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后来,齐行云也没有什么反应。他就那样怔怔站在原地,垂着眼睫静静地看着地上碎裂的纸条,颤抖的嘴唇蠕动了一番似要说什么,到最后却还是化为无声。
叶沛涵难得地慌张起来,不安地看着化为石雕一般的齐行云。如果对方想要发怒,或者像上次一样将自己拎起来,他都觉得自己能够应付过来,这般的死寂他却丝毫没有想到,更不知该如何应对。
最后,齐行云只是轻轻转身,然后离开,从头到尾,没再看过叶沛涵一眼。后者看着他迎着夕阳离去的剪影,只觉得心里堵得慌,非常非常不舒服。
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很多年不曾有过了。
当晚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也曾闪过想要道歉的念头,不过这仅仅维持了一秒钟。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残忍也罢,这么多年,他随心所欲,从未觉得自己错过。人生短短数十载,当活得潇洒快意,让自己开心,别人的喜怒哀乐,关自己多大事?
所以,当他辗转了大半夜睡不着起身将那撕碎的纸条重新粘起来的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疯魔了。
昏黄的灯光下,他看着重新粘合起来的纸条上的因为年代久远有些模糊的字迹:“暑假回家的时候妈妈让我带了一些特产给你,你要不要去我那里拿?顺便吃个饭,用家里带来的辣椒和调料,我在家学会了水煮鱼。”
是很好看的瘦金体,干净整洁。短短的两行字倒是显得啰嗦,细细读起来竟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感觉。纸条边缘卷曲的磨损痕迹很重,看起来是被很高频率地抚摸过,叶沛涵定定看了几分钟,心里突然觉得更堵了,便放下纸条重新躺进床里。
他想着,明天去找齐行云那厮还纸条,他要是敢露出丝毫让自己不舒服的表情,他就让他好看。这样想着想着,便也睡着了,只是因为想着事情,早晨不到六点钟他就醒了。
按照陈玥给的地址,他径自去了齐行云的家。摁了将近半刻钟的门铃,齐行云终于起身开门,叶沛涵看着他光裸的上身凸出的几块腹肌,扬了扬眉,吹了个口哨,齐行云好像因为起床气脸色并不怎么好,语气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有事吗?”
叶沛涵直接伸手推门,齐行云皱眉,手下有几分拒绝可是叶沛涵像是压根没感觉到,身子一侧一钻便进了门,一边大喇喇地打量他的房子,一边说道:“当然有事啊!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可是个大忙人,找上门来当然是有事了。”
齐行云没有搭理他,进了卧室找出一件T恤套上。出来时,叶沛涵已经坐在沙发上了,很不客气地指挥他:“劳驾,要一杯橙汁。”
齐行云瞥了他一眼,然后朝厨房走去。
叶沛涵翘着二郎腿,圆溜溜的眼珠子转啊转,说道:“你这房子挺大的,住一个人太浪费了。”
齐行云没理他,叶沛涵也没指望他回复自己,话题突然一转:“那张纸条是谁写的?”
齐行云拿着橙汁的手一顿,叶沛涵看着他瞬间僵硬的背脊,继续说道:“看你那么宝贵,难道是成悦写的?”
齐行云依旧沉默,叶沛涵突然有些不舒服了,语气带上了些些讽刺:“你还真是长情呐!一张纸条都随身带了这么多年,可惜,你到了人家面前就变成了哑巴,不能和他说说你是怎样怎样的痴情!啊,不对,即使你说出来又有什么用,人家都有主了,而且看起来插不进第三个人……”
“闭嘴!”
这两个冷冰冰的字突然抛出来,叶沛涵惊了一下,心一突,看着齐行云冰一般冷凝的背影,火气突然蹭蹭往上冒。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他的语气越发讥讽,“这年头,痴情算个屁!你自己爱得要死要活,爱得抑郁难解都是一个人的事,兴许落在别人眼里还是个笑话!”
