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浅井苍之助
浅井苍之助  发于:2015年09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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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一个伪装为故事者的医生,一个假装成管家的牧师,以及一个享受伯爵荣耀的间接杀人犯。

这是场阴谋,但这又不是阴谋。

当岁月逼迫我终于成长——我只能以此来祭奠我逝去的天真。

内容标签:恐怖 虐恋情深 西方罗曼

主角:索尔伯爵 ┃ 配角:尼洛,迪亚 ┃ 其它:相爱相杀,天真

01.天真

索尔是个天真的人,天真到有那么些愚蠢。

但同时他也是个性情阴暗的人。

这两个词的关系有些复杂,天真的人并不一定不性情阴暗,性情阴暗的人也并不一定不天真。而这种双重否定所带来的别扭矛盾感就像索尔这个人。

第一次见到索尔的人都会觉得他长得……怎么说呢,精致冷漠得就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或许是眼神太过空茫,显得整个面容都如蒙上一层淡灰薄雾般死气沉沉,又因为眼角倔强而阴鸷地上挑,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冷酷,冷酷又不容易接近。再加上伯爵的身份,更让人心生敬畏。

而第一印象之后,所有人都觉得这孩子太过成熟。说好听是成熟,难听一点就是虚伪。不过在杀人不见血的贵族社会,虚伪并非坏事。

总之所有人都认同索尔拥有姣好容颜且恰到好处的虚伪这一事实,也认同他性情不定,喜怒无常,却不能认同将“天真”这个词套用在索尔身上。

说索尔天真的另有其人。

那是个男爵,据说是因为故事写得好,被此地的领主赏识所以封了个最小的男爵,就是为人太放荡。他的人就像他的文章一样,华丽,奢靡,却满是肃杀,从第一章到最后一章皆是绝望的气息。

每当男爵和索尔伯爵站一起的时候,随身伺候的下人都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看到两个同样精致,却又同样冷漠的木偶并排陈列在空旷奢华的巨大展示柜里,过分华丽的洛可可风金色卷草纹浮在浅黄墙壁上,和他们身上做工繁复的服饰呼应,更显得没有生气。

那种感觉太过诡异,诡异又有几分凄凉。

说起来,索尔所在的家族也算是本城数一数二的望族。自他祖父从都城搬到这里后就一直定居于此,至今已有百年。其间家族内部也算是太平无事,只是到了索尔父亲这一代偏偏就几多波折,先是夫人难产,几年之后又被一场大火烧了大半家当。据说索尔的母亲在生他时就有些血崩的倾向,不过最终还是熬了过来,但是在生索尔弟弟时却是真真实实地血崩了,听说浓稠的血流得满地都是,而他的母亲就在那一滩血泊里渐渐停止呼吸。当时索尔就躲在房间衣柜里,他本来在和小朋友玩捉迷藏,躲到衣柜后见对方迟迟不来找自己就一时放松,竟是睡着了。

醒过来就看见死人,对于那么年幼的孩子确实是有影响的,而且影响深远。

每当管家和迪亚说少爷幼年时多么多么可怜,自己当初在衣柜里发现惊呆的少爷时,对方有多么多么的神色惨白如纸,多么多么的可怜可叹,迪亚就将双手握拳放在嘴边轻轻咳嗽几声,提醒这个太过可怜自己少爷又同情心泛滥的老管家,希望对方和他说点有用的事情。

他已经听老管家讲了几十遍,无非就是年幼的孩子尚自懵懂就看了死人,而且死的还是自己的母亲,内心该有多么无助多么凄凉多么可怜之类的,不过他是谁,他是靠写小说赢得生存,还给自己挣来男爵地位的故事者,这样的情节他写过太多,也想过太多,不能再引起他丝毫怜悯。

“管家,索尔让我去见他肯定是有事情,你看我们……”容貌精致的男爵微微皱起眉头,形状姣好的双眼里渐渐泛起浅薄的愁色,双手一摊,看似为难地望着老管家,无论语气还是神态都恰到好处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老管家被对方那种优雅又似演练过千百遍的神态镇住,他用浑浊的老花眼看眼站在面前的精致男爵,自觉失礼,于是后退一步,半弯下腰,低声道,“男爵,您请。”

