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吃货的爱情故事 上——苏小玲
苏小玲  发于:2015年0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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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不到,一个高大结实的西装男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沈总……”

“啊,你来了,小孩子打架,你看看怎么协商吧,要我们道歉是不可能的。不过虽然是他们家没教育好孩子,但毕竟孩子伤到了,医药费我还是可以考虑出一点的。行了我走了,剩下的交给你。”说罢潇洒转身,带起长风衣的下摆。顺手摘下走廊里一排衣钩上淇淇的外套和帽子,抱着儿子扬长而去。

隔天淇淇就被送进了开发区最好的私人幼儿园,谁知道小家伙并不高兴,一连好几天也没对沈嘉文露出一个笑来。连哄带劝才问出来,原来淇淇舍不得原来的那些小朋友。当爹的拍小马驹的屁股拍在了马腿上,沈嘉文嘴角微抽,默默无语。

好在小孩子的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淇淇在新幼儿园呆了小半个月,慢慢也就忘掉了那些不高兴的事。

所谓生活,归根到底就是一样接一样的事儿。恢复冒牌单身贵族的沈嘉文,开始被张罗着相亲了。

大抵女人都有做媒婆的潜质,沈嘉文那些好兄弟的女人们,一个个的都开始给他当介绍人。有些可以推,有一些,比如李秋生的妈妈芳姨介绍的,就没法子推了。老太太也是神通广大,一个不行还有另一个,最集中的时候一星期不到沈嘉文就喝了四次咖啡一次下午茶,跟明星赶通告似的。也不晓得是哪里来得这么多姑娘。

不过老太太也是个精乖的,对外只夸沈嘉文人品如何好,有学历,有相貌,至于经济条件,哦,反正你跟着他,不会吃苦就是了。

大都是还没成过家的姑娘,矜持的多,活泼的少,但也是各种各样。沈嘉文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对方也在悄悄观察他。都说心灵美才是真的美,那得是认识得久了。遇到像相亲这种凭第一印象定生死的事,沈嘉文还是挺庆幸的,毕竟爹妈给了自己一副好皮相不是。

其实对于婚姻,他已经不抱太多期待了。跟黄丽丽折腾了这几年,他心累得很。但是淇淇需要一个妈妈。毕竟母性缺失对孩子心理成长不利。没有爱情有亲情,这样也就够了。

沈嘉文喝了一口咖啡,有点不耐烦。对面这个姑娘正在一脸严肃地跟他讲西方文学:“《玫瑰的名字》特别好看,不过我觉得仅仅认为书的主题是中世纪的禁欲太片面了,艾柯提供了关于中世纪修道院的现代想象,氛围是丰富至极的……”

沈嘉文忍着打呵欠的冲动做忧郁沉思聆听状。不知又过了多久,手机响起来,他顺势起身:“失陪一下。”片刻后回来,笑得优雅体贴:“真是抱歉,临时有事,今天认识你很高兴,我们改日再聊。”言罢招呼服务生付账,再把恋恋不舍的英国文学女硕士送上出租车,然后头也不回钻进自己的车

抬手看表,已经九点多了,心里骂一句我X,街上基本没有多少车了,捷豹沿着宽阔的复兴路一路往知味居奔去。淇淇一定等着急了。

车开到十字路口,红灯。沈嘉文懊恼地往后一靠,这个交通岗红灯特别长,连转弯都算上,没有五分钟休想过去。

新兴的繁华城区,即使是夜晚,也不乏璀璨明亮,宽敞的马路上,满街的灯火灿灿地燃着,映得天空都变了颜色。沈嘉文摇下车窗,冰冷的空气凛冽地灌进来。

他漫无目的地四处望着,忽然,一个路边蹦蹦跳跳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年晓米狠狠打了一个喷嚏,一溜儿鼻涕滑稽地挂了出来,他不情愿地把手从衣兜里拿出来,去翻找背包里的纸巾。街上没有多少车,有也都是私家的。今天特别冷,出租不好打。年晓米丝丝哈哈地又蹦跶了几下,沮丧地考虑要不要走回家,估计得一个多小时吧,泪流,穷人加班到公交收车真是伤不起。

忽然听到好像有谁在叫他的名字,年晓米疑惑地张望了一下,没有人啊。就顶着风接着往前走。声音好像大了一些,带着怒气,年晓米把帽子往上掀了掀,露出一只耳朵,好冷!