“给我滚!”齐行云突然拔高了声音,手里的杯子甩了出去,“哐啷”一声碎得满地都是。
叶沛涵见他转过身来,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昨晚明明告诉自己他一旦给自己脸色他就让他好看,可是真的看到他神情大变,他自己的火气也被带了起来,压根就忘了要还纸条的事情。
“老子偏不滚!”叶沛涵索性一脚踩上茶几,他个子本来矮,这一脚踏上齐膝的茶几显得不伦不类,怒气不足,傻气有余,只不过他盛怒之下没察觉自己的动作多么傻,只是继续嘲讽道:“老子就最看不惯你这种人了,矫情个屁啊!还矫情出抑郁症,这种人,我每次见到就想打死!”
“我怎样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给我出去!”齐行云也怒了,指着大门逐客。
“当然和老子有关系了!看到你这种人,简直伤心伤眼伤表情!”叶沛涵恨恨叉腰,怒瞪齐行云,“老子就不出去,有本事你报警啊!”
齐行云咬牙沉默了几分钟,立马疾步进了房间拿手机出来,叶沛涵见他还真想报警,气不打一处来,扑上去就要抢他的手机。他个子不够,齐行云将手举得高高的,他不停地上蹿下跳还是够不着,气得扒着齐行云的衣服,踩着他的脚,呲着牙恨不得咬他几口。
这两个人,一个平时总是嬉皮笑脸,为人处世总是圆滑无比游刃有余,一个平时沉默寡言,表情不多,如同一根木头,难得有如同此刻一般的失态,而只顾着生气的两人也没发觉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幼稚。
就是在争抢的时候,齐行云的手机响了。
是成悦。
齐行云看到屏幕上的人名,不由得愣了一秒钟,叶沛涵抓住这个机会将手机夺了过来,先于他接起了电话,口吻自然而然得没好气:“有事吗?”
电话那头的成悦有些惊讶,半晌才开口:“不好意思,我找行云。”
齐行云回过神来上去抢手机却被叶沛涵狠狠踹了一脚,当下寒了脸继续伸手去抢,叶沛涵冷笑一声,掩着手机轻声威胁道:“你再他妈抢的话我就告诉他你得了重度抑郁症!”
齐行云的动作立马僵住,看着叶沛涵的眸子快要喷出火了。
叶沛涵见状,没多得意,反而觉得更火大了,语气越发不善:“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有事和我说!”
成悦有些尴尬,片刻还是打起精神说道:“麻烦你转告行云一声,爸爸妈妈来北京了,想叫他一起吃个饭,想问问他什么时候方便。”
“哦,吃饭啊!”叶沛涵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句,看着齐行云笑盈盈道:“他什么时候都方便,只是不知道我去的话方不方便?”
成悦顿了一下,继而笑道:“当然当然,你来的话更好了,爸爸妈妈应该也很想见到你。”
“那就好,我也很想见见叔叔阿姨呢!”叶沛涵将齐行云冷得刺骨的眼神视而不见,和成悦说定了时间和地点才挂下电话。
“叶沛涵,你他妈别挑战我的底线!”齐行云眯起眼对上笑吟吟的叶沛涵,吐出的字一点温度都没有。
“呵呵,我他妈还就是喜欢挑战别人的底线!看谁玩得过谁!”说完,叶沛涵狠狠踩了一把他的脚,然后越过他径自去厨房里拿出大瓶的橙汁对着嘴灌。
尼玛!说了那么多的话,渴死了!
“像你这种以别人的痛苦为乐趣的人,真让我恶心!”抛下这句话,齐行云进了卧室,房门“砰——”的一声带上,叶沛涵缩了下脖子,只觉得心里堵得快疯了,手下的塑料瓶被捏得扭曲无比。
妹的!真他妈太不爽了!
冷静了半天,叶沛涵才想起自己的初衷是要过来还纸条的,他将自己的脑袋往沙发里一埋,整个人哀叹了一声:“尼玛!一身修为一朝散尽!”
一点都不像自己!为什么会和他生起气来了呢!
叶沛涵寻思了好久好久,最后将原因归咎为昨晚没睡好,起了一个大清早,而且还没吃早餐!
