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沛涵听这话,笑得不见眼。齐行云拉着他的手将他往身后带,然后回道:“知道了,阿姨。”
“你也先别忙着工作,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将身体调整过来!”成益徽自是看不惯他看起来瘦干干的身体,带着些责备,“年轻人,就要朝气蓬勃啊!还有,你也经常多给我们打打电话,我们老了,没什么别的,就惦念着你们。”
齐行云听他说这话时语气虽然佯装欢快,却还是有些酸涩,想到这么多年不和他们联系让他们担忧,心里愧疚,虽然刚才答应他们说会留下来,他却不知道自己的明天究竟在哪里。他原本的打算是回来参加陈玥的婚礼,然后见成悦一面,接着,计划离开,用自己这些年的储蓄去看看这个世界。此刻,成益徽又这般郑重地提起这事,他却没办法再好好答应他。
待看着他们的车子走远,齐行云这才沉下脸,冷冰冰道:“笑够了吗?”
叶沛涵看着远处路灯下飞舞的蛾子,脸上的笑容在昏黄的灯光里有些模糊,声音淡淡的:“怎么会够呢?”
第十章:醉酒
这是一场消耗过多的战斗。
浓浓的疲惫感袭来,齐行云此刻只想蜷缩回自己的壳里,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说。
七年了,他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强颜欢笑是一件寂寞而又伤心的事情,面对温然和成悦的默契他痛得无可奈何,面对成父成母的快乐与宽慰他更是麻木得无可奈何。饭局上的每时每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漂浮在上空咆哮着,却总是无声,最后因为如山的疲惫静默,直至落到地板上,疼得一下一下抽搐着。
生命中总有那么一些不能承受之重,压得他直不起脊柱,可是他想,若这份重量消失,他的灵魂也会如同没有根的轻烟飘散吧?
兴许疲惫是可以传染的,叶沛涵也难得地安静下来,脸上的生动表情纷纷藏匿,木起来的娃娃脸上没有了笑弧,显得有些委屈。
他远远地落在齐行云身后,隔着三个街灯的距离。
十一月的北京夜晚,有刺骨的冷风。叶沛涵感觉自己的脸颊被吹得快要冻结,他停下脚步,呼出一口热气,看着满地暖黄色的灯光以及齐行云被拉长的影子,黑色的风衣衣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是那直柱般的影子中的旁逸斜出。
如同他叶沛涵,也是今晚这场戏剧中的旁逸斜出,只是精彩得有些过分了。
这么冷,为什么不贴近一点呢?这个念头闪过,但是叶沛涵却觉得自己没有力气追上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着齐行云在冷风里受罪而没有打车回去享受暖气,正如他不知道此刻降临的疲倦感到底从何而来。
步行了多久,叶沛涵也没有力气算了。他只知道当他到达齐行云住的公寓楼下的时候,夜色深得马路上已经鲜少有出租车来往。走了很久,脚和身子倒是暖了些许,只是脸却冷得像是随时能掉下一块肉来。
今晚肯定是回不去了,叶沛涵get到这个事实,连忙追上齐行云,在他关上大门前挤了进去。齐行云淡淡扫了他一眼,实在没有力气说什么。
风声在门关上的时候瞬间消失,叶沛涵抱着双臂缩成一团,看起来像极了一只小猫。
对于今晚的叶沛涵,齐行云其实还是心存感激的。如果不是他在一旁转移了一些注意力,只怕他没那么幸运地撑下来,尽管叶沛涵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来的,但是他笑话得还少么?齐行云的妈妈从小就教他感恩,对于别人的帮助和恩情,他也总是铭记一生,对成益徽汪情如此,对叶沛涵今晚的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的帮助,也是如此。
所以,当下,他放叶沛涵进了门。
“啊啊,终于暖和了!”叶沛涵也不客气,将自己往沙发上一扔,舒服地哼了几声。
齐行云没理他,一言不发,从柜子里拿了瓶酒就往卧室里钻,叶沛涵眉微皱,叫住他:“冷,我也想喝。”
齐行云停下脚步看他,见他正嘟着嘴看着自己,圆鼓鼓的脸颊像是一只仓鼠。他转身从厨房里拿出一只杯子倒了半杯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然后转身便要进卧室,叶沛涵见状,一手将他拉到沙发上,“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我们一起喝!”