男爵几不可见地笑起来,忽略弯腰行礼的老管家,向着目的地前去。

就像所有人以为的那样,他是那个冷酷伯爵的唯一朋友,但他和索尔的关系又不能用朋友两字概括。那种惺惺相惜却又同样阴暗自怜的感觉并不能用朋友这样珍贵又高尚的字眼定义。

穿过大理石廊道,再欣赏几眼开得精致又虚假的烂漫盆景后迪亚才到达索尔的卧室。伯爵并非只有一个卧室,但这个卧室却极为偏僻,而且神秘,因为所有下人都被明确警告过不能进入伯爵卧室,就是靠近都不被允许。那是这个空旷别墅里的禁地,却并不一定是唯一的禁地。

这个别墅禁地很多,有些是因为长久没有人去长满野草又有了些鬼怪的传闻所以被列为禁地,有些是伯爵明确规定的禁地,再有一些是死过人所以被认为不详,故意闲置的禁地。有时候下人都搞不清楚这个在都城看来并不算很大的别墅怎么会有这么多禁地,但谁让伯爵是这里的望族,薪资又高,算是个好差事,故此下人都对禁地避而远之,视而不见。  1

如今迪亚就站在下人眼中神秘又诡异的禁地门前,敲门也不是,不敲门也不是。

若是敲了门,对方的床气却是十分厉害,少不了尖酸刻薄地冷嘲热讽,虽然也可以反击回去,不过他此行的目的并不在于斗嘴。若是不敲门,一直这么站在外边吹冷风也不符合他的个性。

在迪亚的耐心告罄之前,门却是开了,尚未梳洗的索尔衣衫不整地站在门前,双眼却是不符合他精致脸孔的冷酷与乖戾。

“进来吧。”索尔开口,让出位置供对方进屋。

“你不是有管家吗?怎么还这么邋遢,被那些淑女看见了可不见得还会那样哭着喊着嫁给你。”迪亚进了屋。突然而来的黑暗让他眯起眼睛,嘴上却并不留情,“怎么,年轻的管家长得并不合口?”

那个年轻的管家迪亚也看过,长得高大英俊,平日总着一身正经严肃的泰尔燕尾服,将口子一直系到顶部,神色冷漠又带着禁欲气息,正是他喜欢的类型。不过他这个人滥情惯了,就是昨夜刚温存过的人第二天早上都能笑得风轻云淡地视若无睹,所以也只是嘴上占占便宜。

“如果你要,我将他送给你。”索尔回答得一本正经。

“不了,你千挑万选的管家只拿来当床伴太可惜。”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想负责任。谁见过放荡的故事者迪亚会和别人二度温存?

何况这种调笑他们都已经重复几十次,早就心照不宣。

“找到人选了吗?”索尔早就适应黑暗的双眼环视房间一圈。

这个卧室很空,比索尔其他的几个卧室都空,除了一张雕琢繁琐的镀金大床,就是一张牝鹿腿桌子,以及桌上的一个大箱子。桌子用来记录突然降临的些微灵感。索尔并不写故事,但是他并不吝于将自己的灵感馈赠给面前这个写故事的人。

索尔想到这里,凝视着迪亚和自己同样精致的面孔。对方碧绿色的双眼正微微眯起,似乎在思索事情,只是薄薄的嘴角扬起凉薄风流的弧度,在精致艳丽的翻边领法式外套映衬下,多少有些放荡。

索尔想起迪亚曾说过的一句话:不要相信说故事的人,因为他们都凉薄,凉薄又虚伪。

索尔并不懂这句话里的悲欢离合,也不感兴趣,就像他心中藏着秘密,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两个难以言喻的伤口,也许不深,也许已变得浅淡,但却不能忘怀,也不能提起。

“你确定要继续吗?”迪亚有些头疼地揉揉太阳穴,“现在人们已经提高了警觉,都城那边据说也会派人过来探查虚实,何况想要找到适合你胃口的货色真的很不容易。”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没必要为了那么一丝……”迪亚停顿少许,碧绿色的双眼露出有些嘲讽又有些同情的笑意,“索尔,人不能活在自己的幻觉里。”

