泪。
但是,却没有人跪地求饶。
看来这些人心里都已经在认命了,入了流民一行,死亡是必然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