说完,他就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只是这酒度数太大,他没有准备,呛得连声咳嗽起来:“怎……怎么……这么烈?”
齐行云见他失态的样子,倒是觉得有些好笑。拿过杯子倒满了一杯,然后灌水一般咕噜咕噜倒进喉咙里,面不改色地放下杯子看向叶沛涵,眼神带着微微的挑衅。
“你妹!简直不能忍!”叶沛涵全身的好战因子立即被激了起来,他脱掉厚厚的外套往地板上一甩,撸起衬衫的袖子,然后抢过酒瓶:“拼酒的话,我叶沛涵还真没输过!”
两人本来都疲倦至极,尤其是齐行云,只想一个人躲在卧室里喝点酒,最好是醉了,然后便不用去思考,此刻,叶沛涵红着不服气的脸,圆圆的黑色眼珠因为战意亮晶晶的,他突然觉得,其实两个人喝酒似乎也并不坏。
夜晚的风很大,“呼隆呼隆”地作响,室内的两人,划着拳喝得兴致盎然。叶沛涵表情多,话多,赢了总是高兴地上蹿下跳,一脸笑嘻嘻地鼓着掌看着齐行云再次喝下一杯酒,而后者,不管输赢,总是不动声色,只是不知不觉,原本的僵硬的脸部线条慢慢柔软了很多,黑魆魆的冰冷眸子也渐渐有了些许温度。
酒,是好东西,至少,越喝越暖。
最后,两人都喝倒了。
“我就说吧!喝酒,老子绝不会输给任何人!”叶沛涵大着舌头,踹了一脚已经躺在沙发另一头的齐行云,脸上的笑容满是醉意。
他确实酒量过人,自小在社交圈里混,除了混出泥鳅一般的圆滑性格,还混出了这一身的酒量。只是,这次两个人放开来喝,加上齐行云从国外带回来的酒烈得很,就算是酒量过人,他的意识还是渐渐混乱起来,当下,说话也不利落了。
齐行云哼了哼,显然是有些难受,翻了个身没有理会叶沛涵。
“哈哈哈哈,和老子斗,你还太嫩!”叶沛涵笑得猖狂,艰难地起身,放下空空的酒瓶,然后凑到齐行云面前,朝他胳膊上重重一拍:“你个混蛋!第一次见面就敢对我摆脸色的!”
齐行云支吾了一声,原本纠结的眉头越发紧皱,叶沛涵“咯咯”笑得愉快,继而下手拧巴了一把他手臂上的肉,尤不满意,魔爪爬到他的脸颊,向两边拉扯起来。
齐行云疼得轻轻叫唤着,伸手去拉叶沛涵的爪子,叶沛涵不满地拍掉他的手,齐行云微微睁眼,一丝微光泄了出来,他瘪着嘴,也不知道看没看清眼前的人,神色非常委屈,软软道:“你欺负人!”
叶沛涵见他这样子笑得越发猖狂起来:“就是欺负你!”说完又去揉他的脸,“我这辈子还没被人像小鸡一样拎起来过!还被掐脖子,拽衣领,简直不能忍了!”
齐行云呜咽几声,双手乱挥去拉他的手,叶沛涵触到他手心的温热,心里微微一暖,任他抓住,凑过去恶狠狠道:“以后要对我好,知道吗?”
齐行云挣扎着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了几下,依旧只是艰难地睁开了一般的眼皮,他半眯着眼,傻傻地看了叶沛涵半晌,语气充满了忧伤:“我对你好,你会回来吗?”
叶沛涵一怔,以为自己幻听了。
齐行云无意识地将他的双手合拢在手心,从半睁的眼里泻出的光涣散着,说话的口吻却越发温柔和忧伤:“我错了,能不能原谅我一次?”
