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没完没了,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忽然,有人从里头硬是下狠劲挤了出来,一弯身子挽了裤管和袖管,像是着了魔,嗖的一声冲了出去。
随即有人大喊大叫,“我靠!那不是苏贤嘛?他小子疯了跟雨里疯跑?!”
于是谁都见着——那疯子,没半分顾及那暴雨,照样跟大马路上撒着腿往家里跑,就连街边扎堆躲雨的行人都觉着邪门,大雨天竟跑出个疯子来。
拐进小巷,尽抄近道,浑身湿透,眼神涣散,没个堤防,碰的一声——胸口一闷,一下冲撞上了什么,顿时眼冒金星。
一抬眼,尽是撞上了个人,对面那家伙两眼发直,顿了半晌气急败坏吼了声,“笨蛋!大暴雨的你不带伞的跑什么?!”
——那人撑着把黑伞,上衣给那小子蹭湿了一片,忽然伸了手,拽着苏贤那小子就拖拽到伞底下,苏小无赖甩了把头发,跟个落水的长毛狗似的,把水抖落得猖狂,嘴里头唠唠叨叨,“妈的,姓程的……你小子怎么来了?”
程大少冷眼,“刚睡午觉,还没醒就被外头那雷给吵醒了,估摸你小子准没带伞……”
话说到一半,雨声陡然又大了不少,雨水溅得头顶上的伞噼啪做响,斜风挂满了雨水从四面吹来,安朔不由分说,拉着那小子往边上一小矮房屋檐下头一躲,收了伞。
“操……别把你那雨水往老子身上撒。”刚一站稳当,苏贤狠狠瞪了一眼那小子,心头憋满了不爽快。
横了一眼,“就你那浑身上下没处干的,再撒点还不都一样?”
“靠!你个狼心狗肺的……”苏贤立马上了火,“一放假你小子倒舒坦,整天躲屋里吹空调打瞌睡……就老子天天往学校赶,你连屁个事儿也不管你?”
程安朔一愣,看那小子惨白了张脸,顿时露了半分笑,“管?没不管你……这不给你送伞来了?”
“我靠!老子都奔这儿了,你这伞还有个屁用?!马后炮啊你!”
“活该……谁让你这笨蛋不好好等着?”
“我……”没了话,支支吾吾的嗓音隔着暴雨声,满头雨水,流进了眼眶,扎得眼睛发疼。
喘着气,半晌吐出句话来,“我……我他妈能指望你什么?”——话里夹杂着,三分埋怨——七分心虚。
看那小子的表情,阴沉且别扭,就他骨子里那点无赖脾气,稍稍估摸掂量,便直觉这家伙不大对劲,“你小子今个怎么了?”安朔伸手,去抹苏贤脸上的一大滩难看的水渍,却被那小子一甩手,毫不留情地给挥开了。
“没怎么。”隔着雨声,发闷的声音,一抬头,两道眼神,心照不宣的,聚在了一块儿。额头上耷拉着湿透的头发,水滴连着串地直往下淌,耳边灌满了夏天里的风声雨声,激烈而一发不可收拾,埋下了沉默的种。
末了,程大少一扬嘴角,泄了笑,一拍那小子的脑袋,“得了,苏贤……闹腾什么?你小子说的没错,你是不能指望我什么……”话刚起头,见那小子被激得眼神凶狠,却仍然把话说得平静沉稳,“苏贤,知道你小子这些天心里头不爽的因子又往外泛滥了,你小子乱吐苦水的毛病我会不知道?可你得明白,咱们你是你,我是我,就算在一块儿,也还都一样,谁都没法指望谁给对方做些什么,什么事儿不都是你情我愿?前阵子你小子腿坏了,我把你背上背下的说过一句不愿嘛?可你小子又哪回知道想着我了?”
