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看着温岐宇颓唐绝望的神情，看管轻声对温岐宇说：“今天早上温岐山并没有什么不对劲，正常的吃了早餐，然后去了交谈市室参加，他今天的发言比之前的几次有很大进步……我本来很欣慰他能有这样的进步。但是没想到……温先生，请节哀。”

温岐宇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喑哑颤抖：“谢谢你最后这段时间对我爸爸的照顾……谢谢你……”

“我想和我爸爸单独待一会儿……”温岐宇说。

“好的。”看管点头转身离开。

留下温岐宇和一屋子的死气待在一起。

温岐宇尝试了两次才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站在温岐山床前，盯着那具尸体。

温岐山……死了。

死了。

死了。

温岐宇觉得浑身无力，脚底发软。他抖着手掀开盖在温岐山身上的床单，想再看他一眼。

惨白的脸。紧闭的眼睛。

温岐宇情不自禁去握温岐山的手。

冰凉。

这个人，就是自己十几年来的噩梦，却也是自己绝望时不曾料到的那个希望。

他是，父亲。

“……爸爸。”

温岐宇脱力一般一下跪倒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苍白的面颊流淌着。

温岐宇用双手死死抓住温岐山的手，额头伏在床沿，泪水浸湿了雪白的床单。

那声“爸爸”，再不会有人应了。

再也不会了。

“爸爸！”温岐宇终于失声痛哭。他一遍一遍的呼唤着，可回应他的，只有死亡，与沉默。

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温岐宇只觉得自己的眼泪流干了。膝盖像针扎一样疼。

几次挣扎都没能站起来，温岐宇只得依依不舍的松开温岐山的手，试图撑着床沿站起，却眼前一黑。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人，竟然是李哲。

“阿宇！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李哲慌忙用额头去试温岐宇的体温。

“这是……哪里……”温岐宇沙哑的声音小的不能再小，李哲侧耳贴近温岐宇才能勉强听清。

“在你的家里。阿宇，你在……昏倒了，我赶去找你，正好遇到你昏倒在……”

“温岐山呢……我爸呢。他在哪里。我，我还想和他待一会儿……”温岐宇说着就要坐起来。

李哲直接把温岐宇重新按倒在床上，“阿宇，温岐山……走了。你不能……阿宇，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阎忻说，你今天昏过去三次了。”

“哦。三次……有谁在乎呢。在乎的人都离开我了。妈妈死了。支旭死了。顾言不要我了。爸爸，连见我最后一面都……”

打断温岐宇的话的，是一个结实的拥抱。力量大的让温岐宇觉得疼。

“阿宇，爸爸在这里，不会离开。”

爸爸，死了么。

对了。自己，还有另一个爸爸。

“……爸爸……”温岐宇沙哑的声音在李哲耳边响起。

“嗯。怎么了阿宇？”李哲想松开手看看温岐宇的表情，却感到温岐宇因为自己这一动作颤抖起来。

“爸爸！”

“嗯。”李哲放弃动作，搂的更紧。

“爸……爸爸……”

“爸爸在呢。阿宇别怕。”

时间好像停住了。温岐宇安安静静的被李哲抱着，感受着李哲灼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

“阿宇，你看看我，”等到温岐宇不再颤抖，李哲才放开温岐宇，与他对视，“我发誓，我不会离开你。发誓。”

在李哲的承诺声中，温岐宇苍白的笑了，随后再度昏睡了过去。

（九十九）

清醒过来，温岐宇猛地坐了起来。

刚刚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李哲怀里颤抖。梦见李哲说永远不离开。

可是，有谁能永远不离开呢。

温岐宇苦笑。

拿起手机，看了看日期。居然还是今天。

这一天，实在太过漫长。

温岐宇下了床，准备进入工作状态。毕竟，顾成的案子明天就要开庭了。

他扶着墙走向卧室门口，差点撞上来人。

温岐宇猛地向后退了一步，面前是端着一个碗的李哲。

“阿宇醒了？怎么下床了？”

李哲把碗放到一边，直接把温岐宇拽到床上，拉过被子把温岐宇裹了个严实。

刚刚，不是梦吗……

那，岂不是……

温岐宇的脸红起来。

李哲看透他心思一般笑了笑，摸着温岐宇的头说：“没关系。阿宇和爸爸撒娇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用害羞。”

温岐宇的脸更是红了个透，只能把脸埋在枕头里当鸵鸟。

李哲也不再逗他，只是伸手把他扶起让他依靠在枕头上，拿起了放在一边的碗：“阿宇快三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这样可不行。这白粥虽然不能说好吃，但至少……能吃，爸爸平时都在外面吃，实在不会做饭，阿宇肯不肯赏个脸尝尝？”

李哲颇有些自嘲的语气逗得他想笑，可眼眶却酸涩的厉害。莫名想起自己受伤发烧时温岐山那半凉的粥，想起自己被顾言绑在客厅做了一夜之后顾言那碗满含歉意的米粥。

如今，他们都走了。

温岐宇揉了揉眼睛，乖乖喝下李哲喂的粥：“……很好喝，谢谢爸爸。爸爸，我的工作了。顾成的案子马上就要开庭了。”