叶沛涵脑袋也晕晕的搞不清楚状况,下意识地接着他的话头说道:“不能原谅!”说完,继续“咯咯”笑了起来。
齐行云闻言却哆嗦了一下,颤抖着唇久久不能说话。叶沛涵脑袋不停地点着,最后靠上了齐行云的胸口,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他感觉到齐行云的胸腔轻轻地震动起来,再次发出的声音却绝望如冰:“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的……”
叶沛涵再次抬起头看向他的脸,却见齐行云闭上眼偏过头不停喃喃着:“我好冷,好冷……来救救我,救救我……”
那声音很轻很轻,轻得一出口就消散了,叶沛涵捕捉到那些转瞬即逝的音节,心脏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怔怔看着他紧闭的眼角滑下来的泪。
兴许是醉意作祟,他凑上前去,拭掉他眼角冰凉的泪滴,然后摩挲着他的脸颊,轻轻吻上他的眼角。
酒也不是一个好东西,越喝越会软化人的意志。
齐行云是被饿醒的,肚子里的抗议声过大。昨晚的饭局,因为心情压抑他也没吃多少。醒来时,只觉得全身酸疼,尤其以脑袋和胸口,他哼了几声,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这才发现胸口有个不明物体,他傻了眼,呆了三秒这才反应过来那个不明物体是叶沛涵的脑袋。
“喂!你给我下去!”齐行云摇了摇他的胳膊,却没收到丝毫回应。他有些怒了,他一向不喜和人太过近距离地接触,手下的动作便有些粗鲁。他一推,叶沛涵就从他身上翻了下去,落在了地毯上。
齐行云捂着疼得直冒金星的脑袋起身,坐了半分钟才渐渐缓了过来。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按叶沛涵那性格,被推下去了难道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侧身往下一看,叶沛涵小小的身子面朝里躺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缝隙里,一动不动,他心里一突,连忙伸手将他翻了过来,入眼,便是他烧得通红的脸和剧烈起伏的胸口。
齐行云大惊,踹开茶几下了沙发将他抱起来:“叶沛涵!”
第十一章:病中
叶沛涵病了。
一晚上吹了冷风不说,加上醉了之后只穿了一件打底就在沙发上躺了一夜,直接高烧39°。
要问齐行云为什么没有感冒,因为人家穿的是加绒的打底,而且关键是,叶沛涵压了齐行云一晚上,简直如一件贴心的小棉袄,温暖了他一晚上。
所以陈晟看到叶沛涵病蔫蔫小脸苍白地打着点滴时,一时间倒不知道从哪里讥笑他起。
叶沛涵缩了一下鼻涕,眉毛垮了下来,瘪着嘴看向陈睿,眼眶里的泪花开始打转,陈晟眉毛一扬,陈睿心一软,连忙安慰道:“好啦好啦,多大的人了,打完针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睿睿……”叶沛涵撒娇,因为浓重的鼻音更是抑扬顿挫。
陈睿像看小孩一般看他,将带来的一盒猕猴桃拆开,在他泛着精光的眼神下,笑着拿出了一个去了上面的口,然后用勺子挖了一大块出来,叶沛涵兴奋地张开嘴等着喂食,却见陈晟扳过自家老婆的手往自己嘴里送去。
“啊呜……”一声,陈晟吞掉那块猕猴桃,然后嚼了嚼,享受地“嗯哼”了一声,赞道:“真好吃。”
叶沛涵期待落空,愣了三秒钟,继而怒了,放声哭了起来:“你抢我的猕猴桃,你抢我的猕猴桃!你是坏人!”
注射室里的其他人听到声音都好奇的看过来,见娃娃脸的叶沛涵眼睛红红地指着陈晟,后者脸色尴尬,这么一估摸,以为是当哥哥的和弟弟玩闹,再看两人的脸一张成熟稳重精英模样,一张稚嫩纯真少年状,便不由得笑着议论纷纷:“这哥几个感情真好!”也有小孩笑得咯咯:“叔叔欺负哥哥,真坏……”
陈晟瞬间就石化了,尼玛!怎么成叔叔了!还有,那个妖孽明明和自己同岁都快奔三的人了,怎么就是哥哥了!
