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挂啦，等我发照片给你！”

说的是稍等，没有半分钟，照片就发了过来。照片里是个穿着三件套的年轻男人，他梳着整齐的黑发、戴着细框眼镜，在一栋西式建筑前微蹙着眉低头看怀表，仿佛在等什么人，英俊的脸上是礼貌克制的不耐烦。裴梓容愣了几秒，想起来白棋昱说过这是个搞笑元素的贺岁片，但他在里面饰演男主爷爷年轻的时候，只出现在回忆和想象中。

“英俊吗？”白棋昱紧接着发了短信过来。

“英俊，”裴梓容笑着摇头回复道，“真的完全不像你。”

手机轻轻震动，那边迅速地回道“多谢夸奖XD”，加了一个看起来很愉快的颜文字。

也是，如果透过饰演的角色还是看到演员本人，只能说算不上成功的演绎。裴梓容这才突然意识到，白二少也许是认真地在当他的小明星，不是随意砸钱玩玩。他想到了回国重逢白二的那天，年轻人笑得眉眼弯弯说找到了感兴趣的事，本以为是句场面话，竟可能是真的。

荒唐吗？裴梓容问自己。年轻的他或许会觉得家族企业的继承人跑去干这种事是有点荒唐的，这些年他所见的多是周围的人随意捧个小明星，玩腻了再换掉。哪家继承人会想不开要去当小明星？可是白家二少干出这种事情却没什么出乎意料的感觉，裴梓容还没离开前就知道白清瑞为了养废他的弟弟可是出了不少力气。

一点也不荒唐，裴梓容揉了揉眉心，自家人逼死自家人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潘伦。”

“裴少？”潘伦扶了扶眼镜，他已经偷偷注意那个表情轻松摆弄手机的上司半天了。

“回S市后找点白棋昱的作品来给我看看。”裴梓容说。

“什么？”正打算认真记录的潘伦笔尖一顿，抬头看向上司。

“白棋昱拍过的戏，”裴梓容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只要他的部分。”

潘伦被裴梓容的眼神刺了一下，立刻低头记录，回答道：“是。”

裴梓容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事情在脱轨，越是想了解一个人，分开的时候越是不容易从容潇洒。但是他现在就是执意想了解那个人，因为一种谜般冲动。

“潘伦，”裴梓容看了一眼表情平静的助理，“老爷子最近联络你了吗？”

潘伦知道裴梓容为什么这么问。他放下行程本，认认真真回答：“裴总只过问了您的生活是否习惯，还有工作是否顺利。”

裴梓容没有说话，似在思考着什么，指尖轻轻敲击着椅背。

潘伦停了一下，又补充：“我都照实简单地回答了，没有提到白二少。”

“嗯，”半天，裴梓容颔首，“潘伦，你在裴氏的时间不长，但也不短了。有些事我不想多说，你只要知道，我和大哥完全不同。”

潘伦有些惊讶地看他，没想到裴梓容竟这样直白地提了这件事。

“我不像他那么心软，”裴梓容露出一个冷笑，“也没有他那么懦弱。”

潘伦故作镇定：“是的，裴少。”

裴家大少已经死了，现在的裴氏只有一个裴少。潘伦眯起眼睛，他只希望自己这场赌押对庄。

13.侦探宋小胖

宋小胖最近很忧虑，简直忧虑得都瘦了。才休假三天而已，白棋昱回来后连走路都要发光，每天笑得自带闪光灯，闪瞎单身狗的眼。问他发生了什么，那个对自己人向来藏不住话的家伙居然还会笑而不语了。

笑而不语个鬼啊！宋小胖心内抓狂，白少你可长点心吧，恋情状况诚实汇报给公司好吗，至少让人来得及搞公关危机啊！

可惜白少就是不走心，私人手机自己保管，连看都不借给宋小胖看一眼。宋小胖望眼欲穿，被沸腾的八卦和忧虑之心煎熬着，终于耐不住要给林大炮打小报告了。

“林哥，不得了啊，白少谈恋爱了！”宋小胖虚张声势。

林珑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这就是你说的十万火急的事？我记得你一个月前已经汇报过了。”