“你等着。”李哲一脸无奈的出了卧室，回来时手里拿了一本资料，“开庭要用的东西都在这里，你熟悉一下就好。别太辛苦，今天必须早睡。”说完又盛了一碗粥，吹凉了才盛出一勺送到温岐宇嘴边。

“……爸爸，谢谢你。”温岐宇再也忍不住，眼泪掉进粥碗里。

李哲把粥放到一边，搂着温岐宇轻抚他单薄的背：“阿宇放心，明天的庭审会很顺利的。顾成不会抵赖，睡吧，睡吧……”

阎忻走后，顾言呆坐在咖啡厅里。知道天色渐暗，他才走出咖啡厅。

不想回家。

顾言一个人在大街上游荡，路过报刊亭时，看到了一条条的黄鹤楼，很显眼。

“老板，要一包黄鹤楼。”

顾言坐在路边的椅子上，点了一支黄鹤楼，只是点燃而已。嗅着熟悉的香烟味道，顾言觉得阿宇就在身边。

犹豫了一下，顾言还是把烟塞到嘴里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咳……”

顾言呛得眼泪都掉下来。

阎忻说，他喜欢温岐宇。可是温岐宇的心，只有“顾言”，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阎忻说，他要走了。但他会盯着自己，如果自己继续折磨温岐宇，他一定会把温岐宇强行带走，让自己永远见不到温岐宇。

可是，自己，还能和阿宇在一起吗。

自己和阿宇之间的感情，太纠结，太辛苦，连他自己都对幸福的方向感到模糊不清。

而明天，关于爸爸的审判就要开始了。他知道，爸爸没有挣扎。他去见爸爸的时候，带了一些专门打黑道官司的律师。哪怕爸爸可以洗脱罪名，他甚至想过制造伪证！

可是爸爸说：“不用了。别白费力气。经营好你的公司！”

你的，公司。

好像遗言一般的话语，让顾言觉得既愤怒又无力。

为什么要这样！温岐宇！

公正！该死的公正！！

顾言把烟狠狠的扔在地上。他想恨温岐宇，可他做不到！

顾言，恨这样的自己。

机场。

温岐宇和阎忻各拽着一个行李箱，慢慢的走着，两人都沉默着。

“就送到这里吧。”到了安检口，阎忻接过温岐宇手里的箱子，顺手揉了揉温岐宇柔软的黑发。“只是回去处理点帮里的事情，也不是再也不见了。以后有什么事，都找我。听到没？”

“嗯。”温岐宇点头，“阎忻，这段时间真的很……”

“别谢来谢去的你说着不烦我听着都烦~”阎忻又捏了一下温岐宇的鼻子，“温岐宇。”

“嗯？”

“我……”

温岐宇认真的看着阎忻的眼睛。

“我……”阎忻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头发，松开拉着拉杆箱的手抱住了温岐宇。

“小美人……有些话，我知道我没机会说了。我也从来没有过说的资格。可我……”阎忻深吸了一口气，把温岐宇搂的更紧了些，温岐宇的脸颊紧紧地贴着阎忻的胸膛，连那急促的、悲伤的心跳都听得清清楚楚。

“……阿宇，如果我把你娶回家，我爸会高兴的吧。” 阎忻笑的有些苦涩，他松开温岐宇，轻轻吻了吻温岐宇光洁的额头。

“再见了，阿宇！下次我会给你带个嫂子回来！”

说完，阎忻头快步进了安检口，没有再回头。

温岐宇，你的心，早就被顾言绑架了。我连竞争的资格都无从谈起。

温岐宇，如果有时光机，我一定要比顾言，更早遇见你。

（一百）

“全体起立。请审判人员入庭。”

“报告审判长，准备就绪，现可以开庭，全体坐下。”

温岐宇机械的起立，坐下，视线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观审席上的顾言。即使感受到来自被告席探究的目光，温岐宇也无暇理会。

温岐宇的视线，一直焦灼在顾言身上。而顾言，始终微微低着头，微长的栗色刘海遮住了眼睛，从而泄露不出任何情感。

顾言，你为什么不看我。

“现在，关于顾成恶意竞争，舞弊，及贿赂官员一案，现在正式开庭。对于原告方的各项指控，顾成，你是否承认。”

“我承认。”

顾成声音不高，却惊得温岐宇瞪大了眼睛。他猛地将目光转向顾成，满脸的不可思议。

审判长似乎也很意外：“……你……暂时休庭……”

“等一下。”顾成打断了审判长的话，“我要坦白。关于贿赂一事，我是被迫的。张毅强迫我给他钱，他是主动索取贿赂，并非我主动行贿。”

