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凌风 上——林江城
林江城  发于:2015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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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言自语而已,远处的黑云倒压的比往日更觉得低。”

“那是侯爷自己也站在高处的缘故。”霍南山难得的露出几许笑颜,“登高而见小,霍某有时候亦极庆幸自己有生之年也能在此处一展男儿志向。”

“霍大人的素来有鸿鹄之志。”

“哪里比得上侯爷少年英雄呢,皇上慧眼识人,我等生来遇此明君真真是好运气。”

“霍大人可曾忧虑过?”我心中念头忽起。

“下官一切尽托付给陛下,无需忧虑。”

“话是这么说,霍大人难道就一点也不怕死?但凡世人,再气勇盖世也难对死字一说无动于衷吧,霍大人心中难道连片刻的动摇也不曾有过?”

霍南山低头想了想,风将他的袍角不断卷起,堞墙下是扬起的漫天沙土。

“下官凡夫俗子,自不敢说从未惧怕过,可下官相信着皇上,我等寒窗苦读数十载所为何事?羌无若能万载江山死亦无妨。”

“原来如此。”

“侯爷为何问下官这些。”

“突发奇想而已,”我笑笑,“只不过想知道素来极有官名的霍大人是以何等心态守卫燮城的,果然了不起。”

“侯爷谬赞了,”霍南山听我这么说不由面露喜色,“侯爷想必也是与下官想到一处,这千里迢迢赶来此处为皇上分忧,以侯爷的年纪已然可以视死如归,下官才是该佩服。”

“视死如归?我可没有。”我淡淡的说,“若是相信红尘真有轮回,大概可以借此聊以安慰。可惜我从来不信,鬼神之说终究渺茫,人这一生就此一回,死了的也就死了,何曾会真的有归处。”

“……下官鲁钝,不太明白侯爷的意思。”

“我其实不愿死,只不过比起死还有令我更害怕的东西,若是非得二选一,怕是我也只能选择死了。”

“大人将收复国土这等大业放在第一位,实是令下官相比之下自惭形秽。”

我没再接他的话,转身离开了。是真是假有什么要紧?世人都是来此糊涂走一遭的。

铁人杰当晚带小队人企图以佯装大部队进攻来扰乱西凉驻军北侧的编排,吸引住西凉驻扎在泷水主力的注意,以此给大部队从南侧进攻的机会。这一策略简单成功率也不高,只不过是陈将军挡不住朝中重臣一再给边境施加的压力而略做姿态。若不成不过损失一点人数,若侥幸成功则大大有利,具探子传来的消息,西凉的粮草物资多集中于南侧,就算无法攻破只要能略做干扰,哪怕是放把火也会令西凉损失不小,双方本就处于微妙的平衡中,只要这天枰一旦开始倾斜,战事就会渐渐有利于羌无。

陈将军虽本也不抱多少希望,但西凉出战这么久了,一时疏忽也是有的。

如果挂帅的不是西凉老臣赫连黎的孙子——赫连肆星,我也许还会对这一计划多少存些指望。可既然知道主帅是赫连肆星,我也只能暗自希望铁人杰或许能凭借他的匹夫之勇成功逃回城来。

果然,那一晚西凉刚因为北侧的忽然袭击而骚乱起来的,赫连肆星就在第一时间判断出了那只不过是一小股部队,不仅加派了南侧的防守,更有条不紊的对北侧进行适当增援,铁人杰带领的众数几乎被当场杀了个干净,总算他脑子不行经验也还够用,好歹是血人一样的撤了回来。

可到了城墙下的时候,守城的士兵收到命令,若战事不妙闭门不开,陈硕已经决定将那一小部分人当作死士,既然己方已然无利绝不允许洞开的城门反给敌方可称之机。

铁人杰边杀敌边退至高墙下,他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后方的敌人潮水般涌了上了。他出门前就知道陈硕的计划,竟然真的没有抬头请求开门,只是见退无可退之后大吼一声,反而搏命杀入敌群中。