宋小胖义正辞严：“事态升级了，林哥！白少这次回来简直24小时随机乱丢闪光弹，笑得人尽皆知的样子！”

“喔，我已经知道了。”林珑说。

宋小胖哑了，玻璃心碎一地，他艰难地说：“林哥你怎么知道了，白少告诉你的？他怎么什么都不和我说！我两眼一抹黑啊，还让不让人好好做助理啦！两眼一抹黑的助理啊！”

林珑被他吵得不耐烦：“宋小胖！白棋昱谈恋爱关你什么事。”

“有没有组织纪律性啊林哥，”宋小胖受委屈了，“我这不是担心白少的公关问题嘛，谈恋爱了不起啊，太得意忘形了！”

“你就……”林珑停了几秒，突然说，“让他得意忘形几天吧，把周围的人盯紧一点，找点借口圆一圆。”

“什么？”

“上面和我打过招呼了，一朝得偿夙愿，让他开心几天。”

“什么？！”

“你自己放机灵点，我明天会去H市。”

“把话说清楚啊林哥！”宋小胖捏着手机，心情十分复杂。他转头看了眼在旁边等着上戏白棋昱，那家伙现在整天对着手机发讯息，开心得很，完全没注意到助理风中凋零的心。宋小胖觉得自己被排挤在内部消息外，变成了不明真相的路人。

寒叶飘逸洒满我的脸~感觉好伤心，需要安慰！宋小胖自暴自弃地抓起了零食袋。

“小胖多吃点，你最近都瘦了。”白棋昱看了他一眼，慈爱地说。

宋小胖含泪，我这都是为了谁！

白棋昱脾气好，总是满面笑容，平时待人都很和气。林珑早期和小宋一起带了他一段时间，之后没重要的事都是只有小宋跟着。白棋昱这次只是客串一个贺岁片，在电影荧幕上混个眼熟。其实角色戏份不多，但是因为分布比较零碎，常常出现在主角各个场景的想象中，所以大部分时间是等着上戏的状态。林珑是看过剧本的，也比较放心让小宋单独跟着。但是被小宋一个电话骚扰，他第二天也来了H市。

“林哥？”小宋在片场见到林珑还惊讶了几秒。

林珑因为他的犯傻皱眉：“我昨天不是说了会来吗？”

“对喔，”小宋挠挠头，想到自己一个电话招来个阎王也是一阵无语，“其实白少这边也没什么大事。”

林珑看了眼旁边一脸好学、完全没注意到他的白棋昱，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看他就是过分亢奋的样子。”

小宋一脸麻木，小小声说：“因为裴少昨天说明年要给他投一部贺岁片，捧他做男主角。”

林珑的脸也僵了：“这样就亢奋了？”

小宋不太明白地看他，听到当男主随意高兴高兴有错吗？

林珑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他自己又不是砸不起钱，喊着循序渐进的样子不要太欠扁”，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公司最近有帮他选剧本。”

宋小胖还是一脸不明所以。

林珑觉得这两人在一起简直不断互相拉低智商，只好生硬地补充了一句：“男主角，明年会有计划。”

“喔，”宋小胖开心地点头，一脸理所当然，“不愧是白少。”带资又有演技，公司不捧他捧谁。

对着不知想到哪里去的宋小胖，林珑什么也没多说。扭头看看白棋昱，他只想叹气。这样好的状态还能持续多久呢，白二身上的线似乎完全握在那个叫做裴梓容的男人手里。

“林哥，你怎么来了？”下了戏的白棋昱才注意到林珑来了。

林珑似笑非笑：“小宋不放心你，所以我就来了。”

宋小胖直咬牙，林大炮真是卖他毫不犹豫。

白棋昱最近真是心情好，笑着瞥了宋小胖一眼，只是说：“不用担心，我心里有分寸。”