安朔的话字字在理,一针见血,反问的口气犀利,苏小无赖的眼神一下软了三分,嘴皮子乱颤,想说什么却硬是有东西邪乎地卡在了喉咙口。
“这些天不上你那,是知道你小子在学校补课,我一去你能不分心?你苏贤也就那么点耐性,期末联考不及格那是你小子活该……可我认识你苏贤那么多年,打小你这家伙脑袋就机灵,你小子就不能安分点让你妈他老人家少操点心?”苏贤睁大着眼,见程安朔把话说的亮堂,心发虚,扭着头,装作心不在焉的,却早给看穿了。程大少的两只手狠狠搭在苏小无赖的肩上,把那小子推挤到墙根,挨近了半分,拔高了嗓门,“笨蛋……装什么?别心不在焉的以为能把我的话当放屁,我跟你,还真没什么能客气的。”
嗓门颇大,喊破了暴雨声,伸手拽着苏贤的胳膊用着狠劲,强迫那小子眼神发虚的打量着自己。没多久,听见苏小无赖终于沉不住气,叫嚣着破嗓门,“妈的!流氓……干什么你?有话你他妈好好说!扯我衣服你他妈想干嘛?”拉扯着自个儿那衣服就往边上躲,身子一侧,没法不暴露出了屋檐,雨水噼噼啪啪地侵袭了半个肩膀,冷得整个身子一哆嗦。
“干什么呢你?!”又一伸胳膊,迅速敏捷地把那小子给狠狠拽了回来,力道大得惊人,苏小无赖没个堤防,整个身子跟着往前头倒,糊里糊涂地猛跟着惯性栽,一下栽在了程安朔的胸口,浑身湿透的粘乎感觉顿时从那小子身上蔓延,往程大少身上窜,“还想不想活了?你小子巴望着伤风感冒怎么的?”——尽显关切跟担心。
“我没……”一抬头,见姓程的家伙把表情露的较真,今个苏小无赖身上的倒刺儿早少了一半,贴着那家伙站着,语气顺耳,“也就他妈的郁闷……我真以为你小子这些天把我当空气了……连个人影都不见……谁知道你小子还算关心老子……”
“说什么呢?”挨着他那鼻梁,把嘴凑近了,狠狠驳了回去,“鬼才没影。”
“……”这回,破天荒的,苏小无赖被程大少激得,连连失手,表情傻冒至极。
忽然——逗乐的表情堆着笑,各自眼底对方的幽默,雨点子没半分见小,跟着俩人一块儿把酣畅的心情发泄一通。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声,“凑近点!这他妈够冷的。”紧接着谁都没计较那湿透的衣服,浑身上下给对方燃了把火,挨近了,都没吱声,贴在了一块儿,耷拉着两个脑袋磨蹭在了一块儿。
半晌功夫,苏贤咳嗽了两声,把姓程的家伙一推,隔出距离,表情凝重,尽把心结往外捣,“姓程的……我他妈得跟你说正事儿!没几个月就得高三,咱俩这一年,你打算怎么着?”
“……”头一回,见苏小无赖在自己跟前严肃认真,程安朔却忽然没那么底气十足——原来这小子,平素能装傻无赖,但谁心里都明白,眼前的事儿,是前途,由不得半点马虎。
“苏贤……我就一句话,要还在一起,就分开,一段日子。”把话说得断断续续,没半分玩笑草率,话刚说完,在雨里——陡然炸开了一道雷。
忽然,对面的小子听罢,扬起了拳头,表情狰狞——预计得是急疯了。
可下一秒那拳头,突然化作了手掌,一下,撑在了程安朔身后的那堵老墙上,“妈的!说得还真他妈轻巧……你他妈又想躲哪儿你?”语气里掺着莫名的酸味。
“苏贤!”突兀地打断那小子的话,“说你笨还不信?你压根没听明白!这回,我没打算离开…人可以在一块儿,可心,别老把人惦记着。”
苏贤摇着头,强笑得厉害,“得了……老子全他妈明白……你能害我?一年还真不短……不过我还就不信这邪,没了你小子在身边我就没法活?——程、安、朔!你他妈听好了……一年之后,谁都别装作不认识谁!”
那一刻——壮志凌云,全疯狂地暴露在黑压压的雨天里。
话说完,那小子忽然扭了头,整个人转身跑在了巷子里,任凭背后那姓程的小子撕吼的厉害,也不回头,嘴里叫嚣着,歇斯底里,“老子他妈的不等了!就这点雨想把老子给吓退?没门!!”最后的两个字,爆破在一声雷鸣中。
——这回的疯跑,比哪一回都要冲动和激烈。
过了好一阵,突然感觉后头的脚步声逼近了,一回头,见那小子就在眼前,咧着笑,没撑伞,跑近了一样浑身湿透。
那人站在雨里,说,“苏贤……不管什么时候都一样……你小子总不能让人安心,所以我还是得,处处跟着。”
前头的家伙,忽然笑开了,眼眶里全是水,再一扭头,撒腿就跑,笑声灌满整条无人的巷子,“哈哈……有种你他妈的来追我!!”