想到这个,他就自顾自地下厨做了简单的早餐,心里的愧疚使然,他还敲了敲齐行云的门,嚷道:“喂,我做了早餐,你要不要吃!”
齐行云没有回应,叶沛涵一撇嘴,心塞得简直想把厨房给毁了。
第九章:饭局
饭局是在一家中餐馆的包厢,齐行云的脸色甫一进来就有些变了,虽然那张缺乏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但是贴着他的叶沛涵还是感觉到他呼吸粗重了些许,以及僵硬的肌肉。
叶沛涵心里奇怪,想要问,却见包厢门再次打开,成悦一家四口进来了,他连忙摆上最为乖巧可人的笑容,拉着齐行云起身。
汪情首先看见齐行云,脸上的表情既欢喜又难受,几步上去就拉住他的手,话还没出口眼眶就红了:“行云,你可回来了!”
叶沛涵见状,体贴地后退了一步给成益徽也留了位置,后者目光和他相交了片刻,便对上了齐行云,大掌拍上他的肩膀:“你这孩子,走了这么久也不常联系,该打!”
久别重逢,成益徽也很开心,只是说话的声音因为激动有些不稳。
齐行云心里五味杂陈,看着两位鬓角微微斑白的两位老人,惭愧和痛苦夹杂着重逢的喜悦一起涌上心头,不善言辞的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叫着:“叔叔阿姨……”
汪情见他比起七年前憔悴消瘦了很多,心里自知他这几年过得苦,鼻头不由得酸涩起来,再说话时就哭了出来:“你这傻孩子……”
成益徽连忙揽住他的肩安慰她:“瞧你,这是干嘛呀!吓着孩子了!”
汪情不好意思地瞥了旁边的叶沛涵一眼,收住了眼泪,成益徽知他的心思,看着叶沛涵问齐行云:“快给我们介绍一下你这朋友!”
汪情也颇为期待地看着两人,齐行云心里觉得可笑又苦涩,视线抬起来掠过他们身后的成悦,只见他和温然正在和服务员交代着菜色,压根没有看向这边。他扯唇,只觉得背上凉飕飕的,正想开口,叶沛涵却抢先一步上前,大大方方地握住他的手和成益徽夫妇说道:“叔叔阿姨好,我叫叶沛涵,是行云的男朋友。”
成益徽和汪情对视了一眼,眼底闪过了然和微末的惊讶,继而是欣喜和宽慰。
“你好你好,小涵是吧?真好的孩子!行云,我们真高兴,你终于回来了,还带了一个这么好的见面礼!”汪情喜不自胜,擦掉眼角泛起的泪花,握住齐行云的手激动地说道:“以后就不要走了,看你瘦的,一定是外面的日子过得苦,回来阿姨好好给你补补。”
齐行云感觉到她粗糙温暖的手心,心里微微发烫,回握住汪情的手轻轻嗯了一声。汪情越发喜笑颜开了,成益徽也高兴,对着叶沛涵说:“小涵你也和行云来四川玩,不是我自夸,你阿姨的手艺顶顶的好,你一定要尝尝!”
叶沛涵笑得天真无邪,重重点头,侧着脑袋对上齐行云,笑嘻嘻道:“川菜名扬天下,即使回国了也没尝到正宗的,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会错过!你知道的,我就喜欢又辣又刺激的东西。”
齐行云心里一突,冷冷回看他,握着他的手的力度不觉加大,暗含警告。叶沛涵手上吃痛,却笑得越发美好,成益徽夫妇见状笑得乐呵呵的,直说他们俩感情真好。
不一会儿,温然和成悦过来请他们入座,汪情一手拉着齐行云一手拉着叶沛涵坐了下来,既怕冷落了叶沛涵让他不自在,又想着和齐行云说话,聊聊他这些年的近况,忙得不可开交。成益徽坐在了叶沛涵旁边笑呵呵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叶沛涵陪笑道:“你阿姨这是太开心了了,你不要介意。”
“哪里哪里!”叶沛涵也笑,那边成悦已经给大家倒好了茶,温然接过一一放到大家面前,路过成益徽的时候笑着说道:“爸,这是今年新采的茶,上次回家的时候奶奶让带过来的,说给你和妈尝个鲜。”
“是么?”成益徽笑着连忙尝了一口,赞道:“果然好香!奶奶有心了,身体还好吗?”