果然有个声音在叫:“年晓米!这边!”是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车窗被摇下来,沈嘉文冲他招手。

年晓米行动在思考之前,光速冲了过去。

尽管车窗开着,车里还是比外满暖和太多,沈嘉文关了车窗,随手把空调开大了一些:“喊你那么久都没听到。”

年晓米后知后觉地心里砰砰乱跳:“哦。”

“哦什么哦?怎么这么晚?刚下班?”

“嗯。”

“什么单位啊?”

年晓米报出一个名字。沈嘉文笑了:“新兴的公司,做绿色食品的吧。”

年晓米点点头:“你也刚下班?淇淇呢?”

沈嘉文无奈道:“正要过去接他,去相亲来着。”

年晓米的心不跳了,啪地往下一沉,嘴上还要说:“啊,挺好的啊,什么时候结婚?我能不能去蹭杯喜酒喝?”

信号灯变了,沈嘉文一脚油门,车子飞驰起来:“嗐,八字还没一撇呢,现在的女孩子啊,啧啧。”扫了一眼年晓米:“你怎么样?有女朋友没有。”

年晓米从失落里惊醒:“哦,还没呢。”

“那赶紧找吧,等真要到了相亲这地步,麻烦不说,还不容易碰着合适的。”

年晓米应了一声,不说话。沈嘉文也不想没话找话,问了年晓米地址,离自己家不太远,就说接了淇淇送他回去。

年晓米道了一声谢,彼此无话。

沈嘉文开车很稳,捷豹又是好车,引擎声几乎听不到,车里安静得连空气都静止了似的。年晓米转头悄悄看沈嘉文,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映着一旁散着橙色灯光的车窗,冷峻里似乎被包裹上了一层浅浅的温柔。

心里忽然就难受得不行。好像有谁说过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是一声叹息。沈嘉文难道真的只能成为他生命里的一声叹息么?他想起自己二十四年的人生里,似乎是第一次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不是那种懵懵懂懂的依赖,不是那种似有若无的眷恋,甚至也不是春梦里那些刺激和心跳。就是,哪怕以后,能坐在一起仅仅是聊天,吃饭,都是快乐的。他想两个人可以带着淇淇去海边拾贝壳,每一年,然后慢慢变成老头子。年晓米不知怎么事情就变成了这样,他认识他不过短短的几个月,却仿佛觉得,也许前二十四年所承受的寂寞,都只是为了和这个人相遇。

没有努力过的爱情都不是爱情。真的不想这样,还没有开始就放弃。

沈嘉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瞟了年晓米一眼:“怎么了?”

“啊,那个,你需要兼职的会计么?”

“兼职的会计?”沈嘉文一挑眉毛:“这是什么新兴职业?”

“就,就是……我可以帮你查账……要是,要是你信不过自己的会计的话……”年晓米结结巴巴地出口,心里又开始一下一下,咚咚咚。

沈嘉文有点好笑的样子:“我可以找专业的事务所啊,为什么要找你?”

“我的CPA证快考下来了……熟人不是好办事么……”年晓米声音渐渐低下去,那一点临时凑出来的勇气,好像被车里的暗影一点点吸走了。

沈嘉文沉默了一下:“你很需要钱?”

“诶?”