后面的人,没半分犹豫,踩着水,疯狂地追逐。
雨水浸没整个身体。
——他们,
把热血的青春爆发在一瞬间,
把青春的不羁淹没在疯狂里,
把不羁的 冲动透露在行动前,
把冲动的理想彻底地宣告,
——整个天下。
谁都知道,暴雨过后,是万里晴空。
接下去的那个暑假以及高三的一年,都是行色匆匆。苏小无赖在那个豪言壮志的暴雨天过去之后的第二天里就给自己立下了三条戒令,条条正经严肃:一、这一年,决不干与学习不相干的事儿,尤其是谈情说爱,早恋胡闹——所以适当的时候对于姓程的小子要采取与其隔离的政策。二、这一年,决不无赖耍流氓,要学习姓程的小子表面矜持内里混账的虚伪假象,从根本上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好学生。三、这一年,在学校,要充分利用自己跟姓程的小子之间的距离优势,力求从那小子口中套出所有难题怪题知识点的解答。写完这三条禁令,苏贤陡然发现自己有干国家特种职业行当的潜质。
这辈子,苏贤总相信一句话,那就是人不能没有骨气。所以在高考的面前,这小子挺着胸在他妈跟前拍了胸脯,吼得七分壮阔,三分傲骨。
于是整一年,苏贤完全地脱胎换骨,跟换了个人似的,成天埋头苦读。程安朔也够配合,一天跟这小子说不上三句话,除非那无赖缠着自己答疑,可除了关于学习的事儿,什么都不牵扯。
转眼这么过了一个学期,等春节一过又这么一开学,就离高考真没几个月了。到了四月举行模拟考的时候,苏贤把自己的用功劲全提了上来,偶尔熬夜到凌晨,三更半夜的不睡觉。有一回,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半天没搞明白一科学真理,外带大脑缺氧,气急败坏,也不看看外头几点,穿着条睡裤就去砸隔壁程安朔家的门。砸了足有半分多钟,才听见里头有动静,隔不了一会儿,门总算开了,就见程安朔耷拉着脑袋,整一没睡醒的样,眼神游离得很。
苏贤揪着那小子的衣领就推推搡搡往屋里头挤,“喂……姓程的……老子他妈的急了……你赶紧给我说说这题……”漕着课本就往那半梦半醒的家伙跟前一摆。
程安朔被他这么风风火火地推来搡去,这才清醒了大半,看了眼墙上的钟,顿时气得咬牙切齿,双目圆睁地冲那小子瞪了好几眼,哑着没睡醒的嗓子吼了声,“混蛋……这都几点了……你瞎胡闹什么?!有事儿明早上再说。”说完打了个哈欠就朝里屋走,摆明了走好,不送。
可苏贤那小子能就此罢休?这不,还没走出去半米,就突然给后头的家伙一把揪住了衣服,动弹不得,一回头,那小子眼里泛了红光,嘴里唠唠叨叨,“我呸……姓程的……今个你要是不给老子说清楚了,你就甭想睡觉。”言语间——脸上尽是满目凶光。
“……”顿了半会儿,对方挠了挠头,满脸心不甘情不愿,可见那小子的无赖样,一时半会儿还真赶不走,干脆不和他罗嗦,“得了……别闹了,有话进去说,别在这儿闹腾,一会儿得把我奶奶吵醒了。”
程大少进了屋,开了灯,这回完全清醒了。苏贤大大咧咧往写字台跟前一坐,“啪”的一声把书砸在上头。程大少坐那儿听那小子把罗嗦话说了半天,也把题解释了半天,可谁知道那小子尽往死胡同里钻,压根不信这科学真理,居然跟自己干上了。面红耳赤吵了半天,程安朔总算沉不住气了,扔下句你小子不听拉倒,倒头就往他自个儿的床上一歪。留下苏小无赖一人在那儿咬牙切齿,满目狰狞,鼻子里尽哼哼,“你他妈别溜你,老子还就不信我驳不了你。”
“随你……什么时候你小子想通了再走也成……可别忘了把灯给我关了。”——半夜里头跟个无赖吵,不值得。
——于是各干各的,赌气的赌气,睡觉的睡觉,程大少也不顾那小子在自己那写字台上得磨蹭到什么时候,睡得甚是安稳踏实。可前半夜刚过,忽然又不知不觉地醒了,一翻身,眼神模糊,就瞅见那台灯还开着,照得刺眼,写字台上苏贤那脑袋倒是早趴在了上头,一动不动,早睡得昏天黑地,不省人事,尽打呼噜。
程安朔没了法子——这小子怕是无赖惯了,尽给自己惹麻烦,这么睡还不着凉感冒的,他真他妈以为自己是无病无痛的神仙了?没多想,三下五除二,使用蛮力把苏贤给拖拽到床上,那时候程安朔陡然觉着这小子沉的就跟死猪似的。谁知道苏贤睡得正迷迷糊糊,还伸手乱舞动,压根不配合他这搬运工。
末了,耗了不少功夫,总算把那小子置放妥当,自个儿也躺了下去,刚想起身去熄灯,“啪”一声,程大少的脸给人用巴掌狠狠拍了一下,还没明白什么事儿呢,那手中了邪似的往下捣鼓着就勾住了自个儿的脖子。一扭头,程安朔窝火,那小子压根没醒,脸凑着自个儿的身体,挨得够近。下一秒,安朔没客气,一伸手就使了劲把那无赖的手给甩开了,顺带把那小子整个往床那头推挤了一番,总算听苏贤哼哼了两声,知道这小子这回被自己这么一折腾是没法不醒了。
熄完了灯,黑压压的,就听见那小子含糊不清的声音,“干什么你……”
“笨蛋……你怎么回事儿你……趴桌上也能睡?”躺回去,一把就揪住那小子的脸。
“我真累了……”眼皮子打着架,这时候的苏贤没了来时候的生龙活虎。
“那还瞎折腾什么?谁他妈三更半夜的没事儿把我吵醒了,现在还尽找我干些善后的事儿?你闹什么病呢?”语气里多多少少掺了埋怨。
“……”
那小子忽然没吭声,顿了好半天。
“不说话?”伸手推了推。
“恩……别闹。”苏贤扭着头,一扬手,又勾搭上了别人的脖子,“轻点……让老子睡会儿……”
“……”
嗓音越来越轻,两具年轻的身体又靠在了一块儿,“我没事儿……这些日子太累……就是想跟你在一起……这么待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