“好得很!”温然笑得和煦,抬头看了成悦一眼,“上次回家的时候还和悦悦打了几个小时的麻将,都不说累。”
成悦也笑了起来:“是呀是呀,年纪虽然大,脑子还是转得特别快,根本讨不到好处!”
“你这话说的!”汪情也插了一嘴,“你个年轻人,难道还要赢奶奶的钱!做小辈的当然要让着老人家了!”
“这话可不能让奶奶听到了,她就不喜欢别人让她!”温然已经回到位置上,手自然地接过成悦手里的茶壶,添了些水,给他和自己倒了一杯。
“给,这个味道要淡一些。”温然递过去,成悦暗地里朝他调皮一笑。他虽然也爱茶,但总是喜欢味道淡一点的,所以温然总是给他第二或者第三道茶水。
两人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每一个眼神和每一个动作早已深谙在心,默契十足,成益徽和汪情也早已习惯自己越来越沉稳的儿子只会在温然面前时不时露出年少时的调皮之态,早些年还有些打趣的念头,现在却像是没看见一般。
只是,这般恩爱的姿态落在齐行云眼里,却还是觉得刺眼至极,一阵一阵的寒意从脚底板蔓延到全身,幸好汪情没再握住他的手,不然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手心冷却的温度。包厢里的水晶灯很亮,将一切的表情放大数倍至于他眼前,他只觉得眼前有些恍惚,分不清这是自己已经梦见过无数次的梦境还是现实。心脏像是被人紧攥成一团,他艰难地移开视线,不知所措地想要寻找一些依凭的东西,就这样,模糊的视线对上了叶沛涵带着怒气的脸,他的脑袋空白了一秒钟,觉得自己定是看错了,那家伙不是应该会一脸嘲弄地看着自己么?自己的表情是怎样,他看不清楚,但是他却没来由地笃定叶沛涵一定知道他现在不好受,那么他,一定会幸灾乐祸吧!
待眼神恢复清明时,叶沛涵已经没有再看他了,只是笑着和成益徽夫妇愉快地聊着天,他一向善于社交,几句话便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一时之间,大家没多少关注一旁的齐行云,后者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连忙稳定心神,收敛表情。
当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对于温然而言,饭桌上早已没有了秘密。
饭间,汪情也问了叶沛涵的工作,待他说自己是心理医生的时候都吃了一惊,表示他像个小孩子还真看不出来,只有温然扬了扬眉,眼神微瞟了眼齐行云,心底暗暗一沉。
再问到两人怎么相识的时候,叶沛涵看了一眼齐行云,在汪情看来,是情人之间下意识的会心一望,却不知这是叶沛涵在嘲讽齐行云。所以,对于叶沛涵编的故事他们也全盘接受,齐行云只是低头吃菜,偶尔在叶沛涵故意软着声音问道:“是吧,行云?”的时候僵硬地点点头,而往往这时候,汪情总是抬头抚摸上他的头,带着善意调侃道:“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害羞,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追到人家的!”
“哎呀,阿姨,你这话可说错了,是我追的他啊!”这句话又重新将几人的注意力拉回来,席间,叶沛涵舌灿莲花,没有的事也说得和真的一样,他本就是老油条一根,说得像模像样,毫无破绽,汪情听完还为他抱屈,埋怨行云不懂风情,说要帮叶沛涵好好教导他,叶沛涵当下笑得牙齿都露了出来,齐行云看在眼底,只觉得满桌的佳肴都没了味道,如同嚼蜡。
散席后,汪情拉着叶沛涵的手舍不得走,俨然对这孩子是越看越喜欢,齐行云无意让他和成家人又过多的接触,借口说叶沛涵明天还要上班先回去休息。
“你这孩子,知道疼人就好!你们好好的,等闲了一定要来四川看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