索尔只是看了眼迪亚,语气冷硬,“你今天的废话真多。”

迪亚笑了笑,笑完之后又深深叹气,几近悲凉地开口,“索尔,你太天真了。天真到有那么些……愚蠢。”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分不清天真和愚蠢,或者拒绝承认两者的区别,因为天真尚有退路,愚蠢却是退无可退。

迪亚露出了蕴意不明地笑容,“我明白了,伯爵。”

02.隐匿的心脏

索尔对于迪亚并不完全信任,但又不是完全不信。这种介于信与不信的矛盾心态曾多次让他踌躇,然而当时间缓缓流过许久之后,他就不纠结这个问题。因为有的事情,有的感情,并非不是此就是彼。

人们可以在相爱的同时又相互憎恨,又可以在相互信任的同时彼此背叛,世间种种,不过就是如此复杂,复杂又难以揣测。

索尔躺在床上几不可闻地叹口气,将注意力转到面前正单膝跪地行礼,提醒他早起的人,也就是他年轻的新管家,尼洛。

虽说是新管家,但这个新是相对于他和迪亚这种疑心病重得连自己都怀疑的人而言。对于正常人来讲,尼洛早就不是这个别墅的新管家。自从他一年之前代替退休的老管家将别墅管理得井井有条之后,下人们就将这个英俊又能干的青年视为真正的管家。

索尔躺在床上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尼洛也没有退下之意,只是谦卑地跪在地上,履行自己管家的责任。当阳光终于透过窗户照射到索尔身上时,伯爵动动身子,准备起床。  2

索尔有床气,这点尼洛也深知所以他只是跪在地上既不催促,也不示意,只是以跪地的方式提醒对方。当床气过去之后,索尔就如同正常的十九岁孩子一样,对于他这个二十多岁的成人来讲,威胁无限接近于无。

“尼洛。”索尔起床,穿着浅蓝色的羊绒拖鞋站在原地等待尼洛给他穿衣服。这种琐事本不用管家亲自执行,但索尔本着降低危险的原则将自己的日常琐事都推给一个人,以前是老管家,老管家退休之后就是尼洛。

将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一个人固然会将风险翻倍,但换一个角度来讲,也是避免风险的好途径,只要这个人是值得他全然信任的人。

索尔不动声色睁大浅蓝色的双眼,不错过尼洛的任何细微表情。很好,双眼中的表情没有异常,动作也没有一丝不符,没有危险。当自身的警报器暂时关闭后,索尔才微微眯起眼睛,开始享受别人的侍奉。

尼洛的动作不像老管家那么缓慢,但又算不得粗暴,只是利落又干脆,毫不拖泥带水,与他的做事风格相符。所以很快,索尔就已经穿戴完毕。

“推掉所有的邀请,今天我不想出去。”索尔开口。

这是个有些任性的要求,但同时这也是命令,所以尼洛在低头答应后躬身退下,立即去执行。他并不将自己的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上,但同时工作也不能影响他的私人感情。

来到索尔身边当管家是场有预谋有组织的行动,尽管这行动的计划者与实施者都是他。他本以为对方是个老态龙钟或者富态尽显的老人,再好点就是阴鸷又暴躁无常的冷酷男人,但却没想到对方这么年轻。真的,索尔实在太年轻了,当他来到他身边时年轻,现在依旧年轻。

年轻有年轻的好。世间资本无数,年轻就是其一,何况索尔既年轻又美貌,身份又高贵,其资本实在是太多,让人难以望其项背。尼洛之所以说这些,就是想说,这些资本让他着迷。

爱美是人之天性,何况美人既有身段也有身份。所以尼洛对于自己深陷其中这一事实并不奇怪,甚至在见索尔第一眼时就已经隐隐预料到。

那一天的天气实在很好,好得让尼洛怀疑之前那痛彻心扉的事情到底是否属实。

当时索尔就坐在镂花红木椅上,穿蓝色立领燕尾服,里面是印有莫里斯图案的白色马甲,手里握着从中国舶来的青花瓷茶杯,精致的脸庞在灿烂却并不酷热的阳光照耀下泛起淡淡的光晕,嘴角浅笑,眉眼温柔,在纯蓝天空的映衬下优雅又悠闲地品他的下午茶。