“像你们这样,刚进社会,工作没几年,没什么积蓄,但是又要为结婚准备房子,父母上了年纪身体开始不好,肯定很需要钱。”

“结婚什么的……”年晓米不敢说我其实不会结婚,但是确实需要买房子是真的,房价这些年一直在抬头,感觉完全没有往下走的希望。估计再拖几年,连间平房都买不起了。

沈嘉文考虑了一下,他确实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帮他看一看账,以前不是没出过会计联手从店里往外整钱的事,还有人跟厨师合伙从库房签假单偷运贵重食材。现在人心越来越黑,防着点总是没错的,况且多花不了他几个钱。

“你真的行?改天证件拿来我看看吧。不过话说在前面,不可能让你拿跟店里会计一样的工资,没几个钱,你也要做么?”沈嘉文眼神有些狡诈。

年晓米雀跃起来:“能赚个零花就行了。你看着给吧。”

“那行,一月一次,你放假时有时间就过来吧,直接来我办公室,不要说给其他人知道。”

“好,好的。”

沈嘉文看着他,有点好笑:这人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别人说什么是什么,吃亏上当都毫不自知。

“对了?有多少钱啊?”年晓米追问。

“一月五百,行么?”

还成……做零花够了,他本来也只是为了多接近沈嘉文。

“你还没说,怎么这么着急赚钱?”

年晓米认真思索了一下:“我想给我妈换套大房子,老房子供暖不好,怕她做了病。”

沈嘉文点点头,有点感慨,现在的年轻人里,这样懂事孝顺的,不多了。瞄了年晓米一眼,还是带着那副黑框大眼睛,老实,有点呆,有点傻……很孝顺。

这样的男人,是最容易被女人耍的。沈嘉文有点感慨,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到现在还没对象,估计以后也是个要靠相亲才能结婚的。

知味居门前还是满满登登的,沈嘉文把车随意往路边一靠:“一起进来吧,你喝点什么?”

“不,不用了。”年晓米不大好意思。

“还是用点东西吧,天太冷,容易感冒。”

年晓米只得跟着下了车,身上的那点热气被冷风一卷,没了七七八八。他缩着脑袋跟在沈嘉文后头,发现他只穿一件米色的长风衣,连帽子都没带,心里就有点担心:“你不冷么?穿那么少……”

沈嘉文随意嗯了一声,大厅里的领班迎上来:“沈总。”

“淇淇呢?”

“您办公室呢。”

“有姜茶没有,送一壶上来。”

“有,今天是用蜂蜜调的,可以么?”

“随意。”

年晓米尴尬地跟在后头,感觉自己像香港电影里黑-帮老大身后的马仔。几个大厅门口迎宾的礼仪小姐好奇地打量着他。

年晓米又缩了缩。

沈嘉文的办公室在四楼。北方人忌讳这个数字,因为跟死谐音,他倒是不在乎,南方人说四对应七个唱名里的“fa”,还有发财的意思呢。找风水先生来看,对方问了他的八字,连道恭喜,说他命重,压得住,能来财。沈嘉文其实是不信这些的,做生意走个形式图吉利而已。不过好话谁都乐意听,他也就一笑而过了。

淇淇在长沙发上睡着了,盖着一件厚外套。旁边方致远翘着二郎腿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见到沈嘉文,一笑起身,声音压得很低:“可终于来了,相亲怎么样?”又看见他身后的年晓米,露出惊讶的神色:“这位是?”

“一个朋友。”沈嘉文简明扼要,也压低了声音。“怎么是你?小何呢?”

方致远一哂:“总不好让一个女孩子大冷天的走夜路回去。”

沈嘉文不说话,摸摸淇淇的小脸,把他露出来的小手塞回外套里去。

这时漂亮的迎宾小姐端了一只陶罐和一个笼屉上来,轻盈地扭腰俯身,帮三人盛汤布菜。沈嘉文眉毛一挑:“服务生呢?”