他这次出战手上挥舞的是双板斧,赤着上身额间留下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半张脸,圆瞪虎目很有几分骇人。众人一时被他的勇猛吓住,倒也不敢逼得太紧,只围住了他,远处有人拉弓欲以箭射杀。

我一直守在城墙上看着眼前的一幕,见状对身旁的人道:

“拿弓箭来。”

没等远处的人动手,我已经遥遥一箭射穿了对方射手的喉咙。随即我又搭起第二根箭。

西凉原本是乘胜追击,并没多少人,大部分是直接拿着矛尖刀刃的骑兵,见我在城墙之上几下射击准度惊人不由逐渐开始以圈形退散。

这时他们中一个穿着锃亮铠甲的骑手一勒马头令马长嘶一声几乎直立站起,夜晚光线不明,我这才发现他所骑的黑色大马鬃毛如黑云飘逸,四体有力线条分明,显然极为神骏。

这骑手抬头无视高低之差傲然于我,反手拿过三支箭同时搭上以掩耳之势连串向城墙上射来。

箭极狠准,我拔出夕狼横出挥挡,钪钪几下箭纷纷跌落于我脚下。但这人显然是个行家,以下朝上本就极费力,夕狼锋利之至,我挡下那三根箭的时候虎口仍被震得微微发麻。

对方显然对自己的身手很有把握,见我看起来不费事就挡下了他的三根箭不用愣了愣,眼神炯炯有神的盯着城墙上的我。

我心中并未惧怕,冷笑一声直视于他。这人看起来约莫二十几岁,略黑的脸上五官极为立体,倒似有胡人血统,暗夜中眼睛黑如深井。我猛然想起一个人来,当即对身旁的人大声喝到:

“让弓箭手全部聚于城墙上对下放箭!”

那人听我这么说反而笑了,吹了声呼哨调转马头往回奔驰而去。周围了的在听到呼哨的瞬间转身跟他离去,放过了铁人杰。

我等不及旁人已然搭箭连射出四五支,可惜终归差了一点点,让那人逃了回去。

“侯爷,这是……”一旁的小队统领不解的看着我。

“有胡人血统又骑着如此良驹,那人有七八成是赫连肆星。”我板着脸道,“可惜如此好机会竟被他逃掉了。”

“赫连肆星?不会吧。”统领大吃一惊,“他可是西凉此次进军的主帅,眼下不在军中坐镇却带着寥寥几人追赶我方残余,岂不是太冒险了?”

“因为他对自己的判断有十足的把握,这部分人是羌无派去试探送死的,不会再有后援,而一旦试探不成羌无也不会接着冒险进攻,所以他完全可以放心大胆的自己杀出来过一把瘾,再者他对自己的武功也很有信心。”

“这……”统领说不出话来,也难怪他,军中主帅若死一时之间定会军中大乱,西凉就算是败了,能用这等游戏心态于屠血战事中自由来回,一般人实在是难以理解的。

按常理我也不该做出如此推测,可与他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那人脸上傲视群雄的神情却让我简直可以完全肯定那就是赫连肆星——一个普通的士兵脸上,绝对不会出现如此桀骜的表情。

后来经过证实,我的猜测半点不差。赫连肆星估计是看破了陈将军设下的简单圈套觉得自己被小觑了,反而大摇大摆的带着少数人杀到燮城脚下,让人见到他的长相好事后告之陈将军,他肯定羌无不会有认识他的人在那个时间站在墙头支援,陈将军事后一旦知晓定会极为懊悔。

我想陈将军心里多少确会有些遗憾,但他面上一点也没表露出来,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所做不差。