有分寸个鬼，坠入爱河的人说话可信吗？宋小胖嗤之以鼻。

林珑摇摇头，并没有把话说死。他自然地换了话题：“对喜剧片的感觉怎么样，放得开吗？”

白棋昱似乎也立刻把刚才的话题抛到一边，无比配合地说：“感觉很有趣！导演说我正经点也好，才和搞笑的部分有对比，会更有效果。”

“这就好，你的戏份还有多少……”

宋小胖看着他们自顾自谈得热络，难得敏感地感受到了一丝违和。入这行时间久了，再蠢也能磨出点精明来，宋小胖觉得这事明显有问题。他跟着林珑和白棋昱的时间最长，对他们还是有些了解的。上个月林珑刚知道裴少探班的时候还火急火燎，怎么一个多月过去，他就能这样冷静平淡地接受呢？林珑一向是个业内风评不错的人，带出来的艺人少有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宋小胖没有指望他愤世嫉俗，但也不该是这种平静坦荡到奇怪的态度。

林珑昨天还提到上面打了招呼，宋小胖知道裴氏是有自己的娱乐公司的。星线娱乐难道要和裴氏那边有什么牵连吗？还是说一开始他想的没错，只是最近想岔了，过去的三年里那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裴少或许本来就不存在白棋昱的生活里。

那么问题来了，白少可是一向带资进组的，之前究竟是谁在捧他？

毫无头绪的宋小胖默默留了个心眼，你们会打哑谜，我也会当侦探啊。

14.金主论

回到S市，潘伦真的给裴梓容找来了白棋昱的片子。白棋昱前几年出演的都是电视剧，潘助理买了碟回来还对着网页介绍一集集地找出白棋昱的戏份，标上目录呈给裴少。裴梓容本来就是心血来潮，没想到潘伦做得这样齐整，于是顺势真的看了起来。

白棋昱的第一部戏就是个大投资的电视剧，他饰演大宅门里的骄纵少爷可谓是某种意义上的本色出演了，作为第一次出镜，这个角色选得讨巧。

虽然裴梓容之前探班的时候看过白棋昱拍《穹云》，但是真正从屏幕里看他演戏感觉完全不一样。屏幕里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祁家少爷像是另一个人，身上重叠了小小一片白二少的影子，但是真要找那种熟悉感却又什么都触摸不到。裴梓容摸摸下巴，觉得有趣。

“我看了你的《祁门红》，演得不错。”

“什么？”白棋昱在电话那边拉长了语调。

“颐指气使的样子特别带劲，”裴梓容低低地笑，“被宠坏的小少爷。”

白棋昱反驳：“我可没有被宠坏……”

“我说电视剧，”裴梓容强调，“我喜欢你这个角色。”

白棋昱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想起来看这个。”

“上回说要捧你做主角，考察一下你的实力。”

白棋昱听到这事就笑：“那下次《穹云》的首映，你和我一起去吧。”

“你倒是不避嫌？”裴梓容问得不动神色。

“有什么好避嫌，”白棋昱无所谓地说，“反正江湖上总会有各种传言。”

裴梓容简直懒得戳穿他，除了他自己，还有什么人会把他们两人的传闻牵扯到一起。

“什么时候回S市？”

“下周，”白棋昱答得小心，“你来……吗？”他停顿了一下，含含糊糊把后半句咬在嘴里。

“你说什么？”裴梓容逗他。

“我去找你，还是你来找我？”白棋昱犹豫了一下，又爽爽朗朗地问。

裴梓容思量片刻：“我去找你吧，你答应过要做宵夜。”

白棋昱几乎是立刻挫败地哼了一声：“你居然想着宵夜？”

裴梓容忍不住笑了：“想你了。”

“唔，”电话那头轻轻应了一声，“我也很想你。”