姑娘一惊,轻声答道:“啊,楼下客人多,忙不过来。”言罢微微垂头,有点委屈的样子。沈嘉文扫了一眼她旗袍高高的开叉,大腿挺白的。

方致远只是淡淡瞟了那姑娘一眼,伸手端了汤来喝,却顺着碗沿儿瞄年晓米,上上下下地。

姑娘好一会儿才走出去,沈嘉文喝了口蜂蜜老姜汤,尝了一口蒸饺,西葫芦鸡蛋馅儿的,鲜而不咸,当宵夜吃刚刚好。见一旁年晓米有点打蔫儿,就催他:“赶紧喝口姜汤,驱驱寒。”

方致远噗地笑出来。沈嘉文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小声点,别把我儿子吵醒了。”

方致远憋笑憋得宽阔的双肩微微发抖,好一会儿才喘出气来:“沈总桃花可不少啊。”

“屁,都是烂桃花。”沈嘉文不动声色地摇头。

年晓米嘴里干巴巴的,本来就清淡的蒸饺吃下去简直没了味道。

沈嘉文一碗姜汤喝完,抬头看年晓米:“吃完没?”

“嗯,哦。”年晓米把汤一口灌了,冲下嘴里那个咽不下去的蒸饺,抹了抹嘴。

沈嘉文把熟睡的淇淇抱起来,裹进羽绒服,套了小帽子,对方致远一点头:“今天谢谢了。”

“应该的。沈总慢走。”方致远笑眯眯的,对着年晓米眨了眨眼睛。

年晓米茫然:“那个,我脸上有东西么?”

方致远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没有,我叫方致远,是沈总的私人助理,认识你很高兴。”

年晓米礼貌地笑了笑:“我叫年晓米,嗯,那个,再见。”

上了车,沈嘉文把淇淇放进年晓米怀里:“帮忙抱下孩子。”

年晓米接过软软的小娃娃,淇淇给人抱着走来走去,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糯糯地叫一声叔叔,头在年晓米怀里拱了拱,吧嗒吧嗒小嘴,又睡过去了。年晓米心里一阵柔软,下意识在他白嫩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如果能和沈嘉文在一起的话,小家伙也就算是自己的儿子了吧,多好。可是,看今天沈嘉文的样子就明白了,直男一个,和自己在一起的希望是那么渺茫。

沈嘉文看见了,微微一顿,没有说话。

下车前两个人互相留了电话,年晓米恋恋不舍地放下淇淇,对沈嘉文道谢。沈嘉文难得一笑,点点头。

走廊里的声控灯一盏盏亮起,停在某一层,那一层只有一家还在亮着灯。有人在等他。沈嘉文看了一会儿,自嘲地摇摇头,不想承认自己其实很羡慕。多晚回家都有人等着啊。他这辈子,自从奶奶去世,就再也没有人这样执着地等他回家了。

忽然又有点着急结婚了,但是那个合适的女人,在哪里呢?

年晓米在窗帘的缝隙里望着车子消失在夜色里,心里酸酸胀胀的,难受。年妈妈捧一碗姜汤过来:“小米啊,喝碗汤驱驱寒。”年晓米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碗空了,胃里热乎乎的,暖意像潮水一样慢慢延伸向四肢。年晓米忽然又开心起来:“妈,我想买房子。”

米瑞兰一愣,随即欣慰地笑了:“你大了,你自己拿主意吧,要多少钱,妈这儿还有一些钱。”

年晓米笑着摇头:“不用,我贷款。”

年妈妈白了他一眼:“又不是没钱,贷得哪门子款,贷了你还不是得还,还要付利息……”

年晓米摇摇头:“那是你留着养老的钱,不能动。”

“你个傻小子,妈还年轻着呢,再说了,妈要真老了,你打算不管我?”

“不是……”年晓米败了,不知怎么跟妈妈解释:“我就是,想靠自己,买套房子。”

年妈妈抬头,摸摸他的脸,温柔地叹息一声:“妈可不是老了呗,搞不清你们年轻人的想法,随你吧。将来你有了爱人,也不能跟我这个老太太挤一块儿。”

年晓米眼圈刷地一下就红了。他把妈妈抱进怀里,掌心下是家居的旧衣服柔软的触感,能闻到妈妈身上淡淡的暖香。妈妈的头顶刚好到他下巴,低头就能看见头顶的白发,尽管只是零星地生长着,却让自己生出了星火燎原的恐慌。年晓米抽了一下鼻子。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长大,不是为了逃避责任,而是为了留住时光,那样,母亲就永远都不会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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