此次之后双方再度僵停了下来。我不知道陈将军在想什么,只奇怪他竟然就这么甘愿耗着,本来若疑心中原为帮手,更该早早出击寻机会才是,干等下去谁知道情况会变得怎样坏。

可换句话说,陈将军本也确是这种人,做任何事情前定要有八分把握,绝不莽撞冒进是好的,可人也略过保守,以前小舅舅就曾说,陈将军是良将,平和时期作为一方守城之将是极好的,但真到了大战之际,还是少了份果决——自然,这也跟人本身资质有关,有些人天生擅长抓住一闪而过的战机,想来余世清就是有这种天赋的将领。可惜朝中眼下只有一个余世清,魏光澈不得不为了大局让他去盯死更为关键的羌无与中原之间的门户。

若我能再有用一些就好了,好些夜晚我都直到三更才睡,不仅是因为精神上的紧张,也是因为每晚练功后心脏总有一阵子的剧烈跳动,久久不能平息,血液也从近乎沸腾渐渐才能冷却下来。

我晓得自己就算用了三时虫也不该如此急进,可事态僵持却又毫无办法,即使偶有一晚感到实在支持不住强迫自己停下来,我也差不多有半晚上在房里来来回回的踱步,心绪难平。

魏光澈和父亲知道我真正的来历,想必小舅舅也是知道的。除此以外还有可能知道的就只有芸妈妈了,毕竟她在母亲出嫁前就是作为贴身的丫鬟。

这些想也没用,那些已经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旧事了,与我无关,离开京城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要把那些不该知道的统统忘记。什么忽兰,什么亲生父亲,前十七八里我对这些一无所知,那就让我一直遗忘下去,只要魏光澈不打算公开我的身份就不会曝光,若他打算公开,那我也认了,除此以外我什么都不需要关心。

可我逃得再远,也终归逃不开自己的宿命。又是一个晚上,我梦见了魏光澈,我从未见过他小时候的模样,可梦中偏偏见着了,那孩子的长相一眼就令我确定是他,他们有着一样熟悉的气息。

还是小孩子的魏光澈站在御花园里,一旁赫然是穿着贵妇品阶服饰的母亲,母亲低头吮茶,那个孩子忽然一把抓住我,用稚嫩的童声道:

“兰夫人生前最爱喝这种沉落湘花茶。”

我看着他只觉得这孩子眼神远比一般大人更为深沉,不由有些害怕,想缩回手,那孩子却紧紧抓住,他的声音忽然也成熟了起来,用魏光澈现在的语气道:

“我什么都知道,连你自己都不明白的部分也是,你看,我岂不是很了解你吗?”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转头却看见身后的护城河。河面上结着薄冰,漫天大雪纷纷而下,河对岸站着一个撑着白伞的人,干净得似乎与天地融为一体。雪下的太大,伞又将他的脸遮住了一半,但我直觉那是个我再熟悉不过的人了,名字到了嘴边却又一时想不起,喉咙似被什么塞住,干哑得令人窒息。我眼睁睁看着那个人转过身撑伞缓缓离开。

“啊!”发出声音的刹那我一下由床上坐了起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笃笃两下,有人在在外间敲门。

“侯爷,京中来了急信。”

36、单刃斩月

定了定神,我给自己披上件衣服坐了起来。

“进来吧。”

来的是言良,他有些犹豫的看着我。

“侯爷,京中的急信。”

“我知道,你刚刚不是说了么。”说完我劈手夺下他手上的信笺,匆匆展开一看,不由站了起来,披着的衣服也软软掉在地上。

“侯爷,是不是老爷写来的?”良言擅自揣测道。

我用力摇了摇头,极力想将心里猛然腾起的寒意甩开。

“不是,是仁渊。”

“楚公子?”良言小心翼翼的问,“他写信来向您求救?”

“信不是他写的,是我安排在宫中的人写给我的。”是禁军统领许方然的来信,因为莲珊的缘故他答应会替我留意仁渊。

“皇上释放楚公子了”

“哪有这等好事,是宣阳旁边的青汲不安分了。”

“什么,那不是中原和羌无的接壤处吗?乖乖幸好皇上让余将军撤回去了,中原是对羌无开战了?”