那天没有云,尼洛记得很清楚,因为没有云,整个天空就是蓝色,干净纯澈得就像美人眼角的一滴泪,美得实在让人心醉。

索尔听见老管家介绍尼洛后并没有将目光移向尼洛,而是看着不远处的金色牢笼,以及里面奄奄一息的夜莺。

夜莺是他花大价钱买的,但怎么哄都不唱歌,而且不吃不喝。索尔到最后都不奢望对方能一展歌喉,只希望那只小小的鸟能待在他身边,然而这点渴求都不能实现,因为夜莺看向天空的双眼实在炽热。那种燃烧不死的展翅野心烧得索尔开始心情暴躁。

索尔瞥了眼那只小小的夜莺一眼,放下瓷质茶杯,走过去。他的双眼满是怜爱,但手上的动作却冷酷异常。

捏死一只小鸟实在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就算是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讲。

当那只小鸟的心脏在手掌心停止脉动的时候,索尔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泪流满面,然而他止住眼泪,用冷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双眼看着前一刻还尚存一息的夜莺,“扔了。”

亲眼看完这一切的老管家只是在一旁沉默,唯有已经老花的双眼满是浑浊感情。其实老管家并不老,只是生活过早地让他未老先衰,所以在疲惫之下才提前辞职,并引荐尼洛来接替自己的位置。此时管家默不作声地处理鸟尸,无声瞥眼跪在地上,身形板正的尼洛,双眼闪过满意,再看眼似乎思索出神的少爷,将“如果”这种猜测掐死在心里。

因为这世界上最可恶可悲地就是“如果”。也因为,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如果”——假使这世界真有“如果”,那夫人一定不会死,那场火也不会烧得那样炽烈。

趁老管家离开,处理夜莺尸体的片刻,索尔审视着尼洛。他第一印象就是觉得对方很英俊。

真的很英俊,和他同样是蓝色的眼眸,只是更深沉,就像幽邃的漩涡,然后是英挺的鼻梁和有些薄的嘴唇。按照迪亚的话来说,嘴唇薄的人不是性格冷淡,就是冷酷。索尔并不信这句话,那个有些神经质的故事者有很多妖言邪论,比如眼角上挑的人不是多情就是无情,再比如嘴唇苍白的人本性凉薄。

索尔有时候真猜不出迪亚那小小脑袋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话语和想法。不过写故事的人本身就奇,不然不可能想出那么些故作悲喜的故事。

索尔审视尼洛一番后就收回目光。他相信老管家。如果他真的还相信“信任”这个词,那么他唯一信任的人就是忠心不二,从小照顾他的老管家,所以他也连带着想要去相信老管家引荐的尼洛。他冷冷瞥了对方,只问,“名字。”

“尼洛。”尼洛回答。

“以后你就代替老管家。”尼洛听到对方如此说道,然而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下文,待他抬头看过去的时候索尔早就离开,红木桌上只放着一杯冒出些许热气的瓷质茶杯和其下的瓷质茶托。

算来算去,对方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问名字,这是列行公事,第二句是认命他为管家,这也是列行公事。尼洛突然间觉得有些不真实。

自己谋算那么久才来到他身边,结果对方却只是两句话就把他打发了。所有人都知道索尔的性格,尼洛自然更加明白,何况之前他已经揣测无数次两人见面时的场景,无论对方如何刁难,他都有信心沉静应对。

索尔暴躁,冷酷,但更加明显的是怀疑。索尔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而一个疑心病很重的人不可能对一个即将管理自己家务的管家如此不闻不问。

尼洛突然间觉得自己真可悲。他不过就像刚才那只被捏死的夜莺,生死荣辱攥于对方之手,即便内心千回百转,也不过是徒劳。

尼洛用手捂住双眼,直到听见老管家回来的脚步声才放下,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恭敬又有些卑贱地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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