裴梓容回国四个月，接了一堆烂摊子，唯一让他觉得有趣的事情居然是和白二混到了一起。如果半年前告诉他这一切，他或许躲到天涯海角也不愿意回来。

“裴少，所以你真的和白二混到一起了？”问这话的是方锐，他是裴梓容还是裴二少的时候在南边的朋友。

当年上一任裴少还在的时候，裴梓容一直跟着父亲在X市长大。裴氏是裴老爷子小心护着拉扯起来的家业，作为家族企业，这个商业集团注定有着家族制的局限性。老爷子护了裴氏一辈子，最后需要从家庭里选出一个稳妥的继承人。在他还没有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儿子们都已经成长起来，成长得不怎么符合他的心意。于是这个独裁的家长选择了尚且年幼的长孙裴梓清，决定把他当做继承人培养。而家里的次子，也就是裴梓容的父亲，带着还在襁褓的裴二退到了裴氏东南区域的总部X市，专心打理起南边的生意。

并没有什么硝烟弥漫，裴家人习惯了老爷子的独裁，非常淡然地接受了这个决定。甚至裴梓容懂事以后也是如此，他觉得比起那个承担着老爷子太多期望的堂哥，做个天高皇帝远的裴二活得还比较自在。特别是六年前的那次小聚，他最后一次见到裴梓清，强烈的窒息感令他立刻卷了铺盖出国门。没想到两年后预感成真，裴梓清车祸身亡，不得善终。

裴梓容又躲了四年，最终还是被老爷子用病危通知召唤回国。他成了裴氏唯一的裴少，在别人看来是风光无限，只有他知道自己步步为营。

“裴少？”

“老方，你这声裴少喊得可顺，以前裴二喊得少啊。”乔琪插话。

方锐哈哈一笑：“虽说死者为大，但以前在南边，认得可只有这一位裴少啊。”

裴梓容扫他一眼：“说得我像个时刻准备篡权夺位的小人。”

“你还篡权夺位？”乔琪在一旁乐不可支，“你是恨不得丢掉继承权吧？”

裴梓容无奈：“看看我大哥，得到继承权能有什么好下场？”

乔琪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

方锐还没忘记刚才的话题，又扯了过去：“兜了一圈，裴少你怎么和白二混到一起去了？”

“小明星，有趣。”裴梓容敷衍他。

“还记得你那次饯别宴吗？”方锐一脸兴味，“白二回去后就病了一场，然后和家里闹翻了。当时大家猜得沸沸扬扬，想着他要带着嫁妆投奔你去了……结果他一消失就是三年，再出现成了个小明星演起了戏。你可没见白清瑞看见电视那张脸啊，气得都发青了。”

裴梓容挑眉，他记得潘伦汇报过白棋昱和家里闹翻的事，以及那三年的空白记录。但他还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听到别人说起。

乔琪唯恐天下不乱：“他真的和家里闹翻了？我看他混得还不错。”

“不能更真，白清瑞提起他脸都是黑的，”方锐看向裴梓容，“至于混得如何，这就要问裴少了。江湖总有金主是裴少的传言。”

乔琪看着裴梓容笑，眼里都是幸灾乐祸，他自然知道“金主裴少”可没有给白二投过一分钱。

裴梓容完全镇定，毕竟这不是第一个在他眼前阴谋论的人了：“老方，你改行当娱记了吗？”

方锐和乔琪相视一笑，全然不理会他的挖苦，打定主意是要看戏的。

15.因为是你

裴梓容觉得自己心里有数，他试着了解白棋昱，但不想深究，也没必要深究。

离开的六年里，裴梓容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得很低，总希望老爷子少些时候想起他来。这次回来，一些许久未联络的朋友或许已经接掌生意、或许已经为人父母。裴梓容觉得他们变了，又似乎没变，他们依旧的漫不经心、依旧高谈阔论，依旧画起一个圈子。圈子里的人走了又来，他们接纳往日口中鄙夷的暴发户但不愿向跌落的人伸出一根手指，他们只会谈论着不变的话题并且习以为常。