陈睿看着陈晟,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陈晟怒视叶沛涵,见他不停缩着鼻涕看起来小布丁似的也懒得理他了,坐在陈睿旁边拿出手机玩俄罗斯方块。陈睿撞了撞他的手臂,他哼了一声保持着高贵冷艳的态度,陈睿笑弯了腰,继续挖着猕猴桃给叶沛涵吃。
“我不要他吃过的勺子!”叶沛涵扭过头去,特别嫌弃地嚷道。
陈睿愣了一下,感觉身旁的陈晟整个人气压都低了,他连忙移过去一点点,安抚道:“你还要不要,不然我吃了?”
陈晟哼了一声不语,陈睿自己吃掉猕猴桃,轻轻说道:“反正你也不喜欢吃酸的,晚上给你做提拉米苏,好吧?”
陈晟这才脸色稍霁,陈睿将勺子用湿巾擦了一遍,继续伺候另一个小祖宗。叶沛涵一边幸福地享受着被喂食,一边鄙视道:“这么大的男人还喜欢吃甜食,真是不要脸!”
陈晟手里一顿,一个“L”没有及时变形阻了道路,看着那处凌乱堆积的方块,他心里烦躁,冷冷道:“比不要脸,我哪能比得上你啊!”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陈睿又将一块猕猴桃塞进叶沛涵嘴里,后者有些委屈,嘟囔道:“睿睿你偏心!”
陈晟笑得冷冷地:“当然偏心,你不过就是一个外人!”
眼见叶沛涵又要爆发,陈睿连忙打圆场:“你也别老刺激他,他还发着烧呢!”
“对了,我还忘了问,你怎么会在齐行云家喝酒?还喝断片了,你不是酒量无敌么?”
叶沛涵咬唇,本能回击:“关你屁事!”
陈晟扬眉:“这话要是放出去,你叶少爷的脸面往哪里搁啊?”
“脸面是个什么鬼?能吃吗?”
“我看你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想戏弄人家却把自己搭进去了,啧啧啧啧……”陈晟气定神闲地吐槽,只觉身心愉悦,继续补刀:“对了,有没有酒后乱性啊?”
叶沛涵磨牙:“没有!”
“齐行云那小子太幸运了!虽然我也讨厌他,但他要是被你摧残了,我还是有些不忍的。”
“睿睿!他欺负病人”叶沛涵嘴一撇,干脆地伏在陈睿肩上哭了起来,陈睿见状脸色有些难看了,眼神朝陈晟砍过去:“你少说一句会死吗?”
陈晟看着叶沛涵偷偷递过来的得意眼神,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三人闹了一会儿,齐行云买了简单的早餐回来。
粥还是热气腾腾的,打开的时候叶沛涵才觉得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陈晟和陈睿早晨已经吃过了,后者便帮着叶沛涵吃起来。
“好了,你别再给他喂了,还真当自己是小孩子了!”陈晟有些不满,叶沛涵看了齐行云一眼,想维持高度的逼格,便没有再撒娇,默默吃了起来,幸好打点滴的是左手。
饭香大,注射室里都是浓浓的味道,一些人被勾引得也饿了起来,叶沛涵他们不远处一个男孩子正瞪大着眼看向他们,齐行云看到,便把自己的那份给了他。
男孩子的妈妈怀里还抱着输液的一个,歉意而感激地朝他笑了笑,齐行云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嘴角有微微的弧度。
叶沛涵一愣,将包子递给他:“你也吃一点。”
“我不饿。”
这明显是在说谎,叶沛涵眉一皱,说道:“这包子太油了,我不想吃。”
齐行云看了他一眼,这才接过,道了声谢。
陈晟和陈睿全程观摩两人的互动,心里惊讶,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
“你这粥是哪家买的,味道怪怪的。”
齐行云优雅地啃了一口包子,慢慢嚼着,波澜不兴地看他:“感冒的话味蕾都有问题。”
“我是医生好不好?”叶沛涵反驳。
“医生不也生病了?”
叶沛涵一噎,有些怒了:“还不是你害的!”
齐行云眉微皱,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闷闷道:“你自己进了我家门,自己要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