“明面上并没这么说,青汲属于中原三个藩王之一东袁王的管辖范围,据说东袁王的独生爱女在外出赏花时误入了宣阳境内,虽然最后被放回了青汲但很受了些委屈,东袁王视爱女为掌上明珠此番如何能不怒,派出了自己境内的五千兵马放话要攻下宣阳血洗宣阳驻军。”

“余大人怎么那么糊涂,”言良目瞪口呆,“如何能在这个时期反得罪了东袁王。”

“不是余将军糊涂,是中原存心挑衅。”信被我紧紧攥做一团,“摄政王骆柏年称此事关乎东袁王体面他也无法相劝,希望双方能想个中庸之道来解决,免得误伤无辜百姓云云……根本就是废话!”我一气之下将信狠狠掷与地上。

“东袁王的女儿何等尊贵,怎会无故误闯宣阳,且中原人将女儿家名节看得何等严重,这么大张旗鼓的传出来也不怕被人非议!东袁王真是为女儿着想绝不会行如此下策!”

“侯爷别急,有余将军在那里,五千人马也并非应付不了。”

“骆柏年打的一手好算盘,”我恨声道,“利用藩王先试探羌无兵力再方便不过,余世清已经向朝廷表示随时准备迎战,仁渊他,他居然在牢中主动请缨了……”

“皇上不会同意吧。”

“当然同意了,因为他竟敢打包票说自己有万全之策应对宣阳之急,戴罪之身若举事不成甘愿被就地正法!”

“楚公子惯常有办法,说不定他是真想到了解决之道。”

“混账!他能有什么办法!说这种大话也不怕掉了舌头!”我一拳击在床架上,床架咔吱几下出现了裂痕。

“这家伙肯定就想着先出去,走一步算一步,我早该料到,凭他的性子绝不会乖乖等着……”

“少爷小心手!”言良一急之下称呼又变了回来。

“顾不得了,找人进来伺候我穿衣,明日陈将军也会收到消息,到时还不知怎么安排。”

“少,哦不侯爷,侯爷您别急,横竖做什么都得听陈将军的,您眼下先定定神,喝点茶吧。”

“眼下可不能只听陈将军的了,”我自己示意在外面探头探脑的丫鬟进来替我更衣,“既然都等不下去,少不得要两人分别赌一把。”

“侯爷您这是要……”

“放心,我再急也不在此刻,好歹要等明日知会一声。”

言毕我捡起地上的信笺放在白蜡烛上点燃了丢入火盆。

“你有夺回泷水的办法?”次日陈将军一边拆着刚到手密函一边诧异道,匆匆扫过密函他随即将纸丢入一旁的炉火里,顷刻间火舌已将信舔食得一干二净,他神色不变道:

“接着说。”

“是,小辈以为,此一役的关键在于赫连肆星,西凉人骁勇善战,但以往于战术上并不高明,若没了赫连肆星只不过是一盘散沙,虽击破不易但逼他们撤出泷水还是可以做到的。”

“你打算怎么解决赫连肆星,刺杀还是战场上堂堂一战?”

“都不是,不论何种我都不认为赫连肆星会轻易上当,这人有勇有谋,又任意而为,要摸透他的路子实属不易,我方原也不需这般硬碰硬。”

“不需硬碰硬?”陈将军蹙起眉,满脸的风霜看上去又苍老了些,可见他这些日子也是夜不能寐。

“是,与其我们想办法对付他,不如设法让西凉王召赫连肆星回朝。”

“你想使离间计?先别说要耗多少时候,赫连肆星可是赫连黎的长孙,你如何离间得了。”

“我自有办法,只要将军给我半个月,这期间我自信可以乔装入西凉劝西凉王召赫连肆星回去.”

陈将军沉着脸看我。

“你以外老夫会凭你这寥寥几句异想天开的话就同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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