说完，顾成主动对上温岐宇的眼睛。温岐宇不由得皱了皱眉。顾成眼中饱含的深意，温岐宇看不透。

温岐宇此刻脑里心里乱成一团。这是圈套？还是良心发现？抑或是舍卒保车？还是以退为进？还有，顾言，顾言怎么看我？顾言会不会……恨我。

温岐宇忽然想起两小时前，李哲回美国前跟自己说的话：“我有七成把握顾成不会抵赖。你别太担心，医生说你积劳成疾……爸爸回去处理点事情，再帮你安排一个医院疗养身体，这个案子，还有你和顾言的事情解决了，你就来美国找爸爸。记住了吗？”

当时自己只是觉得感动，之前的所谓“顾成不会抵赖”，温岐宇只当是李哲在安慰自己。可如今竟然是这样的结局，温岐宇不禁怀疑，李哲是如何得到所谓的“七成把握”？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温岐宇的心乱的厉害，眼前的事物也开始模糊不清。庭审莫名结束，观审人员都有秩序的离开，温岐宇看见顾言的身影也在离开的人流之中，一点，一点，离他而去。

那一刻，温岐宇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一切的一切都已模糊。只有顾言的身影，占满了他的整个视线。他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的朝顾言跑去，却没走几步就失了重心地跌倒在地。

整个过程，顾成都一直静静的看着。

看着温岐宇重重的摔倒在地和顾言逃也似离开的背影，顾成若有所思。

李哲，你看东西太毒。顾成不禁摇头苦笑。笑自己知道这么多，看了这么久，都没能看清自己的儿子和温岐宇之间的感情早已越界，顾氏这些变故，让两人纠缠的更深了。

其实，在开庭之前，李哲来找过顾成。

李哲见面就递上名片，说话既彬彬有礼又毫不隐晦：“顾先生，您好。我叫李哲，是一名律师。我今天见您，是希望您认罪。”

“李先生不觉得这样太过异想天开？”顾成的语气里不自觉的带上了嘲讽。

“即使您不认罪，您也一定会被判刑。这次原告的证据相信你心里都有数，不用我来提醒。再者，”李哲揉了揉太阳穴，“你是个父亲，必定会为子女考虑。无论你从哪样罪名中脱身，那样罪名都会牵扯到顾言身上。顾言作为顾氏现任总裁，不可能完全干净。”

顾成沉默，但放在桌上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再加上，林樱也是证人，如果您抵赖，第一个恨上您的，就是顾卡卡。”

“够了！”顾成的手狠狠砸向桌面。良久，顾成才压下愤怒，重新舒展开紧握的拳头。

李哲注意到顾成的小动作，整个人放松了些，“您一定在疑惑，我为什么跑来告诉您这些。或者您已经知道了，我的另一个身份，是温岐宇的生父。”

顾成只是抬眼看了看李哲，目光中并无惊讶。

“看来您已经知道了。”李哲不再直视顾成，而是低头看着桌面：“如果有选择，我也希望温岐宇能够娶妻生子，过上平淡幸福的生活。但，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在我能够参与阿宇的人生时，他已经……我自认没资格去干扰他的感情。再加上，我见过顾言看阿宇的眼神，我知道，顾言是爱极了阿宇。这就够了。我不管顾氏到底有多乱，不管你和其他人的恩怨情仇，我只私心希望，阿宇能够幸福、快乐。所以，我希望结束这一切。”

“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你知道，我之所以告诉你要你认罪，是看在阿宇的份上才帮你一把。首先，你认罪可以减刑；其次，顾言可以免受牵连，这也是阿宇希望看到的。至于阿宇和顾言，”李哲叹了口气，“你如果反对，我也不会说什么。他们之间到了这个地步，希望不大了。但我不得不说，如果两人和好，最大的收益者还是顾氏。顾言是什么样的人，你这个做父亲的心里一清二楚。顾氏能经营到现在，温岐宇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想必我也不必多说。温岐宇之前为了维护顾氏不惜将自己的名誉毁于一旦，而我，会让媒体对这次官司大肆报道，让公众看到阿宇为了维护公正而付出的代价，从而挽回阿宇的声誉。如果你继续强行抵赖，只会做了阿宇的陪衬，体现顾氏是多么肮脏。为了顾言，卡卡，还有顾氏，希望你慎重。我言尽于此。”

等到温岐宇追出法庭时，已经不见了顾言的身影。

面对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流，温岐宇有些茫然无措。全身的仿佛瞬间被抽空，温岐宇无力的坐在人行道边，点了一支烟。

顾言，我们，还能回去吗。

刚刚那一刻的冲动与悲伤，在这个川流不息的城市里倏地沉淀。天色渐暗，万家灯火让这个温岐宇的心境不再那般无助，凄凉。

看着路上牵着孩子过马路的家长，拿着糖果笑的幸福的孩子，匆忙的低头赶路的上班族，还有相互依偎缓慢前行的老人，温岐宇的心变得安静。

公正，是维护秩序的唯一力量。

只有秩序，才能让这个社会，成为绝大多数人的安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